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技术专家
可是这种幸福感没能持续很久。
徐小广迟迟未归，打电话提示关机，这让大家伙的心都悬了起来。
“不会出啥事吧。难道，专家麽来？”
“小广那娃子不靠谱，书记，你就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奏似，那娃子除了泡网吧，还会干撒子。”
“也不能这么说，小广虽然不像别的娃子那么上进，可他却是个热心肠，你看咱村无论大事小情，小广哪一次不是冲在前面，积极参与。去年发洪水，也是他最先发现险情，避免咱村蒙受损失。而且他出发前，我反复和他交待过从城里来的技术专家对咱村至关重要，一定要把专家安全送回来，他是个知轻重的人，不会在这件事上犯浑的。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不然的话，他不会到现在还不出现。”徐连翘了解徐小广的为人，所以她为徐小广辩解道。
“可这都几点了呀，就算从镇上走回来，也该到了。”
是啊。
小广还把手机关了，到底出啥事了呢。胡冠军低头看表，然后指着吊桥方向说：“我去桥头等。”
“一起去吧，在这里等还着急。”
于是，众人刚走到桥头，就听到远处响起轰隆隆的摩托车声。
“回来了！回来了！”
这震耳欲聋的噪声全村的人没有不熟悉的。
转眼间，徐小广的摩托车已经开了过来，只见他单腿撑地，动作潇洒地转了个弯，将车稳稳停在桥头的停车位上。
车子刚一停稳，坐在他后座上的人便捂着嘴从车上跳下去，奔向路边的草丛。
“唔……唔……呕……”
大家都惊呆了。
这是……
徐小广往下按着被风吹得根根竖起的头发，回头瞥了眼草丛里的人影，语气不爽地发牢骚：“又来！俺哩娘啊，这一路上吐了多少回哩，还没吐完麽？”
徐连翘走上去，伸手敲了下徐小广的额头，训斥说：“好好说话。”
“早知道她这么难伺候，俺就不去接她了。”徐小广小声嘟哝。
“嘶！”徐连翘瞪着徐小广，徐小广撇撇嘴，不言声了。
“把行李送我屋里。”徐连翘指着绑在摩托车后面的红色行李箱以及那个硕大的欢迎牌。
“哦。”徐小广答应道。
徐连翘正要去草丛那边看看情况，身边的人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过去。
赵钰？
只见他快步走到草丛那里，站在外围，冲着里面呕吐不止的人影喊道：“段英娜，你还好吗？”
段英……娜？
他居然知道女专家的名字，他们之前……认识？
徐连翘正诧异着，那边赵钰转头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过去，她走上前，看到赵钰神色间有些紧张，他指着她的口袋，问道：“你带纸了吗？”
她掏出一包用了一半的面巾纸，没等递过去就被他抢走了。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之后，在他转身走向草丛的时候，她把手慢慢攥住，收回来。
他拨开路边的杂草，走到段英娜身旁，将面巾纸递过去，“擦擦吧。”
段英娜接过纸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抖开后用力擦拭着眼睛和嘴唇。
“赵钰，你待得这是什么破地方啊，我晕车晕了一路，吐得要死掉了。”段英娜一看到赵钰，委屈得两眼通红，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赵钰眉头一皱，压抑着内心不断翻涌的情绪，低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是所里派来工作的，而且是你们上赶着求着我来的。”赵钰的态度和语气，摆明了就是不欢迎她，而且她这会儿正不舒服呢，被赵钰这么一问，觉得更委屈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大老远地跑来帮你们，你们非但不感激，竟然还质问起我来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城里来的专家，是吗？算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还是回去吧，省得待在这儿碍人眼。”
看她耍起脾气来，赵钰心头一紧，生怕徐连翘发现什么，于是，他压低声音恳求说：“别在这儿闹，行吧，这么多人看着呢，先到村委会再说。”
段英娜神情哀怨地看了看赵钰，她把擦过眼泪鼻涕的纸巾随意丢在地上，转身刚想走，身子却像是被抽去骨头似的，朝赵钰身上倒了过去。
赵钰下意识地弹出手，扶住她的胳膊。他要是不这么做，段英娜就倒他怀里了。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村干部眼中，登时就变了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就连左手拎着行李箱，右手拎着羊肉的徐小广也愣愣地杵在桥头，忘了朝前走了。
徐连翘亲眼目睹赵钰和姓段的女专家之间暧昧不清的眼神和动作，心中愠怒，却又不便发作。
胡冠军拉了拉徐连翘的袖子，“迎接一下。”
毕竟是市农科所派来的技术专家，凤凰村的产业发展还要依仗她呢。
“哎呦，受苦了，受苦了，对不住啊同志，让你一路上受委屈了。”胡冠军主动上前打招呼。
段英娜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朝身旁扶着她胳膊的赵钰看了看，“他是……”
“哦，这是凤凰村驻村第一书记，胡冠军，以后你叫他胡书记就行了。”
“老胡，叫我老胡就行。”胡冠军笑道。
“我以前常听赵钰提起你，胡书记是吧。”段英娜嗔怪地瞥了瞥赵钰，“赵钰肯定没跟你说过吧，你爱人是我小学的老师，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还去过你家呢。我记得是教师节慰问活动，我和同学去你家，王老师还给我们做了一顿饭，你当时不在家，没见着。”
“哎呦，还有这事呢！真是巧了啊。你和赵钰……你们……”胡冠军指着他们。
赵钰心虚地瞥了眼徐连翘，抢着开口解释说：“我和她……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以前认识的朋友，普通朋友。”
段英娜慢慢合上嘴，没有再说什么。
胡冠军看着赵钰，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哦……”
普通朋友。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段英娜。英俊的英，安娜的娜，书记以后可以叫我小段。”段英娜说完，把目光转向胡冠军身旁的年轻姑娘。“那这位是……”
面前这个女人很年轻，脑后梳着一个马尾辫，五官清秀，但绝称不上漂亮，身材看上去还不错，但就是太瘦了，而且那一身土不拉几的衣服，生生把她变老了好几岁。
“你好，我叫徐连翘，是凤凰村的村支书兼村主任。”不等赵钰开口，徐连翘已经自报家门。
她的目光在赵钰搀扶段英娜的手上略作停顿，之后，便神色淡淡地转到段英娜的脸上。
段英娜。
离近了看，她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尽管晕车刚刚吐过，脸上没多少血色，但精致的五官和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裙，都凸显出她作为一个城里人的优越感。
是她？
那个抢走赵钰的女村长。翘翘，她记得她的小名是叫翘翘吧。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
空气里似有电流暗涌，明明艳阳当头，四周却弥漫着一丝冷意。
赵钰脊背一凉，倏地一下将手撤了回去。段英娜把身体重心都压在他那边，他猛地一松手，她来不及反应，差点摔倒。
当段英娜像个笨鸭子似的摇摇晃晃维持平衡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对面发出的笑声，笑声不大，却很刺耳，似是在嘲笑她的笨拙和愚蠢。
她气得满脸通红，面带愠色注视着徐连翘，冷冷说道：“幸会了，翘翘村长。”
第九十二章 解释
徐连翘带着段英娜去宿舍，“今后这段日子，要委屈你和我挤一挤了。”
段英娜一听要和徐连翘住一起，忍不住埋怨道：“你们村怎么回事？连个空房间都没有吗？”
“都占着呢，腾不开。”徐连翘去门口搬段英娜的行李箱。
“你不是这个村的人吗？怎么不回家去住？”段英娜指着徐连翘问道。
徐连翘听到她的问话，正在搬箱子的动作顿了顿，她握紧箱子手柄，把箱子拖进来，语气淡淡地解释说：“这里才是我的家。”
段英娜撇撇嘴，心想，在我面前故意装爱岗敬业呢，是吧，嗤，虚伪！
她走到铺着崭新被褥的单人床边，朝上面一坐，顿时又弹跳起来，她指着床，大声说道：“这是什么床啊，这么硬？这晚上让人怎么睡啊！还有这花床单，花被子，我的天，你的审美太差了吧，你是这个时代的人吗？你确定你20多岁，不是60多吗？真是的……我去过那么多村子，也住过，可从没遇见过像你们这样差劲的村民，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搞不明白……”
徐连翘咬了下嘴唇，忍耐说道：“这被褥是村里的老人一针一线特意为你缝制的，包括床单，枕头，枕巾都是全新的，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无视她们的劳动，不能漠视村里人的一片真心。”
“呦！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给我上纲上线了。告诉你，徐连翘，你记住了，是你求着我办事，可不是我求着你，你可千万别把顺序搞反了！”段英娜冷笑道。
“我记着呢。”徐连翘把行李箱朝段英娜的方向一推，“所以，为了迎接远道而来为我们村做技术指导的段大专家，我现在就下去给你做午饭。”
“哎！你什么态度！”段英娜霍然起身，指着徐连翘的背影大声喊道：“喂！你别走！我行李还没收拾呢！喂！我晕车还没好呢，干不了这些活儿，喂！你听到没有！徐连翘——”
徐连翘径直走掉了。
刚走下楼梯，她就被等在那里的赵钰抓住手臂，他一脸忐忑，紧瞅着徐连翘，低声说：“走，我们谈谈！”
徐连翘甩开他的手，“我还有事。”
“就占用你几分钟，真的，翘翘，不说出来，我会憋死的。”赵钰弯着腰，眼巴巴地瞅着面前这个比他低上一个头的姑娘。
徐连翘抿着嘴，垂下眼帘思考了几秒钟，“嗯。”
赵钰指着旁边堆放杂物的教室，“去屋里说吧。”
徐连翘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钰紧跟上前，关上门。
这间教室因为空了很久成了杂物间，里面除了门口一小块空地之外，到处都堆放着用过和没用过的东西。
“快说！”徐连翘现在看见赵钰就来气。
赵钰自知理亏，声音也跟着弱了几分，“翘翘，我和段英娜……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赵钰向徐连翘解释他和段英娜认识的经过，“我和她已经说清楚了，双方老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知道她为啥会到咱村来，可能我之前跟她提过一嘴，想让她来帮帮咱村，可她当时明确拒绝我了呀，她不但拒绝我了，还说我有病，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没想到她……她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
赵钰说到这儿，偷瞄了一下徐连翘，“刚才我乍一见她，估计是太震惊了，又怕她在你面前乱说我和她的关系，所以，所以我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对不起，翘翘，我刚才不该顾她不顾你。”
徐连翘倚着一张旧桌子的边缘，双臂交握环在胸前，眼帘半垂，像是在认真听着赵钰说的每一句话。
“说完了？”她在赵钰沉默后，突然出声问道。
“嗯？”赵钰愣了愣，看着她清洌洌的眼睛，心里有点发虚，“完了。”
她直起腰，转了转已经站麻的右脚，推开赵钰，就往外面走。
赵钰赶紧拉住她，“翘翘……”
他是真不知道段英娜会来凤凰村，如果他提前知道的话，他早就向徐连翘坦白了。
“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你和她怎么样，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不过……”她转过头，看他。
