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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说俺家乡美全文阅读

作者:舞清影     谁不说俺家乡美txt下载     谁不说俺家乡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端午节(二)

    “我宣布,凤凰村‘包槲包送温暖’活动正式开始!”胡冠军话音未落,全场沸腾,掌声如雷。

    为了激发广大村民的热情,包槲包这一环节改为村组间的竞赛,也就是说,在规定时间里,哪个村组包得槲包最多,哪个组获胜。

    获胜组不但有奖状,还可得到500元现金奖励。

    村里包槲包的好手几乎全部参加了这次比赛,大多是女性,她们两人一组,或是单打独斗,哨声响后,只见她们快如闪电般的抓起五六片槲叶,大头相对抻开铺在手掌上,再捞起适量的米、豆、栗、枣子平摊在槲叶上,然后折成长条形的单扇槲包,交给另一个人平端着,再包第二扇。等第二扇包好了,与方才包好的槲包合在一起,用斛叶筋捆扎结实,这样,一抓完整的槲包就做好了。

    包槲包的高手们一个人就可完成七八道工序,她们手指翻飞,十分灵巧,尤其是在折叠槲叶和捆扎槲包的环节,她们更是显现出超乎常人的优势。在阵阵排山倒海般热烈的加油声中,她们始终面露微笑,胸有成竹,她们不像是在从事一项劳动,更像是一群技艺高超的艺术家,正在台上倾情演出。

    包槲包这门古老的民间美食技艺经她们的巧手施展开来,令人叹为观止。称之为艺术一点也不为过。

    赵钰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震撼的场景,除了鼓掌,除了和村民一起激动,一起加油之外,他好像也做不了别的了。

    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赵钰在心里给这些优秀的村民们点了个大大的赞,他举高手臂,正要继续拍手加油,忽然他察觉到异样,猛地转过头,朝左边的人群望了过去。

    徐连翘看到赵钰转头,迅速摆正面庞,看着场上的赛况,她神情专注,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个偷看赵钰的人不是她。

    赵钰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停了许久。

    徐连翘起初是喉头发烫,后来,脸颊似乎也烧了起来。

    她反方向转了下头,恰好看到几个没包过槲包的村民围着比赛选手跃跃欲试,她眸光轻闪,从人群缝隙里钻过去,来到场上。

    “婶儿,黄姐,你们也想包槲包吗?”徐连翘笑着问道。

    “想啊,翘翘,你看她们包得多好啊,你也教教我吧,我也想学!”

    “我也想学!”

    不少人都举起手。

    徐连翘转过头,冲着人群里的赵钰挥挥手,“赵钰,你来一下!

    赵钰正眼巴巴瞅着她呢,看到她主动招呼,眼睛赫然一亮,他一路跑过去,站在她面前,低下头,眼神热烈地看着徐连翘问:“啥事?你说。”

    “这些村民想学包槲包,你帮我准备一些槲叶和食材,我在这边教她们。”徐连翘神色坦然地说道。

    赵钰:“你教她们?”

    她也会包槲包?

    “这次活动的主旨就是要全民参与,大家既然有热情,我们就要鼓励和支持。”徐连翘说。

    “好吧。”赵钰点点头,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去准备了。

    徐连翘把村民们领到一边,拿了一片槲叶先教他们包槲包的手法和工序。

    很快,赵钰就把徐连翘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这时,有村民起哄,说:“翘翘,你给俺们表演一个呗,听说你比徐明的媳子包得还快,还好哩!”

    徐明的媳子目前在场上遥遥领先。

    徐连翘微微一笑,“你们想看哩?”

    “想!”

    赵钰手臂交叉环在胸前,眼神灼灼地看着徐连翘。

    徐连翘瞟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包一抓儿。(两扇槲包捆扎在一起叫一抓儿。)”

    “快来看呀!翘翘包槲包哩!”

    “这里这里!”

    附近看热闹的村民纷纷围了过来,有好事的人居然还掐起时间。

    “开始”!村民大声喊道。

    徐连翘搓了搓手,呼了口气,拿起几片槲叶开始她的表演。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大家只看到她弯了两次腰,手指动了动,就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抓儿漂亮又结实的槲包。

    “妈呀,翘翘,你比徐明他媳子快了整整15秒!”

    “你太厉害哩!”

    “翘翘,你太棒哩!”

    “哎呀!你们别凑热闹了,我这不算啥,她们才是真得厉害!”徐连翘用肩膀蹭着脸上不小心沾到的水珠,眼睛里光芒闪闪的。

    “你可别谦虚了!翘翘,以后谁要是娶到你,那可真是……美日踏了……”

    “哈哈哈哈……”

    村民们大笑起来。

    徐连翘把目光转向赵钰,冲他笑了笑。

    赵钰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在徐连翘的脸上。他知道自己这样死死地盯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不礼貌,也不合适,可他根本移不开视线,也不想移开。她的笑容就是个大杀器,一旦冲他施放,他立刻就会中招,变得浑身发软,四肢无力。她很久,很久没对他这么笑过了。看到她绽放微笑的瞬间,那坨一直压埋在他心头的乌云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的世界又变得一片光明。

    他不得不承认,徐连翘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两个多小时后,包槲包比赛顺利结束,徐明家所在的村民小组获得冠军,徐连翘向村组长颁发了奖状和现金。没得奖的村组虽然有遗憾,但大家公平竞争,输得心服口服,走下赛场,她们依旧是好邻居,好朋友。

    这次活动不仅让全体村民体验到了包槲包的乐趣,收获了快乐,同时也充分激励了村民们团结协作的精神,大家在劳动的同时奉献了自己的一份爱心,为凤凰村的精神文明建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煮槲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赵钰之前了解过,包槲包只是用时最少的一个环节,煮槲包才是个费功夫的事。据村里的老人说,想要把槲包煮透,煮熟,没有八九个小时拿不下来。

    煮多久没关系,今天的第二场重头戏就要来了。

    喝羊汤。

    经过数个小时的熬煮,盛放羊骨的大铁锅里汤汁已呈奶白色,桌案上,摆着两个巨大的铝盆,一个里面堆放着一层又一层切好的羊肉和羊杂。另一个大盆里则放着小山一样的葱花和香菜。调料按照比例搭配好了,雪白的汤碗也在案上摞得老高。

    徐老广圪蹴在羊肉汤锅旁边等着开饭,乡厨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打趣说:“你这怂,凑这么近干撒子,也不怕给你够坛烤糊了!”

    “不怕!”徐老广吸了吸鼻子,腆着脸说:“师傅,待会儿给俺多放点肉。”

    乡厨翻了个白眼,指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铁锅,呛声说:“把你丢进去煮煮,这肉指定就多了。”

    徐老广被乡厨的话噎得喉咙疼,不敢再搭话,只好眼巴巴地瞅着头顶的日头,盼着能早点到晌午。

第四十七章 端午节(三)

    雪白的羊汤里丢上几片羊肉,再撒上翠绿的香菜、葱碎,吃辣子的人再舀上一勺红红的辣椒油,用筷子轻轻一搅,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一碗,端走!”

    “撒子?你要长秦桥?秦桥在桌上,自己长!”

    “一碗,端走!”

    “火烧在那边领!”

    “一碗!”

    “端走!”

    就这样,一碗又一碗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汤就在乡厨的吆喝声里诞生了。

    赵钰负责发火烧,高峰期实在忙不过来,他就把徐连翘拉来帮忙。

    经过刚才包槲包的事,徐连翘对他似乎没那么抵触了,至少他们可以像现在一样,一个报个数,一个拿火烧馍,配合默契。

    村委的院里摆了几十张饭桌,几百位村民围坐在各自桌前,一边喝汤,一边谝闲传,开心得像过年一样。

    胡冠军抹了抹头上的汗,喊赵钰和徐连翘过来吃饭。

    “你先去吃吧。”赵钰把一袋子火烧馍递给徐连翘。

    徐连翘接过火烧,“你不吃吗?”

    “我还要落实游戏器具,等会再说。”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快去吧。”赵钰轻轻推了徐连翘一下。

    徐连翘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赵钰一边打电话,一边拽着T恤衫的领口,来回扇风。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天蓝色的T恤变成了深蓝色。

    “师傅,哎,是我,凤凰村的小赵,哎哎,你好,你好。那绳子和大鼓咋还没送来呢?等下就要用了。已经到了?在桥头?好好好,我马上过去接你,等我啊。”赵钰挂断电话,快步跑了出去。

    搬抬器具、腾空院子,之后划定区域,摆放道具,这一通忙下来,再加上高温,任赵钰身体再强壮也吃不消。

    村委一楼的房间变成了临时休息室,里面有桌椅、风扇,供村民们休息。但村委会考虑到今天气温高,特意避开正午时段,把趣味运动会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离家近的村民吃罢饭都回家歇晌了,离家远的就三五成群,聚在树底下纳凉。

    赵钰走进空荡荡的休息室,打开吊扇开关,从墙角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起来。

    也就五六秒不到,他已经把空瓶子蹾在桌上,又去拿第二瓶,可刚弯下腰,就被随后进门的徐连翘按住手臂,“别喝太多冷水。”

    赵钰愣了愣,手指捏着瓶盖不动了。

    他慢慢起身,视线从徐连翘红扑扑的脸上移动到她手上。她手上端着一大碗面条,雪白的面条都是一般粗细,上面盖着一层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哦,还有肉,十几片羊肉均匀地码放在碗边。

    给他的吗?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神色期盼地望向徐连翘。

    徐连翘冲他笑了笑,把碗放在桌上,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

    真是给他的!

    “翘翘,还是你对我好!”赵钰端起碗,用筷子扒拉着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徐连翘被赵钰这声翘翘叫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拢了拢头发,把目光转向别处。

    “你咋知道我不想喝汤,只想吃过水面呢?”赵钰边吃边问。

    徐连翘回头看他,“你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再喝汤就要着火了。”

    赵钰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变得非常高兴,他咽下嘴里的面条,问:“这面也是你擀的吧。”

    “不然呢。”

    赵钰看着徐连翘,特别诚恳地说:“谢谢你,翘翘。”

    “别叫我翘翘。”徐连翘瞪着他。

    “别人都这么叫,我咋不能叫了。”赵钰委屈。

    “反正你就是不能叫!你吃吧,我走了……”徐连翘转身要走,却被赵钰一把抓住胳膊,“翘翘,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徐连翘耳朵发痒,脊背发麻,转头看着赵钰,“谁不理你了?”

    “你,就是你。”

    “我没有。”

    “你最近都不来村委会,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我,我以为你因为那天晚上的事生我的气,不肯再理我了。”赵钰站直后比徐连翘高了一个头去,可偏偏在气势上却比徐连翘弱了许多。

    徐连翘眼底的笑意逐渐消失,“赵钰,你别胡思乱想。如果我那晚说过什么冒犯你的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无意关注你的私生活,毕竟我们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看到赵钰的表情瞬间垮下去,她赶紧改口说:“不只是工作啦,我们也算是……算是朋友吧,嗯,对,朋友……”

    徐连翘点点头,似是这样的回答感到满意。

    “仅仅只是这样?”赵钰忽然说。

    徐连翘愣住,“啊?”

    “我们除了是工作上的同事,是朋友,就没有其他关系了?”

    还有……啥关系?

    她避开赵钰的目光。

    赵钰见她有意避开,自嘲地笑笑,说:“你忘了,我还是你的学长。”

    学长!

    徐连翘再次愣住,随即嘴角一弯,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是我忘了。优秀的赵学长!”

    “优秀吗?”

    “当然!”

    赵钰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翘翘,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徐连翘看着他,目光坦然而又平静,“是。”

    赵钰点点头,“好。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徐连翘诧异的多看了他一眼,赵钰神色平静,看上去很正常,不像是受到打击的样子。

    都说女人的心思你别猜,其实男人的心思更难猜。

    譬如眼前这位。

    她摇摇头,转身走了。

    趣味运动会根据村民喜好,设置了拔河、跳绳、踢毽子、两人三足跑等传统比赛项目,又新增了扒玉米粒、抗旱提水、推小车、跳大绳等村民喜闻乐见、老少皆宜的趣味运动项目。

    最后,连胡冠军也被村民们拉到场上参赛了。

    赵钰在场边呐喊助威,“冠军冠军!不当亚军!”“冠军冠军!不当亚军!”

    正在场上奋力跳绳的胡冠军闻声脚底一滑,绳子啪一下甩出老远。

    “哈哈哈哈……”

    “小赵!你可真逗!”

    “哈哈哈哈……”

    场上运动员们奋勇争先,场下村民喝彩声、助威声此起彼伏。

    “嘘——”随着一声短促的哨声,趣味运动会结束了,

    活动最后,村里的五保户、特困户、军烈属领到了村委免费送给他们的槲包。在他们的感谢声里,这场凤凰村有史以来最热闹的全民盛会圆满落幕。

    村民们依依不舍地踏上归程,转眼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村委大院,顿时变得空旷安静下来。乡厨默默地收拾家伙什儿准备离开,工人们正在打包活动器具,很快,这些给村民们带来许多欢乐的器械也会被搬走。

    赵钰端锅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胳膊,转瞬间,受伤的部位就起了个硕大的水泡。

    他疼得频频吸气,胡冠军把他按在凳子上,命令他不要动,徐连翘弯腰查看他的伤势,过后,又脚步飞快地跑去拿烫伤药膏了。

    “小赵,疼你就喊出来,别憋着!”

