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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说俺家乡美全文阅读

作者:舞清影     谁不说俺家乡美txt下载     谁不说俺家乡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失踪

    赵钰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他闭着眼睛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下方划了划,之后把手机放在耳边,“谁啊……”

    几秒钟后,他的眼皮赫然弹开,“啥?你再说一遍?”

    徐连翘失踪了!

    不待意识全部觉醒,他已经迅速坐了起来,按住手机,交待小广:“听我说,别慌。你立刻去找胡书记,让他发动群众去找人!我现在就回去!”

    “胡书记不在村里。”电话那端传来徐小广带着哭腔的声音。

    赵钰呆了呆,随即猛拍下脑门,“我忘了!我忘了胡书记去县里开会了。那你去找徐明,明叔!”

    小广在那边不知嘟哝了句什么,他没听清,竟急得大吼起来,“快去!别废话!”

    他随便套了条裤子,抓了件上衣穿上,匆忙走到客厅。

    齐秋红和赵晓峰被他吵醒了,披着衣服从卧室里出来。

    “咋了?钰钰,出啥事了?”

    “你要出去?”齐秋红指着穿戴整齐的赵钰。

    赵钰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拉开柜门,把运动鞋找出来,“村里出事了,我得赶回去。”

    “啥大事啊,非要人半夜赶回去!外面下大雨呢,路上多不安全。钰钰——”见到赵钰已经在穿鞋了,齐秋红还想上前阻拦,却被赵晓峰拉住胳膊,“正事要紧。钰钰,你去吧,注意行车安全,到村了给我们发个消息。”

    赵钰点点头,“你们快回去睡吧。我走了。”

    夫妇俩站在窗边目送儿子的车辆离开,才回到卧室。

    “钰钰这是咋啦?我看他脸色不对劲儿。老赵,要不你给胡书记打个电话问问,看村里到底出啥事了?”齐秋红还是不放心。

    赵晓峰也觉得赵钰今天的表现很反常。他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拨通了胡冠军的电话。

    没想到胡冠军在县里开会,不在村里,他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他说帮问问,再给赵晓峰回电话。

    夫妻俩焦急的等了会儿,胡冠军把电话打过来。片刻后,赵晓峰收起手机,语气沉重地说:“徐振江的女儿出事了。”

    “啊?”齐秋红瞪大眼睛,“人没了?”

    赵晓峰被齐秋红的脑回路刺激得呼吸一顿,他冲着妻子翻了个白眼,解释说:“是人失踪了,不是人没了。你说你一个长辈,多大岁数了,还这般口无遮掩的。”

    齐秋红撇撇嘴,小声嘟哝:“不都一个意思嘛。”

    “你说话大声点,”赵晓峰说。

    齐秋红咳了咳,“那她失踪了怎么说?”

    一村之长咋会无故失踪呢。

    “我听老胡说,翘翘不是振江哥的亲闺女,是他从镇里捡回来的弃婴。这个秘密只有振江哥夫妇和本家的一个长辈知道。今天不知咋回事,山娃从那个长辈口中听到这个秘密,回家跟翘翘大闹一场,还把翘翘赶出家门了。”赵晓峰心情沉重地说。

    齐秋红惊讶地说:“翘翘不是振江哥的亲骨肉?”

    “应该不是。”赵晓峰回忆说:“我见过他们兄妹,长得的确不像。”

    “哎呀,那翘翘岂不是太可怜了。先不说能护着她的人都走了,又被她哥哥赶出家门,就当下这秘密被戳破,她思想上也接受不了啊。老赵,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去干傻事了?”齐秋红说。

    “你能不能盼着点好。翘翘我了解,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不会做那种傻事的。”

    “那可难说。再坚强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会垮掉的,这不,人不是找不到了吗?”

    “齐秋红……”

    “好了好了,我不说她了,说钰钰好吧。钰钰和娜娜的事,我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打算明天去农科所找娜娜谈一谈,看她那边是啥意思,要是她不想分手,我觉得咱们好好劝劝钰钰还是有希望的。你觉得咋样?”在儿子和段英娜分手的事情上,齐秋红还是觉得不甘心。

    “不咋样。我还是那句话,尊重儿子的意愿。我也劝你别掺和他们的事。年轻人恋爱,如果没有爱情做基础,咋可能长久麽?不过你也别急,其实,其实儿子的心里啊……”赵晓峰忽然收口,不往下说了。

    “儿子心里咋啦?你倒是说呀。”齐秋红掐了赵晓峰一下。

    赵晓峰抿住嘴,摇头,就是不说了。

    这边赵钰开足马力回到凤凰村,刚入村,就看到路边有人冲他招手。

    车开近了,赵钰发现那人竟是徐小广。

    他停下车,降下车窗,“快上来!”

    徐小广看看身上滴着水的衣服,还在外面犹豫。

    “快上来呀!徐小广,你想急死我啊。”赵钰倾身过去,用力推开车门。

    徐小广呲溜一下钻进车里,迅速关上车门。

    “赵哥,俺们还是没找到翘翘姐,明叔说再找一会儿,要是还不见人就报警了。赵哥,你说翘翘姐会去哪里啊?俺们把村里都找遍了,挨家挨户找都找不到她。你说,翘翘姐不会想不开吧。”徐小广的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神色不安地说道。

    “别慌。翘翘不会有事的。”赵钰一边开车,一边侧头看了看小广,“你咋不穿雨衣呢?”

    “不想穿。翘翘姐肯定也没穿。俺想陪她。”徐小广说。

    “傻不傻啊你。”赵钰伸手按了按小广湿淋淋的头顶,“不过,你翘翘姐真没白疼你。”

    徐小广眼眶红了,他难受地吸了吸鼻子,“她就像俺亲姐一样,不,她就是俺亲姐。俺有难的时候,她都是护着我,不让俺受一点欺负,现在轮到她受难了,俺却啥忙也帮不上,赵哥,俺是不是特别没用?”

    “傻话!你有这个心就足够了。以后照顾她,守护她的任务,交给我就行了。”赵钰揉了揉小广的脑袋瓜子。

    赵钰说的这段话,徐小广没往深处想,他现在还气得很呢,“都怪徐连山那个王八蛋!他嫌弃翘翘姐占了家产,又恨翘翘姐夺了他支书的位置,所以他一发现翘翘姐的秘密,就迫不及待的把翘翘姐赶出门了。这怂人,和他媳子一样,心歹毒得很哩!”

    “你们咋知道翘翘的事?”

    “他们闹那么凶,四邻都听到了,俺正好在瞎婶小卖部买东西,看到他们打着伞四下里找人,才知道翘翘姐不见了。哦,对了,俺听人说,翘翘姐还挨了徐连山一巴掌,从堂屋直接滚雨地里了!”

    赵钰脸色一变,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指尖部位已经发青。

    “下这么大雨,天又这么黑,又冷,翘翘姐一个人,会去哪里啊……她一定很难过,翘翘姐一定在哭吧,她从来没哭过。一次都没有,她心里难受了也在笑……”徐小广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翘翘姐没事最好,要是她有半点损伤,俺一定要去找徐连山拼命!”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赵钰神色严肃地盯着路况,冷然说道。

    “咋用不着俺,那可是俺翘翘姐……”徐小广正在抗议,身子突然向前倾斜,紧接着,车子停了下来。

    路边站着徐明。

    赵钰拉开车门,走进雨地里。

    徐明赶紧撑伞过来,想给他挡挡雨,却被赵钰拒绝了,“没事,明叔。”

    “人还没找到?”赵钰问道。

    徐明摇头,“没有。大家伙儿都在找。就连瞎婶和一些长辈也在四处寻找翘翘。村里已经确定没有。我正想着和你商量一下,要不要再扩大搜寻范围?”

    徐小广也跑了过来,听到扩大搜寻范围,他忍不住插言道:“再扩大范围就要上山了!翘翘姐不会去山上吧,路上没有灯,路又难走,山上除了墓地,啥都没有,她去……”

    赵钰目光一亮,指着徐小广,“小广,再说一遍?”

    “啊?”

    “就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山上路难走,除了……”

    “墓地!墓地!老支书……”徐小广唰地一下抬起头!

第七十七章 寻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徐明带队,继续在村子周边寻找徐连翘,另一路由赵钰带着徐小广,上山去墓地寻人。

    徐家这边,徐连翘离开后,徐连山就拿了两瓶白酒,也不要菜,就这样闷着头干喝起来。一杯接一杯,几乎没有停过,眼看着一瓶酒就要见底,郭晴再也坐不住了。

    她上前夺下徐连山手里的酒瓶,喝斥道:“还喝,还喝!再喝下去,这个家就完蛋了!”

    徐连山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他眯缝着眼睛,神情呆滞地指着郭晴,警告说:“滚……滚一边去……少……少惹老子……老子不痛快!”

    “徐连山!你混蛋!你心里有气,冲我撒啥酒疯!是我把翘翘从外面捡回来的?还不都怨咱伯,要不是他,咱的日子能过成这样?”郭晴叉着腰吼道。

    徐连山想拿酒瓶,可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在酒瓶外缘来回碰撞几次后,酒瓶咣啷一下倒在桌上。

    透明的酒液从瓶口咕咚咚流了出来。

    “伯伯……伯伯……你……你好狠……狠……你好狠啊……我……我是你……你儿子……你儿……”他又是哭又是笑地说了一通,突然发狂一样用力揪扯起自己的头发。

    郭晴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阻拦他,不想却被徐连山推到一边,“滚!你……你这个……这个臭……臭婆娘……你……你对不起……翘翘……你害我妹……妹……”

    还妹呢!

    郭晴脚一跺,恨恨骂道:“你麽记性是不是?是你把她撵走的,一转眼你就忘了?还妹啊妹的,我看你,奏似心又软了!”

    郭晴伸手戳了戳徐连山的额头,“你这个怂包,没点出息,我对你还能有啥指望?”

    郭晴想起刚到手的聘礼钱又要给娘家退回去,更是心肝剧痛,“你就不能等等麽?死人!坏我好事!”

    “滚……滚滚……”徐连山不耐烦地摆手。

    “谁稀罕管你!再管你我就是……猪!你喝吧,喝死你拉倒!”郭晴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走了。

    徐连山摸索着抓住桌上的酒瓶,他试着把瓶口凑到嘴上,可几次都失败了。

    “咣当——”酒瓶从他手里滑下去,掉在地上,他缓缓倒向桌子,脸贴着桌面,看着墙上挂的全家福,眼神逐渐涣散。

    “翘……翘翘……俺妹……妹……”他口中喃喃念道。

    赵钰体力好,最先到达墓地。阴森森的墓地里,只有树木在风雨中摇曳,并没有徐连翘的身影。

    徐小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赵哥……哥……有没……”他这一路上都在追赵钰,可赵钰体能太强了,他怎么追也追不上。

    徐小广弯着腰平缓呼吸,借着手电光看到赵钰脸上的表情,心一下子沉下去,“她不在。”

    “嗯。”赵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凭着记忆,朝老支书的坟茔走了过去。徐小广看了看黑乎乎的坟地,壮起胆子跟上去,“赵哥,等等我。”

    坟茔前道路泥泞湿滑,可地上却留有几行清晰的脚印。

    赵钰一眼就看到了。

    他激动地拍了拍徐小广,“她来过!你看!脚印!”

    徐小广一看,还真是。

    凌乱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坟茔前,之后又折返回去了。

    徐小广用手电筒照了照附近的地界,大声喊道:“翘翘姐——翘翘姐——”

    “徐连翘!翘翘——”赵钰也喊。

    回答他们的只有风雨声。

    “现在确定的是翘翘的确来过这里,但她停留了一会儿就原路返回了。走,小广,咱们顺着脚印再去找找。”赵钰用手电照着地上。

    两人顺着有脚印的路走到一个岔路口,然后就没有任何痕迹了。

    “她去哪儿了?”赵钰急切地拨动着身边的草丛,徐小广也在附近寻找。

    突然,徐小广大叫起来,“鞋!赵哥!这里有一只鞋!”

    鞋?

    赵钰闻声疾奔过去,一把夺过徐小广手里的鞋子。

    是她的!是她的!

    尽管白色的板鞋沾满污泥和草根,可他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徐连翘日常穿的鞋子。

    “是翘翘姐的吗?”

    “是。可只有一只吗?”

    “俺就找到这一只。”

    鞋怎么会掉呢?难道翘翘遇到危险了?想到这一点,赵钰忍不住心急如焚,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用手电照着附近的草木。

    翘翘,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呀?

    突然,他被道路边的一处景物吸引住视线。

    莫非?

    他的心砰砰直跳,腿脚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朝右侧那条路跑了过去。

    越跑越快。

    “赵哥,你去哪儿?”