他心肝一颤，等着她说一下句。
“不过，咱俩的事，我还需要再想一想。这段时间，我们先保持距离，不要让别人看出来了。”徐连翘掰开赵钰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赵钰沮丧地闭上眼睛，心想，坦白不对，不坦白也不对，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午饭，羊肉扁食，外加几道酸爽利口的时令小菜。
段英娜心里不痛快，本来不想下去吃饭，可胡冠军亲自来叫了几次，她也不好再继续装病，只能磨磨蹭蹭地下楼，来到伙房。
不大的房间里热气氤氲，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她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她想找的人。
“小段，快来坐！坐这儿！”胡冠军指着方桌上的主位，示意她坐在那个位置。
“我随便，坐那儿都可以。”她话虽这么说，可还是照胡冠军的意思，坐在整张桌子最显眼的位置上。
桌上摆着几大盘饺子，热气腾腾的，一看就是人工包的，不是超市卖的那种机械流水线上的产物。除了饺子，桌上还摆着几盘青翠碧绿的凉拌菜，仔细瞅了瞅，这些蔬菜竟没一个是她认识的。是野菜吧，她曾听赵钰说过，凤凰村虽地处深山，可当地有很多城里吃不到的美食。眼前这雪白的饺子，碧绿的青菜，搭配起来竟莫名的养眼。
段英娜折腾了一路，胃早就空了，此刻闻到空气里诱人的香味，腹中早就开始起生理反应了。
“翘翘，好了吗？”胡冠军转头叫徐连翘。
“好了。”徐连翘端着两盘饺子走了过来，赵钰正巧进屋，看到后快步走上去，抢过她手里的盘子。
徐连翘看是他，朝旁边让了让，转到另一边把盘子放下，然后顺势坐在胡冠军旁边的空位上，她没有关注赵钰，而是转过头和一旁的徐小广聊了起来。赵钰见状神色一黯，默默走了过去。
席上，只有段英娜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段英娜眉毛一挑，看好戏似的双臂交握，目光在赵钰和徐连翘之前来回打转，观察两人的反应。
赵钰面色沉沉，步子越走越慢，反观徐连翘那边却很正常，她歪着头和那个愣头青小子正聊着什么，两人说说笑笑的，根本没注意这边微妙的状况。
坐，还是不坐？
赵钰皱着眉头，左右为难。
这时，胡冠军忽然起身，冲着赵钰摆手道：“小赵，来来！你坐我这儿！我有点事想向小段专家请教。”
第九十三章 羊油渣饺子
段英娜看好戏的愿望落空后，对于身边横插一杠的胡冠军表现得有些冷淡。胡冠军像是没有察觉她的不耐，自顾自地问了些关于连翘选种育苗方面的事情。她偶尔点点头，或是嗯一声，很少对此多说什么。
“胡书记，能让我先吃口饭吗？我有点饿了。”段英娜不想在这个时候谈工作，于是指了指面前的饺子，提醒身旁这位没啥眼力见的驻村第一书记。
“哦，哦……”胡冠军愣了下，拍着额头连连道歉，“哎呦，对不住了，是我心太急了，净想着种连翘的事，忘了这是在饭桌上了。小段专家，快吃，快吃吧！大家也开动吧！”
胡冠军举起饮料杯子，“欢迎小段专家到咱村来指导连翘春播工作！欢迎！”
大家纷纷举杯。
段英娜象征性地抿了口一次性纸杯里黄橙橙的饮料，“谢谢。”
“吃吧，吃吧。”胡冠军又一次招呼大家动筷。
段英娜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在面前的小碗里，饺子冒着热气，还有些烫，她垂下头，微微噘着嘴，斯文地吹了吹，然后重新夹起来，咬了一口。
原本她对乡野村舍的饭菜并不抱什么期望，能吃就行。可这一口下去，却分明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在里面。她快速垂下眼帘，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眼里抑制不住的惊艳。
看她吃了一个，又去夹第一个，胡冠军笑着说：“小段专家，这是羊肉扁食，翘翘包的，味道还不错吧。”
她做的？
“还……行吧……”段英娜瞟了瞟对面的徐连翘。
徐连翘正把赵钰夹给她的饺子丢还给他，赵钰被拒绝后用筷子戳着饺子，眼神受伤地嘟哝着什么，徐连翘转头瞪他，他咧着嘴，一个劲儿的冲徐连翘傻笑。
这是恋人间才会有的小动作，这里的人都是瞎子吗，居然没一个看出来的。其他人像是被免疫了，该吃吃，该喝喝，表现得都很正常，只有她看着扎眼，觉得胃里泛酸，心里不舒服。
“你咋昧着良心说话呢？俺翘翘姐包的扁食，那可是俺村头一份，没有人比她手艺更好了！”徐小广听到段英娜评价饺子味道一般，忍不住发声辩驳道。
段英娜被徐小广怼了两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指着碗里被她咬了一口的饺子，说：“这不就是普通的饺子吗？红萝卜、羊肉、大葱，和我吃过的一模一样。”
徐小广听她这么一说，嘴角一翘，得意地说：“错了，你少说了一样。”
少说了一样？
段英娜低头看着饺子，明明和她吃过的饺子馅颜色差不多，就是味道上……有些不一样……
“小广……”徐连翘扯了下徐小广，不让他再说下去。她指着盘子里的饺子，向段英娜解释说：“我在扁食馅里加了剁碎的羊油渣，红萝卜也用羊油轻炒过，拌馅时加了热水浸泡过的花椒水，可能吃起来和你们城里的扁食不太一样。”
羊油渣？花椒水？
饺子里还可以加入这些东西吗？
怪不得她刚才吃第一口的时候觉得肉有点脆，吃完了嘴里还有一点香气，羊肉一点也不腥膻，原来是加了羊油渣和花椒水的缘故。
虽然不想承认，可徐连翘做的羊肉饺子的确比她之前吃过的饺子都要香。
“还挺麻烦的……不过油渣这东西，高热量，高脂肪，对身体没好处，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她说。
“不会的，我只放了少许油渣，不会对健康造成什么影响。但你要是觉得油腻，我下次注意，不会再放了。”徐连翘神色平静地说道。
“嗯。以后注意吧。”段英娜语气淡淡地说。
徐连翘笑了笑，没再接话。
徐小广冲着段英娜翻了个白眼，赵钰拧着眉头想说什么，却被徐连翘用眼神阻止了。
胡冠军见场面有点冷，主动招呼段英娜，“小段专家，你吃菜啊，翘翘做的凉拌野菜，也是一绝！”
她吃了一口野菜，发现真得如胡冠军所说，味道和脆度都是一绝。她吃了这么多年美食，好像都没有今天吃得这么特别，令她记忆深刻。
羊油渣饺子，鲜拌山野菜。
之前她下乡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山里还有这么好吃的饭菜呢。
妈妈说过，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是不是赵钰就是被徐连翘抓住胃了，所以才喜欢上她的。
吃完午饭，段英娜借口身体不舒服，径自上楼休息了。胡冠军带着村干部去会议室布置下一步的工作，伙房里只剩下徐连翘和徐小广在收拾。
徐小广擦了几下，丢下抹布，指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盘子发起牢骚来：“吃得比猪食盆还干净，居然还有脸说翘翘姐不行，俺看她才不行哩！又娇气又挑剔，这样的专家，咱村可伺候不起！”
正在洗涮的徐连翘回头看了看桌上的盘子，“只要她肯吃就行，我之前还怕她吃不惯这里的饭菜，闹脾气要走呢。”
“走了就走了，谁还求她不成。”徐小广不服气地说。
徐连翘扬起手里的丝瓜瓤作势要打徐小广，“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收拾你！”
徐小广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徐连翘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继续刷着盘子，“小广，咱村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可千万别给我捅娄子，记住了啊。还有，你给我收收心，没事少往镇上的网吧跑。我想过了，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出钱给你报个驾校，你去学车吧，学会了开车，等于有了一门技术，以后就能养活自己了。你觉得……好……”
忽然察觉不对劲，她蓦地转身，却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赵钰虚笼在怀里。
她头皮一麻，下意识去推他。
“小广早溜了。”他说。
这个徐小广！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把前臂横在两人之间，抗拒说：“你站过去，等下有人进来了。”
“不。”他低着头，看着她躲闪的眼睛。
“赵钰……”她忍不住叫他。
他眼神一暗，头又低了些，他们的呼吸搅在一起，眼看着嘴唇就要碰到了，突然，门外传来徐小广的吼声，“谁见俺的车钥匙了？”
第九十四章 相处
之后几天，徐连翘对赵钰态度冷淡，除了工作上的事之外，几乎不怎么和赵钰说话，这可把赵钰给郁闷坏了。
段英娜的外表看上去光鲜时髦，可对于一些生活细节却不太讲究。她把宿舍的公共区域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桌上、床上，随处可见没扣盖子的化妆品、穿脏的衣服以及敞着口散发着浓郁气味的零食袋。床下东一只西一只款式各异的鞋子，衣柜里大半是她的衣服，最让同住一屋的徐连翘无法忍受的，是屋内那股子浓郁到呛鼻的香水味。
她不觉得这些名牌香水有什么好的，也很反感段英娜故意向她强调那些化妆品和衣裙的价格，在段英娜看来，她就是个没见世面的乡野村姑，她永远也不可能也不配拥有这些精致的商品。她真想不明白，段英娜从哪来的优越感，就笃定穿着普通衣衫和从不化妆的她低人一等呢？她想说的是，每个人的审美以及喜好都不一样，在她看来，简单舒适的衣服，山林间野花的香味都比这些名不副实的奢侈品来得真实和自在。
自在。
是的。
这就是她的生活态度，她永远也不会去做奢侈品的奴隶，也对它们爱不起来。
这天傍晚，徐连翘正在收拾房间，段英娜一瘸一拐的从外面回来。
进屋她就瘫倒在床上，两脚发泄似的蹭了蹭，甩掉脚上的皮鞋。
徐连翘一边收着桌上的空零食袋，一边回头看她，“你的脚怎么了？”
“崴了呗。你们这破路，净是坑，上一次山差点要了我的命。”段英娜指着脚踝，神情愠怒地发起牢骚来。
“我看看。”徐连翘走过来，掀起段英娜的裤腿，伸手在她受伤的脚踝处按了按，“这里吗？”
“啊——啊——疼——你轻点——”段英娜呲牙咧嘴地推开徐连翘，埋怨道：“敢情不是你的肉，你不疼是吧。”
徐连翘被推得，她忍耐地抿了抿嘴唇，瞟了眼地上精致的皮鞋，说：“以后上山还是不要穿这种带跟的鞋了，很容易受伤。”
“我爱穿就穿，不用你管！”段英娜小声嘟哝道。下午去山上实地考察种植户的耕地时，因为赵钰也去，所以她上山之前特意打扮了一下，还画了一个美美的妆，想让赵钰眼前一亮。谁知赵钰见到她，不但眼睛没亮，还变得比以前更加冷漠了。她委屈得不行，心里还带着气，走路时思想抛锚没注意路况，不小心把脚给崴了，本以为赵钰看在她受伤的份上，多少能照顾她一下，那知赵钰为了避嫌，竟喊来那个叫徐什么宝的村干部搀扶她走完全程。最近几年，她都没走过这么多路了，她刚刚看过微信步数，已经打破她过往的行走纪录，排在前三了。
徐连翘皱了下眉头，转过身，径自出门去了。
段英娜撇撇嘴，按揉着脚踝，“给谁甩脸子呢，我还不吃你这套呢！”
谁知不大一会儿，徐连翘拿着一瓶正红花油走了进来。
段英娜惊讶地看着徐连翘，似是没想到她会回来。看到徐连翘手里的药瓶，她的目光轻轻一闪。
徐连翘不是和她置气，而是下去拿药了。
“你脚上的淤青得赶紧揉开了，不然明早就肿起来了。”徐连翘拨开段英娜床上的脏衣服，拣了块空地坐下。
她揉开红花油瓶盖，倒了些药油在手上。
段英娜堵着鼻子，嫌弃药油味难闻。
徐连翘当没听见，把沾了药油的手掌压在段英娜扭伤的部位，用力按下去。
“啊——你轻点——”
“刚开始会疼，揉开了就好了。你且忍忍。”徐连翘手法熟练地按揉着。
段英娜眉眼扭曲地承受着徐连翘的“专属医疗服务”，过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她觉得伤处像着了火似的，麻麻的，痒痒的，但好像不疼了。
“你转一转。”徐连翘指着她的脚踝。
她转了转。
嘿！神了！真的不疼了！
但还是要难为一下她，“不行，还有点疼。”
“那边？这边吗？”徐连翘指着她脚踝右侧问道。
“哦，对，还有点疼。”她说。
徐连翘瞥了瞥段英娜，“你伤在内侧，外面怎么可能疼呢。”