    “俺去拿凉水!”

    “这泡要挑破吗?”

    “刚烫了,不敢挑破吧……”

    “问翘翘!”

    “对,翘翘懂这个……”几个村干部纷纷围拢过来,关心赵钰的伤势。

    “先消毒,再挑破!破皮不能揭掉!”突然,院里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中音。

    赵钰被这声音震住了,有几秒钟他身体是僵直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之后他慢慢转过头,极度惊讶地看着那个大步朝他走来的魁梧男子。

    “爸——”

第四十八章 意外来客

    “老领导!”

    眼前这个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大领导,竟是赵钰的爸爸!

    胡冠军惊讶地张大嘴巴。

    几年前,他去市里参加表彰大会时,赵钰的爸爸赵晓峰为他颁过奖。

    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领导……好!”胡冠军紧张地伸出手。

    赵晓峰用力握了下胡冠军的手,“胡冠军!我还记得你哩!”

    听到赵晓峰一下子叫出他的名字,胡冠军眼睛一亮。

    “待会儿说。”赵晓峰顾不上同胡冠军寒暄,他蹲在地上,查看儿子赵钰的伤势。

    “啊——疼,疼!”赵晓峰还没碰到赵钰的胳膊,赵钰就缩着脖子朝后躲。

    赵晓峰箍着他的手腕,蹙眉训斥说:“别乱动!”

    赵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伸出胳膊配合赵晓峰。

    赵钰的右小臂中央,起了个硕大的燎泡,燎泡周围的皮肤又红又肿,的确是烫得不轻。

    “看好了吗?”赵钰想抽回胳膊。

    赵晓峰抬头瞟了他一眼,说:“没好。”

    “你快点。”赵钰催促说。

    赵晓峰抓着赵钰的胳膊左右翻转,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赵钰不由得在心里腹诽,不论过了多少年,他爹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爹啊,一点都没变。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玩耍时磕着碰着,哪怕是鲜血长流,赵晓峰都不会主动过来扶他一把,关心他一下。而是远远地站着,厉声喝斥他不要哭,还要他自己站起来。

    现在还是这样。

    看来,他们的父子亲情也就是徒有虚名而已。

    “药来了!”徐连翘拎着急救箱快步跑了过来。

    赵钰一见到徐连翘,就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嗖一下伸臂指着徐连翘,“她,让她来!我相信她!”

    赵晓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姑娘,目光微微一动。

    这不就是那晚和钰钰一起在徐三叔家里的那个姑娘吗。照片还是她找到的,钰钰说,她就是……徐振江的女儿。

    “叔,让我来吧。”徐连翘对赵晓峰说。

    赵晓峰看看她,默默让出位置,让她来为赵钰处置伤口。

    徐连翘举着消毒棉球靠近赵钰的手臂,赵钰面色惨白,转头看着另外一个方向。

    “我轻点。不会很痛。”徐连翘瞟了瞟他。

    “没事,我能忍。”赵钰咬着牙。

    尽管徐连翘手脚麻利,处置伤口的速度也很快,可那疼却是实实在在的,赵钰尽量隐忍,憋出了一脑门的汗。

    赵晓峰诧异地看看坚强得像别人家儿子的赵钰,又看了看徐连翘,不禁在心里暗暗称奇。

    看来,他的儿子是真的变了……

    天黑了,胡冠军等人围坐在院里的饭桌前,准备吃晚饭。

    “老领导,您尝尝这个,晚饭前刚煮好的。”

    赵晓峰接过胡冠军递过来的槲包,解开绳子,熟练地剥开槲叶,一个呈浅黄色的长条形的槲包粽就裸露出真容。他把粽子凑到鼻子下面,深深一闻,顿时觉得来了精神。

    他就着手,咬了一大口,之后频频点头。“就是这个味儿!老味道,没变!一点儿也没变呐!”

    胡冠军和赵钰互相看了看对方,摇头微笑。

    “这里有白糖、红糖,您自己选。”胡冠军拿起盛着红白糖的小碗,放在赵晓峰面前。

    赵晓峰摆摆手,“我就爱吃原味的,蘸上糖就尝不到黍米的香味了。”

    “村里的许多长辈也爱吃纯槲包,不喜蘸糖,看来,你们都是老吃家呢!”胡冠军说。

    “在我们那个年代,一包白糖就可以串亲访友,可见它的珍贵之处。穷人家买不起白糖,包了槲包就这么吃,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后来生活好了,有了糖,却没有多少老人愿意蘸糖吃,为啥?就是因为一个习惯问题,老人们适应了以前的生活方式,他们不愿意去改变。”赵晓峰放下槲叶,正要擦手,胡冠军又递过来一个槲包,“再吃一个,好事成双。”

    “这……”赵晓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好!听你的,再吃一个。”

    看胡冠军他们不动,赵晓峰招呼说:“你们也吃呀,来来,都吃,都吃。”

    胡冠军拿起一个槲包,陪着赵晓峰一起吃。赵钰的伤口隐隐作痛,没心情吃饭,就在一边陪坐。

    后来,得到消息的徐三叔赶了过来,他带了一瓶酒,要给赵晓峰接风,徐连翘看饭桌上没什么下酒菜,就去伙房准备了几样小菜,端了上去。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赵晓峰向徐连翘表示感谢。

    “麽事。都是最简单的菜,就是我水平不行,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徐连翘说。

    “哎呀,翘翘,你就别谦虚哩!咱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做饭好吃!”胡冠军插言说。

    赵晓峰低头看着桌上青翠欲滴的山野菜、时令菜,金黄的炒鸡蛋,鲜嫩的五香羊肉,不禁食指大动。这些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每一盘菜都很有特色,尤其是在颜色搭配和摆盘方面的表现,无不让人眼前一亮。

    他竖起大拇指夸赞说:“看这颜色就想吃哩!”

    徐连翘笑了笑。

    “你叫……翘翘?凤凰村现任村支书?你伯是……徐振江?”赵晓峰看着徐连翘。

    徐连翘点点头,“是哩。”

    赵晓峰多看了徐连翘一会儿,他指着身边的空位,邀请说:“翘翘,你来,坐这里。”

    徐连翘看了看赵晓峰与赵钰之间的空位,犹豫着说:“不合适吧。我坐这里就好了。”

    她指着面前的空位。

    赵晓峰却拍拍椅子,态度坚决,“坐这!等下,我找你问点事情。”

    赵钰在一边扯了扯徐连翘的衬衫衣摆,“叫你坐你就坐。”

    徐连翘不好再推辞,走过去,坐在两父子之间。

    赵晓峰拿起一双干净筷子递给徐连翘,“吃吧,忙活半天,肯定饿坏了。”

    徐连翘接过筷子说了声谢谢。

    赵晓峰左右张望了一下,“那个年轻人呢?”

    “您是说小广麽?徐小广。”徐连翘接话说。

    “啊,对,小广。他见我在镇上雇不到车,就主动找我搭话提出要送我一程,见我拎着东西,他还把我送过吊桥,一直送到这里。可就是他那辆摩托车太旧了,这一路上把我颠得啊是晕三倒四的,老骨头都要碎了。不过小广的行为值得提倡表扬,他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帮助人,做好事不求回报,真是个好娃子啊!”

    做好事不求回报?

    好娃子?

    若是赵晓峰知晓他口中的好娃子徐小广是个整日里泡网吧、打游戏,又时不时的逮着赵晓峰这样的外乡人骗路费的浑小子,他还能笑得出来吗?

    怪不得徐小广听到赵钰喊赵晓峰爸的时候,脸唰一下就变了。就连徐连翘喊他喝羊汤,他也不理,撒丫子就跑了。

    这小子。

    原来是做了亏心事呀。

    徐连翘笑着摇摇头,没有拆穿“好娃子”的真相,只说小广累了,回家睡觉去了。赵晓峰还挺遗憾,让赵钰回头带他去小广家当面致谢。

    赵钰也是忍俊不禁,他轻轻咳了两声,提醒赵晓峰,“爸,开始吧。三叔和书记还等着呢。”

第四十九章 辩论

    “老哥开桌吧。”

    “你来吧。现在你可是大领导。”徐三叔谦让说。

    “今天这里可没有啥大领导!咱都是凤凰村的娃!老哥哥,这里你最年长,当然由你开桌。”赵晓峰摆手说。

    徐三叔不再推辞,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叨了口菜,大家纷纷举筷,边吃边聊起来。

    赵晓峰连尝了几道菜后,对徐连翘的厨艺赞不绝口,就连赵钰也受到感染,主动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赵钰因为受伤导致动作迟缓,徐连翘看到后就主动帮他夹菜,赵钰美滋滋地享受着徐连翘的服务,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徐连翘夹了一块鸡蛋,放在他碗里,低声警告说,“差不多行了。”

    赵钰讪讪转过头,轻轻咳了起来。

    酒过三巡,赵晓峰他们把话题从槲包的历史和制作技艺,聊到了干槲包的药用价值以及槲包的储存时间。

    赵钰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通过几位老人的介绍,他了解到槲包和别的熟食不一样,可以存放很长时间。如果放在冰箱里,可存放一整年。而干槲包还有药用。晒干的槲包,用开水冲服,还可以治小孩儿夏天腹泻。

    小小的槲包,竟有此非凡的功效。看来,他还真是小看它了。

    “老领导,现在的凤凰村依旧是穷啊。我驻村七八年了,像凤凰村这样难啃的骨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无论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突破点。老领导,三叔,你们帮我分析分析,是我们工作方向走偏了?还是劲儿没使对?”胡冠军把话题从槲包转回到凤凰村的现状中来。

    赵晓峰放下筷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对凤凰村失去信心了,觉得它没希望了?”

    胡冠军赶紧摆手,解释说:“我没有。我就是总也找不到门道,心里着急才说的。其实我比谁都盼望咱村快点富起来。”

    “爸,胡书记为了凤凰村就差把家搬过来了,他为凤凰村做的好事、实事,我数都数不过来,你别一来就想熊人,你熊我可以,但你不能质疑胡书记!”

    “小赵,别说了。”胡冠军摆摆手,阻止赵钰说下去。

    “我不,我今天就想说两句。爸,凤凰村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当年你在这里下乡劳动,这里有多少能利用的土地,有多少能发展的产业,你应该心里有数。众所周知,土地是农业发展的基础,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本,我想问问你,在这一山连着一山,人均土地面积不到0.7亩的山沟沟里,想要带着村民们开辟出一片新天地,怎么开?怎么干?把山炸了?还是把别处的土运过来,把山给埋了?这不是和老天爷斗吗?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曾无数次咨询过相关专家,问他们凤凰村还有没有救,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看好凤凰村未来的发展。我不甘心,又去村民家里集思广益,他们是这凤凰山的主人,最了解这座大山,没有人比他们更渴望过上好日子。可结果仍然是失望。谁也想不出一个好的点子,千百年来,祖祖辈辈的山民早就习惯了过这种看不过希望的生活。得过且过。就像您刚才说的一样,吃惯了不蘸糖的槲包,就不愿去尝试加了糖的,这就是习惯,习惯有好有坏,在这里,它就代表着妥协,代表着无能为力。”

    赵晓峰听了赵钰一番近似牢骚般的倾诉后,沉默了片刻,看着赵钰说:“我知道,你们驻村工作很难。但是再难,咱也不能放弃信心啊。”

    “而且你刚才说的,我有不同的看法。你口中的专家到凤凰村实地查看过吗,他就敢说咱村没有希望了?老百姓虽然土生土长,但他们普遍文化水平较低,思路不够开阔,他们看不到凤凰村隐藏的宝藏。那宝藏到底在哪儿呢?这就需要用到你们的能力了。你看,你和翘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人才,你们见多识广,聪明,有闯劲儿,你们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敏锐的观察力和独特的思想。可以说,你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差的只是一点点运气。”

    “还有一点,我不认同。就是你说凤凰村的百姓得过且过。你说他们习惯了过这种看不过希望的生活。我告诉你,不是这样的。拿浅的来说,就我们身边这条洛河,历史上不知给凤凰村的百姓带来了多少次深重的灾难。多到数不清吧,几乎每一年,这里都要留下我们的百姓同天地斗争的脚印。他们中间没有懦夫,每一个人面对灾难时都表现得非常勇敢。我这么笃定,是因为我了解他们。我虽然离开凤凰村近40年了,可没有一天不在记挂着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们。论起对凤凰村的感情,我不比徐老哥差。甚至有些地方还更多,因为这里的人救过我的命,我比任何人都要感激这里的百姓。”

    徐三叔缓缓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赞成叔的话。我们凤凰村的人并不都是得过且过的人,至少,我伯就不是。”徐连翘挺直脊背说:“我伯这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带领全村的人和贫困做斗争,他想让凤凰村的百姓一个不落地过上好日子。可我伯的心愿,终是没能实现。”

    徐连翘咬了咬嘴唇,清澈的目光里透露着坚强,“我伯的愿望,我会帮他实现的,哪怕前面的路再难走,哪怕要我在凤凰山待一辈子,我也会坚持下去。我不相信,凤凰村这么美丽的地方,会一直这么穷下去。”

    赵钰心有触动,慢慢低下头去,胡冠军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赵晓峰赞许地点头,对徐连翘说:“好姑娘,你伯选对人了!”