    “跟我来,我知道翘翘在哪儿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赵钰的声音已经远了。

    梧桐台。

    大雨之下的土台像一头蛰伏在山间的庞然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在黑暗中透出阴森和冷酷的气息。风呜呜咽咽的,像孩子的哭声,又像是笑声,在山谷间盘旋,回荡,经久不散。

    徐连翘坐在崖边,像一尊刻在山崖上的石像,承受着风雨的摧残和洗礼。强势的冷风狂卷着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身上,可她竟全无感觉。她像是看着某个地方,可其实眼睛里空洞无神,她就像是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再也看不到时常在她瞳孔闪耀的,那两束能够照亮黑夜的光芒。

    “徐连翘——翘翘——”

    “翘翘姐——翘翘姐——”

    她的瞳仁动了动……

    夜深了,雨也小了。

    村委会的楼里依然还亮着灯。

    赵钰轻轻推开门,走进只开着一盏台灯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属于她的味道。即使被风雨蹂躏过,依旧不会散去的香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床边,打量着这个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却昏睡不醒的姑娘。

    她身上的衣服是他的,一件长袖运动T恤,是他常穿的衣服,当时瞎婶急着要给她换掉身上的湿衣服,他随手就拿给瞎婶了。

    别说,瞎婶照顾人还是挺精心的。现在的徐连翘,比他在梧桐台上见到时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至少,像个人了。

    回想之前在崖边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仍然心有余悸。

    那是怎样的徐连翘啊。

    或许不能称之为人,准确地讲,应是一副躯壳,一副被抽去灵魂和思想的躯壳。

    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脚底淌着血,坐在一处随时可能坍塌的土崖边,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只有在他抱起她的时候,她才转了转漆黑的眼珠,神情麻木地望向他。

    目光对视的刹那,他的心骤然间缩作一团。

    可她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哭。

    就像是一个平静的瓷娃娃一样被他带到这里。

    一路上,徐小广倒是哭惨了。

    这个娃。

    看来是真的把翘翘放在心里了。

第七十八章 动心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

    赵钰猛地回神,俯低身子,去查看徐连翘的情况。

    只见她双眼紧阖,面颊潮红,呼吸粗重,与正常睡着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又迅速弹开,果然……

    发烧了。

    张大夫刚才来看她的时候就放下话说她后半夜有可能会发烧,还留下了退烧的中药液体袋,让他一旦发现有情况,用热水烫一下中药袋喂她喝下去就能退烧。

    他盯着她通红的脸庞看了几秒钟,起身去桌上的药箱里取来温度计,对着光看了看水银柱的位置,然后用力甩了几下。

    他想给她测下体温,可当他掀开被角,看到熟悉的棉质T恤,他又犹豫了。

    怎么量?

    要如何才能把温度计塞到她腋下去。

    他捏着温度计思考了几秒钟,拉开抽屉,取出一条新毛巾,蒙住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

    他摸索着拉开她颈部的衣领,试探着将温度计一点一点送进去,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手指还是会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肌肤,柔滑细腻却灼热的触感,加上越来越急促的心跳,让他的手心迅速起了一层汗。

    他轻轻抬高她的胳膊,正要把温度计塞进去,突然手腕处感到一阵灼烫,他的手被扯了出来,可温度计却掉在她的衣服里面。

    紧接着,屋里响起一道又气又急的沙哑女声,“你……干什么……”

    他愣了愣,随即扯下眼上的毛巾。

    两人对视。

    他看到她红通通的眼睛,心一下子乱了,赶紧解释说:“你发烧了,我想给你量体温。可你没醒,我只好用毛巾蒙住眼睛,把温度计放你腋下,可你忽然醒了……哦,这是毛巾!你刚才看到我绑着的!”

    原来如此。

    是她误会了。

    “温度计在你衣服里。”赵钰指着她胸前的位置。

    徐连翘咬了咬嘴唇,道:“你转过去。”

    转过去?

    看到徐连翘那快要滴出血来的脸庞,赵钰猛地反应过来。他从床边嗖一下弹跳起来,匆忙朝外面走,“你量吧,我去给你烫药。”

    徐连翘待他走后,才伸出手,动作缓慢地将横亘在衣服里的温度计取了出来。

    她不需要量什么体温。如果能这样睡死过去,对她来讲,又何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可老天爷也不怜惜她,让她醒过来了。

    醒过来就意味着要面对现实,面对她怎么逃也逃不过去的宿命……

    “别叫我哥!从今以后,我们老徐家没你这个人了!以后你的生死荣辱,都与我们老徐家无关!”

    徐连山的声音又在撕扯着她的耳膜。

    哥哥……

    哥哥不要她了……

    心口处泛起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这种痛尖锐而又持久,她像个濒死的人一样揪着心口的衣服慢慢蜷缩成一团,喉咙里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可抑制地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她把枕巾咬在嘴里,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着。

    赵钰端着药碗进屋,见到徐连翘已经起来了。她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一个温度计,抱着膝头发呆。

    “烧多少度?”赵钰问她。

    她像是被他惊醒了,抬起头神色怔忡地看着他,那表情,明显不知他说了什么。

    他走过去放下药碗,从她手里拿走温度计,对着光一看,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没量吗?”

    她看着他,慢慢垂下眼帘。

    他攥了下手指,把温度计放回药箱,重新端起药碗,坐在床边,“算了,不量就不量吧,反正你也在发烧。把药喝了,张大夫嘱咐的。”

    他把药碗递过去,她却下意识地躲了躲。

    就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让赵钰挑了挑眉毛。

    “你不喝我喂你了。”他威胁道。

    她的倔强劲儿却上来了,就是不吭声,也不动作,把他晾在那儿。过了大概一分多钟光景,他甩甩已经酸掉的手掌,用勺子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汤凑近她的嘴边。

    “喝了。”

    她抬起眼皮瞪着他,声音沙哑地说:“我不喝。”

    “你不喝药病好不了。”

    她推开面前的汤匙,绕开他,移动到床边。

    “你干啥去?”赵钰拉住她的胳膊。

    她不说话,只是低头在地上找着什么。

    “没鞋了,你脚上剩那一只也破了,被我扔了。”赵钰说。

    她的动作一顿,随即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哎!”他一个不防备,就被她挣脱了,光着脚下了地。可下一秒,她就把右脚提起来,眉心皱作一团,重重地吸了口气。

    他的目光向下,在她如同小葱般鲜嫩的脚趾上停了停,放下药碗,走上前去拉她,“你这丫头咋这么虎呢!回来,坐下!”

    她一把甩脱他的手,用右脚跟踩在地上,一瘸一拐地朝外面走。

    “徐连翘!”赵钰喊了声。

    她没回头。

    他盯着她的背影,眸光渐深。

    徐连翘拗着一口气走到门边,马上就能出去了,忽然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她就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

    “赵钰!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她挣扎着,用拳头砸着他的胸膛,可他丝毫不为所动,她一路被放回床上,还要起来,却被他用身体压住了。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近得能够看到对方肌肤上细小的毛孔,近得能够闻到彼此的呼吸。

    她微张着嘴。

    因为高热显得红润的唇瓣微微翕动着。

    他的视线也锁在那里。

    屋外传来呜呜的风声,她在他的身下轻颤了一下,“赵……”

    他忽然压下来,吻住她的嘴唇。

    她的眼睛赫然瞪大,之后就红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双手从他的肩膀滑向他的后颈。感受到她的动作,他吻得更深了,她本能地张开嘴唇,近乎疯狂地回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喘着粗气离开她的嘴唇,眼睛却牢牢锁着她的视线。

    她的眼里水光潋滟,想躲他,却眼神挪到哪儿都能看到他那张英俊惑人的脸庞。

    不看了。

    她闭上眼睛。

    他的呼吸就在嘴边缭绕。

    然后她听到他说:“翘翘,就算全世界都遗弃了你,我还在呢。你赶不走我,也别想逃开,从这一刻起,你是我的人了。”

第七十九章 表白

    他的人了?

    徐连翘理智归位后,脑中想的不是她的悲惨遭遇,而是今后要怎样和赵钰相处。

    亲都亲了。

    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他朝夕相处吗?

    他有女朋友,却亲了她,还说她是他的人了。

    而她明知道他有女朋友却还是任由他亲了她,甚至到最后,她比他还要主动。

    她是疯了吗?

    一定是的。

    刚才的她不是人,而是一个负能量爆棚的魔鬼,四处横冲直撞,想要找到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而他,恰好就撞在这个口上。

    她应该控制住自己的,她不该捅破两人之间的遮羞布。

    是她错了。

    一时间,懊悔、气恼、委屈、羞耻几种情绪在胸臆间交替反复,不断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越愧疚越想逃避,她紧闭着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睁开眼,看着我。”他的呼吸离她越来越近。

    唇瓣似被碰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双手推着他的胸膛,哑着嗓子叫他:“赵钰……”

    屋里唯一的台灯光源和他的眼睛比起来,简直就是煤油灯和大功率的LED灯的差别,放在一起,根本没有可比性。

    不知怎么的,她还联想到夜晚出没的狼群。他就是那只对着圆月昂首嚎叫示威,眼睛比星星还亮的头狼。

    “别瞎想。我现在是以合法、合理、合规的身份向你表白。不是你脑袋瓜儿里想的那样,我是一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渣男。”他说。

    她愣住了。

    合法、合理、合规,不是……渣男?

    难道……

    他突然俯低亲了亲她的嘴唇,笑着说:“别又把眼睛瞪得那么大,自信一点,你的猜想是对的。我现在是单身,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也没有女朋友。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他又亲了亲她的嘴唇,“只要你答应我,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今生唯一一个我爱的女人。”

    今生唯一一个他爱的女人。

    多么老土又套路的情话啊。

    她明知道他说的是甜言蜜语,可还是禁不住心动了。此刻,她的心里面泛起一个又一个彩虹色的气泡,迎着光,驱散了她内心的阴霾。

    “你……真的……”

    “真的。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可你却先给我来了个惊吓。”他说。

    她眼里的光芒转暗,“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傻瓜。你不麻烦我麻烦谁呢?你想去麻烦别人,我还不乐意呢。”他微笑说。

    她想笑,但实在没力气了,只能勾了勾嘴角,轻声说:“讨厌。”

    他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迅速直起身子,把她搀扶起来,“来,快把药喝了。”

    她准备接过碗自己喝,可他却坚持要喂她。

    “张嘴。”

    她乖乖张开嘴,喝下药汤。

    “凉吗?”

    她摇摇头。

    他一边喂她喝药,一边碎碎念,“有点苦,你且忍忍,等下我去伙房给你拿白糖吃。”

    她垂下眼帘,盯着越来越少的药汤,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

    见她半天不言声,他正要问她是不是又难受了,忽然看到碗里的药汤里溅起一朵水花,起初是一朵,后来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他愣了愣,看着面前微微颤动的漆黑发顶,他心里漫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哭了?

    在梧桐台上,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痛哭流涕的徐连翘,可是没有,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从山上下来,她依旧是平静得可怕,任由一旁的小广和瞎婶哭成泪人,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可她还是破防了。

    在他喂药的时候,她哭了。

    他把快要见底的碗放在桌上,挨着她坐过去,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翘翘。”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肩膀抖动的幅度渐渐大起来。起初是抽噎,压抑着情绪,隐忍地哭,到最后,她把整张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竟哭了半个多小时。

    哭得他整颗心跟着她的哭声起起伏伏,眼眶红了又红。

    除了拍抚着她的脊背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没有哄劝女孩子的经验,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么说,怎么哄她才能让她不哭。

    衣服早就湿了,从她趴下来那一瞬,一股热烫的水流就透过薄薄的衣料浸透了他的胸膛。

    满满的都是心疼,只能更紧地拥抱她,把自己身上的暖意传递给她。

    她终于止住哭声,缓缓抬起头来。

    眼睛肿得像红桃子一样看着他,问道:“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吗?”

    他的心一颤,重重点头,道:“当然!你忘了,你曾答应过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一直相信我。”

    是啊,她的确答应过他,两人之间不要有误会,要相信彼此。

    不再犹豫了,她握住赵钰的手,目光坚定地道:“那我们……在一起吧。”

    他眼睛一亮,随即脸上溢满狂喜的笑容,他欢呼一声,从床上抱起徐连翘,在原地打起转来,“你答应了!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太好了!翘翘!太好了!”

    她平生最怕转圈了,这种失重的感觉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她紧搂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耳边,忍受着剧烈的晕眩感。

    他像是察觉到她的不适,稳住身体,把她放回床上,顺势还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问:“怕了?”

    她打了他一下,“你这个人怎么跟小孩一样,疯起来没个边!”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没控制住。”他笑呵呵地拉开被子,“快睡吧。你这病不睡觉可好不了。”

    她看看四周,犹豫着说:“要不我去办公室睡吧。这是你的房间……”

    她占着不好。

    “今后这就是你的屋!我去隔壁胡书记屋睡,你别操心我了。”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枕头上,给她裹上被子,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

    她巴巴地瞅着他。

    他的心又开始痒痒了。

    他咳了两声,拿起床头放的一本绿色封皮的书,“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他把书翻到折角那一页,在床边坐下。

    “你看的什么书?”她问道。

    “半生缘。张爱玲的小说。”他举起书的封皮,让她看。

    半生缘。

    小说的主人公是民国时期一对被命运捉弄的青年男女顾曼桢和沈世钧。

    她看过电影,没看过书。电影版的《半生缘》曾给她留下极深刻的印象,黎明和吴倩莲和戏里的主人公气质贴合,演活了角色。她至今还记得小说结尾,一对昔日的恋人久别重逢时,顾曼桢对沈世钧说的那句话:“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也无法再回到从前了。她的伤感与爱情无关,但那些已经发生了的如噩梦般的现实,就像滚滚向前的命运转轮一样用力推搡着她,把她推向未知的将来。

    她,没家了。

    回不去了。

    见她怔忡发呆,他笑着说:“看过吗?没看过留给你。”

    她回过神,摇摇头,“我看过电影了。”

    他挑挑眉,没再说话。

    她想起重要的,问他:“种植连翘的事怎么说?你联系到农科所的技术人员了吗?”

    他看着她,眼里渐渐起了笑意,他伸手,食指蜷着叩了下她的脑门,“现在不谈工作,赶快睡觉!”