段英娜张了张嘴，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徐连翘站起身，拧紧瓶盖，“你今晚走路时别用右脚使力，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段英娜哦了声。
徐连翘把红花油放在书桌上。
“谁不说咱家乡好，得儿哟，依儿哟，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突然，从窗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口哨声。
徐连翘正捏着抹布的手蓦地顿住，身后的段英娜噗嗤一下笑了，“这是胡书记吧，没想到他还挺有音乐细胞呢，口哨吹得像模像样的。”
徐连翘朝窗外瞥了一眼，然后丢下抹布，把敞开的窗扇拉住。
之后她低下头，专心擦拭着桌面上的粉底液。
那天晚上，她没出去。
自打这天过后，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人在晚上吹口哨，吹得还是同一首歌。
段英娜一直以为是胡冠军兴之所至，吹口哨消遣，并没往别处想。只有徐连翘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可她心里还别扭着，不想理会吹口哨的人。
人勤春来早，实干正当时。
连日来，凤凰村掀起了种植连翘的热潮。村民们纷纷走到山间地头，翻土耕地，造墒整畦，开沟，为连翘种苗定植做好准备。
周一晚上，村委会应段英娜的要求，在大院开设连翘种植户技术讲座。种植户们早早就赶到村委会大院，大家一边闲聊一边等待从城里来的专家。
可到了时间，却迟迟不见人下来。
“你去看看。”胡冠军小声对徐连翘说。
徐连翘点点头，绕过村民，上楼回到宿舍，一推门却先听到惊叫声。
“呀！人家换衣服呢，出去！”
徐连翘背过身，虚掩上房门，“是我，徐连翘。”
“你怎么学不会敲门啊，每次进来都能把人吓死。”段英娜一边系着裙子上的腰带，一边埋怨徐连翘冒失。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但你能不能快一点，村民们都等了你快半刻钟了。”徐连翘说道。
段英娜凑近桌上的梳妆镜，照了照脸上的妆容，她抹了抹眼下的粉底，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催。”
还真是一群乡下人，多等一会儿就急了。
徐连翘霍然转头，“我数三声，你要再不下去，我就把你的化妆品从楼上扔下去！”
段英娜赶紧护着她的宝贝爱宠，瞪着画着细长眼线的眼睛，“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一……二……”
还没数到三，段英娜已经飞快地拉开门出去了。
“野蛮！”
徐连翘牵起嘴角，淡淡一笑，也跟了上去。
第九十五章 劝说
“连翘繁殖分种子繁殖、分株繁殖、扦插繁殖、压条繁殖等多种方式，你们这里野生资源多，主要以扦插繁殖为主。”
“扦插繁殖这种办法就是繁殖速度快，扦插当年生根成活，一般移栽当年或第二年即可开花结果。扦插繁殖的要点是采集粗壮的枝条，一般选择3～4个芽眼，基部斜切……”
台上的段英娜端着架子，神情高冷地讲着连翘的种植知识，台下的村民从最初热情满满到逐渐倦怠，有的人开始闲聊，有的则打起哈欠。
段英娜看到这一幕，心顿时凉了半截。敢情这大半天，她在对牛弹琴？
为了给种植户留下好印象，她不仅事先准备了底稿，还特意化了妆，精心打扮过，可，可眼前这懒懒散散的像在聚会的一群人又算什么？是她讲得不好，还是今天的妆容和穿着有什么问题？
她习惯性瞥向赵钰坐的位置，谁知目光掠过去，却看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瞅着身旁专心记录的徐连翘，完全不顾忌其他人的目光。
她的胃里直冒酸水，心脏也沉甸甸地缩成一团。突然就感觉心灰意冷，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听着台下嗡嗡嗡的杂声，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比较寒冷的地区最好采用春季扦插繁殖，避免冬季……冬……”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脸很红，很胀，大半是被气的。
胡冠军听不到段英娜的声音，放下笔，朝台上望去。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
段英娜面色难看地杵在台上，她看了看台下的人，突然一句话也不说，拿起资料匆匆离开会场。
众人面面相觑。
“咦，专家咋走哩？”
“不讲了？”
“不知道啊，你知道咋回事麽？”
“俺看着像是生气哩。”
“生气？她生气也不能丢下咱们不管呀，刚才咱满院的人等她一个，咱也没说拍拍够坛走人，把她独个晾在这儿呀。她以为这是她家呢，随便跟咱发脾气。”
“她看着也不像专家呀。你看她穿的那是啥？裙子短的盖不住够坛，鞋跟比锥子还要细，还有那嘴抹的，跟吸血妖精一样，还有她讲的那是啥，云里雾里的，还不如俺在地里头自己踅摸呢。”
“奏似。翘翘比她还小呢，可也没像她穿得那么张扬。”
“翘翘比她可顺眼多了。”
“要不说，丑人多作怪！”
“咳咳！说话留点口德，人家长得不丑，就是打扮过头了。”
众人一阵哄笑，议论纷纷。
胡冠军一看人走了，赶紧拍拍身边的徐连翘，低声说，“翘翘，去看看。”
徐连翘嗯了声，起身离开会场。
胡冠军起身，伸手向下按了按，大声喊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会场安静下来。
“今天我要批评大家了。人家小段专家远道而来指导咱们如何种好连翘，这么宝贵的学习机会，咱却不认真听讲，还把人家给气跑了，你们说，应不应该？”胡冠军说道。
“可她说的也太难了，俺都听瞌睡了。”
“奏似，她在这儿说一百句一千句，也顶不过去地里头现场指导一次，大家伙儿说对不对啊？”
“对！”
“是这个理儿！”
胡冠军摆摆手，说，“道理是没错，但小段专家既然提出来给大家上课，大家就积极点，配合一下，不要让人家下不来台。”
“行吧，书记，听你的。”
“大家再等等啊，翘翘去叫小段专家了。”胡冠军说道。
楼上宿舍。
徐连翘进屋后，径直走到段英娜的床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段英娜。”
段英娜晃了晃肩膀，不耐烦地说：“我不讲了！别来烦我！”
徐连翘皱起眉头，“讲座是应你的要求开设的，你说不讲就不讲，你让种植户怎么看你？”
段英娜噌一下从床板上翻身坐起来，气愤地说：“我讲了没？讲了没？他们听了吗？一个个的不是打瞌睡，就是聊闲话，完全视我为空气，就他们那态度，还想求我教他们，门都没有！”
徐连翘眯了眯眼睛，“所以说，你是想撂挑子不干了，是吗？”
“我……”段英娜张着嘴，脸憋得通红，“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来之前，所里领导专门强调过专家团驻村时的纪律规定，第一条，就是要配合服从当地村的工作安排。
“段英娜，你真的不用太为难自己，如果待在凤凰村只能给你带来不快和折磨，你还不如早点……”
“我不回去！”段英娜直起腰，神色愠怒地吼道，“你凭什么让我回去？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徐连翘低下头，笑了笑，“我是没资格。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
“不需要！”
徐连翘点点头，“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既然选择留下来，就要对你的行为负责，别忘了，你是来扶贫的技术专家，不是什么装样摆谱的大小姐！”
“哼！”段英娜哼了一声。
“你既然不想下去，那就早点休息吧。反正像今天这样的讲座，继续开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徐连翘作势要走。
段英娜愕然怔住。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
为了在种植户面前彰显她的业务能力，她辛苦准备了好久，那些在她看来很重要的东西到了徐连翘这儿，却变成可有可无了。
她跳下床，一把抓住徐连翘的胳膊，“徐连翘，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徐连翘侧头，看着段英娜，“我的意思是，你的努力用错了方向。你与其劳神费力地辛苦准备那些纸面的资料，还不如亲自去种植户的地里现场指导一次效果好。”
现场指导？
莫非徐连翘觉得她连这个都不懂？她只是心情差，不想去地里头吃黄土，可又不能不完成工作，所以才想出开设讲座这个办法的。以前她下乡时也这么干过，也没人说过她不好。
就徐连翘事多。
“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像你这种没有责任心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徐连翘掰开她的手，转身就要出去。
段英娜蹙了蹙眉头，紧赶几步，再次拉住徐连翘，“我……下去……”
徐连翘目光闪了闪，顿住脚步。
“我可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才下去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对不起我的劳动。”说完，段英娜拿起桌上的资料，噔噔噔走了。
第九十六章 别不理我
讲座差点半途而废，但所幸段英娜还是坚持到底了。后半段她结合凤凰村的实际情况，向村民们传授她擅长的连翘生态复合种植的先进经验，因她态度认真，减少了之前晦涩难懂的专业表述，种植户们渐渐品咂出门道，一个个聚精会神地听起来，现场还有人做起笔记。
讲座结束，大家不愿离开，问段英娜：“小段专家，俺们要上山去挖苗吗？”
段英娜摇摇头，望向胡冠军和赵钰。
赵钰起身，回答说：“这次咱村与逸达公司合作免费为种植户发放种苗，这批种苗是从咱县的连翘育苗和品种选育基地购买的，经检验，适合咱村的坡地土壤栽种环境。这样一来，就为大家省去了上山挖苗，扦插繁殖幼苗的环节，这将大大缩短连翘挂果的时间。”
“免费哩！这可是大好事！”
“可不吗，不仅免费还省了育苗的大半年的时间哩。”有懂行的村民说道。
“小段专家，那地里套种的药材和作物呢？”有村民担心挂果前的收益。
“我会指导大家栽种。另外，为了提高连翘结实率，我打算在你们村选取五户进行种子育苗实验，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大幅度提高连翘的产量。”段英娜看着台下的种植户，“当然，这样一来，就要比其他种植户要晚收一些。”
大家面面相觑。
有人顾虑重重地说：“晚收？那俺们地都不种了，就靠连翘养家呢，晚收一天也不中啊。”
“奏似，本来种连翘见效就慢，这再拖上大半年，”
“俺不参与。”
“俺也不参加种子这个……”
胡冠军见状摆摆手，“这个事呢，小段专家跟我提过几次了，大家别有抵触情绪，毕竟要是成功了，那产量可以翻倍甚至更高。我有个建议啊，就是个建议，小段专家看可行不可行。”
段英娜点点头，“你说。”
“我是觉得五户有点多，咱压缩到三户行不行，另外这三户呢，可以一半种逸达公司提供的优质种苗，另一半给你搞实验，这样一来，既不影响农户们的收益，也能和传统种植的结实率做个对比，为接下来大面积栽种打下基础，你看咋样？”
段英娜思忖片刻，“好吧，但不能再少了，再少的话，就失去实验的意义了。”
“中！那就这样。哎！乡亲们，有愿意尝试的种植户待会儿到赵钰那儿报个名，三户，一共就要三户，多了还不要呢。”胡冠军故意伸出三根手指，强调说。
讲座结束，村委会大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赵钰走进办公室，向胡冠军和徐连翘汇报种植户们的报名情况。
“老胡你可真行，经你那么一“忽悠”，这报名的人还真不少呢。你看，就连咱村的特困户都报名了！”赵钰拿着记录本，让他们看。
“啥叫忽悠！我那是实事求是！忽悠，敢说我忽悠，我看你这臭小子嘴上是没个把门的了！”胡冠军拍了下赵钰的肩膀，笑道：“这样吧，先紧着特困户来吧，既然小段专家胸有成竹，那肯定是靠谱，让他们先种上，先增收，先受益。”
“行。回头定下人我再向你汇报。”赵钰边说边瞥向办公桌前的徐连翘。