    徐连翘笑了笑。

    夜深,人散。

    赵晓峰把徐连翘叫到一边,说:“翘翘,有个事我想问一下。”

    “叔,你说吧。”

    赵晓峰顿了顿,看着徐连翘说:“你……你有没有听你伯说起过我?”

    徐连翘认真回想了一会儿,摇头说:“没有,可能我小吧,我伯不常和我说起家里的事。”

    赵晓峰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轻轻哦了一声,随即打起精神说:“明天我想去你家看看,不知你和家人方便吗?”

    来她家吗?

    徐连翘点点头,“行,我回去和俺哥嫂说一声,明天我们就在家等您。”

    “好。谢谢你了,翘翘。”

    “不用客气,叔。那我回了。”

    “我让钰钰送你!”

    “不用了,三叔等着我呢。”

    “哎!那你们慢点啊。”赵晓峰冲徐连翘挥手。

    赵晓峰这边刚走到楼梯口,赵钰就急火火地冲了下来。

    “你这孩子,去哪儿啊!”赵晓峰拉住赵钰。

    “爸,我去送翘……送人!”赵钰解释说。

    赵晓峰指着院门,“人已经走了。”

    走了?

    这么快!

    他就换了件衣服,她就走了。

    早知道不换了,汗味就汗味。

    现在追上去是不是太刻意了。

    赵钰懊恼地揪了下头发。

    赵晓峰看着儿子,心里微微一动,莫非这小子……

第五十章 父子情

    夜深了,村委会洗澡冲凉的小房里传出阵阵不和谐的声音。

    “我自己洗!你出去!”

    “你洗不了。”

    “爸,我都这么大了,和你……多难为情……”

    啪!

    “疼!你真打啊!”

    “叫你不老实。”

    “爸,从小到大,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能不能说。”

    “说!”

    “嗯……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

    “……”

    短暂静默后,啪啪!屋里响起两下清脆的巴掌声。

    “你欺负人!”

    “谁让你脑筋不清楚,发烧说胡话!”

    “本来就是嘛……你对我一点也不亲……不像我……”

    啪!

    “还打!再打我怒了啊!”

    啪啪!

    “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

    “***!”

    “呵呵,我是***。好哇,我儿子说我是***。行,我现在就出去给你妈打电话,让她过来解放你!等着啊!”

    “……”

    “爸——不要——”

    “不要?”

    “不要。我错了,我胡言乱语,不尊敬您。”

    “知道错了。”

    “深刻认识到了。”

    “那好,给我搓背!”

    屋里静默几秒响起男子的控诉声:“爸,您也太不地道了吧。”

    “哈哈哈……”

    一物降一物。

    这对冤家父子啊,看来,还有得闹呢。

    门外的胡冠军忍不住莞尔轻笑,他朝上籀了籀手里的薄被,哼着歌走了。

    父子俩洗完澡出来,看到门外的胡冠军。

    “胳膊没事吧?”胡冠军关心地问。

    赵钰指着赵晓峰,不满地说:“当然有事!还说帮我洗澡,笨的把水都浇到我胳膊上了!”

    “不是缠着保鲜膜嘛。又没弄湿,咋那么娇气呢!”赵晓峰说。

    赵钰懒得和他爹斗嘴,转头看着胡冠军说:“书记,你咋还不睡?有事吗?”

    胡冠军说:“哦,我今晚睡办公室,老领导睡我屋。”

    赵晓峰眉头一皱,“那怎么行!咋能让你睡办公室哩!”

    “就是啊,书记,你腰不好,不能再睡那个折叠床了。”赵钰也不同意。

    “麽事。又不是天天睡,老领导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让他睡舒服点。”

    “这样吧,我睡折叠床,我爸睡我的床,我俩一屋,书记,你还住你屋。”赵钰建议说。

    “你的伤……”

    “没事。我的身体素质你还不清楚吗,睡一晚上指定就好了。”赵钰推着胡冠军,“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书记,晚安,书记,好好睡觉!”

    “你这小子……咋不听话呢……老领导……老领导……”胡冠军无奈的被赵钰推回房间,赵钰再次冲他挥手,关上房门。

    赵钰去办公室拿了折叠床和被褥,走出房门,他看到赵晓峰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咋这样看我?怪瘆人的。”赵钰摸摸自己的脸。

    赵晓峰上前重重拍了一下赵钰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就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

    赵钰挠挠头,实在猜不透他爹给他这一下是啥意思。说是惩罚吧,力道会不会太轻了些。

    可占下便宜就走吗?不帮他拿点东西?

    “爸,你别走啊,帮我拿东西啊!爸——我是病人!爸!”

    隔壁屋的胡冠军听到门外的喊声,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唉……

    他也想女儿萱萱了。

    父子俩共睡一屋,似乎还是赵钰上幼儿园时的事。那时候的赵晓峰虽然和现在一样严厉又刻板,可他没现在这么忙,偶尔母上大人上夜班的时候他还会陪伴年幼的赵钰睡觉。赵钰喜欢听睡前故事,以前妈妈给他讲得最多的,就是关于王子公主的梦幻童话,但爸爸不一样,他觉得爸爸更厉害,因为爸爸不用像妈妈那样照着书本上念,就能给他讲那么多的英雄故事。

    岳飞、屈原、关羽、卫青、霍去病……

    他们是历史长河中不灭的星光,也是他和爸爸之间一起度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后来,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呢?

    是赵晓峰越来越频繁的加班,无休止的会议,以及越变越少的笑容,还是他在母上大人的溺爱之下渐渐失去自我……

    父子之间,渐行渐远渐无书,就连那些顶天立地的英雄,也在他成长的岁月里渐渐淡化,模糊了。

    思绪跑远了。

    “你睡床,我睡这个。”赵晓峰拉开被褥,铺陈在狭窄的折叠床上。

    赵钰猛地回过神,赶紧上前阻止,“万万不可,齐女士知道了会生气的。”

    赵晓峰拨开赵钰的手,目光在赵钰受伤的胳膊上面瞥了瞥,说:“少啰嗦,你是病号,你睡床。”

    “可……”

    你是老子这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赵晓峰猛推一把,命令说:“快睡觉!”

    赵钰回头看看他爹又黑又沉的面孔,咽了口唾沫,乖乖在床上躺下了。

    赵晓峰铺好被褥后,坐下试了试折叠床的质量,虽然有点晃,床身也狭窄,但不影响休息。他脱了鞋,躺下去,小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舒服地吁了口气,转过头,看着与他一米之隔,同向而眠的儿子,“睡着了?”

    “哦……”赵钰闭着眼睛,轻轻哼了一声。

    赵晓峰发现灯没关,又起来,趿拉着拖鞋去把照明灯关上。

    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躺回去,这次,他的动作变得很轻,小床发出的声音很微弱,隔壁床上的影子纹丝未动。

    清凉的山风穿过纱窗渗入房间,丝毫不觉得热。赵晓峰长长地吁了口气,轻轻喊道:“钰钰。”

    如他想的那样,儿子并没有睡。

    “嗯。”

    “伤口疼吗?”

    “不算很疼。”

    “疼了就和爸爸说。”

    隔壁的影子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

    “钰钰,咱爷俩有多久没在一起睡觉了?”

    赵钰静默了一会儿,“21年。”

    “哎呦,这么久了呢。”

    “钰钰。”

    “嗯?”

    “对不起。”

    黑影的呼吸从安静到急促,后又慢慢缓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叫他:“爸……”

    “以前是爸爸武断了,认为你被你妈带偏了,变成了一个骄纵傲气,没有担当的人。我因此瞧不上你,时常冲你发脾气,有时甚至还发展到动手的地步。我自认为我这一套严父出孝子的教育方式是正确的,殊不知它并不适用于我们父子。你的性格看似懦弱,经不起风吹雨打,实则内心强势倔强,只要是你认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一点从你驻村期间发生的变化就可见一斑,你变了,你变得不再冷漠自私,骄纵任性,你学会关心人了,有责任心,知道驻村为了什么,又该朝哪个方向努力。乡亲们喜欢你,你也一心一意为他们办事,谋福利。你身上的每一点变化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愈发感到愧疚。一直以来,我没能发现你身上的优点,却一味指责放大你的缺点,是我用一次又一次的错误行为把你推得越来越远,你讨厌我,恨我,都是我该承受的。钰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向你保证,今后,我会学着做一个合格称职的父亲,不会再让你感到失望了。”

    “爸……”赵钰哽咽了。

    赵晓峰侧过身,伸出手,“钰钰,把手给我。”

    赵钰把手伸过去,赵晓峰紧紧攥住。

    “原谅爸爸。”

    赵钰没有回答。

    赵晓峰有些失望,但想了想,很快就释然了。改变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他说几句漂亮话,儿子就会对他消除成见,放下心中芥蒂,立刻与他变得亲近起来。

    想要建立一个好的亲子关系,父母需要做的从来不是语言,而是实打实的行动。

    “没关系。爸会努力的。”赵晓峰攥了下赵钰的手,“伤口还疼吗?”

    “疼。”赵钰委屈地说。

    赵晓峰声音愉悦地笑了起来,“哎呦,齐女士知道了要心疼死了。”

    “爸。”

    “哎。”

    “你能让我不疼。”

    “嗯?”

    “真的,有个办法,对我特别有效。”

    “你说。只要爸能办到。”

    “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呗,像小时候一样,牵着我的手,夜夜给我讲不重样的英雄。”赵钰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讲故事?

    赵晓峰愣了愣,想起很久以前,他与儿子共同度过的那一个个美好的夜晚。

    儿子长大了。

    却还记得他讲的故事。

    他的眼里潮潮的,声音微微发颤,“好。你想听谁的故事?岳飞?赵子龙?还是卫青、霍去病?”

    “岳飞!”赵钰毫不犹豫地说。

    赵晓峰笑了,用力攥了攥儿子的手,说:“好!”

第五十一章 木槿花饼

    徐连山起了个大早,在院里修剪今年春天新栽上的连翘。这些连翘目前只有半米高,需要定期修剪植株的顶梢,剪的时候要注意保留主干上的壮枝。这些壮枝是连翘树赖以成活的关键所在。而那些已经成年的连翘树,则以冬季修剪为主,需要剪去那些纤弱枝和病害枝。

    他是种连翘的行家,家里这些连翘树都是他从山里一棵一棵移栽来的。他遗传了他伯的基因,从小就喜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在别人眼中看来既繁琐又辛苦的事情,到了他这儿却变成他生活里不可少的一部分了。村里的人不理解,说他净做些无用功,说花开得再好,也不当饭吃,不能换钱花。就连他的媳子郭晴也不理解他,常会跟他抱怨,指责他不务正业,一事无成。他不以为然,也不屑与他们争辩,一群不懂花草的人,又怎能体会到养花人看到自己精心养护的花儿开出美丽的花朵时,那种付出终有所获的喜悦心情呢。

    除了养连翘,他还栽有月季和广木兰。值得一提的是,他栽种的月季都是他这些年耗费不少财力体力从县里的花卉基地寻来的名贵品种,如今正值花期,绚丽多彩的的花朵挂满枝头,一朵朵娇媚迷人,香气馥郁。

    他打算把这片月季打造成一面花墙,等来年绽放时,必定成为一片绚烂的花海。

    这里是他的私人领地,更是他排解忧愁的秘密花园。只要待在这里,看着满树的花朵,翠绿的枝叶,他心里堆积的那些烦恼就会自动消失。

    只剩下一棵连翘树了,他正要一鼓作气干完,“连山,吃饭了!”郭晴立在院里大声喊他。

    徐连山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你们先吃。”

    剪完这些连翘,他还要去看看他的木槿。

    木槿是他今年春上从凤凰山上的一处断崖边移栽来的。发现它的时候,可把他稀罕坏了。木槿在当地山上分布极其稀少,偶尔得见,也不是这种白花木槿。早年间,他伯移栽过一棵,但没能活下来。后来他再没见到过。这棵白色木槿就像是为了等待他而生的一样,多年来矗立崖边经受日晒雨淋,只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与他见面。

    木槿花,朝开暮落,每朵花的生命只有短短12个小时。但花朵每一次的凋落,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加美丽的绽放。白色木槿花姿优美,花色纯净,寓意美好,象征坚韧美丽。另外,山里的人还因木槿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把它称为“无穷花”,尤其养殖在家里,还有聚财的说法。

    他不相信这些迷信,他只是单纯的爱花而已。他最喜欢的花,还是春日里灿若阳光一般的连翘花。

    郭晴见他不动身,神色间便有些不耐烦。她噔噔噔走过去,一把夺下徐连山手里的花剪,“吃饭!”

    “待会儿客人就要到了!”

    徐连山沉下脸,慢慢起身,“不就是那姓赵的小白脸带着他伯来白吃白喝麽,咋,还让我洗澡更衣恭迎大驾!嗤!”

    徐连山牢骚满腹。

    郭晴戳了戳他的胳膊,凑过来低声说:“窝姓赵的小白脸,他伯是个大领导。”

    徐连山掀起嘴角,冷笑说:“多大?有县长大麽?”