    她眨眨眼,不肯睡。

    他作势俯低身子,威胁道:“你再不睡,我可要亲你了。”

    她赶紧拿被子蒙住嘴,只露两只眼睛,“讨厌。”

    “快睡!”

    她皱了皱眉头,还是在他的注视下乖乖闭上眼睛。

    没多一会儿,靠意志力强撑的她还是被生理极限打败了。

    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他摇摇头,俯低身子,近距离瞅着他的女朋友。

    嗯。

    乖得很。

    睡着了就像个瓷娃娃一样乖,但就是太瘦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貌似比院里绑旗子的麻绳粗不了多少。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拉开被子,把她的手塞进去。还是不舍得走,又守着她待了好一会儿,才摁灭台灯出去了。

第八十章 暂时保密

    凤凰村不大,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没挨到太阳东升,就传得全村人都知道了。

    徐连山本想借此翻身,把村支书和村主任的职务给夺回来,可事件曝光后,村里的人非但不向着他说话,还对他这个“受害者”横加指责。许多人明里暗里都在骂他,骂他心肠歹毒,骂他不顾念亲情和孝道,是个不孝子。最令他感到难受的,是被他一巴掌赶出家门的‘妹妹’,既没有主动辞职,也没有从此一蹶不振,而是像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活得好好的。

    只是不再回家了。

    就连行李也是赵钰来家取的。听郭晴说,赵钰在徐连翘的屋里待了不到十分钟,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她进去看过了,屋里就少了几件衣服和几本书,别的都在原处放着,看上去和她离家前没什么区别。

    听人说,徐连翘离开家后住在村委会的宿舍,和扶贫工作队的人搭伙吃饭。

    徐连山这段时间脾气异常暴躁,一点点小事就会刺激得他大发雷霆,酒也喝得愈发凶了。

    对于兄妹俩的事,胡冠军曾动过劝和的念头,他想私下里找徐连山好好谈一谈,看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徐连翘死活不愿意,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把丫头伤着了,而且伤得很重。怕他们担心,她强装笑颜,努力工作,可背地里,谁又知道她流了多少泪。

    徐连翘不愿意,他也不能强求,这件事只能暂时作罢。为了让徐连翘住得安心,他和赵钰商量后,让她住赵钰的宿舍,他和赵钰住一起。

    他以为赵钰习惯单住了会不乐意,谁知赵钰竟在他回村之前就把床支好了,还亮出一对儿软耳塞给他看,说让他晚上睡觉时尽情地打呼噜,不用顾虑他的感受。

    胡冠军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年多来,赵钰的确是成长了。

    徐连翘虽然和赵钰确定了恋爱关系,但两人身份特殊,又正巧赶在产业转型的艮节儿上,所以徐连翘考虑再三决定暂不对外公开。

    赵钰自然不情愿,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抱得美人归,恨不能立刻就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徐连翘是他的女朋友,可她却不同意公开两人的关系,要他在人前演戏。

    “胡书记已经向张镇长汇报了咱村准备把连翘种植列为村主导产业的事,张镇长听后非常支持,让我们写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交给他,届时,他会带着镇农技站的技术人员到咱村进行产业评估。如果可行的话,下一步就要在咱村大力发展连翘种植产业了。到时候,光是忙工作我们就自顾不暇,哪儿还有精力去应付村人的议论呢?”徐连翘走到赵钰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赵钰,我答应你,等连翘的事走上正轨了,我会先公开我们的事,好吗?”

    赵钰脸色稍霁,低头看着她,“真的?”

    徐连翘无比真诚地点头,“真的。”

    他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子,无奈地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听你的了。

    徐连翘弯唇微笑,被他搂进怀里,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赵钰这辈子算是折在你手里了。”

    三月中旬,经过镇党委同意,凤凰村确定了以连翘种植为主导,其他中药材、养殖业、劳务输出等多途径“长短结合”、“三位于一体”的产业发展模式。

    几天后,“希望”种植合作社在凤凰村村委会大院隆重揭牌成立。合作社将对种植农户实行统一技术指导、统一农资购买、统一对外出售,打造连翘品牌,降低连翘生产成本,提高连翘市场价格,更好地服务广大连翘种植户。

    除了召开村民大会,向他们普及推广连翘的药用价值和市场销售前景,赵钰和徐连翘等人还深入村民家里,一对一向他们宣传讲解种植连翘的优惠政策。他们积极引导村民,尤其是鼓励贫困户开展连翘种植。

    一时间,这种遍地可见的小黄花成了村民街谈巷议的焦点。

    “种这真能致富?”

    “山上多哩很,还用种麽?”

    “这花花种出来真有人要麽?”

    “翘翘说了,连翘果一斤能卖好几十块钱呢!而且还不愁销路,不用自己去市场上找客商,只要你手里有货,打个电话,合作社就上门收哩,给咱都是最高价。”

    “赵干部也说了,只要咱种,政府就给扶持,给钱哩!”

    “那咱屋种不种?”

    “种啊,不种是傻子!”

    “那俺家也种。”

    “明天奏似和合作社签合同的日子哩,咱说好,到时一起去,谁也不许反悔!”

    “中!”

    村民动员工作推进得很顺利,村委召开会议,会上由村干部汇报各自村民户的签约意向情况。赵钰负责统计,在所有人都发言之后,他一边看着左边记录数字的纸张,一边手指飞快地点按着计算器。很快,他向大家报出一个汇总后的数字。

    “过半了!书记!”

    “太好了!”

    “真没想到啊,这么多人愿意种连翘。”

    “看来明天的签约仪式又要热闹了!”大家的情绪都很振奋,热烈地讨论起来。

    徐家这边,郭晴带着小楠在堂屋里做手工。她性格急躁,折纸折了几下就不耐烦了。

    “你们学校事咋这么多呢,你才上小班就给你布置作业。折这玩意有用吗?你能学到个啥?”郭晴抖抖手里被她折腾得不像样子的彩纸,不满地说道。

    小楠抬起头,噘着嘴反驳说:“你真笨!姑姑就比你折得好!”

    郭晴伸出食指戳了下小楠的额头,“少叫她姑姑,小心你伯听见了打你!”

    小楠噘着嘴哼了一声,两只小胳膊抱在胸前,转头不理郭晴了。

    郭晴想再教训女儿几句,又觉得没意思。她捏着手里的彩纸,想着徐连翘,愣愣地发起呆来。

    她承认她嫉妒徐连翘,嫉妒她书念得好,人长得漂亮,又有大本事。不仅公婆偏爱她,就连村里的人,也格外善待徐连翘。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活在徐连翘的光环之下,人前的徐连翘有多风光,躲在暗处的她就有多狼狈。因为,总有一些无聊的人会把她们姑嫂放在一起比较。

    想当年,她在娘家的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女子,没嫁给徐连山之前,媒婆把她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可自打她相中徐连山,嫁到徐家后,原本属于她的光芒一下子被徐连翘夺走了。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恨透了徐连翘,恨这个小姑子抢走了她的风头。她暗中和徐连翘较劲儿,事事想和她争个输赢,可这些年来无论她用冷言冷语挑拨家庭关系,还是费尽心思排挤徐连翘,陷害徐连翘,她还是赢不过这个‘优秀能干’的小姑子。

    准确的说,现在应该是前小姑子了。

    谁能想到呢,一生做事光明磊落的公公竟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过了半辈子,到死都没说漏一个字。看来,公婆是铁了心把徐连翘当亲骨肉养了。不,比亲骨肉还要上心,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就连压箱底的积蓄都紧着她一个外人了。他们老两口偏心偏到这种程度,也难怪自己的亲生儿子知道翘翘的身世后会失控发疯。说到底,这都是公婆造的孽。

    照理说徐连翘被赶跑了,她积聚多年的心结得以彻底纾解,应该感到轻松和解脱才对,可不知怎么了,她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因为徐连翘的事平添许多烦恼。这些天来,只要她一出门就会被村民们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些话像针锥一样刺着她的耳膜,简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回到家学给徐连山听,却遭到他的嘲讽和训斥,说她有那功夫翻闲话,不如把心思放在小楠身上。她气不过和徐连山大吵一架,徐连山搬到厢房里去住了,两人现在过得像陌生人一样,见面也不说话。另一方面的压力来自她自己,自从徐连翘走后,家里像是空了一大半,家务活没人干了,鸡没人喂了,小楠没人照顾了,就连棚下的柴火也见了底。她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了,尤其是最近,她见了鬼似的天天晚上做梦梦到徐连翘,梦到她找上门来要说法,她记得很清楚,徐连翘到家后不吵也不闹,就站在堂屋门槛那处,用她那双清洌洌的眼睛瞅着她和徐连山,那眼神……

    郭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徐连山掀开帘子走进屋来。

    他瞟了眼郭晴,脚步轻松地走到桌前,一把抱起小楠,用力亲了一口,“想伯了没?”

第八十一章 看好戏

    呦!这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徐连山竟破天荒赶在晚上九点前进门,而且身上没有臭烘烘的酒味,眼神还是正常的。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的脸上竟还带着笑。

    不是刻意装出来逢迎女儿的那种假笑,而是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那种笑。

    这个笑容郭晴太熟悉了。

    难不成,他又偷偷摸摸做啥事了?

    郭晴心下讶然,但碍于两人正在冷战,撇撇嘴没言声。

    徐连山又亲了口小楠,转头看着郭晴,说:“有饭没?”

    郭晴撩起眼皮看他。

    “饿了。”他看着郭晴说。

    郭晴冷着脸,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以后再吃我做的饭,你就是狗?”

    徐连山的嘴角抽了抽,赔笑道:“我是狗,是狗还不行吗?”

    “那你学狗叫。”郭晴故意为难徐连山。

    没想到徐连山还真学了,“汪汪!汪汪汪!这下你满意了吧。”

    郭晴被他的无赖样气笑了,小楠也捂着嘴偷偷笑。

    “小楠,别跟你伯学,他就是个狗!没良心狗!”郭晴起身,撞了徐连山一下,“让开!”

    “你去哪儿!”

    “做饭!你这都学狗叫了,我这个做主人的,还不得赏你碗饭吃!”郭晴瞟着徐连山,两人一对上眼,徐连山眼神一暗,腾出一只手捏了捏郭晴的腰。

    “哎呀!你老实点。”郭晴一扭一扭地走了。

    不大一会儿,郭晴端着一大海碗汤面进屋,“吃吧!我窝了两个荷包蛋。”

    徐连山真饿了,他放下折好的手工纸,端起海碗,呼噜噜吃了起来。

    “好吃吗?”郭晴问。

    徐连山一口塞个鸡蛋,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说:“好吃。”

    “和翘翘比呢?”郭晴刚问完就后悔了。

    她完全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因为她以前就喜欢问徐连山同样的问题。她忘了翘翘已经走了,被眼前这个突然黑脸的男人一巴掌赶走了。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就连咀嚼声也消失了。正拿着折好的小动物看来看去的小楠也察觉到不对劲,朝他们望过来。

    郭晴咳了咳,抢过小楠手里的折纸,“这你伯折的呀?”

    小楠点头,“嗯。伯伯比你折得好!”

    “妈妈笨嘛。”郭晴笑着说。

    屋里的气氛慢慢缓和下来,徐连山接着吃面,但这次吃了几口,就把碗放下了。

    郭晴看着他,“连山,你有啥事麽?”

    徐连山掏出兜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麽事。”

    “啥麽事,你当我傻啊,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做啥坏事了?”郭晴问道。

    徐连山把烟点上,站起身来,“你啊,就等着看好戏吧。”

    看好戏?

    啥好戏?

    郭晴还要再问,徐连山已经抽着烟进屋去了,“你去把我被子抱进来,我要睡了。”

    “这才几点?”小楠还没睡呢。

    “跑了一天,乏得很,我先睡了。明个还有事呢。”徐连山叼着烟,一掀门帘,进屋去了。

    郭晴撇撇嘴,牢骚说:“说得你跟村干部一样,你个闲人能有撒子事?嗤!说哩跟真的一样,还明个有事呢。明个的事,不会又是喝……”

    郭晴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她慢慢瞪大俩眼,望着尚在晃动的门帘,心想,明天的确有事,还是场大事。徐连翘那帮人弄了个啥连翘种植产业,这段时间一直在挨家挨户上门宣传呢,听说,明天还要在村委大院举行种植户签约仪式。

    就种那小黄花花能带人致富?

    这不是笑话麽!

    要是能富,他们家早就富了,哪能轮得到村里那些人?说起村里这些人也是傻,徐连翘他们说个啥村民都会当真,以前徐连翘忽悠他们说种菇能赚钱,一群人争着抢着种菇,又是建大棚,又是学技术,没黑天没白日地干,可菇棚才见到点眉眼,上面政策一来,咔嚓,这事立马就黄了。可徐连翘他们还是不死心,居然又打起了种植连翘的主意。

    自古以来,哪有农民种这玩意的,还中药材,不愁销路,这不明摆着糊弄老百姓吗?

    居然还有很多人响应他们,积极报名呢。

    她反正是不信的,也不参与这事。

    明天她顶多去村委会看看热闹,看村里都有哪些傻子上钩了。徐连山刚才跟她打马虎眼,不肯告诉她实情。但直觉告诉她,他最近的反常举动或许与这件事有关。

    但她猜不出徐连山能做什么?