徐连翘收拾好桌上的杂物，起身要离开。
“你去哪儿？”赵钰看她要走，忍不住问道。
“做饭呀。”
“我帮你。”赵钰把本子朝桌上一放，就要跟上去。
“你别帮我了。”徐连翘竖起手指指了指楼上，“大小姐说了，她晚饭想吃拔丝苹果，你去镇上的水果店买几个苹果回来。”
拔丝苹果？
晕。
这个季节哪是吃苹果的时候呢，段英娜还真是想一出来一出。
“不去。惯着她那毛病。”赵钰气愤说道。
徐连翘看他一眼，从兜里掏出手机，“你不去，那我去。我给小广打电话，让他来接……”
赵钰皱着眉头，抢过徐连翘的手机，“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他沉着脸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车钥匙，“这都啥事啊，一个个的都去讨好她了。”
“小赵啊，别这么说翘翘，她也是为了咱村好，不想得罪小段专家，毕竟人家会的咱不会不是！你就看在小段专家今天给咱村尽了心的份上，辛苦跑一趟？”胡冠军插言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钰岂能不去呢。
“我跑一趟没啥，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只是翘翘和那个姑奶奶住在一起，还指不定被怎么奴役呢。”
徐连翘看着他笑了笑，“还好。”
好啥好。
他好几次撞见徐连翘深夜下来做夜宵，据他观察，她没有半夜加餐的习惯，睡眠也正常。这个让她打破生活规律的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
说起来，这根源还在他。
看到胡冠军出去了，赵钰走到徐连翘面前，低声道：“对不起，翘翘，是我让你受苦了。”
“知道就行。”徐连翘嗔怪地瞥他一眼。
赵钰被她这一眼瞧得心痒痒的，忍不住上前抱住徐连翘，“翘翘，欠你的，我回头都补给你，只求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我没不理你。”徐连翘推他，“赵钰，你别这样。”
赵钰抱得更用力了，委屈地说：“你有，我在你窗外吹口哨把嘴都吹肿了，你都不理我，你还说没有。”
徐连翘抬眸看他的嘴，笑了，“哪有……”
他的嘴唇润润的，看上去像果冻一样诱人。
“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要折磨死我啊……”赵钰想凑上去亲她，被她挡住，“别……”
外面忽然传来胡冠军的声音，“小段专家，你站门口干啥，咋不进去哩？”
“哦，我路过……路过……”紧接着外面传来鞋跟敲打地面发出的哒哒声，很快就消失了。
胡冠军摇摇头，正要进门，却和赵钰打了个照面，“你还没走？”
“哦，我忘了问件事。”赵钰手压着嘴唇咳了咳，回头问徐连翘：“她还要吃什么？一次说完，别一会儿整一出。”
徐连翘拢了拢头发，面色红红地说，“她说她还想吃香港酒楼的鱼香肉丝，你顺便也带一份。”
第九十七章 阴谋失败
当晚，段英娜吃到镇上最好的酒楼做的鱼香肉丝和色泽诱人的拔丝苹果时，也是兴致缺缺。她拨拉了几下盘中的菜肴，放下筷子。
“咋不吃了？菜不合胃口？”胡冠军关心地问。
段英娜撩起眼皮看了看对面的赵钰和徐连翘，“忽然没胃口了。你们吃吧，我先上楼了。”
“那行，你饿了随时说啊。”胡冠军客气道。
段英娜起身离开。
“啥态度吗？没胃口还点那么多菜，以为咱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赵钰实在受不了段英娜的大小姐脾气了，他起身要去找段英娜理论，却被胡冠军和徐连翘拉住。
“你们别拦我，像她这样的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咱村也伺候不起，也懒得伺候！”
“别冲动，她就是脾气瞎了点，爱折腾人，麽事，你让她来，来啥招咱都能应付。”胡冠军劝道。
“赵钰，你坐下。”
“没见过这样的。”赵钰被胡冠军按在凳子上，兀自还在发牢骚。
徐连翘心想，你比大家都先领教过她的脾气好不好，现在却说这样的话。
胡冠军见两人都不高兴，赶紧招呼说：“吃饭，吃饭，她不吃咱们吃。”
从那天起，徐连翘与赵钰刻意保持距离，尽量不让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段英娜看到赵钰吃瘪的样子，内心暗爽，看看吧，这就是戏弄她的报应。还有那个徐连翘，看着挺单纯一小姑娘，其实心机特深，她那天听到口哨声以为是胡冠军吹的，问徐连翘是不是，她居然不反驳，其实，那口哨声是她和赵钰私下里早就商量好的联络信号吧，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当真了，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是无法释怀。
可笑，她看上去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村里选了三户特困户配合段英娜的种子育苗实验。段英娜虽然不想下地，可她毕竟是下乡扶贫的技术人员，如果不做出点成绩出来，那所里年底评先评优的时候她就处于劣势了。
其他的不敢说，她对于连翘的种子繁殖育苗她还是很有经验的。虽说种子繁殖的连翘树第三年开花，第五年才进入结果盛期，但它主根深，根系分布广泛，产量最高。
这些天，她都在农户家中选种。选种就是挑选完全成熟，颗粒饱满的种子，经过提前浸泡、湿沙保湿、封盖塑料薄膜的方式，放在室温较高的地方，或者背风向阳的地方增温，只要湿度合适，即可播种。这种方法可以提前出苗20天左右，大大提高春播的效率。
“小段专家，逸达公司派车送种苗来了，车就在院场里停着，书记说，让你去验收一下。”徐明跑到段英娜工作的地里，叫她去验收连翘种苗。
“你们看一下不就行了，我这边正做实验呢，走不开。”段英娜不耐烦地说。
“俺们不懂啊，看着绿油油的怪稀罕人哩，可品质咋样，谁也说不上来。”徐明说。
“好吧好吧，你先回吧，我盖完这块地就过去。”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徐明只好先走了。
段英娜站在田畦上，指挥着几个干活的人，“把薄膜盖上吧，你去那边，你拉着上面，哎哎！慢点！那是塑料做的，不是铁打的，扯破了就没用了。真是的！怎么那么笨啊。”
场院里，送种苗的大卡车前围满了乌泱泱的村民，大家指着车上的苗木议论纷纷。
“听翘翘说这苗是逸达公司免费送给种植户的，免费，一分钱也不要哩。”
徐老广抄着手，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道：“瞅你那麽出息样，你咋就知道你占便宜了呢。窝生意人精的跟猴一样，薅他一根羊毛，他能让你吐出来十根。还在这坨儿做美梦，你信不信，明年这会儿，你哭都哭不出来哩！”
“徐老广，你这个懒怂，自己懒不求上进就算了，还敢在这儿造谣生事！告诉你，俺们想种，愿意种，你管得着吗你！”有村民怒怼徐老广。
“你骂谁是懒怂！论辈分你还得给俺叫声爷爷哩，你敢骂俺！不想活了是不是！”徐老广无赖劲儿上来了。
别人拉着徐老广，“老广叔，你回吧，你又不种地，瞎凑这热闹干啥！”
“俺就想看，咋啦，俺又没去你屋看你媳子，你急个啥！”徐老广梗着脖子吼道。
那人劝架还惹一身骚，干脆眉眼一沉，不管他了。徐老广骂骂咧咧在场院里待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他便灰溜溜地走了。
“师傅，再抽根烟，喝点水。”赵钰把香烟和矿泉水瓶塞进卡车司机手里，让他再等等。
“都抽了一地烟头了，还抽？赵干部，你再打个电话催催呗，我还有别的活呢，不能总等着她吧。”司机早等得不耐烦了，种植户也等得心焦。
“行，我催催。”赵钰掏出手机，正要给段英娜打电话，有人喊，“小段专家来了！来了！人来了！”
可算是来了。
赵钰收起手机，迎上段英娜，压低声音责备她：“不是让明叔去喊你了吗？怎么现在才来。你看，多少人等着你呢。”
段英娜瞥他一眼，“我那边覆膜走不开嘛，你凶什么凶！就知道凶我，你咋不凶徐连翘呢！”
“你……”赵钰气得说不出话来。
司机见正主来了，指着车上的种苗，大声喊道：“人来了，赶紧验收吧。我还有事呢。”
赵钰见段英娜冷着脸不动，深吸口气，忍耐说道：“是我态度不好，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段英娜撇撇嘴，面部表情有所松动，“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
“不是，不是你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好了吧。大小姐，快点吧，算我求你了。”赵钰就差给段英娜作揖了。
“这还差不多。”段英娜一扭身，朝车那边走了过去。
赵钰这边才刚喘口气，那边段英娜就叫他，“赵钰，车这么高，我怎么上去啊。”
“来了，来了，我先上，再拉你上去。”赵钰腿脚利索，两三下就站在车上了，他半蹲下身子，伸出手，“手给我。”
段英娜瞟了瞟人群外围那个熟悉的身影，故意装出羞涩的样子把手递向赵钰。
赵钰接到她手的同时，一个使力，便把段英娜从地上提溜起来了。
段英娜吓得连声尖叫，可转眼的功夫，她的脚就踩在汽车底板上了，待她站稳后，赵钰立刻松开她的手，从车上敏捷跃下，“好了，你快验收吧。”
段英娜被晾在车上，脸上像被谁抽了一巴掌似的，瞬间涨得通红。
她原本想气死某人的阴谋还未得逞就失败了。
第九十八章 闹情绪
段英娜不愧是内行，她对这批连翘种苗按照苗高，主根长，侧根数，根幅，芽体数等指标进行测量和观察后，确定种苗达到一级标准。她把少量不合格的种苗筛选出来，退回连翘育苗和品种选育基地，让他们重新发货。
接下来，在段英娜的指导下，种植户们将连翘种苗按照要求，及时栽种在施加土杂肥和复合肥的种植穴内。
“连翘定植时极为重要，栽种时要保证它的根系舒展，然后再覆土，覆土切记要高于穴面，像这样……”段英娜蹲在地上，将土垒高一点，“这样可避免穴土下沉，影响植株成活和生长。”
“好的，小段专家。大家都看清楚了吗？”胡冠军冲着各种植户代表问道。
种植户代表纷纷点头。
“行了，大家快回去指导其他种植户吧，抓紧时间种上啊，有问题随时来找小段专家。”胡冠军说。
“好哩！”
段英娜还要去贫困户徐斗磨家的地里看看，徐斗磨是第三户种子繁育实验户，也是最后一户。前面两家都进行得很顺利，再有十几天就可以出苗了，接下来，就剩徐斗磨一家了。
村干部徐山宝将她领到徐斗磨家的坡地，远远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儿蹲在田边抽烟。
“斗磨！专家来哩！”徐山宝招呼道。
徐斗磨听见声音，慌忙丢掉手里的烟头，扶着田畦颤颤巍巍地起身。
可不知是蹲久了腿麻还是他本身腿脚就不灵便，他站起来后竟半天挪不了步。
徐山宝赶紧上去扶住徐斗磨，“咋？腿又疼了？”
“麽事，麽事，不耽误干活。”
“让俺看看。”徐山宝蹲下去想去拽徐斗磨的裤腿，被徐斗磨拦住，他看着一旁神色不耐的段英娜，难为情地说：“哎呀，都说了麽事了。不用看，不用看，人家小段专家还等着呢。”
徐山宝回头看了看段英娜，压低声音警告徐斗磨，“俺可跟你说了，你要再不去医院，俺可跟胡书记说了。”
“等忙过这些日子。俺一定去。”徐斗磨保证道。
段英娜指着已经开垦过的田地，问徐斗磨，“是这块地吗？”
“奏似哩，小段专家你看看，都照你说的做了。你检查检查。”徐斗磨步履艰难地跟上去，徐山宝想扶他，被他拒绝了。
段英娜大概看了看，觉得还行，就对徐斗磨说：“具体下种时间，让徐会计通知你。”
“哎……哎哎……感谢小段专家……”徐斗磨咧开嘴笑道。
段英娜看到徐斗磨那一口布满烟渍的黄牙，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这里的男人，似乎都有抽烟的嗜好，和他们打交道，首先要习惯他们身上的烟臭味。
“那没啥事，我先回去了。”段英娜把食指压在鼻子下面，向后避了避。
她实在受不了徐斗磨身上的味道。
不止是烟味。
好像还有脚臭味。
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落在徐斗磨的眼里，却让老人家感到尴尬和难堪，他搓着手，挪着小步子向旁边躲了躲，语气卑微地说道：“小段专家……慢走……”
段英娜看他行动不便的样子，不禁担心起接下来种子繁育实验，她指着他的腿，皱着眉头说：“春播后还有很多农活要做，你这样子可不行。”
她在考虑要不要换一户。
“俺贴膏药！俺回去就贴膏药，俺保证能好，绝对不会耽误下种！小段专家，你可别不让俺种啊。”徐斗磨生怕段英娜嫌弃他，不让他种了，慌忙恳求说。