    “反正是个大官,我刚才经过福宝超市,听里面的人说哩。”

    徐连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郭晴拉着徐连山发牢骚:“那你说这个翘翘咋回事麽?她明明知道人家的身份也不告诉咱们,她存的撒心?是想让我们得罪人,她来当好人麽?”

    “你吵吵撒!烦类很,别说哩!”一听郭晴数落徐连翘的不是,徐连山便觉得心烦。

    “我就说!你把人家当妹子,人家可没把你当哥。”

    “你——”徐连山猛地跺下脚,郭晴吓得一缩脖,一溜烟跑回屋去了。

    徐连山打了水,洗干净手脸,走到堂屋里面。

    徐家有聚一起吃饭的习惯,以前徐振江在世时,坐上位,他若是不落座,家里的后辈就要等。现在他伯走了,那个主位就轮到他了。

    四方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碗盘。徐连山一看菜色,原本绷着的面孔稍稍松懈了一些。徐连翘看到了,故意指着徐连山面前的盘子,“哥,你猜这是撒子?”

    徐连山低头看着盘中金黄诱人的食物,凑近了一闻,不禁眼睛一亮。

    “这不是……木槿……”

    徐连翘笑着点头,“对哩,木槿花饼。”

    木槿花饼。

    新鲜采摘的木槿花用泉水淘洗干净后,加鸡蛋液搅拌均匀,再加少许盐,下锅煎成圆饼状,煎至金黄即可。

    木槿花饼因其独特的香味成为夏季农家餐桌上的一道美食。这道美食的做法也是娘教给她的,每次吃到木槿花饼,她都盼着能日日过夏天。

    哥哥除了槐花窝窝,也爱吃木槿花饼。

    只是这些年,她再没找到能吃的木槿花了。

    “这玩意能吃麽?”郭晴用筷子夹了块饼,凑到眼前观察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塞进嘴里。

    “可好吃哩!”小楠拍着小肚皮,频频点头。

    徐连翘笑着摸了摸小楠的头发,“我家小楠最挺姑姑了,是吧!”

    小楠点头,大声说:“嗯!”

    徐连翘满足地笑了。

    郭晴吃完一块,又夹起一块。徐连翘把盘子朝她那边推了推,郭晴不自然地低下头,装着没看见。

    徐连山吃了口木槿花饼,忽然想起什么,他放下筷子,瞪着徐连翘,大声质问说:“你把我的花摘了?”

    徐连翘微张着嘴,眨眨眼睛,“哦……噢……就摘了几朵。”

    “几朵?几朵就能烙一盘子饼!”徐连山的心在隐隐作痛。

    他的木槿花啊。

    小楠指着粥碗,“放……香香的花!”

    啥!

    粥里也放了?

    徐连山这下不仅心疼,连头也跟着疼了。

    徐连翘揪了下小楠的小辫子,小楠咯咯直笑。

    徐连翘讪笑说:“呵呵,哥,你别生气呀。你就当今天的花没开嘛,反正它们也活不过12小时,它们只有掉了,明早才能开出新的花来。你也就一天看不到,一天!”

    “徐连翘!”徐连山拍了下桌子。

    郭晴打圆场,“算了,连山,翘翘说得在理,反正你那花我们也不懂欣赏,还不如吃了……吃了……”

    她不敢说了,因为徐连山的脸越来越黑了……

第五十二章 做客

    吃罢饭,徐连山一抹嘴走了,郭晴带着小楠想溜,刚准备起身,听到徐连翘叫她:“嫂子。”

    “哦。撒事?”郭晴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连翘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递过去。

    郭晴愣住了,徐连翘不是刚给过她生活费吗?咋又给她钱?

    “这是一千块钱,给小楠交学费用。嫂子,你拿着吧。”

    原来是给小楠交学费啊。

    看来,她这个当姑姑的还算有点良心。

    郭晴朝旁边看了看,接过钞票,“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把钱塞进兜里,指着小楠,警告说:“别告诉你伯,听到没?”

    小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又向徐连翘解释说:“你哥那德行你也清楚,钱落到他手里,跟扔进无底洞没撒区别。他现在眼里除了花,除了酒,撒也看不到。你指望他赚钱养家是不可能了,我的心早就凉了,现在只求他别祸害我们娘俩,少找我们的事,我就烧高香了。”

    “嗯。我明白。”徐连翘拍拍郭晴的手,“你去吧,嫂子,这里我来收拾。”

    “这不大合适吧,我……”郭晴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麽事,就几个碗,好收拾!你去吧,嫂子,小楠还等你哩!”徐连翘说。

    郭晴冲着徐连翘笑了笑,“那辛苦你哩,翘翘。”

    “麽事。”

    郭晴一摇一摆地走了。

    徐连翘低下头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她和郭晴现在就靠着金钱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与稳定。因为哥哥不上进,她的工资收入大半贴给了家里,给小楠的钱还是她从山宝叔那里预支的。

    她这个嫂子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钱,就会跟着钱说话。也只有在给钱的时候,嫂子会给她一个笑脸。她知道嫂子现在还在嫉恨她读了大学,花了家里的钱,但殊不知她从大二开始就勤工俭学,每年都拿国家奖学金,这些钱足够支撑她在大学的开销。嫂子却认定徐振江偷偷贴补她,把家里的钱都给了她。后来,徐振江病危后把多年积蓄一分为二,哥哥和她一人一半,嫂子不愿意,当着徐振江的面大吵大闹,她怕徐振江气坏身体,私下找到哥嫂,把她那一半钱也给了哥哥,这件事才算作罢。

    可哥哥却不争气,在竞选时动起歪心思,把徐振江留下的积蓄败了个精光,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里自暴自弃,沉溺酒乡,醉生梦死。郭晴费尽心思,到头来人财两空,她心里有怨气,性格也因此变得乖戾偏激。郭晴不明白,她这样下去,只会把哥哥推得越来越远,与这个家背道而驰。

    赵晓峰和赵钰带着礼品到徐家探望老支书徐振江的子女。

    “叔叔,欢迎您。”徐连翘牵着小楠出来迎接他们。

    “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小楠,叫爷爷。”徐连翘摸着小楠的头发。

    “爷爷!”

    赵晓峰弯下腰,抱起小楠,“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啊,真漂亮!”

    小楠羞涩地微笑。

    赵钰扯了扯徐连翘的衣摆,低声说:“你咋不欢迎我?”

    “天天见你,还欢迎撒。”

    “你不能搞特殊,我今天可是你家的客人。”

    徐连翘白了他一眼,低声说:“欢迎你,赵钰同志。”

    赵钰蹙了蹙眉头,“敷衍了啊,支书。”

    徐连翘抿嘴一笑,指着他受伤的胳膊问:“还疼吗?”

    赵钰摇摇头,紧跟着又点头,“疼。疼啊,疼死了。”

    “活该!”徐连翘回了他一句,笑着走开了。

    赵晓峰抱着小楠在院子里转了转,啧啧称赞说:“翘翘,你家的院子可真美啊,瞧这花儿开的,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我哥喜欢养花,这些花都是他的宝贝。”徐连翘笑着说。

    “你哥。就是山娃子吧?”

    “对,我哥叫徐连山,小名就叫山娃。”徐连翘回答道。

    “你哥刚生下的时候,又瘦又小,才这么大一点,我还抱过他呢。”赵晓峰用手比划着长短。

    徐连翘笑着说:“我伯说过,我哥打小身体就弱,好不容易才养活大呢。”

    “说谁身体弱哩!你这女子,信着挨打哩。”徐连山掀起门帘,快步走出堂屋,他身后跟着郭晴。

    “这是我哥,我嫂。”徐连翘介绍说。

    赵晓峰一看到徐连山,猛地愣住了。他把小楠放下,走前几步,盯着徐连山的脸看了几秒钟,忽然上前抱住徐连山,激动地说:“山娃子,我是你晓峰大(叔)啊,你可还记得我哩!”

    徐连山被赵晓峰抱得喘不上来气,他尴尬地举着双手,嗫嚅说:“叔……叔……”

    赵钰上前把赵晓峰和徐连山分开,“爸,说好了不激动,你这是干啥呢。”

    “嗯,不激动,不激动。”赵晓峰眼眶红了,他指着徐连山,说:“你知道吗,钰钰,现在的山娃子,和当年年轻时候的徐伯伯简直是一模一样,太像了,刚才猛一见到他,我还以为,还以为……”

    赵钰安慰他:“我知道,我都知道。爸,你先别激动,咱先跟人家打个招呼,你把人家晾在这儿,多没礼貌是不是。”

    赵晓峰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定了定神,主动朝徐连山伸手,“山娃,我是你晓峰大,赵晓峰。当年你伯救过我的命,我还在你家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今天,我回来了,来看看你们,看看去世的徐大哥。”

    徐连山看着面前这位长得极有气势,穿得也极有派头的男人,局促地搓了搓手,轻轻握住赵晓峰,“叔,欢迎你回来。”

    “哎!好,好啊。”赵晓峰用力握了握徐连山的手,又把目光转向徐连山身边的女子。

    “你是……山娃的……。”

    “叔,我是他媳子。我叫郭晴。”郭晴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握住赵晓峰的手。

    “叔,进屋坐吧。”

    “对,进屋坐吧。”

    “翘翘,倒茶!”

    “哎!”

    赵晓峰给赵钰使了个眼色,赵钰赶紧上前,把礼品盒交给郭晴,“嫂子,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郭晴早就瞄上这几盒礼品了,她低头扫了眼盒子的包装,看到宫廷燕窝的字样,不禁心中窃喜,都是值钱的东西哩。

    “你看你们来就行了,还带撒子礼物。多不好意思……”

    “别客气,应该的。嫂子,我给你放这儿了啊。”赵钰把几个礼品盒放在堂屋地上,转身又要出门。

    郭晴拉住他,“大兄弟,你咋不坐哩?”

    大兄弟?

    赵钰的眼角抽了抽,解释说:“我去帮翘翘。”

第五十三章 湮没的真相

    这边,徐连山正要带着赵晓峰进屋,赵晓峰拉住他,“山娃,你陪叔在院里转转吧。”

    徐连山痛快答应,“中。”

    徐连山领着赵晓峰在家中前后院子转了转,赵晓峰连连称赞徐连山养花技艺高超,称赞他家的院子比城里的公园还要美,徐连山听后心里美滋滋的,对赵晓峰的态度变得更热络了。

    赵晓峰在行走途中不时停下来,指着某一处角落或是某一个老物件,说出他记忆中的模样。

    “叔,你记性真好,几十年前的事也记得这么清楚。”

    赵晓峰从地上捡起一个铁镐,靠在墙角。他眼神留恋地环顾四周,轻声说:“一天也不敢忘啊。也忘不了。”

    “我伯要是活着就好了。他这个人性格豁朗,特别喜欢热闹。要是他知道你回来了,非拉着你喝几天酒哩!”

    提起徐振江,赵晓峰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徐连山,犹豫片刻,说:“山娃,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叔,你说。”

    “你伯他……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

    徐连山想了想,摇头,“没有说过。”

    “你再想想,真没提过吗?可能他说的时候并没有提及我的名字,但他说的人就是我。比如他救过一个知青的命,比如他之前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心中留有遗憾。”

    后悔的事?

    心中留有遗憾。

    徐连山挠着头发,努力想了半天,突然他眼皮向上一翻,拍着脑袋说:“我想起来了,我伯临终前给我留了封信,说是以后有人寻他的时候,把信交给寻他那人。我问那人是谁,我伯不说,只是默默地流眼泪,我不敢再问下去,就匆忙收了信走了。难道……难道我伯等的人……就是……”

    “信在哪里?”赵晓峰激动地抓住徐连山的胳膊。

    徐连山指着主屋,“在……在屋里……”

    “快!带我去看看。”赵晓峰拉着徐连山就走。

    到了屋里,徐连山让赵晓峰在堂屋稍坐,他进屋去找信。片刻后,徐连山拿着一个牛皮纸做的信封走了出来。

    “叔,就是这个。”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却封着口。

    赵晓峰接过信封,低下头,手指来回摩挲着并不光滑的封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赵晓峰抬头看着徐连山,“山娃,那我就打开了。”

    徐连山点头同意。

    赵晓峰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纸。

    刚翻开半页,徐振江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晓峰弟。

    只看到书信开头的称谓,赵晓峰的眼睛就模糊了。

    徐大哥……

    记得他……

    正在看信的赵晓峰突然抓着胸口,上半身急速抖了起来。

    “爸!”赵钰冲上前去扶住赵晓峰,“爸!”

    赵晓峰像是瞬间就被抽去了灵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表情哀恸至极。

    赵钰第一次见到赵晓峰当着外人的面脆弱成这个样子,说不慌是假的。赵钰把赵晓峰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徐连翘赶紧把水杯递过来,“叔,您喝口水缓缓。”

    徐连山看到赵晓峰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徐振江留的那封信找到主人了。看情形,这两个老人家关系匪浅,不像是普通的朋友。可有一点很奇怪,为啥这几十年来他从未听徐振江提起过赵晓峰呢?赵晓峰也从未回凤凰村找过徐振江,就连徐振江的葬礼,赵晓峰也没来参加。既然如赵晓峰所说,他和徐振江情同手足的话,那他们这几十年来互不来往,形同陌路就有些说不通了。

    难道他们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吗?