    哎呀不管了,反正她是不会上当的。

    “别抽了,小楠一会儿进不去屋了!”郭晴大声喊道。

    “哦。”屋里传出徐连山的声音……

    第二天,签约仪式现场。

    “再等等吧,说不定他们一会儿才过来呢?”胡冠军安慰四周情绪焦灼的村干部们。

    “天都快黑了,哪还有人来啊。”

    “等了一天就签了五户,还都是老党员,咱自己人!”徐山宝无奈地摊开手。

    赵钰皱着眉头说:“书记,咱去村民家问问情况吧,看到底出啥事了。”

    他们之前和农户们反复确定过签约日期,农户们也答应他们一大早就过来签约,可他们从日头东升一直等到夕阳落山也没见到人,电话打过去清一色的关机。

    那一刻,他们心里残存的那点小火苗被这此起彼伏的机械提示音彻底浇灭了,尽管谁也不想承认仪式搞砸了,可它就是砸了。

    对于此次签约,他们期待值很高,都想着今天能好好热闹一下了,为了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赵钰把数码相机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今天大展身手呢。哪知他们盼来盼去只盼来了10个人,这10个人里,还有5个人是来看热闹的。

    “还能出啥事,肯定是不想种了,反悔了呗。”

    “少数人反悔可以理解,可全都反悔,全都说好了关掉手机,这事就蹊跷了!”

    “唉!”徐明长长地叹了口气,“咋就这么难呢。”

    是啊。

    咋就这么难呢。

    他们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神情沮丧地沉默着,气氛十分压抑。

    过了一会儿,胡冠军最先打破沉默,笑着说道:“这万里长征还没走到雪山脚下呢,就沉不住气了?”

    “不是沉不住气,是憋气!明明都说好了,农户们也愿意种了,怎么就突然反悔了呢?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赵钰撸了下头发,重重地呼了口气,他手一挥,指着院子说:“就像足球场上临门一脚,一对一的时候球员却一下子踢飞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空落落的,有点酸,又有点苦,很难用语言去形容,总之很难受,很憋屈。”

    “哎呀,小赵你说到俺心坎里去了,奏似你说的这个空落落,酸不拉几又苦哈哈的滋味。”徐山宝附和道。

    “这么大一块冰疙瘩砸下来,疼就不说了,关键是心凉了。”

    “是啊,心里拔凉拔凉的。”

    “心凉了。哦,明白了,大家都觉得冷了,是吧……”胡冠军转身,对身旁的徐连翘说:“翘翘,得麻烦你去做一锅面条了,大家饿了一天,得先吃口热饭压一压。”

    “书记,这时候了你还吃得下去饭?”赵钰惊讶地说。

    “咋吃不下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不饿,我还饿呢。翘翘,去!”

    徐连翘和胡冠军交换了一个眼神,“我这就去做。”

    “不是,书记……”赵钰还想说什么,徐连翘已经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走,跟我做饭去!”

    “可……”

    “可啥可,走了。”徐连翘把赵钰拉进厨房。

第八十二章 汤面条

    刚进厨房,赵钰一个跨步就把徐连翘压在墙壁和他之间。

    “你干啥呀,他们还在外面……”徐连翘红着脸推他。

    “管不了了,我现在负面情绪太多,脑子快爆炸了,你得安抚安抚我……”他贴过去,被她用手掌捂住嘴。

    “你老实点。”她是真脸红了,白皙的小耳朵也红红的,眼珠儿骨碌碌转着,紧张得不行。

    他用牙咬她的手心。

    她身上一颤,手就松了点。

    他顺势扣住她的手腕,拉下去搭他后腰上,然后俯下身,亲她。

    和平常柔情蜜意的亲吻不同,这次的吻,多少带着他的情绪在里面,辗转厮磨片刻,她忽然踢他脚尖,喉咙里咕哝:“嗯……”

    他用力嘬了下她的舌尖松开,她挣脱他,用手指着他,嗔怪地低声骂道:“你属狗的吗,还咬人。”

    他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心里痒痒的,想再搂过来亲,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翘翘,忘了跟你说了,冰箱里有肉……”

    胡冠军进门,看到徐连翘一手拿着土豆一手拿着茄子站在屋子当中,而赵钰则单手扶墙,背对他站着。

    “你……你杵这儿干嘛?耍帅呢?”胡冠军走过去,拍了拍赵钰的肩膀,揶揄道。

    “看不出来吗?我正在思考人生呢。嗯,没错,我就是在思考人生。”赵钰收回姿势,飞快的朝徐连翘瞟了一眼。

    他家姑娘害羞又记仇,这次估计要念叨他好久了。

    “在这儿思考人生?你确定?”胡冠军指着泛黄的墙壁,惊讶了几秒钟,之后笑呵呵地摇头说:“行,不愧是你!”

    赵钰笑了。

    胡冠军指着冰箱,“翘翘,肉冻着呢,我给你拿出来。”

    “我来。”徐连翘抢着去拉冰箱门,可手里的土豆和茄子相继落地,噼里啪啦的热闹极了。

    赵钰捂着眼睛,不敢往下看。

    紧接着,就听见胡冠军呀了一声,惊讶地说:“翘翘,你的脸咋这么红呢?发烧了?”

    “我,我可能被蚊子咬了。麽事。”徐连翘捂着脸,解释说。

    “哦,蚊子咬了。我说嘛,你的脸咋恁红哩!不过,现在农历才2月,就有蚊子了?在哪呢?我给它拍死!”胡冠军转着头在伙房里找蚊子。

    “早飞了吧……不用找了……”

    “奇怪了,今年这么早就有蚊子了。”胡冠军朝外走,经过赵钰身边的时候,拍了他一下,命令说:“还不快去抓蚊子!”

    “抓!现在就抓!”赵钰大声应道。

    等胡冠军一走,赵钰几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徐连翘,“好啊你,胆儿肥了是吧,敢骂我是蚊子。”

    徐连翘笑着躲他,“那不然呢,说我也在思考人生吗?”

    “徐……连……翘……”他咬牙切齿地叫她。

    “别闹了,赶快帮我把土豆刮了,我要用。”徐连翘把土豆塞他手里。

    “那你亲我一下。”他耍无赖。

    徐连翘偏着头,斜着眼睛,瞅着他那张不止是能看的脸庞,看了几秒钟,之后,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唇。

    他立刻就高兴了。

    脸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屁颠屁颠地刮土豆去了。

    徐连翘抿着嘴,轻轻笑了笑。

    她家的小伙子其实特别好哄。

    肉丁、土豆、茄子、青菜炒制的汤卤,添水加入从市集买回来的干面条,煮约十分钟,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汤面条就做好了。

    为了搭配面条,徐连翘还炒了一盘青椒。

    大家围桌而坐,一人一大碗汤面,再浇上一勺又辣又爽的青椒,吃一口,那暖意,从嗓子眼一直暖到指头尖上。

    先前心口积压的闷气,也随着额头的汗珠排泄干净了。

    “不是吧,我就慢了一步,锅底都被你们刮干净了!”伙房门口,赵钰拎着大铁锅出来诉苦,引来大家一片笑声。

    “翘翘做的饭,你还想有剩的?可能不可能。”

    “我以为你们不爱吃这种普通的面条。”土豆茄子青菜,这里的人都爱这么炒汤卤。搁以前在家的时候,齐女士要炒一锅这样的菜,他看也不会看一眼,可今天他却觉得这口面是他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

    他在松花婶和瞎婶家里也吃过这种面,但说句真心话,和翘翘做的基本不是一个味儿。

    他家翘翘就是优秀。

    忍不住朝她望过去,她坐在方桌后面,看到他看她,故意把面前匀出去的半碗面朝赵钰的方向推过去,“这儿还有半碗面,你吃了吧。”

    “你不吃了吗?”

    她笑着摇头,“吃不了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钰笑着过来,毫不客气地把那半碗面吃得精光。

    吃完还抛给她一个还是你心疼我的暧昧眼神。

    她装作没看见,专心听旁边的人说话。

    等大家都吃饱了,胡冠军提出去村民家走访了解情况。

    “现在去?”徐明指着天色,“会不会太晚了。”

    胡冠军看看表,“晚吗?不算晚吧,这会儿他们应该吃罢饭了,正好有时间和我们好好聊一聊。”

    一行人出了村委会,不过桥,向前走三四分钟,就来到一户农家院外。这一户是徐山宝负责的,他上前敲门,喊着男主人的名字,不大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山宝,这么晚了你还来干撒子?”门里的人并不急着开门,而是凑到门缝口问道。

    “找你问点事。”徐山宝刚说明来意就被里面的人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当然,门也不开了。徐山宝着急的想去拍门,却被胡冠军伸手拦住,“算了,山宝,既然人家不想说,就换一家,总有想说的。”

    一连三家,吃了三家的闭门羹,到第四家时,徐山宝彻底怒了,他撸起袖子,气咻咻地说:“俺还不信,这门就敲不开了?”

    这次依旧是敲了很久,到最后,徐山宝已经扯着嗓子吼上了,才听到院里有人应答,又过了几秒钟,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这家的男主人徐春林见到门外的人,张大嘴,讶然说道:“你们这是……”

    徐山宝指着徐春林,“怂人,你再不开门,俺就翻墙进去了。”

    徐春林讪讪笑道:“麽听见,耳聋。”他后退几步,让徐山宝等人进院,“进屋坐吧,胡书记,翘翘,进屋,都进屋。”

    徐春林家堂屋不大,凳子也不够,让了一圈后,年纪最轻的赵钰和徐连翘站在外围。

    聊了几句家常,没等胡冠军他们拐入正题,徐春林主动说了。

    “胡书记,俺知道你们为啥来,俺也不瞒你们,俺的确是不想种连翘了。”徐春林坦白说。

    “那你咋不想种了,之前你不是最积极的麽?”徐山宝掏出记录本,翻开折角那一页,“你自己看,上次统计的时候,你还是你们组最先签名的。”

    “俺……俺……算哩,俺就说实话了。俺不想种是听徐连山说,他说连翘种上最快也要三年左右才能见到效益,三年时间太长了,俺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地呢,要是种了连翘,那这三年不是要喝西北风了!而且连山说了,这连翘不好种,修剪嫁接通似(特别)麻烦呢,就算有技术员指导,俺们没做过的也弄不来。”徐春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嗫嚅着说:“别人说就算了,主要是连山,村人谁不知道他是扦插育苗的高手,连他都说连翘种不得,俺……俺……不能不信啊……”

    “那其他人……”

    “和俺一样,都是听了连山的话。”

    徐连山?

    又是他在背后捣鬼!

    赵钰心里的火蹭蹭往外冒,他攥紧拳头,气愤地说:“我找徐连山去!”

    赵钰转身想走,却被身边的徐连翘拉住,“别去!”

    别去?

    赵钰惊讶地看着徐连翘。

第八十三章 又是他

    刚才徐春林提起徐连山时,赵钰的心就是一咯噔。他朝徐连翘那边瞥了几眼,看她虽蹙着眉头,但情绪尚算平稳,他便松了口气,以为她已经不介意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徐连山了。

    看来,并非如此啊。

    她心里还是在乎她那个名义上的哥哥的。

    赵钰看着徐连翘,慢慢转过身。

    徐连翘放下手,抿着嘴唇迎着在座人的目光,停了几秒钟,说:“我……徐连山说的也不无道理。据我所知,连翘的确要三年才能挂果,我们之前心太急了,只看到了连翘的经济效益,却忽略了连翘从栽种到成熟的这段空档期。”

    空档期。

    “我们有扶持政策,有贷款,有补助,应该能熬过去的。”徐明说。

    “普通农户一年没有收入尚且无法生活,更何况是贫困户呢,尽管政府有扶持政策,有贷款和补助,但那远远不够。咱村的老人户多,病号多,光是看病的花销他们就负担不起。”徐连翘说。

    “那咋办,不种了吗?”徐明皱起眉头。

    “我没说不种了。只是把困难摆出来,咱们再一起商量解决的办法。”徐连翘说。

    “这还有啥商量的,你哥……徐连山都说了种不了,那肯定就是种不了。”论起养花种草的本事,村人没有超过徐连山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不能泄气。”

    “那你还不是向着你……徐连山。他说的都对。”

    “我是实事求是!”

    胡冠军摆摆手,“莫吵,莫吵。”

    赵钰上前拉了下徐连翘,低声劝道:“别激动,回去再说。”

    从徐春林家出来,胡冠军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累了一天,都回去休息吧。”

    “俺先回了。”徐明心里不痛快,率先转身走了。

    徐山宝挠挠头,“俺……也回了……”

    剩下几个村干部也陆续离开。

    一转眼,村道上只剩下胡冠军和赵钰他们。

    胡冠军笑了笑,指着村委会的方向,“咱也回吧。”

    他背着手,慢慢踱步朝前走,赵钰拉着还在闹脾气的徐连翘,“走了。”

    徐连翘怕胡冠军看到他们牵手,暂时放下杂念,她想掰开他的手,却没成功,不由得挑起眉毛瞪他,小声喝斥他:“赵钰!”

    夜色里,赵钰的眉眼格外动人。

    她无奈地服软认输,“我不气了,你撒手。”

    他松开一点点。

    这时,前方的胡冠军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赵钰就觉得右手一空,紧接着人影一晃,徐连翘跑到前头去了。

    “胡书记,刚才是我不对。我心太急了,说话没有分寸,有损党员干部形象。”徐连翘心急火燎地冲上去就为了道歉。

    胡冠军估计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徐连翘,半晌没言声。

    赵钰在后面看着直想发笑,他摸了摸鼻子,跟上去。

    “翘翘,你刚说啥?再说一遍。”胡冠军的表情明显不在状态。

    再说一遍?