“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别耽搁事。”段英娜说。
“哎……哎……”
段英娜作势要走，看徐山宝不动，不禁问道：“徐会计，你不回村委吗？”
徐山宝一直看不惯段英娜的大小姐做派，不愿意再与她同路，于是找借口说：“俺送斗磨回去，就不和你一路了。”
“不用送俺……”徐斗磨更内疚了。
“用！你看你腿都走不成了。走，老哥，俺扶你回去。”徐山宝架起徐斗磨，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段英娜看着两人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在原地不住跺脚，大声喊道：“哎！徐会计！我……不认识路……”
晚上。
胡冠军拖着疲惫的脚步从外面回来，发现整个办公楼静悄悄的，就连伙房也黑着灯。
“人呢？”他纳闷地嘀咕了句，准备上楼换件衣服。
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一道蔫不出溜的声音，“谁啊？”
胡冠军吓了一跳，他四下里看了看，确认声音是从伙房里传出来的，才稳住心神问道：“小赵？是你吗？小赵？”
“嗯。”屋里的人回答道。
胡冠军拍着胸口走过去，进屋，开灯。
赵钰用手遮着眼睛，不满地抗议道：“别开灯。”
“别开灯？咋啦？你准备当夜鳖虎呢？见不得光。”胡冠军笑着说道。
赵钰适应了一会儿，放下手，颓丧说道：“真能做个夜鳖虎就好了，就不用为这些事烦心了。”
呦！
这娃子有情况了！
胡冠军眨眨眼，扯过凳子坐下，“最近你是咋啦？总也提不起精神。病了吗？”
赵钰摇摇头，“没。”
没。
那就是心病。
胡冠军转头看看冷冷清清的灶台，忍不住问：“翘翘呢？没给你做饭吃吗？”
往常，只要徐连翘在村委会，一日三餐都是她承包了。
赵钰目光一黯，“她在松花婶家呢。”
哦，是这样啊。
“小段专家呢？她也没吃饭吗？”刚才他在院里瞟了一眼，二楼好像也黑着灯呢。
“她刚才回来说很累，没胃口不吃饭了。”赵钰没兴趣谈论段英娜。
“不吃饭怎么行呢，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胡冠军又要老生常谈，被赵钰抢过话去，“咱俩喝酒吧。”
喝酒？
胡冠军抿了抿嘴唇。
“我去拿酒。”赵钰没等他表态就噔噔噔跑了，没过一会儿，他拎着两个白酒瓶回来了。
胡冠军一看躲不过了，干脆起身去冰箱里取出两根黄瓜和半袋花生米，“等一下啊，我闹俩下酒菜。咱哥俩边吃边喝。”
赵钰那边已经拧开瓶盖，把酒倒上了。
第九十九章 倾吐心事
油炸花生米，凉拌黄瓜，在灯光下发出油亮的光芒。
赵钰也不吃菜，干喝了几杯，又要去拿酒瓶，却被胡冠军按住手腕，“小赵，不能这么喝，伤身体。”
赵钰的手攥着瓶子，垂着眸，半晌未动，“老胡，我想和你说个事。”
胡冠军笑了笑，松开手，拿起筷子夹了个花生米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行啊，你说吧，我听着呢。”
赵钰抬起眼帘，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孤勇的火焰，他攥起拳头，长长地呼了口气，鼓起勇气说：“我，我……我和翘翘……”
我和翘翘。
“你和翘翘谈恋爱。”胡冠军实在受不了他吞吞吐吐的讲话方式，抢先一步替他说出来了。
赵钰张着嘴，表情夸张地看着胡冠军，“你……你……你咋知道了？”
他们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了，是哪里露出破绽，让胡冠军看出来了？
“不止我知道，咱村委会的人应该都知道了吧，哦，对了，小广那娃子，还有瞎婶，他们也知道你和翘翘的关系了。”胡冠军说道。
啥？
大家都知道了？
赵钰神色复杂地看着胡冠军。
“就你们那点道行，连心思单纯的小广都骗不过，还想糊弄我们这些过来人麽？我们不想戳穿你们，是觉得有趣，看你们俩一来一往的演戏，倒让人想起我们年轻那会儿了。哈哈哈！”胡冠军笑了起来。
“行，老胡，你可真行，亏我把你当亲大哥一样看待，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是吧。行，我记住你了！”赵钰一想到自己傻乎乎地当了这些天的冤大头，被这些人戏耍，就觉得亏大了。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听翘翘的，早点公开多好，大家又不是没经历这种事，还能为难他们不成。
胡冠军拿起酒瓶，给两人杯子里添上酒，他举起酒杯，“恭喜你啊，小赵。翘翘可是个千里挑一的好姑娘，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赵钰苦涩地笑了笑，和胡冠军一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胡冠军若有所思地看着不在状态的赵钰，“怎么，和翘翘闹别扭了？”胡冠军伸出手指，指了指楼上，“是因为……小段专家？”
“你又知道了？”
胡冠军了然笑道：“不然呢，你们不会以为我们都是老古董吧。”
赵钰点头，“得，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了。段英娜，就楼上那大小姐，是我妈之前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你别惊讶，她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城里的女朋友。”
“挺巧，真挺巧的。”胡冠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和她谈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合适，就提出分手了。我以为我和她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可谁想到她会代表农科所来咱村技术扶贫呢。你觉得这是巧合，我却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因为之前是我先提出的分手，所以心高气傲的她接受不了，她就是故意来报复我的。翘翘知道我和段英娜的事以后，心里有芥蒂，就不愿意理我。无论我怎么做，怎么去讨好她，她都对我爱答不理的。”赵钰拿起酒瓶倒酒，端起，又是一杯。
“你不能怪翘翘，这种事轮到谁身上也不好受，是不是？”
“我没怪她。我就是气我自己，好像什么事也处理不好。”赵钰沮丧地说。
“别这么说。人这一辈子，哪还能不遇到点挫折呢，只要你和翘翘心志坚定，别的事，别的人，根本影响不到你们。”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想当年，我和你嫂子谈恋爱那会儿，我老丈人嫌我不是本地人，又没钱，不想把他闺女嫁给我，还逼着你嫂子和一个卖烟酒的生意人订婚，哎呦，当初啊，我遭的那罪啊，比你可苦多了。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我知道，错过生命里真正对的那个人，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一辈子的追悔莫及。小赵啊……”胡冠军拍着赵钰的肩膀，“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赵钰赤着脸，头虽然晕，但胡冠军的每句话他都听进去了，“我就是太喜欢翘翘了，不想让她受一点委屈，所以，我才觉得，觉得我很混蛋。每次看到段英娜对她颐指气使的，欺负她，我就受不了。老胡，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又不能把段英娜赶走，又不想翘翘受委屈……更不想她不理我……老胡……你帮帮我……帮我想想办法……你不是说你是过来人，有经验吗？”
胡冠军啼笑皆非，“你个臭小子，谁有这经验啊。”
“老胡……老胡……”
“好好好，容我想想，想想啊。”
“你快想。”
“我出去想一下啊，顺便上个茅子。”胡冠军起身出去了。
“事多！”赵钰醉意朦胧地嘟哝道。
过了一会儿，胡冠军回来，先收起桌上没喝完的酒瓶，然后坐下来，拍拍赵钰，“小赵。”
赵钰抬头看他，手搭在胡冠军胳膊上，问道：“老胡，你想，想出来了没有？”
胡冠军笑道：“我想过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去镇上跑渔场资金的事，不要在她们面前出现，不就天下太平了。”
赵钰直瞪瞪地瞅着胡冠军，突然，他咧嘴一笑，指着胡冠军说：“咱，咱俩想一块了。我，我正有此意。老胡，厉害哦！不愧，不愧是过来人！”
“臭小子！”胡冠军笑了。
“还有渔场，渔场的事我跟海群，海群叔说了，他可高兴了，他懂养鱼你知道吗？他年轻的时候在养鱼场干过，他说，他喂过一条八斤重的大鲤鱼呢。”
“哦？那是好事啊，还省得咱去请技术员了呢。”胡冠军说道。
“你放心，老胡，渔场项目资金这事我，我一定给你办好。一定，一定给你办好。”赵钰保证说。
“我相信你。”胡冠军按了按赵钰的肩膀，起身，“不行了，不行了，我这头也晕了，上去躺会儿啊。”
胡冠军撇下喝多的赵钰，径直出门走了。
赵钰也不在乎，他摸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徐连翘的照片，痴痴地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咣啷！”大门被人推开，“赵钰——”
第一百章 公开
赵钰听到喊声，目光离开手机屏幕，醉意朦胧地看向冲进门的人。
一秒、两秒、三秒。
视线慢慢对焦，赵钰的瞳孔突然变大，嘴也微微张开来。
翘翘！
是翘翘！
“赵钰，你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哪里……伤口在哪里？”刚才在松花婶家，她接到胡冠军的电话，说赵钰受伤了，让她赶快回来。她丢下正在盘的菜馍，手都没洗就心慌意乱地跑了回来。
村委会只有伙房亮着灯，她没多想直接就进来了，赵钰的确在里面，可只有他一个人，而且，她眼下看到的不是什么血里呼啦的恐怖场面，而是一个只知道冲着她傻笑的酒鬼。
“翘翘。”赵钰攥住她上下翻弄他衣衫的手，紧紧攥住，按在胸口，哑着嗓子说：“伤口，伤口在这儿呢，别找了。”
徐连翘愣住了。
抬起眸，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
那眼里除了光，除了毫无保留的浓浓爱意，真的找不出其他一丝丝的杂质。
她心动，也心软了。
“你骗我？”她抿着嘴，微微蹙起眉头，“不对，是……是你和书记合起伙来骗我。难道，书记他……”
当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杏眼瞪得滚圆，“他知道了？”
赵钰笑道：“不止是老胡，整个村委会的人，包括你最疼爱的小广，还有瞎婶……”
徐连翘呀地叫了一声，捂着脸转身要跑。
羞死人了！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这么的……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晾在河滩上的咸鱼，烈日之下，被众人围观，没有一点隐私和秘密。
可惜没跑了，赵钰虽然酒意未退，可还是在她跑出门之前把她拦住了。
他从身后抱着她，呼吸触碰着她的耳朵，“翘翘，别再丢下，丢下我了。我不能没有你，这，这辈子，也只有你了。”
徐连翘虽默默站着，可心里的壁垒却在慢慢坍塌，溃散，面对这样执着的男人，她就算有再多的顾虑，再多的忐忑，也被他全都打跑了吧。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在他的臂弯里艰难地转过身子，抱着他的腰，仰起头，踮着脚尖亲吻他的嘴唇。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赵钰的眼波一下子变成了春日里的洛河水，又亮又暖。他俯下身子深深地亲吻她，喘着气说：“翘翘，我不怕苦，但最怕你苦。你这个人，太要强了，我怕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肯说，宁愿一个人背地里伤心难过，也不愿让我知道。”