    他瞟了瞟赵晓峰当宝一样护在怀里的信纸,猜测上面会写些什么。

    赵晓峰歇了一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拉着徐连山的手,诚恳地请求说:“山娃,带我去你伯的墓地吧,有些话,我要当面告诉他。”

    去墓地?

    徐连山看向徐连翘,后者冲他点点头。

    “好吧,叔,我和翘翘陪你去。”

    “我也去!”赵钰站出来。

    徐家兄妹陪同赵家父子去墓地祭拜,郭晴和小楠留在家里。

    村里的公墓建在凤凰山上,步行上去需要20多分钟。一路上,赵晓峰心事重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其他人亦是压抑着情绪,默默走着,没人敢问为什么。

    公墓很大,错落分布着一堆堆黄土垒起来的坟茔,有些坟茔盖土还是新的。

    徐连山带着众人走到一处长着青草的坟茔前面,“这就是我伯和我娘……”话音未落,赵晓峰已经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扶着坟茔的土,哀恸地叫出声来,“哥啊——哥啊——我来晚了——来晚了呀……”

    风在山谷间回旋,发出呜呜呜呜的响声,像人的哭声,透着一丝凄凉和哀伤……

    “你在想什么?”徐连翘轻轻拍了拍赵钰的胳膊。

    赵钰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赵晓峰和徐连山,感慨地说:“真想不到,我爸和老支书之间还有那样一段坎坷的过往。”

    “当年,我伯就是看到你爸写给村委会的决心书,知道他生出扎根凤凰村的心思,才故意制造误会疏远你爸,与你爸断交,这才逼得你爸心灰意冷,回城去了。”

    “所以,当年的一切都是假象。你伯不解释,我爸当了真,于是他们就这样带着误会与伤害分开了几十年。”赵钰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是固执的人。”

    “我伯去城里找过你爸。”徐连翘突然说。

    找过?

    赵钰愣住,“什么时候?”

    “去年。就在我爸查出癌症之后,他在市医院住院时,有一天,他看了电视新闻,说要出去一趟。我不放心,就陪他一起。我们乘公交车坐到市委那一站下车,我伯让我在树下等着,他去门岗那边打听个人。我问他找谁,我去帮他问,他却不让。那门岗以为他是上访的,几句话不到就把他打发回来了。后来,我们就在那里等,等了一个下午,看着一辆又一辆轿车从我们眼前经过,始终没能等到他要找的人。再后来,我爸转回县医院,直到他去世。现在,我明白了,我伯当时找的那人就是你爸,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和你爸见一面澄清当年的误会。可是……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你爸算好的,虽然晚了这些年,他还是等到了答案,可我伯呢,至死都没能得到你爸的原谅。他走得不安心。”徐连翘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

    “你伯要是能早点说出来就好了。”

    “我伯怕耽误你爸的前程,所以才一直忍着不肯说。后来,要不是他得病了,只怕这辈子他都不会主动去找你爸。”

    “翘翘。”赵钰忽然转过头,叫徐连翘。

    徐连翘抬头看他。

    “我们以后不要有这样的误会,好吗?”

    一次错过,终生遗憾。

    他不想让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徐连翘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极轻地说:“嗯。”

    这一趟凤凰村之行,赵晓峰亲手揭开了困扰他多年的谜团,结果虽不尽如人意,但终究还是释怀了。

    他的徐大哥,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徐大哥,他没有变,从未变过!

    是他糊涂,错把误会当真,生生错过了这几十年的时光。斯人已去,悔恨不迭,为时晚矣。

    如今唯有好好生活,用心做事,才不负徐大哥所托!

    徐大哥,大嫂,你们安息吧!

    我会常回来看你们。

    赵晓峰因还有事,从山上下来就回城了。赵钰开车把他送到镇里的车站,赵晓峰临走前对赵钰说:“凤凰村是我的第二故乡,从今往后,也是你的新家。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人更不能忘本。钰钰,你是凤凰村的娃,你们之间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只要在这里一天,你就要以家长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你要以一颗赤诚的心为村民们做实事,做好事,要保护他们的利益不受伤害,要努力去改变村里的贫穷面貌。钰钰,你要认识到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胡书记和翘翘,你们只要心往一处拧,劲儿往一处使,就没有你们战胜不了的困难!”

    赵钰皱着鼻子,“你说谁是狗呢。”

    赵晓峰一愣,回想刚才的话,忍不住笑了,“臭小子!就会挑老子毛病。”

    赵钰笑着上前抱了抱赵晓峰,“爸,你就放心走吧。凤凰村的事,就交给我了。”

    赵晓峰拍拍赵钰的肩膀,“儿子,有难处和爸说。”

    “嗯。”赵钰指着赵晓峰的包,“上车别忘了吃药。包里有水。”

    “记着呢。回吧。”赵晓峰登上汽车,在窗口指着赵钰的手臂,提醒说:“你也记着上药!”

    赵钰举起手,挥了挥。

    再见,爸!

第五十四章 错过

    端午节刚过,市农业科学研究所为赴京参加全国基层农技推广精英班的优秀职工举行了简朴而又隆重的欢送仪式。

    此次精英班名额有限,学员选拔非常严格。各省市农科所之间竞争激烈,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最后入选精英班的学员,都是各省市农科所拔尖的青年科技人才。

    今年,市里农科所只有段英娜一人成功入选。

    培训为期半年,采取全封闭脱产学习方式。培训期间准军事化管理,不许外出,不许与外界联络,组织者还将对学员的学习情况进行全程跟踪考察,结业时还要进行严格的测试。

    对段英娜来说,能够赴京学习既是荣耀,也是一次意志力与耐性的双重考验。

    其他的困难她都可以克服,但半年不和外界联系……

    家里好说,家人都支持她,以她入选为荣,但……赵钰呢?

    他能接受半年的分别吗?

    虽然他们的关系没有发展到难分难舍的地步,但赵钰知道后肯定会非常失望。她不敢想象与他分开的后果,所以接到入选通知后,她一直在这边犹豫,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钰。

    欢送会进行到最后一项内容。

    所长发言:“希望段英娜同志在学习期间能够努力提升自己的专业知识水平和为农服务的能力。学成之后为我市发展特色农业与农业科技扶贫贡献自己的力量!最后,我代表农科所全体职工祝愿段英娜同志学习顺利!一路顺风!”

    站在队伍第一排的段英娜和其他同事热烈鼓掌。

    所长走下台阶,与段英娜握手,“小段,加油啊。”

    “谢谢所长关心。”

    同事小吴凑过来,低声问她:“娜娜,这次培训回来,你就要升助研(助理研究员)了吧。”

    段英娜笑了笑,“还不够年数呢。”

    助研有年限规定,她还差一点。

    “你都参加精英班了,而且你自主命题研究的血参人工育苗技术项目还通过了市级科技项目评审,符合破格申报条件。我告诉你,今年没跑了,咱们科室的助研名额肯定是你的了。”小吴说。

    段英娜心中窃喜,但面上的笑容依旧是淡淡的,“不一定吧。咱们科的人都挺强的,你看你,今年不也拿下了一个市级的科研成果吗?”

    “那算啥啊。进不了精英班,一切都是白搭。”小吴摊开手,遗憾地说。

    “精英班年年都要办的,明年再申请就好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段英娜安慰小吴。

    小吴指着办公楼,“行了,我就不送你了,活儿还没干完呢。”

    “明年见。”段英娜说。

    小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冲她挥挥手,“明年见!”

    再见就要2016年了。

    段英娜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外壳上面来回摩挲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坦诚相告,把赴京学习这件事告诉赵钰。以她对赵钰的了解,他断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疏远她,或是分手。往回了说,她又不是一去几年,或是去做什么坏事了,她这也是工作啊,就兴他赵钰整日窝在那穷山沟里扶危济困,她就不能拥有自己的事业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围的人渐渐散开,段英娜以为结束了,快步朝一边走去。

    “小段,你去哪儿?还没拍照呢!”摄影师看到今天欢送会的主角段英娜要离开,赶紧出声阻止。

    “哦,我忘了。不好意思啊。”段英娜赶紧跑回来,找到队伍里预先留给她的位置,站过去,微笑,拍照。

    所里安排专车送她去高铁站,在等车间隙,她给赵钰打去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段英娜皱了皱眉,又打过去,还是同样的回答。

    她又给赵钰发微信,编辑了一大段文字,可发送之前觉得不妥,又一行行删掉。

    电话打不通,发微信又不合适,那她该怎么办呢?

    早知道联系不到赵钰,她不会拖到现在才做决定。

    她焦急地在原地转圈。

    突然,她想到赵钰的妈妈,齐秋红。

    齐秋红一直把她当做准儿媳看待,赵钰不在家的时候,齐秋红经常会邀请她到家里吃饭,有时,她们还会约着一起去逛街。

    她翻开通讯录,找到齐秋红的电话号码,刚准备拨过去,专车到了,司机在车里打喇叭,她摆摆手,示意司机稍等。

    她背过身,拨电话。

    “阿姨,是我,娜娜。哎!阿姨,您好,您这会儿忙吗?不忙啊,我有点事想找您……”

    与此同时,徐连翘正挽着裤腿准备下河。

    赵钰上前拽着她的胳膊,“你给我回来!”

    “都怪我。要不是我推你那一下,你的手机也不会掉河里。”徐连翘因为愧疚,脸颊涨得通红。

    刚才她和赵钰经过吊桥,赵钰突然冲上来抱住她的腰,她以为赵钰耍流氓,胳膊一弯,肘尖重重撞向赵钰的肋巴骨。那一下她用了全力,赵钰当即疼得全身发抖,手机也掉进河里去了,可他就是不松手,抱着她退了几步,才捂着肋骨指着桥面,让她看。

    原来,桥上的木板不知何时掉了一块,她刚才走路心不在焉,差点就踩到悬空的部分。

    赵钰不是耍流氓,是在救她。

    是她误会赵钰了。

    她想下河看看能不能把手机找回来,可赵钰不同意,“你疯啦,水流得这么急,你下去出点事可咋办!再说了,你就算捞上来,它也不能用了。”

    徐连翘抿着嘴,眼神懊恼地看着湍急的河水,不言声。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手机本来就旧了,没啥好可惜的。翘翘,你别想那么多,这事纯属意外,与你无关。”赵钰安慰她。

    “我会赔你的。”徐连翘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丢下这句话就走。

    赵钰拉她没拉住,忍不住大喊道:“你去哪儿!”

    徐连翘也不理他,径直走了。

    看着徐连翘的背影,赵钰知道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依照徐连翘倔强的性子,只怕她走在路上已经计划着还钱的事了。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事都被他搞砸了。

    原本只是想救她,谁知却适得其反,让她背上思想包袱了。

    “唉!”

    他懊恼地叹了口气,脚尖一挑,将一块石子踢向河里。那个青黑色的石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噗通一下落入水中……

    第二天,镇政府通知徐连翘去镇里开会,她从家里直接去镇上了。赵钰松了口气,趁机向胡冠军请假回家。

    胡冠军以为他要回去买手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赵钰这次回家不全是为了买手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先去做了。

    市农业科技研究所。

    赵钰把车停在研究所门口,下车走到门卫室,敲了敲窗户,“师傅,我想找个人。”

    “谁啊?”

    “段英娜。”

    门卫看看他,“你找小段啊,咋不打电话呢。”

    赵钰摸摸鼻子,“我手机坏了。师傅,麻烦您给她打个电话吧,就说有人找,请她出来一下。”

    门卫指着大楼门前还没来得及摘掉的横幅,说:“你来晚了,小段去BJ学习了,听说要半年才能回来呢。”

    学习去了?

    赵钰惊讶地张着嘴,望向横幅上的大字。

    “欢送段英娜同志赴京学习!”

第五十五章 购物

    赵钰离开市农科所后开车去市中心的大型商场。

    这家商场一楼有很多手机专卖店,他常用的电子品牌就在其中。

    把车停在商场地下车库,他先去负一楼的超市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经过一楼化妆品柜台时,一个女售货员拦住他向他推销一款新上市的口红。

    “先生,这是世界著名的彩妆品牌,品质和效果都是顶级的。您给爱人带一支吧,这只口红不挑肤色,肤白肤黄都适用。”

    赵钰本来想走,可听到那声爱人,他的面部表情缓了缓,他停下来,接着口红,转动底部,把口红露出来。

    淡淡的红色,不张扬,他可以接受。

    “您爱人的唇形一定很好看吧,那就买这个,绝对错不了!”售货员卖力推荐。

    赵钰的脑海里浮现出两片小小的唇瓣,樱花粉色,唇瓣张开时,就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的确很好看。

    心口猛地涌起一阵热流,他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拿一支吧。”他说。

    女售货员很高兴,又积极的向他推销同系列的彩妆产品,赵钰指着一款粉底液,“就那个吧,我也要了。分两个袋子装。”

    “好的,先生。”售货员赶紧为他取来货品,分装在两个印有品牌logo的纸袋里,又把票据给他,请他去收银台付款。

    买完化妆品,赵钰径直去了手机专卖店。

    其实品牌型号他早就看好了,价钱也没问题,可以直接拿货走人,可进行到付款这一步时,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把手机盒子放下了,“算了,我再看看其他的吧。”

    店员挺失望的,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了半天。

    赵钰笑着摇了摇头,出门,去了另一家国产品牌店。

    同样的配置,价格却差了将近一倍。赵钰选了款黑色的,毫不犹豫地付了款。

    他到移动公司补了卡,装上,大概调试一番,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

    “喂?”对方的声音显然有些迟疑。

    “翘翘,是我。”他走到一边。

    “你……电话……”

    “我回城了,刚补了电话卡,打给你试试。”他解释说。

    “哦。”电话通了,说明他已经买了新手机了。徐连翘咬了咬嘴唇,轻声说:“赵钰,买手机的钱,我能不能晚点再……”

    她要等下个月开工资,才可以把之前预支的款项销掉,然后再从下下个月开始,分期还钱给赵钰。

    她还要养家。

    “可以。不过咱俩一人一半,毕竟我也有过错。”

    “那怎么行……”徐连翘急了。

    “你不同意,那我就一分钱也不要了!你想怎么样,随便你!”赵钰语气严肃地说。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赵钰听到徐连翘说:“好吧。一半就一半。”

    赵钰松了口气,若他不这么说,那固执的丫头还不知道要愧疚到什么时候呢。

    他清了清嗓子,“那钱……你不用急着还,你知道的,我经济上没什么压力,不缺你这点钱。”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赵钰。给你添麻烦了。”徐连翘真心感谢他。

    “没别的事了,我挂了。”

    “嗯。”

    “翘翘!”