    刚才那些话吗?

    徐连翘和跟上来的赵钰互相望了望,徐连翘指着自己,“再……说一遍?”

    刚才说也就说了,现在再说一遍,是不是有点……那个……

    徐连翘正酝酿情绪,打算照着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忽然胡冠军重重地拍了下巴掌,兴奋叫道:“有了!”

    “有了有了!”

    啥有了?

    徐连翘和赵钰面面相觑,赵钰扶着胡冠军的胳膊晃了晃,“书记,你没事吧。”

    胡冠军从徐春林家出来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这会儿愈发不正常了。

    胡冠军反手抓住赵钰的手,“赵钰!我想到办法了!咱可以在连翘地里套种其他经济作物,补上这三年空档期的亏空!”

    套种经济作物!

    赵钰眼睛一亮,“好办法啊!书记,你咋想出来的。”

    胡冠军笑着说:“以前我扶贫的村子林地多,就搞过‘林+菜’的林下经济,效益可观,我想咱村的情况和他们差不多,咱山地多,只能种连翘,可以套种一些短期能够见到效益的经济作物,弥补农户们空档期的损失。”

    “这样一来,农户们就不用担心这三年的收入了。而且连翘只要挂果,后续就有三四十年的稳定收益,也就是说,他们坐在家里就能赚钱了!胡书记,关键时刻,还得是你!”徐连翘激动地说道。

    “这不算啥,我只是借鉴以前脱贫村的先进经验,算不上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但小赵就不同了,他能想出种连翘的点子,这才是打开致富门的金钥匙。宝贵得很呐!”胡冠军用力拍了拍赵钰的肩膀。

    赵钰笑道:“那咋弄,明天给我加个鸡腿?”

    “没问题,加十个鸡腿也没问题!但是在吃鸡腿之前,你得回城一趟。”胡冠军说。

    “回去?”

    “嗯,你的任务就是联系镇农科站的小李,请他到咱凤凰村来一趟,尽快确定套种作物;我呢,明天就去找张镇长,他上次说有企业想投资,我看能不能给它拉过来,还有惠农补助这一块,我也想去上级扶贫部门再跑一跑,万一呢……多要一点是一点,农户们心里也踏实;翘翘,你就留下,和徐明他们继续做村民的思想工作,等专家来了,在村委大院组织一次讲座,给全体村民普及连翘种植和套种作物的知识。”

    “行,我明天就去找小李。”赵钰说。

    “村民工作就交给我了。”徐连翘说。

    “辛苦了,大家一起努力吧,咱们村大有希望。”胡冠军信心满满。

    第二天,他们兵分几路,开始行动。

    赵钰带着农科站的小李回到凤凰村,经过取样化验和种子实验后,确定在连翘地里套种血参(丹参)、花生、油菜等中药材和经济作物。赵钰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市里的工作单位,向负责扶贫工作的局长汇报了凤凰村亟待解决花生及血参种子的情况,局领导为此开专题会决定免费为凤凰村的种植户提供花生及血参种子,以实际行动支持凤凰村的脱贫工作。

    通过张镇长的帮助,以药品生产为主的逸达实业有限公司选择到凤凰村投资。公司承诺,村民每流转一亩土地,公司补偿现金300元,并给予每亩每年补偿150元的管理费用。

    与此同时,胡冠军积极向扶贫部门争取到户增收项目,为群众争取到每亩800元的补助资金,此外,他还争取到林业部门退耕还林项目,每亩地可得到项目资金1500元。这些资金的争取和引资项目落地,为贫困户连翘项目见效前的生活提供了基本保障,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3月末,凤凰村与逸达实业有限公司合同签订仪式亟‘希望’合作社连翘种植户合同签订仪式在村委大院隆重举行。

    签订仪式上,张镇长发言说:“这次凤凰村把逸达实业有限公司引进到咱们村,主要是带动凤凰村的村民们一起致富!他们有资金,有销路,我们有劳力,有土地,有连翘,希望大家要支持逸达公司,并提供各种方便,使他们愿意在凤凰村投资发展!但我们也不能坐着等,靠,要,要积极发展连翘种植产业,提高我们的连翘质量,创出我们的牌子!我看到了,今天大家的热情很高,189户贫困户,有172户和‘希望’农民专业合作社签订了种植合同,这是件大好事,你们的加入让凤凰村确定了‘龙头企业+基地+合作社+贫困户’的发展模式,从你们的身上,我看到了凤凰村脱贫的希望!乡亲们,今后的路怎么走,就看你们的了!”

    台下掌声雷动。

    这时,坐在主席台一侧的胡冠军忽然起身离开。

    赵钰正在台下照相,见状迎上去,提醒胡冠军:“书记,该你发言了。”

    天气不热,可胡冠军却面色发白,额头上布满汗珠。他皱着眉头,佝偻着腰低声对赵钰说:“待会儿让翘翘替我发言,我……肚子不舒服,得去趟茅子。”

    赵钰看他那难受劲儿不像是装的,不禁担忧地问:“要紧吗?我那儿有药。”

    胡冠军连连摆手,“我没事,你快去告诉翘翘。”说罢他推了下赵钰的肩膀,捂着肚子走了。

    赵钰不放心,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才急匆匆收起相机,去找徐连翘。

    胡冠军刚转过楼梯口,两脚忽的一软,身体便朝墙上栽了过去。幸亏他早有防备,抓住身边的栏杆阻住跌倒的势头,可尽管这样,他的手肘处还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重重地喘着气,靠在墙上,等这阵要命的晕眩感过去。手肘处火辣辣的,估计是被划破了,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

    他心里清楚,他这是突然犯高血压了,并不是什么拉肚子。他刚才不敢向赵钰说实话,就是害怕影响接下来的签约仪式。凤凰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因为他,让至关重要的签约仪式出一点岔子,一点,哪怕一点点的纰漏,都不可以。

    他是太累了。最近一段时间,为了给种植户多争取一些项目资金,他在镇上和县里两头奔走,整整十天,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更别说遵医嘱按时吃药了。高血压擅自停药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道,但一忙起来,就常常会忘了吃药这回事。

    头昏懵懵的,里面像是压了上百吨的石头,坠的他两侧太阳穴也跟着疼。

    胡冠军,你可以的!再坚持一下,只要吃了药,你就没事了!

    胡冠军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扶着墙,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第八十四章 嫂子来了

    段英娜最近一直在休公休假。

    向所长请假的时候,她用的是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所长是个老好人,不但很痛快地批了假,还安慰她说:“小段,好好在家养病,工作的事,不用着急。”

    她保持着惯有的微笑和风度,感谢所长关心。

    她“病了”,得有一个病人的样。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也没心思出去玩。自从她和赵钰分手以后,她就觉得心口闷,那种感觉就像打嗝打不出来一样,上不上下不下,憋得她很难受。气不顺,睡眠质量自然不高,心情更差,常常为一点小事就给父母甩脸子。

    其实,父母已经知道她和赵钰分手的事了。具体谁告诉他们的她没问,反正大人们已经知道了,那几天,家里气氛沉闷,她整天无所事事在家里晃悠,也没人敢数落她。她妈妈几次想安慰她都被她躲开了。被赵钰甩这件事对于她来讲,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就算在父母面前,她也觉得挺丢人的。如此一来,她对赵钰就多了几分怨怼的心思,她后悔了,后悔她不该为了保住自己的自尊和骄傲那么痛快就答应和他分手,即便是两人无法继续走下去,也得由她先提出来才对。至少,她在心理上不落下风。

    现在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她成了被甩的可怜虫,在家还要被动接受父母同情的目光,再想到今后还将面对同事和朋友的盘问,她瞬间便觉得未来的生活失去意义了。

    这天,正在家里背床板的她接到同事小吴打来的电话。小吴先是关心了一下她的“病情”,然后和她聊起所里最近发生的事。

    “娜娜,所里要成立科技扶贫专家团,面向全市贫困村提供专业技术支持。张姐说去的人,每人每天有100块钱补助,年底还能优先评优。我打算报了。”

    科技下乡,助力精准扶贫。

    以前农科所也搞过类似的活动,她去过,不过去的是市区附近的郊县。

    “嗯,挺好的。”段英娜翻了个身,对小吴说的事提不起什么兴趣。

    “我看到贫困村的表格了,里面还有你对象驻村的地方呢。”小吴说道。

    赵钰他们村?

    段英娜愣了愣,慢慢坐起来,“你说的是……凤凰村?”

    “对呀,卢氏县徐家镇凤凰村,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错不了。上次你让我化验的连翘果实,不就是他们村的吗?不过可惜了,你这次去不了,不然的话,你们还能借着工作的机会‘假公济私’一下。”小吴说完,等了几秒钟,听不见回应,开始叫段英娜,“娜娜?你怎么不说话?断线了吗?”

    “哦……没有……我在听呢……”段英娜的手指绕着发梢,转了一圈又一圈……

    一转眼,清明到了。

    因为有不少在外工作的村民回乡祭祖上坟,所以村子里比往常要热闹许多。

    2号下午,村委会来了客人。

    当时,村干部刚开完紧急会议,正准备去山上的墓地周边排查火患点。这边徐连翘叫住胡冠军,同他商量节后迎接科技扶贫专家团的事,两人刚说个大概,就听到赵钰的声音,大得惊人,“嫂子!”

    大家循声望了过去。

    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秀气的中年女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胡冠军的心噗通漏跳一拍,他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门口的女人,他揉揉眼,又揉了揉,确定他没眼花。

    “勤芳……”

    王勤芳见到丈夫,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冲他挥了挥手,“老胡,我来了。”

    胡冠军激动地搓了搓手,不知道该干嘛好了。

    徐连翘推了他一把,低声提醒说:“还不快过去帮嫂子拿行李。”

    胡冠军这才乐颠颠地跑过去,接过王勤芳肩上的背包,他的视线黏在妻子脸上,只知道嘿嘿傻笑,“呵呵……你来了咋不提前说一声……你看……呵呵……搞得挺不好意思的……呵呵……呵呵……”

    王勤芳抿着嘴笑。

    赵钰走上前,冲着王勤芳挥手,“嫂子,可算把你给盼来了。胡书记想你想得都快要魔怔了,天天晚上说梦话喊你的名字……”

    “哎哎!瞎说啥呢!”胡冠军赶紧捂住赵钰的嘴,可粗糙的脸皮已经开始泛红,“别听这臭小子瞎说!”

    赵钰唔唔抗议,王勤芳上前分开他们,笑着对赵钰说:“小赵,委屈你了,老胡这人睡相不好。”

    “你是说他打呼噜吧,没事,嫂子,我早就听习惯了,现在他一天不打呼噜,我这浑身不舒服,还睡不着了呢。”赵钰笑着说。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王勤芳,小学教师。”胡冠军指着王勤芳向村干部介绍说。

    “王老师好!”

    “弟妹好!”

    “你们好,谢谢大家支持老胡他们的工作,谢谢了。”王勤芳拱手致谢。

    “嫂子你好!欢迎回家!”徐连翘笑着打招呼。

    王勤芳看着徐连翘,惊讶了一瞬,指着她说:“你就是……翘翘?”

    徐连翘笑着点头,“嗯,我是徐连翘,嫂子,你好。”

    “哎呀,你比老胡形容的还要年轻漂亮呢。这要不是提前知道你,乍一见,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来了呢。”王勤芳感叹道。

    “嫂子过奖了,我就是普通人,不是啥明星。”徐连翘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赵钰在一旁高兴地扬起嘴角,瞅着他家姑娘,咋看咋好。

    “哎!你乐啥呢?又不是夸你的。”胡冠军撞了下赵钰的肩膀,眼神促狭地问。

    赵钰咂咂嘴,解释说:“跟夸我差不多嘛,翘翘是我……”他忽然打住,摸着后脑勺,眨了几下眼睛,说道:“是我……是我的领导嘛,有人夸她漂亮,我高兴不行吗?”

    胡冠军点点他,撇撇嘴,笑了。

    王勤芳上前拉着徐连翘的手,“走,咱俩说说话去,让他们忙他们的事。”

    徐连翘正好不用进山,于是爽快答应,“行,嫂子我陪你。”

    王勤芳拉着徐连翘,冲着屋里的村干部说:“你们忙完了都回来吃饭啊,我和翘翘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嘞!”