“没有……”她靠在他的胸前，喃喃吐露心声：“也不是伤心，就是心里不大舒服。毕竟你和她，你们之前有过那样的关系，而且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为了你才来咱村的。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但还是免不了会受到影响，所以，对你就苛刻了些……”
“只是一些？”赵钰委屈地插话。
徐连翘笑了，她伸手敲了敲他坚硬的胸肌，“别这么小气嘛，如果我对你们的事泰然处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你们相处，你会开心吗？”
赵钰想了想，“不会。”
的确不会。
如果徐连翘有个前男友来找她，就算他们之间纯洁得像张白纸一样，他看到他们在一起，哪怕只是说句话，心里也会不舒服。
这可能就是恋爱男女之间的占有欲，原始，直白，固执，纯粹，不容亵渎和外人肖想。
“所以说啊，你得理解我，原谅我。”
“我理解你，原谅你。”
“你……”徐连翘拿他没辙了。
“那我们就……”赵钰抬起她的下颌，期盼地望着她，“就……”
“公开吧。”徐连翘从来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而且，这种情形之下，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心境竟豁然开朗，这些日子压埋在她心头的乌云一下子就散开了。
公开！
她同意了！
赵钰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翘翘！我爱你！”他抱着徐连翘的细腰，原地转了起来。
这个动作搁平常，稀松得跟玩似的，可赵钰现在是个喝个半醉的醉汉，他转了一圈，身子就开始打摆子，朝一边跌了过去。
徐连翘也跟着倒了下去，赵钰身子先着地，他双手环抱着徐连翘，把她紧紧护在怀里。
“哈哈哈……”
“哈哈……”徐连翘打了赵钰一下，“傻子……傻子……”
“哈哈哈哈……”
两人的笑声穿过大门，回荡在寂静的院子上空，经久不散。
这时，门外的角落里，段英娜正瞪着一双淬了火的眼睛嫉妒地盯着屋里的两个人。
她不会让他们这么得意的。
她一定会报复的，等着吧！
没过几天，段英娜去镇农技站取种子。
这些种子都是从凤凰村的野生连翘中优中选优的良种。要给徐斗磨家做实验的。
“这次送来的种子质量很好，小段专家你来看看，都是你要的耐寒品种。”农技站的小李说道。
“哦。”段英娜随手拿起几颗种子看了看。
“听说你们这次是选的特困户做实验是吧？”
“嗯。”
“挺好的。他们这些人特别不容易，如果有致富的机会，应该先紧着他们。”小李感慨说。
屋里静悄悄的。
小李半天等不到回音，转头一看，发现段英娜正目光僵直地捏着手里的种子。
“小段专家！”小李忍不住提醒她。
段英娜猛地回过神，顺着小李愕然的目光看到她手里变成渣渣的连翘果，不禁面色微变，“哦，对不起，我，我可能昨晚没睡好，注意力不集中。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小李同情地看看她，“没什么，就夸你们能为特困户做实事。小段专家，你可别太累了，毕竟这还只是个开始。”
“哦，知道了，谢谢。”段英娜谢过小李，匆忙取了种子回村去了。
没过几天，徐斗磨家的种子繁育试验田也在段英娜的指导下种上了。
徐斗磨把这些塑料棚下的种子苗当宝贝一样供着，除了吃饭睡觉，就在地里守着。
而徐海群也已经开始期盼起渔场何时能建成了。
第一百零一章 小楠
徐连翘打开心结后，与赵钰之间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再加上小广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那么一传播，他们谈恋爱的事一下子在村里传开了。村民们又惊讶又惊喜，都在为这对年轻人送上祝福。
松花婶得知他们的事后，激动地拉着徐连翘的手，“翘翘，俺就说小赵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俺以后就放心了。”
瞎婶更是当场抹起泪来，“翘翘没有娘家了，以后，俺就是你娘家人，等你出嫁的时候，就从俺家出门。”
两位老人说得徐连翘两眼通红，她靠在老人的身上，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婶儿，谢谢你们。”
“好孩子。”
当然，也有人不乐意看到这事。
“连山，你听说麽，翘翘和赵钰好上了！”郭晴上前拍醒大白天还窝在床上睡觉的徐连山。
徐连山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你说撒子？”
“我说，翘翘和赵钰好上了！两人，现在正谈恋爱呢！”郭晴撇着嘴，语气酸酸地说：“上次赵钰他伯到咱屋来，俺就看赵钰那眼神不对劲儿，原来他是看上翘翘了。翘翘这下可美日踏了，找了个大靠山，日后净等着享福哩！”
徐连山一听，脸色唰一下沉了下来，他不耐烦地拨开郭晴搁在他肩上的手，“关咱屋撒事！”
“你说不关就不关？你咋恁能哩！翘翘要真和赵钰结了婚，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还想让小楠去城里上学哩。”
徐连山冷笑道：“做美梦！去城里上学，你头咋恁大呢？郭晴，你脑袋能不能清醒点。翘翘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个农村人，人家赵钰有模有样的帅小伙，国家公务员，大干部的独生子，人家凭啥娶个农村人！再说了，就算他愿意，他父母能同意麽？”
郭晴愣了愣，不说话了。
徐连山说得有道理，他们两人之间背景悬殊，能成不能成还要另说。
“那翘翘……”
“莫管！”徐连山又躺下，“反正她也不是咱屋人了，死活都跟咱麽关系！”
郭晴心里不舒坦，出门看到小楠在院子里玩，扬手叫道：“小楠，来妈妈这儿。”
小楠正玩得高兴，不想过去，“等一下。”
“小楠，妈妈带你去找姑姑好不好？”郭晴说道。
小楠听到姑姑，眼睛赫然一亮，她丢下手里的玩物，疾跑向郭晴，“好！妈妈，现在就去。”
郭晴领着小楠出门，快走到桥头的时候，她撒开手，蹲下对小楠说：“妈妈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找姑姑好不好？”
小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郭晴站起身，把小楠送到桥上，“妈妈不来接你了，等下你玩好了，让你姑姑把你送回家，记住了吗？”
小楠不高兴地嘟哝说：“每次都是这样，把我送来找姑姑，然后让姑姑给我钱。”
“你说啥呢？”郭晴见小楠嘴里咕噜咕噜的，不知在说些啥。
小楠摇摇头，冲她挥挥手，转身跑向桥对面了。
小楠不是第一次来村委会了，最近几个月，每个月她会被妈妈送到桥口，然后她自己过河去找姑姑。那院子里面的人都认识她了，包括那个从城里来的漂亮阿姨，也能叫出她的名字了。
可今天的院子咋这么静啊。
小楠顺着楼梯爬上二楼，每个房间挨个看过了，只有姑姑的屋里躺着那个漂亮阿姨。
她是在睡觉吗？
可睡觉了鼻子咋还哼哼唧唧的呢？
小楠踮着脚尖，趴在门缝朝里望。
段英娜是被疼醒的，从胃里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像是小刀在切割着她的身体，那种疼痛让人无法忍受，而且长久而又持续。
“嗯……啊……”她痛苦地呻吟着，手用力按压着胃部，身子在床上蜷缩成虾米状。
“有……有人吗……”她觉得自己要死了，无奈之下，她只能发声求救。
“阿姨，你病了吗？”这时，大门开了，从门缝里挤进一个瘦小的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段英娜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小人，渐渐的，目光对焦，“是……你……”
徐连翘那个穷亲戚。
一个长得还算可爱的农村小女孩，每次来村委会，都前后跟着徐连翘，一口一个姑姑，叫得特别亲热。
好像叫小楠。
“去，帮我喊人过来，我胃疼，起不来了。”段英娜指挥小楠。
“没有人。我刚看过了，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小楠回答说。
没有人？
怎么会这样。
段英娜神情痛苦地按压着胃部，脸色因为剧痛又白了一圈。
“阿姨，你肚子疼吗？是这里吗？我帮你揉揉！”小楠把小手压在段英娜的肚子上，轻轻揉搓起来。
小孩能有多大的力道，她只是出于本能想帮助正在遭受病痛折磨的段英娜。
可就是这双温暖的小手，小心翼翼的动作，关切的表情，这一切都让段英娜感到一丝久违的慰藉。
“阿姨，好点了吗？”小楠轻声问道。
段英娜胡乱应了声，“好点了，你不用揉了。”
小楠松开手，回头看了看屋里的饮水机，走过去，用杯子接了杯热水，走回来，放在段英娜手里，“阿姨，你喝水吧。”
段英娜喝了几口热水，慢慢缓过劲来。
小楠这时已经坐在姑姑的床上，拿着姑姑为她准备的漫画书，认真看了起来。
“你叫小楠？”段英娜问。
“我小名叫小楠，大名叫徐佳楠。”小楠扑闪着大眼睛，回答说。
“你怎么会给人揉肚子呢？”
小楠眨眨眼，指着桌上姑姑的照片，“姑姑教我的，说肚子痛，就揉那里。”
徐连翘。
还真有个懂事的小侄女。
“你喜欢姑姑吗？”
“喜欢，可喜欢了。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姑姑一直带着我睡呢。”小楠说。
“小楠，你觉得你姑姑哪里好呢？”段英娜试探问道。
小楠灿然一笑，放下画书，掰着手指用不地道的普通话说：“我姑姑可好了！对我好，对爸爸妈妈好，对爷爷好，对赵钰叔叔好，对村里的爷爷奶奶好，还有，数不下了，换个手。”
小楠换到另一只手，继续数姑姑好，“姑姑对你也很好。”
她？
对她好？
“阿姨你不相信吗？我听胡伯伯说，我姑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有的好吃的，我都吃不到，还有，上次我姑姑为了给你摘山野菜，把膝盖都摔破了。阿姨，你以后能不能对我姑姑好一点，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你也喜欢她，好不好？”小楠恳求道。
段英娜愣住了。
第一百零二章 有灵魂的人
徐连翘从外面回来，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坐在伙房门口择菜。
两个人似乎都不太行，地上掉的菜叶子，比手里抓得多。而且，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还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这画面感……
“姑姑——”小楠看到徐连翘后，激动地跑了上去。
徐连翘抱起小楠，亲了亲她的脸颊，“小楠，你怎么来了呀？”
“我来看你，我想你了。”小楠抱着徐连翘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
“真乖！”徐连翘亲了亲小楠，放下她，“你和小段阿姨择菜呢？”
“嗯。阿姨她肚子疼，刚才都哭了。不过，现在她好了，可她又饿了，说要吃东西。”小楠指着神情扭捏的段英娜，说：“阿姨不会择菜，我教她呢！”
徐连翘拉着小楠的手走过去，“你肚子疼吗？”
“啊？”段英娜愣了下，说：“胃有点疼。”
胃痛啊。
胃痛就对了。
自打她和赵钰公开恋爱关系之后，段英娜就变得愈发乖戾暴躁了，她不仅喜怒无常，还动不动就闹脾气不吃饭，搞得村委会气氛紧张，每个人见到她都想绕着走。
胃痛估计也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导致的，徐连翘看着段英娜憔悴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行了，你待着吧，我给你做饭去。”
“想吃什么？”徐连翘问。
“面！我想吃面。”想吃徐连翘做的手擀面，细细的面条，红色的茄汁，碧绿的小葱碎和橙黄黄的芝麻香油。
“就我之前病了那次，你给我做过的……”段英娜眼神渴望地说。
徐连翘笑了笑，“行，就做那个。”
小楠摸着肚子，“姑姑，我也饿了，也想吃面。”
“小楠也饿了呀，好，姑姑这就给你做啊。小楠要吃火腿肠吗？”
“要！”
徐连翘剥了一根火腿肠，递给小楠，小楠接过，刚要咬下去，忽然又把火腿肠拿开，她走到段英娜身边，把火腿肠递给段英娜，“阿姨，你吃吧。”
段英娜赶紧摆手，“不了，我不……唔……”
小楠已经把火腿肠塞她嘴里了。