    “嗯?”

    “我……我……算了,回去再说吧。”赵钰按下屏幕上的红圈,靠在墙上,仰头叹了口气。

    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但还是少了点底气。

    毕竟这次回来想见的人没见到,该了结的也没了结,他还没立场对徐连翘说出那样的话来。

    没资格。

    先回家吧。

    给母上大人一个惊喜。

    齐秋红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送水的工人,拿着水票出来开门,“来了!来了!”

    打开门,她刚要把水票朝门外那人手里递,却看到一张笑吟吟的帅气脸庞。

    “妈!”

    “钰钰!你咋回来了!”齐秋红惊喜叫道。

    “咋,不欢迎儿子回来!”

    齐秋红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咋跟你爸一样,学会贫嘴了。”齐秋红拉着赵钰的手,把他从外面拽进家里,“快进来,外面热!”

    赵钰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往鞋柜上一靠,享受夏日里难得的清凉。

    齐秋红一边关门,一边上下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当她的视线落在赵钰手臂上的伤痕时,忍不住惊叫道:“你受伤了?”

    赵钰把手臂朝身后藏了藏,“一点小伤,不碍事。”

    “让我看看!”齐秋红攥着赵钰的胳膊,把他拉到光线明亮的地方,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这是小伤吗?你看这创面,以后肯定要落疤的。不行,我得给你小姨打个电话,让她给你开点去疤痕的特效药。”

    “妈,你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你总是这么紧张,搞得我多柔弱一样。”赵钰不满地说。

    齐秋红伸手戳了赵钰的额头一下,皱眉说:“那你少让我操点心啊。电话电话打不通,人一回来又像上次一样挂了彩,你说,我咋能不急。”

    “还有那死老头子,去凤凰村偷偷看你也不带上我。你们父子俩的关系啥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说!你别给我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一起住了一晚上呢。钰钰,你是不是叛变了呀?现在,你跟你爸是一伙儿的了!”齐秋红越说越嫉妒,越说越生气。

    赵钰赶紧上前搂着母上大人:“妈,我咋就成了叛徒了呢!我爸是不想让你跟去受苦,才瞒着你的。你以为我爸去游山玩水了?就算他想,我们村里的条件也不允许啊。下次他再跟你吹,你就问问他,晚上睡折叠床是啥滋味?”

    “折叠床?”齐秋红诧异的问。

    赵钰点点头,“对啊,折叠床,医院陪护睡的那种床,我爸抢着睡的。”

    “怪不得他回来以后一直喊着腰疼呢!我问他,他说是爬山看景累的。这死老头子,净骗我!”齐秋红说。

    赵钰笑着说:“好了,齐女士,这下心理平衡了吧。”

    齐秋红捏了捏赵钰的脸颊,“那你呢?电话打不通又是咋回事。”

    赵钰肯定不能说是被徐连翘给“打”下水了,就随便编了个理由,齐秋红噘着嘴说:“你这一失联,可把人家娜娜给急坏了。”

    段英娜?

    赵钰正色道:“她不是进京学习了吗?”

第五十六章 同学会

    封闭培训。

    半年不能同外界联络。

    赵钰从母上大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他愣愣地看着齐秋红,脑子里乱乱的,竟忘了开口说话。

    竟连电话都不能打吗?

    半年不能联系,意味着他不能快刀斩乱麻,同段英娜迅速理清关系,重归单身。

    他如果不是单身,那还有什么立场去追求另一个女孩子。她是那么较真的一个人,之前就看不惯他处理感情的方式,不听他任何解释就直接把他归类为渣男。

    渣男。

    是,他是渣男!他昏了头才会觉得没有爱情基础的适婚是正确的。

    正是因为他对待感情不负责任以及得过且过的态度,现在他的报应来了。

    齐秋红看到赵钰怅然若失的模样,以为他是舍不得娜娜离开,联想到他一回城就先去找娜娜,不由得捂嘴暗笑,这俩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更加亲密呢。

    她笑着安慰赵钰:“哎呀,娜娜是去学习,又不是跑了不回来了,你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儿。还是男人呢,羞不羞!”

    “妈,不是……”赵钰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齐秋红以为他难为情,“再说了,不就半年嘛,一眨麽眼儿就过去了。娜娜说了,等她学习回来,我们两家就商量订婚的事。”

    订婚?

    赵钰知道齐秋红误会了,他唰一下沉下脸,语气冷淡地说:“谁跟你说我要订婚的!”

    齐秋红愣住,盯着赵钰看了几秒钟,突然抿嘴一笑,摆出一副我全都知道的神情,嗔怪说道:“妈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直接结婚,对吧?”

    赵钰的嘴张着,头嗡一下就炸开了,母上大人的脑回路……

    这天是没法儿聊下去了。

    “我也不想结婚!妈,我和段英娜的事你就别瞎掺和了!”他双手扶额扭身就走。

    “钰钰——”齐秋红追上来。

    “我去洗澡!”赵钰大声说。

    齐秋红伸手戳着儿子的背影,抿嘴笑道:“多大的人了,脸皮还这么薄呢,一提结婚就害臊!你瞧你脸红的……”

    赵钰:“……”

    赵钰洗完澡出来,齐秋红正在收拾他带回来的东西,见到化妆品的袋子,她笑着问赵钰:“送给娜娜的吧。”

    赵钰走过去,把装粉底液的那个袋子拿出来塞给齐秋红,“送你的。”

    “送我?”齐秋红惊讶地看着赵钰。

    她这个傻儿子,居然给她送化妆品?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赵钰点点头,“送你的。你不是喜欢用这个牌子的吗?”

    齐秋红指着另一个袋子,“那个……”

    “送人的。”

    “哦,送人的。明白了,我这礼物啊,是沾了未来儿媳妇的光呀。”齐秋红才不傻呢,她这个不开窍儿子咋会平白无故给她送礼物呢。

    原来她是沾了娜娜的光。

    赵钰知道齐秋红又误会了,可他也懒得解释。本来他送礼给母上大人目的就不纯,要是没这个借口,他那支“买一赠一”的口红就送不出去了。

    “哎呀,你爱咋想就咋想吧。不管了。”赵钰摆摆手,回房间去了。

    齐秋红以为他害臊,也没多想。

    因为这两段插曲,赵钰晚上参加同学聚会时仍旧是情绪低迷,郁郁寡欢。与他的落寞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一群无拘无束地握手、拥抱、打趣戏谑的同学们。

    赵钰转着手里的罐装啤酒,眼睛盯着房间的某处角落,一言不发。

    “呦!我们的赵大公子怎么一个人躲这儿喝闷酒呢?”赵钰的好友,也是同学蒋松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关心地问:“怎么,有心事啊?”

    赵钰撩起眼皮看看他,“你不是不来吗?”

    “陪你呀!”蒋松源靠在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家母上大人说了,同学聚会也是相亲大会,万一让我遇上个合适的,给她领个儿媳妇回去,她就称心如意了。”

    赵钰笑了笑,“阿姨不是整天忙着采风,没空管你吗?”

    蒋松源的妈妈是市群艺馆馆长,是全国有名的面塑大师,也是他家母上大人的知己好友。

    “怪谁?还不都怪你!”蒋松源抬脚踹向赵钰,却被赵钰灵巧避开了。

    “跟我有啥关系?”赵钰端起啤酒喝了口。

    “要不是你妈妈总去我妈跟前炫耀未来的儿媳妇,我妈也不会觉得没面子催我找对象。你说,不怪你怪谁!”蒋松源振振有词。

    赵钰嘴里发苦,他低头看了看啤酒包装。

    蒋松源凑过来,撞撞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咋回事?不高兴啊?在你那山沟沟里待烦了?还是和对象吵架了?”

    蒋松源见过赵钰的女友,印象中是个漂亮文雅的姑娘,赵钰则是他们圈子里出了名的帅哥,他们俩站一起像一对金童玉女似的,特别养眼。他们哥几个都挺羡慕赵钰,为他找到真爱感到高兴。

    “没有。”赵钰侧过头,看着又笑又闹的同学们。不知什么缘故,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适应这种吵闹的环境了。

    蒋松源瞟了瞟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就装吧,赵钰,你那点小情绪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赵钰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啤酒罐子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源儿,你说我是渣男吗?”

    渣男?

    这从何说起呀。

    蒋松源转了转眼珠,扑哧一下笑了,“这还真不好说。”

    赵钰拧着眉头看他。

    蒋松源朝同学圈努努嘴,“你自己看,就咱们这个屁大点的小圈子,就有多少双异性的眼睛巴巴地盯着你这块肥肉呢!”

    赵钰瞥了一眼,收回眼神,“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无情啊!”蒋松源指着赵钰,痛心疾首地控诉起赵钰的“罪行”来,“你说你这叫什么?容我想想,哦,对了,你这就是标标准准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旱的旱死涝旳涝死,说的就是你!你说你这些年,拒绝了多少主动向你示好的姑娘,伤害了多少无辜少女的芳心,你有罪啊,赵钰!现在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不是渣男,我告诉你,你是!你太是了!”

    赵钰作势要把啤酒罐砸向蒋松源,蒋松源笑着躲了躲,然后正色问道:“不开玩笑了。你到底出啥事了,跟我说说呗。”

    赵钰垂下眼睫,想了想,抬头看着蒋松源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了。”

    蒋松源愣了愣,旋即笑喷,“这不全地球的人都知道的事吗?”

    这个赵钰,一本正经地说着大实话,来搞笑呢。

    “不是段英娜。”

    蒋松源笑着笑着脸突然僵住了,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盯着赵钰,“你……你说啥呢?”

    “我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不是段英娜。”赵钰重复了一遍。

    蒋松源反应过来后,伸出食指虚戳着赵钰,“你,你渣男!渣男!”

    赵钰笑了笑,端起啤酒罐一饮而尽。蒋松源想拦可看他那架势又放弃了,他盯着赵钰的脸看了半天,指着大门方向,“行了,咱哥俩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撤!撸串去!”

    赵钰把啤酒罐丢在桌上,“走!”

第五十七章 洪水无情人有情

    徐连翘取了工资去找赵钰还钱,赵钰收下钱后说再还一次就差不多了,这让徐连翘感到很是意外。

    “你以前的手机不是国外品牌的吗?”徐连翘记得他之前用的手机牌子。买一部需要花费她几个月的工资。

    “现在全国人民都在支持国货,我也不能落后啊。这款手机是新款,性价比都不错,用着挺顺手的,没买亏。”赵钰举着他的手机晃了晃。

    “哦。”支持国货,这理由好像说得过去。

    “喏,这是买手机的发票,你看看,我可没少收你一分钱!”赵钰拉开书桌抽屉,取出发票让徐连翘看。

    徐连翘接过发票,低头一看,惊讶地咦了一声,“这怎么是化妆品?”

    赵钰佯装一愣,抢过发票一看,笑着解释说:“拿错了,这是那天给我妈买化妆品的小票。等下……”

    他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手机发票递给徐连翘,“这才是手机的。”

    徐连翘一看还真是他用的这部手机的发票。金额也对。

    “现在的手机是不贵啊。”她刚发完感慨,手里就多了袋子。

    她看了看袋子上的logo,诧异地看向赵钰。

    “你别误会啊。这是人家专柜买一赠一送的口红,我妈嫌颜色太淡,于是,我就把它带回来了。”赵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解释道。

    徐连翘看看他,把袋子退回去,“你可以送给你女朋友。”

    赵钰避开她递过来的袋子,蹙眉说:“和你说多少遍了,我和她之间啥都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可……”徐连翘还要再说什么,赵钰摆摆手,打断她,“这口红你不要就扔了吧,反正搁我这儿也没用。”

    说完,他抬脚就走。

    徐连翘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拿着袋子离开赵钰的房间。

    7月末,凤凰村连下了三天的大雨。

    23日凌晨,正在睡梦中的胡冠军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接通电话后,他接到乡里的汛情紧急通知,因洛河上游紧急泄洪,五小时后洪峰就将到达凤凰村,需要立即转移洛河沿途的群众。

    汛情就是命令。

    胡冠军一边穿衣一边拍门叫醒赵钰,“小赵,小赵!”