    “嫂子万岁!”赵钰喊道。

    胡冠军赶紧推赵钰出去,这小子,今天也太兴奋了。

    夕阳西下,赵钰等人从山上回来,一桌丰盛的菜肴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第八十五章 夜半惊魂

    最近高兴的事情太多,再加上王勤芳给他带来的惊喜,胡冠军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然后就毫无意外地醉了。

    桌上的其他人都是有眼色的,见状纷纷起身告辞,赵钰在桌下捏了捏徐连翘的手,冲她眨眨眼。

    两人一前一后站起来,“吃太撑了。”

    “出去消消食。”

    王勤芳扶着东倒西歪的胡冠军,“你们去吧。”

    “嫂子,我们可能得晚点回来,你和书记不用等我们了。”赵钰说。

    为了给胡冠军夫妇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决定今天睡办公室了。

    王勤芳没心思多想,胡冠军喝醉了像孩子一样,一个劲儿地缠她,她一边搀着胡冠军起来,一边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啊。”

    “哎!嫂子,放心吧。”

    夜晚的乡村静悄悄的,月亮藏在薄薄的云层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河道边杂草丰盈,山风拂过,草的顶端像女人的裙摆一样左右摇曳,同时发出阵阵沙沙的响声。

    赵钰在暗处牵着徐连翘的手,故意走得很慢。徐连翘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甩开他的手,跳到一边去了。

    “翘翘,没人会来……”赵钰指着空寂无人的道路,无奈地说道。

    “我……不习惯……”她红着脸说。

    “亲都亲了,你还有啥不习惯的。”赵钰看着月光下清秀朴素的年轻姑娘,他的爱人,突然胸口一热,有些情难自禁。

    他停了下来,拉住她的手,把她朝自己怀里带。

    “赵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害羞。

    “嗯。”他能闻到她口中的香气了,淡淡的,清雅的香气,像这山林间满枝金黄的连翘花,闻之欲醉。

    逆着光,徐连翘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面部轮廓,男性的面孔,俊美的线条,方正的下颌线和……正在上下滚动的喉结。

    赵钰低下头。

    她慢慢闭上眼睛,踮起脚尖。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钰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他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脚跟。

    徐连翘一边拢着头发,一边强自镇定咳嗽着。

    “谁啊!前面,谁?”对方似是被咳嗽声吓到了,声音尖锐刺耳,还有些颤巍巍的。

    “是我,徐连翘!”她朝那人走了过去。

    那人一听到她的声音,激动地喊了一声翘翘。紧接着,路灯下面出现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徐连翘借着灯光仔细一看,不禁愣住了。

    “树奎叔!”眼前这两人是宋树奎和他的女儿宋亚凤。

    这父女俩常年因家庭琐事争吵不休,闹得村人皆知,后来宋亚凤嫁到镇上后更是鲜少回来探亲,宋树奎为此常在村人面前数落女儿不孝。按理说,关系如此紧张的两个人应该避免见面才对,可他们不但在深夜出现在空寂无人的山道上,还像是受到刺激,表情怪异而又狰狞。

    出啥事了?

    “翘翘,咱村闹鬼了!”说话的宋树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身边的宋亚凤更是瑟瑟发抖,紧紧抱着老父亲的胳膊,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

    “闹鬼?鬼在哪呢?”赵钰从阴暗处走了过来。

    宋树奎父女俩刚平复下来心跳被突然出现的赵钰吓得再次失控。

    “赵……赵……赵干部……你吓死……吓死我哩……”看清楚是赵钰,宋树奎按着胸口,面色惨白地埋怨道。

    “树奎叔,你说详细点,到底咋回事?”徐连翘蹙眉问道。

    闹鬼的事,她是不相信的。但看这父女俩的表现,却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宋亚凤稳了稳心神,接茬说道:“翘翘,是这么回事。俺今天回来给俺娘上坟,不小心把金项链丢了。俺没回过俺屋,直接去的坟上,一定是哭的时候掉在坟头了。可天黑了,俺掌馈的不在家,俺也不敢一个人去坟上,就到村里喊了俺伯陪俺去,可俺们到了坟地里……”宋亚凤说到这儿,忽地打了个寒颤,眼里也露出惊惧的神色。

    徐连翘觉得脊背后面凉飕飕的,“坟地里咋了?”

    “俺……俺们看到鬼了……”宋亚凤指着一旁黑乎乎的林子,“黑乎乎的坟头,有一道黑影在四处晃悠,俺害怕,想叫,俺伯不让俺叫,等了一会儿,那影子不见了,俺伯壮着胆子走到俺娘的坟头,他用手电一照,一照……”宋亚凤又停下来。

    “哎呀,你倒是说呀!”宋树奎抢过话,继续说:“俺用手电一绕(照),你们猜俺看到啥了?”

    赵钰扶着额头,“树奎叔,你别让我们猜了好不好,快说呀!”

    “俺看到上午摆上去的祭品都没了,只剩下几个空塑料袋,里面啥都没了。”宋树奎心有余悸地说:“吓死人了!肯定是被鬼吃掉了!他这一年就等这几天呢。”

    “俺伯找到俺的金项链,抓着俺的手就跑,跑了没几步,俺被绊倒了,俺抓着一个东西,湿淋淋的,用手电一照,是一个被啃了一半的苹果……”宋亚凤面露惊恐之色,“俺们吓得魂都没了,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想着给你们反映情况。当时在山上,真是吓死人了……咱村咋还闹鬼呢……”

    听了父女俩的讲述,赵钰和徐连翘互相看了看。

    真有“鬼”吗?

    “你说,你的金项链没有丢?还在坟头?”赵钰问道。

    “奏似,麽丢,那鬼不贪财,只贪吃哩。应该是个饿死鬼!”宋亚凤说。

    赵钰思忖片刻说:“我们知道了,等明天天亮,我和翘翘去坟上看看。”

    “中!快去看看吧。”

    “那先这样,你们回吧,时候不早了。”徐连翘说。

    宋亚凤看着赵钰,欲言又止。

    赵钰看到宋亚凤的表情,目光轻轻一闪,说道:“我送你们回去吧。天太黑,你们又刚经历这种事情。”

    宋亚凤赶紧点头,感激地看着赵钰说:“谢谢赵干部,谢谢。俺胆子小,从小就怕鬼……”

    “你窝胆子,跟你娘一样。”宋树奎嘲笑女儿。

    宋亚凤瞪了父亲一眼,怼道:“俺奏似像俺娘,咋的!”

    “你……”宋树奎指着女儿,眼看就要发火,徐连翘赶紧上前挽住宋亚凤的胳膊,“亚凤姐,我有些事想问你。咱先走。”

    宋亚凤噘着嘴和徐连翘走了。

    第二天,还没等赵钰和徐连翘去墓地查看情况,就有村民到村委会反映说摆在自家坟上的祭品不见了。

    宋树奎父女口中的“鬼”,难道就是专门偷拿扫墓人留下的供品倒卖的“偷供族”?

    赵钰曾在电视上看过一则新闻,讲的就是一些小偷财迷心窍,专偷墓地的祭祀用品转手甩卖从中牟利。

    赵钰捏着下颌,望着远处的青绿色的山峰,脸上露出一种沉思的表情,“看来,咱们要去会一会这个“盗墓贼”了!”

第八十六章 “盗墓贼”

    当天夜里零时左右,位于凤凰岭上的村公墓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着冷光,岭上空寂的可怕。起风了,树丛中不知名的野鸟咕咕叫着,再扑棱棱飞走,旁边的野草被鸟的羽翅掠到,发出一阵呼呼啦啦的回声。

    微弱的星光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远处“飘”了过来。黑影在距离土坡最近的一处坟茔前停下,紧接着,坟茔的墓碑处燃起一小片亮光。

    就在这时,草丛里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上!”

    一时间,四面八方亮起灯光,潜伏在墓地周围的村干部一拥而上,将那个“盗墓贼”按在地上。

    “照他脸!”有人将那人埋在土里的脸转过来,十几道手电光齐齐射了过去。

    然后,大家伙儿都愣住了。

    徐连翘看到那人闭着眼畏畏缩缩的脸,完全惊呆了,怎么,是他?!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谁喊了声卧槽。

    太震惊了。

    谁也想不到,这个不光彩的“偷供族”竟是村里70多岁的特困户徐海群!

    徐连翘张着嘴,眼睛直瞪瞪盯着徐海群,赵钰见状拍拍她的胳膊,提醒她别激动。

    “放开他吧。”赵钰示意大家松手。

    他走上前,扶起瘫在地上的徐海群,轻声叫他:“海群叔。”

    徐海群一直死死地闭着眼睛,听到赵钰的声音,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地抖了抖,眼角涌出两行泪来。

    赵钰擦了擦老人脸上的尘土,柔声说:“先回吧,回去再说。”

    徐海群家。

    伙房。

    柴火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火光映在徐海群沟壑纵横的脸上,将他的脸一分为二,一半红,一半黑。他的手腕瘦可见骨,黢黑的指间,夹着一支廉价的自制卷烟,烟头冒着青烟,烧了很久,他却像是忘记了一样,目光呆滞地盯着灶膛里的火苗,不说话也不动。

    突然,他转了下头,僵直的目光盯着指间的卷烟,怔怔地看着。

    赵钰冲上前拿下他指间的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他拉起徐海群的手,凑到灶膛前查看他有没有被烫伤。

    还好,只是被烟灰熏了一道黑印。

    徐海群瞅着面前和房顶差不多高,却弯腰屈膝细心照顾他的青年,浑浊的眼里渐渐透出一丝情绪。

    他反手拽着赵钰的手臂跪了下去,“赵干部,求你给俺一条活路吧,俺不能有事,俺要是被抓起来了,俺媳子就活不下去了……”

    “叔,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赵钰赶紧搀起徐海群。

    铁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嘟冒着泡,热蒸汽熏得人眼睛发酸。

    徐海群哭了。

    坐在板凳上,压抑地哭诉起来。

    “俺知道干这缺德事丢人折寿。俺记得俺小时候,旧社会那会儿,村里有偷祭品的,被村人抓住了,打得命都没了,俺亲眼见过的,知道怕怕,也知道这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可俺是麽法了,实在是麽法儿了啊。俺媳子最近查出重度贫血,医生说要加强营养,可家里哪还有闲钱去买营养品呢。这些年,家里的钱全都花在俺媳子的身上,还欠了亲戚不少钱,还有翘翘,每次来都给俺塞钱。俺都一笔笔记着呢,忘不了,俺也想靠劳力赚钱,可俺身子劳坏了,下不了地,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俺媳子看俺苦,不想拖累俺,背着俺寻了几次短见,可俺舍不得啊。俺不想让她就这么走了,她跟着俺,这辈麽享过一天福,俺对不起她……”

    “所以说,你偷祭品不是为了倒卖赚钱,而是为了我婶子?”徐连翘惊讶地问。

    “俺干不出那种事。算上今天,俺一共偷了两次,每次都只是偷些吃的。真的,俺没说谎,俺要是偷了别的,叫天打五雷轰!”徐海群举起手,郑重发誓。

    赵钰拉起徐海群的手,安慰他说:“你是啥样的人,我和翘翘心里都清楚。昨天宋家坟头上掉的金项链你见了不也没捡走吗,你要是贪财的人,会这样做吗?”

    徐海群抖着嘴唇,攥紧赵钰的手,“叔错了,叔做错了。”

    了解徐海群偷东西的真相后,赵钰和连翘都是鼻子一酸,这都啥年代了,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作为村干部,他们的身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婶儿病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不跟我说呢,叔,你是把我当外人了麽?”徐连翘眼眶红红地埋怨道。

    “俺欠你太多了,翘翘,俺实在麽脸再向你张口了。”徐海群惭愧道。

    “你说的这是啥话,咱不是一家人麽,难道我这声叔白叫了,还是你一直没认过我这个侄女。”

    徐海群连连摆手,解释说:“俺咋能不认你哩,你可是俺从小看着长大的娃娃,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俺是心疼你哩,翘翘,你出这么大的事,叔帮不上忙就算了,还要牵累你,俺不忍心……”

    徐连翘哽着嗓子,说:“以后不准再这样了。有啥事必须告诉我,记住了麽?”

    “哦,记住了。”

    徐连翘掏出兜里的现金,一股脑塞进徐海群手里,“我今天带的钱不多,你先拿着,等我明天取了再给你送。”

    “还有这些。”赵钰把五百块钱加上。

    徐海群死活不肯收,拉扯中,赵钰灵机一动吓唬徐海群,“你不收下,我就报警了。”

    徐海群顿时安静了,他神色畏惧地看着赵钰,“赵干部……”

    徐连翘瞪了赵钰一眼,安慰徐海群:“他吓唬你哩,别怕。这些钱你收下吧,给俺婶儿买点营养品,别再去坟上偷了。”

    “俺再也不去哩,丢人死了。”徐海群臊得抬不起头。

    赵钰和徐连翘从徐海群家出来已是凌晨两点了,整个山村都沉浸在睡梦里,风也变得安静了,赵钰瞟了瞟身边许久不曾说话的徐连翘,趁她不注意握住她的手。

    “还难受呢?”

    徐连翘看看他,没说话。

    “凡事要往好处想,毕竟海群叔不是真的想去偷那些祭品,他还是你熟悉敬重的那个长辈,不是吗?”