“嘻嘻……”小楠缩着脖子，开心地笑了。
段英娜瞪大眼睛，似是不相信自己被小楠整蛊了一样。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生气，或是抗拒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她甚至觉得，这气味浓郁的廉价食物竟是如此的香。
她大口嚼了起来。
徐连翘回头看到这一幕，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段英娜孩子气的一面，以前的段英娜，美则美矣，但始终冷冰冰的，与周围的人隔着一层膜。但现在却不同了，此刻的段英娜不再端着淑女的架子，眼神灵动，脸上带笑，俨然是一个有灵魂的“人”了。
是人就会饿。
这个有灵魂的人一连吃了两大碗汤面才收住嘴。
“我上去了。”一贯的大小姐作风，吃饱就跑。
小楠扯住段英娜的手，“阿姨，我想去你们屋里看绘本，可以吗？我不说话，只看书，不吵你。”
段英娜低头看着小楠，缓缓点头，“好吧。”
就这样，一大一小手牵着手离开了。
徐连翘觉得好笑，就给赵钰发了条微信，告诉他今天发生的趣事，并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赵钰最近都在县里的扶贫办和镇政府跑渔场项目资金的事情，早出晚归的，几乎看不到人。
想必今天也不顺利，赵钰一直没有回复她。
胡冠军倒是回来了。
他把锅里剩的面条都包圆了，又拿了一个馍馍，呼噜噜地吃将起来。
“书记，渔场的资金这么难要吗？”徐连翘把一碟腌黄黄菜放在胡冠军手边。
“要钱的事，能容易吗？赵钰现在是习惯了，就算处处碰壁，看人脸色他也不会轻易撂挑子不干。可“清水养鱼”这个项目有点冷门，想一下子被人接受也不现实。需要慢慢磨。”胡冠军说。
“嗯。我明白。”徐连翘就是心疼赵钰，他最近总在外面奔波，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不少呢。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会儿连翘种植方面的事情。
除了三块试验田外，其他的连翘种苗长势良好，种植户们正在给苗期的连翘树松土除草，施肥，浇水。
胡冠军除了公事之外，几乎全天候泡在各家的连翘地里。
“书记，看你最近脸色很差，血压药一定要按时吃。”徐连翘叮嘱胡冠军。
“哎。”胡冠军拍拍口袋，“随身带着呢，不然你嫂子又该念叨个没完了。”
“反正你多注意，别让嫂子担心。”
胡冠军点头答应，上楼去休息了。
徐连翘这边正准备洗涮，忽然听到门口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中一喜，丢下抹布，迎了上去。
赵钰掀开门帘走进伙房，入眼就看到徐连翘灿然的笑脸。
“你回来了。”
赵钰左右看看，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自己怀里。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面颊，低声问：“想我了？”
她脸红了。
头抵在他的胸前，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赵钰的心顿时软了一块下去，一股暖意在他疲惫的四肢间缓缓流淌，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与她待在烟火味十足的环境里，竟也是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咕噜噜……咕噜……”两人之间的美好氛围被赵钰的腹鸣声打断了。
“我……饿了……”赵钰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诉苦说。
徐连翘笑道：“想吃什么？”
“面！”
徐连翘挽起袖子，推开又黏上来捣乱的他，“去洗漱去，我给你做面。”
之前她和面时多准备了一些，就是怕赵钰回来没得吃，看来，是留对了。
她拿了一个大番茄，切成小丁，又把之前做汤面剩的黑木耳切成半指长的细丝，这种黑木耳是当地山珍，不仅朵大、色黑、肉厚，而且泡松度高、脆而不艮，是益气滋补的佳品。
赵钰甩着手上的水珠进门的时候，看到案板上的食材，不禁诧异地问：“翘翘，你做的这是啥面？”
“我伯以前最爱吃的面。今天也让你尝尝。”徐连翘冲他微笑道。
第一百零三章 不一样的浇头
油锅里冒出滋滋声响，徐连翘用刀身托起碧绿的葱花和雪白的蒜瓣，放进锅内。
“滋啦——”随着一阵升腾的烟雾，葱花，蒜片在热油的作用下像花瓣一样绽放开来。徐连翘用铲子熟练地翻了几下，爆出香味，倒入黑木耳丝继续翻炒，待木耳丝炒干后，放入番茄丁，加盐、五香粉、半勺生抽，慢慢炒至番茄丁融化。
“赵钰，拿两个土鸡蛋来！”徐连翘回头对赵钰说。
赵钰到冰箱取了两个鸡蛋，“你这是啥吃法？现在才炒鸡蛋吗？”
西红柿鸡蛋面不都是先炒鸡蛋再炒西红柿吗？
“鸡蛋打碗里。”徐连翘命令道。
“好嘞！”赵钰从善如流，拿起鸡蛋在碗边轻轻一磕，蛋皮出现裂纹后，他顺势一掰，一个金灿灿的蛋黄便出溜一下滑入碗底。
“这鸡蛋好新鲜啊！你看这蛋黄，翘翘！”赵钰神色讶然地指着碗里的鸡蛋。
“当然新鲜了，松花婶家的鸡刚下的蛋，非要让我带回来吃。”徐连翘接过碗，用筷子飞快地搅拌着鸡蛋液，屋里响起哒哒哒的响声，赵钰好奇地看着她。
徐连翘看了看锅里，然后拿着碗凑过去，转着圈，匀速将打散的蛋液倒在木耳丝和茄汁上面。
原来鸡蛋不是炒的，是要打散浇进去的。
“先别翻动，要等蛋液凝固住。”徐连翘指着锅里说：“以前，打蛋液这道工序都是由我伯来做的，他说好饭不怕等，只有鸡蛋熟了，这道浇头才真正入味，好吃。做人做事也一样，都不能太急功近利。要把眼光放得长远，有耐性，不贪，才能走得更远。”
老支书的胸襟，通过这道普通的浇头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钰默默点头。
捞面条劲道弹牙，淋上鸡蛋液的浇头别具风味，赵钰刚吃第一口眼就亮了。
“好吃吗？”徐连翘笑望着他。
“那还用说！我家翘翘的手艺，必须是第一啊！”赵钰连吃几口面，“回头你把做法给我写出来，我给我妈发过去，让她给我爸也做做试试。”
阿姨。
徐连翘目光轻闪，忍不住问赵钰：“阿姨，她好相处吗？”
她与赵钰的父亲赵晓峰打过交道，她非常尊敬这位与她家有着不解之缘的长辈，只是不知道赵钰的母亲长得什么样？性格怎么样？是不是和赵晓峰一样没什么架子？
“你说我妈？”赵钰顿了顿，沉吟一下，说道：“我妈那人没什么心眼，退休后生活重心都放在我爸和我的身上，对我嘛，不必多说了，你明白的，老人家的心思，就是想让我赶紧结婚，让她过过抱孙子的瘾！”
抱孙子？
徐连翘微张着嘴，表情愕然地看着赵钰。
赵钰噗嗤一下笑了，他腾出手捏了捏徐连翘的脸蛋，眼神勾勾地说：“瞧把你吓得，我又没说立刻就结婚。但你……你要是不反对的话……”
徐连翘啪一下打开他的手，转过身去，“谁说要和你结婚了！”
心虚。
绝对是心虚。
她此刻心跳加速，面颊发烫，就差贴上害羞的标签了。
赵钰在她身后哧哧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怕啥，有我在呢。”
“你还说！”徐连翘霍然转头，瞪着赵钰。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错了啊。乖，我想喝汤。”赵钰认错，徐连翘的脸上这才阴转晴，给他盛汤去了。
没过几天，赵钰正在为村里的贫困户安装扶贫APP的时候，电话响了。
他看了下来电显示，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喂，王勇。”
王勇是徐家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因为与赵钰年岁相当，又常打交道，所以关系处得不错。王勇有什么最新消息，会第一时间告知赵钰。
“赵钰，你快来！我上次跟你说的专项扶贫资金到了！”王勇说道。
赵钰心中一喜，“多少？”
“10万！”
10万元！
“有戏！我听财政所的人说这次扶贫专项资金是专门扶持那些能够增加村集体经济收入的项目。你村的渔场符合条件，但别的村也都盯着这块“肥肉”呢！我跟你说，你现在，立刻马上赶到镇政府来，张镇长明天去县里开会，一走好几天，你今天搞不定他，以后这钱给不给你们村就说不定了。”王勇催促道。
“我马上去！你帮我拖住张镇长，一定拖住他！”赵钰把农户的手机塞给徐山宝，“叔，我去镇上一趟，重要的事，先走了！”
“哎！这玩意俺不会弄！”徐山宝哎哎叫道。
赵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喊道：“你让翘翘教你！”
赵钰回到村委会拿了车钥匙，出门遇上从楼上下来的段英娜。段英娜穿着一身粉色休闲装，身上背着一个半大包，看样子像是要出去。
两人打了个照面，赵钰态度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他正要绕过她离开，听到段英娜叫他：“赵钰，你去哪儿？”
“镇政府。”赵钰回答说。
“那正好，我今天要去镇农技站检测土壤农残指标，一起吧。”段英娜刚还发愁怎么去镇上呢，徐小广的车她是不敢坐了。
赵钰的目光里透出一丝犹豫，他在考虑合不合适。
段英娜见状有些吃味，她挑起眉毛，自嘲地说道：“怎么？连坐下你的车都不行了？那这样，我给徐连翘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省得你为难。”
“算了。”赵钰拦住段英娜，指着桥头停车方向，“没事，走吧。”
段英娜默默跟在赵钰身后，走到车边去拉副驾驶的车门，“你坐后面吧。”赵钰突然发声提醒她。
后面？
他竟这么无情麽。
段英娜咬着下嘴唇，忍耐地闭了闭眼睛。她上车后，用力关上车门。
赵钰在前面轻轻呼了口气。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到了镇上，赵钰把车停在镇农技站外面，“到了。”
段英娜端着架子下车，正要关车门时，听到赵钰问她，“你怎么回去？”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去。
赵钰看着她，眼神坦荡，“你要是不急的话，可以在农技站等我。我那边完事后，咱们再一起回去。”
一起吗？
可以吗？
段英娜的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她清了清嗓子，故意轻蹙眉头，似是考虑了几秒钟后，才慢悠悠地回答说：“好吧。”
第一百零四章 堵门
赵钰刚走进镇政府办公楼，一片喧闹的人声、拍门声就迎面扑了过来。
“张镇长，开开门呐！你看看俺村的项目嘛！”
“张镇长，你上次答应把扶贫资金给俺村哩！”
“张镇长！”
“张镇长，你咋躲着不出来呀！”
“镇长，俺知道你在里面！”
赵钰定睛一看，不禁眯了眯眼睛。
那些围在镇长门前又是喊又是拍的人都是徐家镇下辖乡村的村支书和村主任，他们和赵钰一样，都是得到内部消息后赶过来要钱的。
镇长办公室大门紧闭，任谁叫破天，那扇门也是纹丝不动。
赵钰看看四周的情况，没去凑热闹，而是去找王勇。
“赵哥，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明明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还没啥人，可一眨眼就这样了。”王勇神色懊恼地指着外面。
赵钰拍拍王勇，安慰说：“人家可能也有“内线”，别在意了，没事。”
“张镇长现在被他们堵在里面，不能露面，你先在我这儿等等，等他们熬不住都走了，你再去找张镇长。”王勇出主意说。
“你看他们，是熬不住要走的样子吗？”赵钰指着那些坐在门口苦等的村干部们，苦笑道。
“那能怪谁？还不是得怪你们胡书记啊！要不是他最先用这损招，其他村干部也不会有样学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王勇揶揄道。
“那老胡为了谁？又不是为了他自己。”赵钰替胡冠军辩解了两句，拉着王勇说：“小王，我今天无论如何得和张镇长见一面，哪怕说上几句话也行。你有啥好办法？帮帮我！”
王勇思忖片刻，低头看了下表，“这样吧，马上要到饭点儿了，你去食堂买份饭，从后窗户给张镇长递进去。到时，我和张镇长提前通个消息，让他给你开窗，但是赵钰，你想清楚，从镇长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可就再也帮不了你的忙了。”