    赵钰睡眼惺忪地开门,“咋啦,书记?”

    “洛河紧急泄洪,上午九点洪峰要到咱村,快!快通知村两委,让他们按照防汛预案的要求立刻去各村组通知群众撤离!”胡冠军说。

    赵钰一听上游要泄洪,立刻变得清醒了。时间紧迫,他回去抓了件T恤就跑去办公室打电话。

    徐连翘这边也已经接到乡里的通知,她迅速穿好衣服,随便拢了两下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拿了雨衣冲出门去。

    屋外大雨瓢泼,她穿上雨衣,快步走到堂屋门口,用力拍打着门板,“哥!哥!嫂子!快起来了,快起来!”

    屋里灯亮了,不一会儿,郭晴揉着眼睛一脸怨气地打开门,“撒……”

    “马上要泄洪了!你们带着小楠赶紧去山上!这次洪水可不比往常,你们抓紧时间,别耽搁!”徐连翘焦急地说。

    郭晴顿时慌作一团,她拉着徐连翘的胳膊,“咱家……家不会被淹了吧?”

    “我不知道!你快点叫我哥起来,快走!”

    “那家里的东西……”

    “都别带,人命重要。不说了,我走了!”徐连翘转身冲进雨里。

    “你去哪儿!不在家帮忙吗?”郭晴追了几步。

    徐连翘边跑边喊:“村里还有许多老人户等着我去转移呢。家里就拜托你和我哥了……”

    一转眼,徐连翘就跑远了。

    徐连山趿拉着拖鞋从屋里走出来,“咋了?”

    “翘翘说要泄洪,让我们马上躲到山上去!”郭晴走过去推了徐连山一把,“快点,你去抱小楠,我去收拾东西。”

    别的东西可以不要,可压箱底的钱可不能丢在这儿。

    徐连山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屋外的大雨,“真哩假哩?”

    不就泄洪吗,往年又不是没有泄过,至于把人都弄山上去麽!

    他沉着脸回到屋里,就势往床上一趟,闭着眼睛准备继续睡。

    郭晴见他躺着不动,急得过来打了他一下,“你快点!翘翘说了这次洪水不比往常,大哩很,你快点……”

    “麽事!又不是麽泄过洪!瞧把你吓得窝样,稀屎包!”徐连山指着郭晴数落道。

    “就你英雄!有种你别走!”郭晴恼了。

    徐连山正要回嘴,“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因洛河上游紧急泄洪,请全体村民立刻转移到山上的临时安置点!”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因洛河上游紧急泄洪,请全体村民立刻转移到山上的临时安置点!”

    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大雨滂沱的雨夜里村民们正在安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显得尤其刺耳。

    徐连山腾一下坐起来,他的眼神明显慌了,不等郭晴催促,他迅速从床里抱起仍在熟睡中的女儿小楠,“走!快走!”

    郭晴一边往身上背着包,一边冲着徐连山的背影翻白眼,“你才是个稀屎包哩!”

    徐连山夫妇打着伞出了家门,看到路上聚集着不少被大喇叭唤醒的村民,越向前走人越多。四周夜色深重,又下着大雨,村民们的表情显得有些慌乱,有些人走到半路想起家里的财物又嚷嚷着要回家。在村干部和村组长的安抚和指引下,大家逐渐稳下心神,扶老携幼,互帮互助,按照以前防汛演习的路线进行快速转移。

    特困户徐海群家,徐连翘正在为曾志香穿雨衣。

    “翘翘,你把雨衣给俺了,你穿啥?”曾志香仰着头问徐连翘。

    徐连翘帮她套上袖子,安慰她说:“麽事。我还有。”

    雨衣很快穿好了,徐连翘转过身,弯腰蹲下,“婶儿,手给我,我背你!”

    徐海群和曾志香同时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麽事,我能背动,叔,你搭把手,把我婶儿扶到我背上来!”徐连翘拍拍肩膀。

    徐海群为难,他和老伴儿互相望了望,说:“俺们就留家吧,不给你和村里添麻烦了。”

    曾志香说:“别管俺哩,翘翘,你把你叔带走就行哩。”

    “说撒子傻话!我咋能丢下你哩!要死一起死!”徐海群说。

    曾志香抹抹眼睛,声音哽咽了,“你这人,咋回事麽……”

    徐连翘看着一对儿老人,眼睛也红了。她起身,拉着曾志香的手,劝说道:“你和我叔,我谁也不会丢下!婶儿,你信我不信?”

    曾志香看着徐连翘,泪眼汪汪地叫了声翘翘。

    徐连翘正要转身蹲下背曾志香,大门一响,一道黑影从外面冲了进来。

    看到赵钰,徐连翘眼里露出一丝惊讶,他不是去接松花婶了吗?

    赵钰走过来,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徐连翘,他三下五除二脱下身上的雨衣,披在徐连翘身上。

    “你干啥!”徐连翘作势要脱下来,却被赵钰按住,“穿着!别犟!”

    徐连翘瞅着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愣了愣,没再动作了。

    “松花婶我已经送到胡书记那儿了,你别担心。”赵钰把一个装手机的密封袋递给徐连翘,“手机装里面,不然一会儿就湿了。”

    徐连翘看着他,“你呢?”

    雨衣都让给她了。

    “我有了。”

    徐连翘把手机放进去,密封好,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面。

    赵钰说完转身蹲下,侧过头对徐连翘说:“快,把婶儿扶我背上来!”

    徐连翘看了他一眼,上前照做。

    赵钰背起曾志香,转头对徐连翘说:“你扶着海群叔吧,外面雨大路滑。”

    她点点头,上前搀扶着徐海群,“叔,走吧。”

    徐海群和曾志香连声道谢。

    出了门才知雨下得有多大,几乎只是一瞬间,几个人就被雨水浇透了。雨伞已经失去作用,徐连翘干脆把赵钰的雨衣脱下来给徐海群穿上,自己和赵钰一样淋着雨。几人冒着大雨艰难行进,徐连翘时不时地转头看看赵钰。

    漆黑的夜里,微弱的手电光被大雨截成几段,“咔嚓!”几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天空,轰隆隆的雷声几乎没有断过。

    曾志香伸手遮着赵钰的额头处,想为他挡去一点风雨。赵钰把曾志香的手推回去,“婶儿,麽事!我身体棒,淋不坏!”

    曾志香感动得一直抹眼睛,嘴里反复念叨着好娃,好娃子。

    把二位老人送到胡冠军那里,天已经亮了。徐连翘清点完人数后,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老人户们都安全转移了。

    剩下的都是有能力自行到达安置点的群众。

    “最后一批人已经在路上了,没事了,翘翘。”胡冠军说。

    此次为了应对洪峰过境,凤凰村累计转移群众400余人,转移车辆16辆,转移工程机械8台。

    徐山宝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翘翘,俺得回村委会一趟,还有些重要物品落下了!”

    “啥东西?”徐连翘问。

    “咱村的耕地补偿款。”

    “撒?”徐连翘瞪大眼睛,“不是说缓两天再发,让你先存回去麽?”

    徐山宝懊悔地搓着手说:“都怨俺,俺想着这两天就发哩,就偷了个懒!”

    徐连翘右手扶额,闭了闭眼睛。

    胡冠军低头看了看表,“时间怕来不及了。”

    “我去吧!”赵钰站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 劫后余生

    没有比赵钰更合适的人选了。

    徐连翘不放心,要和他同去。

    “你别说不行,我肯定是要去的。”徐连翘拗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

    赵钰从之前开车运送老人户的徐明那里取来车钥匙,和徐连翘一起回村委会取现金。

    白色的汽车疾驰在乡间公路上,所到之处,水花四溅,在车周围形成一圈雨水屏障。车内气氛凝重,雨刮器一闪一闪刮过玻璃,发出阵阵呼哧呼哧的摩擦声,赵钰时不时地望一眼几乎与车平行的洛河,徐连翘抿着嘴盯着窗外,

    赵钰拿起一瓶水递给徐连翘,“喝点水吧。”

    “谢谢。”徐连翘去接水瓶,手却被赵钰攥住了。她的心猛地漏跳一拍,脸颊麻麻的,开始发烫。

    她看到自己指尖上沾着灰黑色的污泥,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可没挣开。他反而加了点力气,攥紧她的手,“别紧张,有我呢。”

    他的嗓子因为喊了大半夜的缘故,此刻已经哑了,她握紧水瓶,正要说话,他却忽然松开手,神色严肃地目视前方,右手熟练地推着档位,“坐稳,我要加速了。”

    前方路段地势较低,不断上涨的河水正在漫过河堤,淹没公路。

    徐连翘紧紧拽着安全带。

    “别怕,我车技很好。”赵钰转头瞟了她一眼,安慰说。

    “谁怕了……我……我……呀——小心——”从山崖上突然掉下来一块巨石,照着他们的车子砸了下来。

    赵钰也被吓了一跳,他握紧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飞一般冲过危险路段。

    徐连翘回过头,看着那块大石头滚了几滚,坠入河水中,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她喘着气,惊惶未定地训斥赵钰,“你专心点啊!”

    赵钰目视前方,哑着嗓子说:“死不了。”

    徐连翘瞪他一眼,拧开瓶盖,把水瓶瓶口凑到赵钰嘴边,赵钰转头想看她,又被她喝止,“别乱动,我喂你!”

    赵钰从善如流,喝了一大口水。

    徐连翘拿回瓶子,对准瓶口,也灌了一大口水。

    转过头,却看到赵钰嘴角上翘,似乎是在微笑。她猛地想起什么,用力擦了擦瓶口,脸转到一边,不看他了。

    后半程路况虽不平坦,但所幸没出什么危险。汽车在吊桥边停下,赵钰解开安全带,“你在这儿等我,我拿了现金就回来!”

    徐连翘刚想说话,就被他打断了,“这种情况,只有我去最合适。别和我争!”

    徐连翘咬着嘴唇,眼睛发红地盯着赵钰。

    “等我!很快!”赵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拉开车门跳下车去。

    松木吊桥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湍急的河水已经漫过桥中部,眼看着就要把桥全部吞没了。

    赵钰扶着拉绳,艰难的向前行进。

    得亏他体力好,臂力惊人,几次想跌倒,都被他坚强地撑下来了。

    看到赵钰半截身体都没入水中,徐连翘再也坐不住了,她打开车门,冲到桥边,“赵钰!回来!”

    赵钰回过头,冲她摆手,示意她回车里。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用尽全身力气喊他,“回来!回来!太危险了!赵钰!你别去了!回来!”

    水流湍急,赵钰已经听不到她的喊声,他在水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大约五六米远,身子又露了出来,他拉着钢丝绳迅速一跃,跳出了水坑。站在对岸的水泥路上,他冲着徐连翘挥手,示意她回车里。然后他就甩开臂膀,大步跑远了。

    徐连翘从未这般焦急地等待过一个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冒着大雨站在桥边,看着洛水一点一点涨上来,看着桥面被洪水覆盖,而她等待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这是她人生中最受煎熬的几百秒。她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视线从未离开过那条走过无数次的乡间小道。

    终于,在她想要不顾一切冲到河对面的时候,赵钰出现了。

    他的肩上多了一个背包,看到徐连翘仍站在桥头,他似乎很生气,冲她使劲儿摆手。

    徐连翘咬着嘴唇,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赵钰走到桥边,发现水又涨了,他单手叉腰,口中懊恼地说着什么。他观察了一下桥面的情况,迅速拉着钢丝绳淌入河水中。

    “小心——有块桥板已经掉了——”徐连翘大声提醒他。

    赵钰听不见,兀自朝这边摸索着前行,水越来越深,几乎与他胸口齐平。

    突然,他身子一歪,整个人没入水中。

    “赵钰——”徐连翘此刻除了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时,桥体右侧的河面上倏地冒出一个脑袋,是赵钰。

    他没被洪水冲走!

    赵钰双手紧紧抓着钢丝绳,身子借着河水的推力用力一旋,重新回到了被水覆盖的桥面上。他冲着徐连翘挥挥手,示意他没事。

    徐连翘死死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里的赵钰。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四下望望,捞起一根手腕粗细的长木棍递向赵钰。

    就在他接住棍头的一瞬间,突然,一股凶猛的大水冲了过来,他身后的松木吊桥稀里哗啦就垮了。

    赵钰拉着木棍,在河水里左摇右摆,险象环生。

    徐连翘死死抓着木棍,“赵钰——别松手——快——快上来——”

    赵钰幸亏还残存着一些体力,他艰难的一点一点靠近岸边,最后一米,在徐连翘的帮助下,他拉着岸边的灌木,翻上路面。

    他仰面躺在地上,胸脯剧烈起伏,像干涸池塘里的鱼一样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徐连翘双手撑着地瘫坐在一边,脸白得像冬日里的雪。

    赵钰转过头,看着和他一样狼狈的徐连翘,咧开嘴,轻轻笑道:“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劫后余生的恋人。”

    徐连翘皱眉,伸脚踹他,可力气太小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赵钰笑了笑,挣扎着起身,拉起地上的徐连翘,“赶紧离开这儿,太危险了。”

    他正要走,不想腰身一紧,他竟被徐连翘抱住了。

    他愣了几秒钟,低下头,看着她黑黑的发顶,声音微颤地问:“怎么了,翘翘?”