    “如果我工作细心一点,就能及时发现海群叔家里的困难,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徐连翘自责道。

    “我就知道你又要把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即使有错,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份,村干部都有份,包括海群叔,他也有错。所以,你不用过度责备自己,在海群叔这件事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徐连翘轻轻叹了口气,“可一想到海群叔在我面前哭的样子,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想起刚才的一幕,她的心里就开始发沉难受。海群叔心地善良,平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要遭受贫穷和命运的折磨。

    赵钰停下来,抱住徐连翘,“好了,乖,不难受了啊。”

    “嗯。”她抱着赵钰的腰,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心跳稳健有力,一下一下的,渐渐驱散开笼罩在心口的窒闷感觉。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拉得很长。

    “翘翘,你想过没有,海群叔今天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还能是什么原因,穷呗。

    这个穷字,压了凤凰村成百上千年。

    “穷……”

    “对,就是穷!我们想要帮扶徐海群,或是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光靠捐钱是不行的。”

    徐连翘抬头看他。

    赵钰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牢牢握住,“你想啊,靠我们捐助,靠政府救济金,像海群叔这样的特困户是能撑一段时间,但以后呢,钱花光了呢,他们又将被打回原形,陷入新的生存困境,这是一个持续的恶性循环,后果一次比一次严重。所以说,想要彻底打破这个循环,就要从这件事的根源上下功夫。”赵钰说道。

    “根源上?你的意思,是让海群叔那样的人……摆脱贫困?”徐连翘惊讶地问道。

    赵钰点点头,目光沉静,“这是他们的出路。”

    徐连翘蹙起眉头,有点不明白他的话,“难道你,难道你想让海群叔也去种连翘?”紧接着,她就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啊,他早些年就干不了地里的活了,根本种不了连翘。”

    “我没说让他去种连翘啊。”赵钰用空着的手摸了摸徐连翘的额头,笑了笑,道:“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譬如,由村委会出面,给他提供一份足不出村就能赚到钱的工作。也就是说,在咱村大力发展连翘产业带动村集体经济增效和群众增收之外,再因地制宜,着力发展一些额外产业,专门安置劳动能力弱但有工作愿望的贫困残疾人或特困户就业、从业,让他们有稳定的收入,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生活难题。”

    徐连翘怔怔地看着赵钰,渐渐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懂了,你说的这些就像是“输血和造血”。我们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相当于给贫困户输血,而这些贫困户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增强了自身的“造血功能”,这对于帮助农村贫困人口脱贫来说,意义重大。赵钰,你咋想出来的?这办法真的很好!”

第八十七章 失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让劳动能力弱的人掌握一技之长,通过自身的劳动实现人生价值,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贫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帮扶。

    徐连翘懂了。

    再看赵钰,就觉得他和以前又有所不同,形象变得愈发高大了些,离她也更近了。这里的近,不是肢体上的靠近,而是心灵上的契合。他们变得越来越合拍了。

    “你干嘛……”她推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脸庞,心想这人果然不经夸。

    “亲一下。就一下。”他的呼吸烫烫的,拂过她的面颊。

    她力道极轻地挣了两下,也就由他去了。

    两人在夜色里依偎了好久,才踏上归途。

    “可让海群叔干些啥好呢?”徐连翘扶着额头,喃喃自语道。

    “这个我暂时给不了你意见。需要我们一起想办法,或者,你明天在会上提一下,让大家都想想看有没有好的点子。”赵钰说。

    “嗯。”只能先这样了。

    胡冠军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顾不上开灯就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小赵,翘翘,你们回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漆黑的走廊里传来一阵踢里哐啷的动静。

    胡冠军以为出啥事了,赶紧拉开走廊上的灯。然后,他看到赵钰和徐连翘一个东一个西,一个抱着廊柱,一个贴着墙壁,姿势古怪地站在那里。

    他的眼珠从东边转到西边,刚想说话,赵钰却拍着胸口先埋怨起他来:“老胡,你想吓死我们啊。这黑灯瞎火的,你说话前能不能先开灯。”

    胡冠军指着头顶的灯光,“我开灯了。”

    “那是你出声之后!”赵钰说。

    胡冠军挠挠头,呵呵笑道:“哎呦,那对不住了,没吓坏你们吧。翘翘,你没事吧?”

    他歪着头问徐连翘。

    徐连翘表情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事。”她指着胡冠军的宿舍,问:“嫂子走了?”

    “走了。送走你嫂子,我遇上张镇长一起聊了大半天,所以没赶上和你们去墓地抓贼。咋样,人抓到了吗?”胡冠军问。

    “抓到了。具体的,让赵钰给你说吧。”徐连翘指了指宿舍,“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了。”

    “回吧,早点休息啊。”胡冠军叮嘱说。

    她嗯了声,低头绕过赵钰,脚步飞快地走了。

    “翘翘,晚安!”赵钰踮着脚尖绕过挡着视线的胡冠军补充道。

    回答他的是咣啷一声门响。

    赵钰瞅着那扇紧闭的门扉,悻悻然收回目光。可一转头,却正对上胡冠军那张黝黑的大脸。

    他的眼角抽了几下,眼神僵直地瞪着胡冠军,大声埋怨道:“老胡……”

    胡冠军似是阴谋得逞,笑得特别开心,他推了赵钰一把,催促说:“回吧,赶紧把事情经过跟我说说。”

    “我累了,明天再说。”

    “不行,现在就说。”

    “嘿!这嫂子一走,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我就不跟你说。”

    “你这臭小子!你说不说!”

    “不说!就不说!急死你!”

    “我……我揍你……”

    “来呀!来呀!”

    隔壁屋里的喧闹声传进徐连翘的耳朵里,她捂着发烫的面颊,扯开被子盖住头。

    刚才胡冠军突然现身,她正和赵钰忘情热吻。尽管听到声音他们下意识做了补救,可想起当时那场面,她就尴尬的脚趾抠地。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她要硬气一点,坚决一点,不能再纵容赵钰对她动手动脚了。

    “哈哈哈哈……”

    隔壁又是一阵笑声。

    她抿着嘴唇,脸颊烫得厉害。

    明明她是个很有自制力的女孩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赵钰只要一碰她,一亲她,她就浑身软软的,迷迷糊糊的就顺着他了。

    相爱的男女之间果真是没有界限的吗?

    还有,她对赵钰是不是有点过于苛刻了。每次看到赵钰被她推开时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很残忍。

    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或许,再等等吧,等到她忙完村里的事情,等她真正蹚过家里那道坎儿,她会主动给他一个交待的。

    想起家里,她嘴角的笑容顷刻间就消失了。

    自从那个雨夜以后,回村时,她有意无意的总会避开那个开满连翘花的院子。说来也奇怪,自那以后,她几乎没有遇见过徐连山和郭晴,村人也鲜少在她面前提起那两个人。只是有一次,她在瞎婶的超市里撞见独自去买醋的小楠。小楠当时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袖口上还有污渍。见到她的一瞬间,小楠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也愣住了,因为好久不见小楠,她叫小楠的时候觉得喉咙干涩发紧,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而像是从深渊里传出来的一样,透着遥远的陌生感。小楠听到她喊她的名字,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小楠扑进她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揉她的脸,还凑过来给她吹吹,问她疼不疼。那一刻,真的只有那一刻,她是恨徐连山的。让一个年幼的娃娃遭受心理上的创伤,这就是一个做父亲的失职。

    和小楠分开的时候,小楠就是不肯松手,哭着说要小姑姑跟她回家,她也舍不得小楠,抱起又放下,放下又抱起来。瞎婶在一旁看了直落泪,骂徐连山造孽,毁了好好一个家。最后,还是福宝用棒棒糖送小楠回去的。其实,那一路,她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亲眼看到小楠进了院门,她才离开那里。

    她没有家了。

    也没有亲人了。

    这样的徐连翘,还能拥有幸福吗?

    她又想到了徐海群的事,在想凤凰村还有什么可利用的资源能为村集体经济增效,同时还能给村里的特困户带来收益呢。

    有些事真的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想得多了,脑子始终处于亢奋状态,想睡却睡不着,眼看窗户一点点亮起来,她干脆起身出门散心去了。

    清晨的凤凰村,透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洛水潺潺,绕村而过,白墙青瓦的农家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远处的凤凰山耸立在巍峨的群山之中,无声地孕育着这方水土这方人。

    她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不时向水中投入一两块卵石,清澈见底的河水里,偶尔可见一两尾褐色的鱼儿快速游过。

    忽然,她感到肩上一沉,偏头一看,竟多了一件男式的外套,她讶然回眸,却撞上赵钰沉静的双眼。

第八十八章 可以幸福

    赵钰踩着泛白的卵石走过来,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在她的身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然后转头去摸她的脸颊,语气担忧地问:“失眠了?”

    他的眼底和她一样,都布满红血丝。

    “你怎么也失眠了?胡书记又打鼾了?”她一晚上心绪不宁的,没注意隔壁的动静。

    “打鼾倒没什么,主要是睡不着,躺下东想西想的,一眨眼,天就亮了。你呢,怎么也睡不着?”赵钰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指腹来回摩挲着她冰凉的脸颊,试图给她增添一丝暖意。

    她觉得痒,就抓住他的手,把脸颊贴在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和你一样,胡想八想的,就睡不着了。”

    尽管她说得轻松,但赵钰还是在她的眼里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赵钰眼里的光芒一闪,已然猜到她清晨坐在这里丢石头的原因了。

    唉。

    他的姑娘啊。

    又在偷偷伤心了。

    他伸臂把她揽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她紧张地朝四周望了望,挣扎着,“你快放开。等下被人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难道我们见不得人。”赵钰不肯放手,反而把她紧紧揽在胸前,她推了几下推不开,也就由他去了。

    许是此刻心里正脆弱着,她觉得累了,也厌倦了在外人面前伪装自己,明明内心痛不欲生,却还要在外人面前故作坚强。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闭着眼睛,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森林的味道,春日里茂密的森林里,那种混合了阳光和雨露的味道。

    这个英俊的男人是她的爱人,她爱的人,他懂她眼里心里每一次细微的变化,并与她的痛苦和煎熬时刻相连。此刻,在洛水河畔,他们沐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她听到他叹息着说:“傻瓜,以后心里难受就和我说,不许再折磨自己了。”

    好。

    她牵起嘴角微笑。

    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她不需要再伪装了。她可以做回自己,做回那个受了伤会哭,跌倒了会痛的真实的徐连翘。

    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被爱着的女人,一个痛苦被他分走一半,可以触摸到幸福的幸运儿。

    她可以幸福呢……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跃起一条金色的鲤鱼。

    “快看!鱼!”赵钰惊喜地指着跃出水面的鱼,提醒她。

    她怔怔地望着水面上的鱼,脑海里却浮现出小时候的自己,比小楠还要小的一个小人儿,被已经成年的哥哥牵着手,随他去洛河边摸鱼时的情景。

    那时的天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树木绿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也是这条河,被扣着黄草帽的她坐在河边,看着哥哥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观察河水里的动静。突然,他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不多一会儿,水面上波浪翻涌,哥哥从水里钻了出来,他双手举过头顶,手里竟抓着一条脊背发红的大鱼,冲她开心地炫耀:“哥抓到鱼了!哥厉害不!”

    她拼命点头,喊着哥哥你真厉害,跳着脚给他鼓掌。

    哥哥就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说:“翘翘,哥回去给你炸鱼吃。”

    鱼。

    那时的鱼和现在的鱼,不停地在她眼前交叠闪现。

    “赵钰!我好像找到办法了。”她紧抓着赵钰的手,杏核一般圆圆的眼睛里蓦地燃起亮光……

    第二天上午,凤凰村召开村工作会议,会议主题就是针对昨天墓地发生的事件,商量出帮扶徐海群的具体办法和措施。

    会议上大家各抒已见,但都限于发放救济金,或是捐款捐物等老套的帮扶办法。

    “我有个想法,和大家的不一样。”等大家都说完了,徐连翘才开口。

    “说说看。”胡冠军鼓励道。

    徐连翘思忖一下,开口说道:“昨天海群叔的事情发生以后,赵钰向我提出因地制宜,着力发展一些能够充分利用凤凰村自然资源的额外产业,专门安置像海群叔这种劳动能力弱但有工作愿望的贫困残疾人或特困户就业,让他们拥有一技之长,用自己的劳动赚取稳定的收入,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生存难题,同时,也给我们村委会减轻压力。我觉得他的想法很好,特别符合咱村的实际情况。”

    让徐海群那样的人就业?赚钱?

    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有能力出去工作?

    大家面露惊讶,互相对着看。

    “翘翘,徐海群70多岁了,媳子还瘫痪着,他能干个啥麽?”

    “就是,就算给他一块现成的地,他也没力气种呀。”

    “还有徐三强,路都走不稳,你让他出去干活,恐怕走上一晌午,他的人还没走出村哩。”

    “咱村好不容易才找到种连翘这条路子,再搞其他的,哪还有精力,哪还有钱呢……”

    “你们的想法是不错,可咱村像徐海群这样的贫困户太多了,你安置一个可以,人多了咋办,大家都伸手向咱村委会要工作,那咱还种不种连翘了!”

    这边大家东一嘴,西一嘴说得热闹,那边徐连翘和赵钰互相看了看对方,后者颔首,起身,把提前准备好的影印件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徐连翘拿起自己那份资料,扬声说道:“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和赵钰商量出来的新想法。”

    胡冠军看着标题,喃喃念道:“清水养鱼……”

    “对,就是清水养鱼!咱村背山面水,山咱们已经利用上了,那还剩下啥?不就是水麽,咱村自古以来就不缺水,水质还好,何不搞水产养殖呢?渔场投入不用很多,主要目的就是安置海群叔这种劳动能力差的特困户就业增收,同时也能给村里带来效益。大家都是村干部,知道壮大村集体经济的重要性,只有村里有了钱,才能设置公益岗位,安置更多像徐海群这样的特困户就业,让他们足不出村就能赚到钱。”

    “听翘翘这么一说,好像搞渔场也不错啊。”

    “嘿!俺小时候经常在河里摸鱼,当时就想,俺要是能把河里的鱼都圈起来就好了。”

    “哈哈哈,这次建了渔场,让你下塘里好好摸一摸!”

    大家都笑了起来。

    胡冠军眼神晶亮地盯着手里的资料,“你俩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连我都瞒着!”

    徐连翘心里咯噔一下,咳了咳,表情不自然地解释说:“不是故意要瞒你,就是找资料费了点时间,而且,这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所以才让大家伙儿拿个主意。”

    “我挺看好这个项目,但就是有一点不太明白,这个“清水养鱼”,清水到底是啥意思?”胡冠军指着资料上面的清水二字问道。

第八十九章 清水养鱼

    是啊,养鱼就养鱼,咋还搞个新鲜名词“清水养鱼”呢?难道清水只是个噱头,图好听?