赵钰想了想，点头说：“行！知道了，谢了，兄弟！”
目前渔场资金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先放一放。
食堂饭菜一般，但胜在量大，赵钰花十块钱买了一份套餐米饭，打包后之后按照王勇说的，直接去了镇长办公室的后窗户。
“铛铛——”他轻轻敲了敲玻璃。
片刻后，屋里深蓝色的窗帘动了动，从缝隙里露出一张黑红粗糙的面庞。
窗外的赵钰举着餐盒冲着里面的人晃了晃。
里面的人愕然瞪大眼睛，愣了几秒钟，才缓缓拉开窗扇，“怎么是你？王勇呢？”
“张镇长。”赵钰微笑，“王勇让我来的。”
王勇？
张镇长又不傻，转念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敢情这两个年轻人合起伙来骗他呢。他气得两眼发直，嘴唇哆嗦了几下，指着赵钰低声呵斥道：“你……你们可真行……”
赵钰笑着把餐盒递进去，“先吃饭吧，张镇长。”
张镇长在屋里耗了大半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沉着脸抢过餐盒，正要关窗户，却被赵钰伸手拦住，“哎！张镇长，你先别急着关窗户啊，你看，这饭我都给你送来了，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张镇长忍不住翻白眼，他就知道，只要是跟胡冠军沾上关系的人，就没那么好打发。
他索性拉过椅子，坐在窗口吃了起来，“说吧，给你三分钟，别说废话！”
真是个心急的老头儿！
赵钰摸了摸鼻子，双手撑在窗沿上，一边看着张镇长狼吞虎咽，一边思忖自己该如何措辞才能符合镇长要求的标准。
算了，实话实说，直话直说。
“镇长，那我就直说了。上级下达的扶贫资金，希望您能给我们村……我们村的渔场项目和其他村不一样，“清水养鱼”是一种新的生态健康养殖方式，也就是现在国家提倡的无公害养殖……”
在徐家镇政府办公楼偏僻一隅，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隔着窗户，正为屋里的人认真讲述扶贫项目的优势。他的身边，生长着一棵两米多高的小树，小树的枝条虽然纤细瘦弱，但却长着茂密的树叶，太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英俊的面庞上，那一片片细小不规则的光斑，像一颗颗璀璨的钻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段英娜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等到赵钰来接她。最后，她在农技站实在待不下去了，干脆去镇政府找赵钰。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原本喧嚣的办公大楼逐渐变得空旷安静下来。大楼里有几个房间仍然亮着灯，楼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听着像是在开会。
段英娜看到赵钰的汽车停在公用停车位上，于是走了过去。
夕阳西下，有一抹红色的霞光透过茶色的车玻璃，照在驾驶位的人影上面。
赵钰？
他躲在这儿？
段英娜走过去，隔着只升到一半的车玻璃看他。
只见他半躺在驾驶位上，双臂交叉压在胸腹部，头歪向一侧，紧阖双眼，薄唇微微抿着，睡得正熟。
这是有多累啊。
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睡着。
突然，他的手机嗡嗡震动响了起来。
她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几步，躲在绿化带后面。
她听到开车门的声音，然后是他的脚步声，他走到距离她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和对方说了起来。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沙哑和疲惫，语气也变得有些沮丧，“张镇长是什么意思？不准备给我们了？不是啊，那就好。嗯，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谢了，回头咱们再聊。”
资金的事情进行得不那么顺利，赵钰在花圃前心情低落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他想起什么，拿起电话便开始拨号。
可电话铃声却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响了起来。
段英娜尴尬地走出绿化带，冲着赵钰扬了扬手，“我，我在这儿。不用打了。”
赵钰惊讶地看着段英娜，又看看天色，“不好意思啊，我忙晕了，给忘了。”
段英娜摇摇头，“没事。”
“上车吧。”赵钰指着车子。
段英娜上车时自觉坐在后座，赵钰发动汽车，驶离镇政府。
车开到镇中心道，从路边的小吃摊上飘来阵阵食物的香味，“咕噜噜……咕噜……”赵钰尴尬地按住肚子，试图阻挡这不和谐的声音。
“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坐在后排的段英娜忽然开口问道。
第一百零五章 留下来
夜幕降临，天边的晚霞映红了西边的车窗。段英娜压住被风卷起的头发，手指按着车门上的控制键，徐徐升上车窗。
车厢里弥漫着饼加菜的独特气味。她从不吃这种路边摊做出来的食物，一是觉得不干净，二是觉得粗鲁，不讲究。在她印象中，只有家里经济条件差的孩子才对这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情有独钟。所以刚才赵钰请她吃饼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赵钰也吃这个，多少让她感到一丝意外。
“老板！老规矩！双蛋，一根火腿，不要生菜，不要辣椒，多抹酱和孜然！”赵钰不仅能飞快地报出饼的数量和内容物，还在和老板强调要什么不要什么。
“好哩！”老板见到老主顾，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两人隔着小推车聊了起来。
看他们熟稔的样子，赵钰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买饼了。这平淡无奇的饼子有那么好吃吗，段英娜正在纳闷，就听到蹡蹡几声脆响，站在推车后的老板像个另类的江湖侠客一样，摩擦着手里的两个油灰刀，他在铁板上撒上各色食材，之后就像变魔术一样挥舞着油灰刀在食材间上下翻飞，不多一会儿，铁板开始滋滋冒油，空气里飘散出诱人的香味。
在等待的间隙，赵钰还去旁边的摊位上买了几样手工点心。这些点心上面没有遮盖，就露天敞着放在路边，车来车往的，不知道吃了多少灰。点心颜色也花里胡哨的，不是绿就是红，甚至还有死亡芭比粉色。
“你先吃点点心吧，这里的卢氏麻片特别有名。”前面的赵钰吃下最后一口烧饼，把塑料袋团了团放在一旁，又指着点心袋子示意段英娜吃点心。
段英娜摇头拒绝。
看着就不好吃。
赵钰淡淡笑了笑，“觉得不干净？”
“吃不惯。”段英娜的确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她不好说得那么直接，毕竟这是赵钰买的。
“翘翘最喜欢吃欣欣点心铺的麻片和糖角，每次来镇上，我都会给她买些回去。你知道吗？她特别爱吃甜食，尤其是黏黏糊糊的东西，像这种，糖角，她一次能吃半袋呢！”提起徐连翘，赵钰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
段英娜抿着嘴唇，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灯光，缓缓说道：“赵钰，你倒是挺让我感到意外的。”
“哦？”
“我觉得你变了。变了很多。”
赵钰笑，“是吗？”
“嗯。你变得很陌生，变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赵钰了。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个很优雅，很讲究生活品质的男人。你时刻保持着自律与高要求，很少放纵和肆意，你和我一样，都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的人。可你现在却变了，你看看现在的你！赵钰，你觉得你还是那个人人称羡的天子骄子吗？”
赵钰用食指敲打着方向盘，语气淡然地说道：“我现在很差吗？没觉得啊。”
段英娜被他气笑了，“你和徐连翘一样，自大又自负！”
赵钰摸摸鼻子，笑了。
“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你看看你，穿的是旧衣服，吃的是路边摊，哦，对了，我还听说，你为了区区十万块扶贫资金，竟然在镇政府量了一天的地板，是真的吗？”
“差不多吧。”他点头承认。
“为了区区十万块钱你就舍弃脸面，舍弃尊严，值当吗？你为叔叔阿姨想过吗？如果你在驻村期间的经历被传到你的好友圈去，你让叔叔和阿姨的脸往哪儿放！”
赵钰隐去笑容，蹙着眉头，语气严厉地驳斥段英娜：“我怎么干工作是我的事，和我的父母有什么干系？”
“我是替你感到不值。明明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你偏要走弯路！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跟我说过，你驻村只是应付差事，走个过场，不会在凤凰村多干的，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难道，你打算一直待在这个穷山沟里，不回去了？”段英娜问。
赵钰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夜路，抿着嘴唇，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段英娜在后面轻轻叹了口气，赵钰此刻的犹豫和沉默，恰恰说明他已经对这片土地动了情。
夜色中的大山，像匍匐的黑龙一样，俯瞰着蜿蜒曲折的山道。
到了桥头，赵钰停下车，段英娜正要去拉车门，“如果凤凰村需要我，我可能真的会选择留下。”
“你疯了？”段英娜惊讶地看着赵钰，手指紧紧抠着车门的缝隙，“你不要前途了！那叔叔阿姨怎么办？你为了徐连翘不要他们了，他们会伤心的！”
“我并不是为了翘翘才想要留下来的，即使没有翘翘，我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无法置身事外。至于我的父母，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我的。尤其是我爸，他教会了我很多，让我明白初心坚守是无价的。我也从凤凰村人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他们教会了我，一个人的品行与态度，才是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既然胡书记可以做到十年如一日，扎根山区，默默坚守，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我自认为不比任何一个驻村队员差，只要老百姓需要我，我愿意，且非常愿意留下来为他们服务，为他们做实事。你觉得我变了，可能我真的变了吧。从过去那个活得不明白不通透的我变成了如今接地气，常怀谦卑之心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是我想要的人生。”赵钰语气坚定地说道。
他，竟是这么想的。
而他留下来的原因，不是因为徐连翘，而是为了……这里的村民？
那她，做的那些事……
段英娜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我，我没想到你……”
“觉悟还挺高，是吧？呵呵，你先别夸我，我这人最不经夸了……我跟你说……”
正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驾驶位的车窗玻璃，“咣……咣咣……”
赵钰面色一变，慢慢转回头，看着车窗外熟悉的人影，笑容逐渐僵在脸上，“翘……翘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