第五十九章 共患难

    也就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徐连翘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闪到一边,她的眼睛有些发红,但表情已经恢复如初。

    “走吧。”她率先走向车子。

    赵钰看着她的背影,颇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何不抱住她。哪怕就抱一会儿,他也知足了。他的反应像个青涩的没谈过恋爱的小伙子,浑身僵硬,心跳加速,又或许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镇住了,只顾着猜想她的意图,却没来得及做出回应。

    她一定很失望吧。

    可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舔了舔嘴唇,收起心里那丝遗憾和不甘,快走几步,拉开车门上车。

    徐连翘正拿着纸巾擦拭头发,他看看她,卸下背包递过去,“你看下现金,我用保鲜膜和塑料袋包了好几层。”

    徐连翘打开背包,掏出里面的现金袋子,摸了摸,“没湿。”

    “没白折腾。”赵钰松了口气,发动汽车,驶离这片危险区域。

    两人刚刚到达安置点,洪峰就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抵达凤凰村。

    村民们纷纷自雨棚下走到山边,面露忧色注视着自己的家园。

    一时间,四周除了雨声,几乎没有人说话。气氛异常凝重。

    徐小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翘翘姐——翘翘——不好了——”

    正在和胡冠军商量下一步工作的徐连翘唰一下直起身子,伸手接住浑身是泥的徐小广,“咋啦?”

    “西边河冒水了,水朝村子来了……来了……”徐小广巡查沿河危险路段时,发现之前加固的堤坝出现了管涌险情。西河口的堤坝关系着村里几十户人家的房屋和耕地,一旦失守,损失巨大。

    徐连翘用力揉了揉徐小广的头发,“好小广,记你一功!”

    徐小广呲牙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胡冠军拉着徐连翘,“你留下照顾乡亲们,我带着徐明他们去堵决口。”

    “我也去!”赵钰站出来。

    “你们人太少了,去了也不顶事。”徐连翘想了想,快步走向村民避雨的雨棚。

    “乡亲们,西边河堤坝出现险情,需要大家伸出援手。有愿意去支援的,现在就跟我走——”徐连翘挥了挥手臂。

    起初,党员们纷纷站了起来,走向徐连翘,后来,村里的青壮年村民、甚至有不少女村民也纷纷加入战斗的队伍。

    “翘翘,俺的三轮车可以帮助运物资!”

    “我家还有砂石!”

    “俺帮着装沙袋!”

    徐连翘频频点头,鼻子酸酸的,眼也涨得厉害,“谢谢,谢谢大家!”

    “翘翘,俺也想去……”徐三强举起手,徐连翘笑着摇头,“叔,你就别去啦,安心在这儿待着,就是帮我哩!”

    徐三强失望地坐下。

    徐海群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麽事,交给翘翘他们!”

    郭晴推了推坐着不动的徐连山,“你不去麽?”

    徐连山瞪了她一眼,可屁股却朝队伍那边挪了挪。

    棚里剩下的都是些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户和妇孺,他一个大老爷们坐在里面,着实有些不像话。

    “丢死人哩!”郭晴捂着眼睛,护着小楠,不敢抬头直视那些异样的目光。

    郭晴这句牢骚话就像是一根点燃的炮仗扔进了火堆里,一下子激发起徐连山的火气,“去!我去还不行麽!你这个女子,成天没球事就会唠叨,烦死哩!”

    徐连山骂骂咧咧的去找队伍了,郭晴被他吼了个大红脸,气得手脚直打哆嗦,忍不住低声骂道:“怂人!”

    小楠抬起头,问她,“妈妈,啥是怂人?”

    郭晴拧了拧小楠的脸颊,“奏似坏人,说你爸哩!”

    小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边徐老广拽住要去堵口的儿子徐小广,“那是撒地方,危险的很,不许去!”

    “我要去!你麽管!”徐小广用力挣脱徐老广,噔噔噔跑远了。

    徐老广腿脚慢,撵不上儿子,急地拍着大腿,大声吆喝:“死娃子!你给我回来!”

    “不回!”

    由几十个青壮年组成的抢险突击队火速赶到西河口对决口进行填堵和加固。铲砂石、装沙袋、搬运填堵,突击队员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干劲十足。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苦鏖战,终于把管涌口堵住了。

    “噢噢!”

    “胜利了!”

    浑身浸透泥水,几乎分辨不出样貌的队员们沸腾了,他们互相击掌拥抱,齐声欢呼。赵钰看到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心海中激荡起阵阵波澜。他被这些可爱又勇敢的村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有这样一群团结无畏的村民,凤凰村还愁没有希望吗?

    此次洪峰过境共持续了五个小时,下午,雨停风住,水位开始回落。到了傍晚时分,水位已恢复正常。此次洪峰过境,虽未造成人员伤亡,但由于洪水流量过大,还是给村子造成了较大的财产损失。

    当村民们亲眼看到日常通行的吊桥只剩胳膊粗的钢缆垂直悬立于滔滔洛水之上,不禁惊魂未定地感叹说:“太吓人了,以前发恁大的水这桥都没有冲塌,这回还没等水头下来,这桥稀里哗啦就垮了。”

    不止桥梁被毁,村里通往外界的道路也被洪水阻断,凤凰村全境停电,移动信号中断。

    由于吊桥被毁,无法到达村委会办公地点,胡冠军和徐连翘把村委会搬到了一处早就荒废的宅院。

    夜深了,村委会和驻村扶贫工作队的干部们还在开会。

    大家没有椅子坐,就站在屋里。昏黄的烛光照在斑驳的墙面上,荒院周围响起夏虫的叫声。

    “今晚,估计大家都不能休息了。按我们之前定的防汛预案,明叔,你带一队党员志愿者,对咱村的地质灾害点、沿河危险路段等重点部位巡查排查,重点是西河口,有问题及时报告。”徐连翘清秀的脸庞上透出一丝苍白。

    “中!”徐明举手。

    “山宝叔,你负责安置那些因为吊桥损毁无法返家的受灾群众,救灾物资先紧着他们用。”

    “好哩。”徐山宝举手。

    “胡书记……”徐连翘突然停下来,脸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看着徐连翘。

    “翘翘……”胡冠军不知是啥情况,担忧地叫了一声。

    “麽事。我说话太快呛住了。”徐连翘摆摆手,咳了两声。

    赵钰注意到徐连翘额头上的汗珠和她时不时就按一下腹部的小动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胡书记,你主抓全面,负责防灾减灾的全面工作。赵钰,你……”徐连翘转过头,望向赵钰。

    赵钰也在看着她,那目光里透露的关切和质询的意味让徐连翘微微一怔,她的心有点发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你呢,就负责深入摸排受灾信息,统筹向上对接,着手灾后重建工作。”

    胡冠军和赵钰点头,“放心吧。”

    “东旺叔,你负责防疫物资和防疫消杀,确保咱村灾后无疫。”徐连翘单手捂着腹部,弓着腰对胡冠军说:“胡书记,接下来你来安排吧。我……我出去一下……”

    说完,她就步履蹒跚的朝外面去了。

    这个时候,谁都看出徐连翘不对劲了,可工作不能耽搁,胡冠军担忧地拧起眉头,“我去看看她。”赵钰大步追了出去。

第六十章 “急性阑尾炎”

    胡冠军见到赵钰去了,心下稍安,他摆摆手,“咱们继续。文东,你马上落实道路清淤车辆,明早一定要到位……”

    “中!”

    “我们不能抱着等靠要的思想等待上级政府救我们,我们要迅速组织群众开展自救,力争把灾害损失降到最小……”

    徐连翘踉踉跄跄地走到院里的老树下,疼得已经迈不动步了。她扶着树干,右手按压着腹部,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阻住随时可能逸出的呻吟声。

    她痛经犯了。

    今天在冷水里泡的时间过长,她从下午开始出现腹部疼痛的症状。没有止痛药,也没有时间去换掉湿衣服,她一直靠自身的意志力撑过这几个小时。刚才开会时,疼痛突然加剧,她竭尽全力去忍了,可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

    又来了。又来了。

    “嗯……”她的脸瞬间扭曲变形。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身子一轻,双脚离地,重心后仰,被人抱了起来。

    汗津津的男人气味直冲向鼻腔,她睁大眼睛,看着夜色里五官朦胧的男人,哑着嗓子低叫道:“赵钰!你快放我下来!”

    赵钰低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抱着她往院子外面走。

    “你去哪儿!赵钰!你放我下来!”徐连翘又疼又急,抓着赵钰的衣服,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赵钰放慢脚步,压低声音说:“我带你去镇卫生院。”

    “我麽……”徐连翘想说她没事,可赵钰却眼神犀利地盯着她的下腹部,“还说麽事!你看你都疼成啥样了,还嘴硬呢!我跟你说,你这肯定是急性阑尾炎,这病可不能耽搁,迟了会要命的!”

    蒋松源高中时因为急性阑尾炎差点丢了小命,他当时犯病时的症状和徐连翘极其相似,他怀疑徐连翘也得了同样病症。

    急性阑尾炎?

    徐连翘愣了愣,紧抓着赵钰的胳膊,“我不是!不是阑尾炎!”

    赵钰步子慢下来,眼神疑惑地看着怀里的徐连翘,“不是?你咋知道?”

    “真不是!”徐连翘脸颊发烫,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反正就是知道。”

    “可你……”

    明明疼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哎呀!你别问了行不,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嗯……”话说一半,她突然用手压着小腹,脸埋在赵钰胸前,牙齿紧紧咬住他的衣服。

    赵钰紧紧抱着她,心疼死了,“你忍忍,我这就送你去卫生院。”

    “别去……别去……”徐连翘拼命挣扎,想要脱离赵钰的怀抱,赵钰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徐连翘再也受不了了,她闭着眼睛,冲着赵钰低吼道:“我是痛经!痛经!”

    赵钰猛地顿步,眼神愕然地看着双手捂脸的姑娘。

    四下里静得出奇,只闻他和她呼吸的声音。

    几声不合时宜的蝉鸣打破了这份尴尬。

    赵钰的心跳得很快,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哦,需要我做什么?”

    徐连翘捶了下他的胸膛,忍着疼说:“你先放我下来。”

    赵钰才不会放她下去呢,他朝四周望了望,抱着她径直走向临时休息室。

    休息室没有桌椅没有床,只有地上铺的一层厚厚的草垫子和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赵钰找到一床旧被子铺在草垫上,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

    他蹲下来,伸手抚摸徐连翘的头发,“我知道说啥你也不会去医院,更不会回家休息。所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缓解疼痛。”

    痛经他不懂,他的身边,也没有得过这种病的女性。

    徐连翘看着他关切的黑眸,心微微一颤。

    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言语或许能糊弄人,但眼神却做不了假。她此刻虽然疼得意识不清,但情商智商都还在,他眼底的情意根本藏不住,全盛在眼睛里了。

    她似乎也变了,变得没以前那么抗拒他了,就像现在,他热乎乎的手掌放在她的头上,她竟贪婪的想要留住这一份温暖。

    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因为他手掌的温度,因为他陪在身边。

    好像真的不那么痛了。

    “翘翘……”赵钰看她愣在那里没有反应,以为她疼迷糊了,轻声叫她。

    “哦。”她猛地回过神,随即压着腹部,低低地哼了一声。

    以前痛经痛得狠时要吃布洛芬止痛,最近她没有吃过,家里也没药了。

    要怎么样才能缓解,要怎样做,做什么……

    她在乱糟糟的脑子里找答案,过了几秒钟,她开口说:“你帮我找些热水吧,我热敷试试。”

    “行,等我。”赵钰点头,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迅速起身离开了。

    赵钰走后,徐连翘倒在草垫上,按着腹部,身子蜷缩成虾子形状,她口中嘶嘶吸气,忍受着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坠痛。

    隐隐约约中,她听到说话的声音,脚步声,后来又静了,再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赵钰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一个袋子,满头水渍,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她挣扎着爬起来,“又下雨了吗?”

    不能再下雨了,再下雨乡亲们怎么办。

    赵钰赶紧过来把她按回去,“没下雨。”

    “那你这是……”徐连翘指着他的头上,身上。

    赵钰侧过头,在肩膀上蹭了蹭,“汗湿了,不是雨水。”

    徐连翘看着他,眼睛慢慢红了。

    赵钰把怀里抱着的袋子放在垫子上,打开袋口,一件一件从里面往外掏,“这是瞎婶给你准备的暖水袋,说要贴放在你的小肚子上面,不然不管用。”

    “这是你嫂子给你找的干净衣服,还有止痛药,你哥去寻来的。”

    她哥嫂?

    徐连翘的眼里闪过一道讶然之色。

    “哦,还有热水。这可不是一般的白开水,是松花婶特意为你煮的红糖姜水,你闻闻,香不香。”

    赵钰献宝一样把带来的东西摆在她面前,她一样一样看过去,最后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长得可真好看。

    尽管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汗津津的男人味,衣服皱巴巴的不复往日的整洁挺括,可她就是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最帅的男人。

    但是,这样的男人她却不能轻易靠近。

    他有女朋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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