    “我来给大家解释。”赵钰主动接过话茬,“众所周知,好水,是养鱼最基本的条件。但是要养出好鱼,还需要原生态的养殖方法。我有个同学目前在重庆璧山县的某处乡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和他聊天的时候,我们曾一起讨论过他们村“党建引领”清水养鱼的先进经验。“清水养鱼”,其实就是无公害养鱼的一种新的生态健康养殖方式,它在投入鱼苗之前,要对渔场的水质进行达标整治,渔场先要进行放水、清淤、消毒,种上“水葫芦”等水生植物,渔场内禁止投放饲料、化肥等污染水质的养鱼行为,不设增氧机、投饵机等设施设备。最关键的,是在投放鱼苗时,要严格按照每亩50尾的比例投放具有净化水质功能的花鲢、白鲢等宜养鱼苗,实现生态健康养殖。”

    “50尾?”

    “还要种水啥子?那玩意是干啥用的?能吃麽?”

    “妈呀,这养的不是鱼,是金子啊!”

    赵钰笑了笑,说道:“50尾不算少了,这种清水鱼价格有优势,很多商户争着要呢。水里种的是“水葫芦”,它是一种可以监测环境污染,净化水质的水生植物。”

    “我说的这些是想向大家传输一个理念,那就是***提出的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之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这些话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攻坚阶段,如何补上生态环保短板,是国家必须破解的发展难题,也是我们乡村脱贫攻坚工作必须遵循的自然法则。既然咱们决定要干,那就要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路来,让咱们的渔场在起步之初就站在一个高点上,那样,咱才能占据优势,在产业发展的路上走得更加长远。”

    “说得好!”胡冠军带头鼓起掌来,“小赵,要不说你和翘翘是咱村的宝呢,你们年轻人有知识,有眼光,看中的项目个顶个都是呱呱叫!”

    赵钰指着徐连翘,“这都是翘翘村长想出来的点子。我就是做个补充。”

    徐连翘目光烁烁地看着他笑道:“我就说了个养鱼,其他的,都是你辛苦熬了一夜做出来的。”

    她是真心佩服赵钰的工作能力,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那不算啥。我也是沾了同学的光,有他成功在前,我们再做也有了底气。”赵钰说。

    “你俩就别谦虚了,这次的事,给你们一人记一次大功,奖励嘛,你们说吧!想要啥?”胡冠军伸了下手,大方表态。

    徐连翘笑道:“算了……”

    分内的事,咋还能要奖励呢。

    赵钰却哎哎两声,“不能算!书记好不容易开次口,我们可不能跟他客气。”

    胡冠军挑了挑眉毛,“那你说,你想要啥?”

    “我还能要啥,要你请客呗!”赵钰笑着凑过去,“书记,我有点馋羊肉了。”

    胡冠军啪的打了他一下,笑骂道:“我看你就像只羊!”

    “你就说请不请吧。”

    “请!不就是羊肉吗,明天让小广从镇上捎十斤肉回来,咱晚上吃羊肉火锅,在场的都有份,咋样?够意思吧!”胡冠军大方说道。

    “噢!书记万岁!”

    “臭小子,成天想着吃。”

    “嘿嘿!”

    胡冠军一摆手,“继续开会,既然要建渔场,咱就立马行动起来。大家说说吧,具体该怎么干……”

    徐连翘说:“首先我们要制定出一套适合我村村情的“清水养鱼”运营管理模式,优先安置农村三类人员,即贫困老年人,重病人,残疾人参与渔场经营。”

    “我赞同,建渔场的初衷就是安置海群叔那样的贫困户,我觉得,我们可以按照自愿加指定的原则,发动贫困户自愿报名参与管理。”赵钰说。

    “既然说到党建引领,那就要充分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党支部可以要求党员带头宣传清水养鱼的好处。”徐山宝道。

    徐明接着道:“通过党员发动村民成立专门管理小组,对渔场进行巡逻和管护,发现非法钓鱼、偷鱼、破坏水质等行为及时向村党总支报告。”

    “还有,翘翘提到的运营管理,怎么管?既然渔场归属于村集体,那集体与管理责任人的分成又该怎么算……”

    “我算了一下,按照村、社、管理责任人3:3:4比例分成比较合理。这样一来,作为管理责任人的“三类人员”就可以拿到最大化收益,对他们比较公平。”赵钰说道。

    “我赞成小赵说的。这个分配比例符合民情和实际。”

    “我同意。”

    “俺也同意。”

    会议一直从下午开到日头落山,“今天会议就到这儿,具体的内容还要麻烦小赵再整理一下,然后我们就分头搜集群众意见,必要时,再召集村民们开个会,大家都通过了,咱再向上级申请项目资金。”

    “中!”

    “那今天就这样,大家辛苦了,散会!”胡冠军刚说完,又想起重要的,赶紧打着手势强调说:“明天,市里科技扶贫专家团的领导要来咱村连翘产业基地进行考察调研和技术指导,大家回去一定要通知到负责的种植户,让他们做好准备。”

    “好哩!”

    “来几个人?”

    “一个。”胡冠军伸出手指,“上面说只有一个人来咱村,还是个女专家。”

    “女专家,厉害了。”

    “翘翘!”胡冠军叫住徐连翘,“专家来了就和你住一个屋吧,咱这村委会,实在空不出别的房间了。”

    徐连翘点头,欣然道:“行。我这就回去收拾。”

    胡冠军推了推正在整理资料的赵钰,“去,帮翘翘干活去。”

    “不用了,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徐连翘推辞。

    “那怎么行。”赵钰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到她面前,戏谑说道:“请领导分配任务!”

    “真不用……”她小声道。

    “你不用,我用。”他凑近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不敢和他对视,只好转身急匆匆地跑了。

    赵钰摸着鼻子笑了笑,跟了上去。

第九十章 最幸福的人

    为了欢迎市农科所中药材产业科技特派员服务团的专家来凤凰村进行调研考察和技术指导,一大早,胡冠军就让徐小广去镇上的车站接人去了。因为不知道专家的名字,胡冠军还让赵钰弄了块欢迎牌绑在徐小广的摩托车后座上,徐小广威风凛凛地骑车出村的时候,村里一群小孩扎堆跟在摩托车后面欢呼奔跑,为他送行。

    “你说,人家专家会不会一见小广那破车,吓得不肯来了?”徐山宝一边挥动手臂驱散院子里的黑烟,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会吧,人都到镇上了,还差这一点路。”

    “咱村就是这情况,要是她嫌弃,最好还是别来了。”

    “说起来,这事还怨我。要不是我的疏忽,导致车子电瓶没电,今天就不会麻烦小广了。”赵钰歉疚说道。

    “咋能怨你呢!你的车又不是公车,哪能成天给咱村委会服务呢,又没人给你贴钱。”徐明说。

    赵钰笑了笑,“这不算啥。”

    他硕士毕业时就靠入股大学舍友创业的科技公司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他在市区半岛花园的房子以及他现在开的车就是用这笔钱买的,后来参加工作,驻村,工资虽不算很高,但相对来讲比普通工薪阶层要强许多,除了买书和在健身方面的投资以外,他也没有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所以,这些年来,他的积蓄一点点在涨。

    驻村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历了很多的事,对于金钱,对于得失,他现在看得很淡。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关于人生的方向与目标,奋斗的意义和价值,这些曾经刻印在书本上笼统的,模糊的认知已在他的脑中具象成形,并变得愈发坚定。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仰起头,望向二楼的窗口。

    那个正在挂窗帘的身影。

    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何其幸运啊,今后数十年的人生里,他将与这样的人相爱,为伴,到老。

    徐连翘忙完手里的活后,就开始准备迎接专家的午饭了。当地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习俗,可人家专家大老远跑你深山沟里来,头顿饭就吃面似乎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吃扁食吧。我让小广捎羊肉了。”胡冠军说。

    羊肉本是昨天开会时应承下来的奖励,是要晚上涮锅吃的,可现在一切都先紧着专家,用羊肉扁食招待贵客,也是不错的。

    徐连翘同意。

    她一边和面,一边让赵钰取出几根红萝卜和冰箱里冻着的羊板油。

    赵钰拿着一坨子白花花的羊身上的脂肪,问徐连翘:“这咋包饺子?”

    “不是用这个包,是用它炼的羊油炒红萝卜,再加上剁碎的羊肉拌馅。这样调制的馅料比较香。”她解释说。

    “哦。”赵钰对这种白花花的动物脂肪了解不多,他捏着袋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把它丢进盆里。

    徐连翘笑着推他,“嫌弃啊,嫌弃你等下别吃我做的扁食。”

    “那可不行。”赵钰四下里看看,突然凑过去,亲了亲徐连翘的脸蛋。

    “赵钰……”徐连翘红着脸要踹他,却被他灵巧地避开了。

    “以后你屋住外人了,咱俩可就不方便了。所以啊,我想着,咱俩要不定个暗号吧,比方说,我在你门口吹声口哨,或者唱句歌词,你就到吊桥来找我。咋样?”赵钰同徐连翘商量。

    徐连翘被他冷不防亲了一口,正不好意思呢,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停下和面的动作,瞪着赵钰:“你……你有完没完了。”

    他还不方便了,他每次方便了,都害她提心吊胆的。

    赵钰蹙着眉头,似是因为她说的这句话不高兴了,眼神还有些委屈地瞅着徐连翘,也不说话,也不洗萝卜了。

    徐连翘看着他那双隐藏在浓密长睫下的黑眸,心一点一点软下来。

    “好……吧……不过你别吹口哨。”她特别反感男人在女人面前吹口哨,觉得那样的行为很轻浮。

    他舒展眉头,笑了。

    “那我唱歌。唱什么歌呢?你喜欢听什么歌?”他看着她。

    “随便。”她左手扶着瓷盆边缘,右手反复揉按着面团,回答他。

    “随便?”他扬起头,眯着眼睛想了想,突然打了个响指,“有了。”

    她转头看他。

    几秒钟后,她听到他唱了起来,“谁不说咱家乡好,得儿哟,依儿哟,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噗嗤。

    她的人在惊呆了之后,突然咧开嘴,大声笑了起来。

    赵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看着她笑,比他自己笑还要开心。

    “哎呦,这还唱上了。”胡冠军从屋外大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屋里的两个年轻人,指着赵钰说:“嗓子不错嘛,歌也熟悉。叫……叫……”

    “谁不说咱家乡好。”赵钰回答说。

    “对!好听!好听!”胡冠军从水缸里舀了一碗凉水,咕咚咚喝了几口,畅快地喘了口气,竟也跟着唱上了,“谁不说俺家乡美……得有……依哟……”

    “老胡,你唱错了。歌词是,谁不说咱家乡好。”赵钰纠正道。

    “哦,哦,错了吗?哈哈哈……反正差不多,我唱的也挺顺口的。”胡冠军笑着说道。

    赵钰无奈地摇摇头,“随你吧。”

    “谁不说俺家乡美……得有……依哟……”胡冠军进来喝了口水,唱着歌迈着方步又出去了,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徐连翘和好面,蒙上一块湿润的沾布,将面饧上,然后架上锅,准备熬羊油。

    看她朝锅里加水,赵钰不禁讶然问道:“炼油要加水吗?”

    “不加水容易糊。”徐连翘解释说。

    她把解冻的羊板油切成小丁,然后倒进锅里,开火,同清水一起熬制,不大一会儿,大火把水熬蒸发了,锅里只剩下羊板油丁,这时,她又把火转小,开始熬油。

    羊板油在火力的作用下,渐渐变小出油,不大的屋里散发出诱人的羊油香味。

    待油渣变得焦黄后,徐连翘把火关掉。她用油笊篱捞起金黄色的油渣放入小盆里,迅速撒入盐、孜然和辣椒面等调味料拌匀,然后舀了一勺拌过的油渣,递给一旁的赵钰。

    “尝尝,刚炸出来的油渣最香了!”

    赵钰头向后仰,避开勺子。对于他这种健身达人来说,摄入这种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无异于吃毒药一般。

    她踮起脚尖,执意要让他吃,“吃一口嘛,就一口。”

    搁以前,就算是说破天,他也绝对不会妥协,可现在是徐连翘求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那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神,他的心立刻就化了。

    “就一口啊。”

    “一口。”

    于是他弯下腰,就着徐连翘的手吃了一口,然后他眯着眼睛,试着嚼了一下,咯吱一声,油渣顷刻间在他舌尖碎裂开来,嘴里弥漫着一股异香,他的眼睛蓦地瞪大,“嗯……嗯……”

    好吃到说不出话来!

    “没骗你吧。我家以前总这么吃。”徐连翘把他没吃完的油渣送入口中,嚼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还可以。”

    抬起头,就看到赵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怎么了?”她摸摸脸,以为脸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居然和他共用一个勺子!就在刚刚!

    她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像……就像老夫老妻之间那种亲昵的,没有边界的相处方式。

    这是不是说明,她也很爱很爱他……

    赵钰的心里涌起一阵狂喜,“翘翘,我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不会反驳我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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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梧桐台》,讲述了豫西山区美丽的凤凰山下,驻村扶贫的机关选调生赵钰同凤凰村有史以来第一任女村长徐连翘之间发生的曲折、有趣、浪漫的扶贫故事。谁不说俺家乡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谁不说俺家乡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谁不说俺家乡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