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芍河以南TXT下载芍河以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芍河以南全文阅读

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7章:鉴心

    听到如此肯定的答复,翟循心就凉了一大截。方才左芪跟他说的是师姐要回东戎定亲了!翟二爷眉梢的喜色一下又降了大半。

    所以这意味着,她以后再也不会来临城了?那谢不平怎么办?

    想了想,翟二爷不想劝说,他知道自己笨口拙舌,怎么可能劝的动她呢?

    遂只用旁观者的口吻,跟她普及起了谢氏情史。翟二爷说:“他们谢氏专出情种,先帝夺来江山的很大一不分原因是为了让当初心气高傲的孟氏母仪天下;如今这个皇帝虽然看着恩宠虞贵妃,实则对皇后娘娘分外宽容关照;还有赢王,你不知道他为何至今没娶王妃吧?”

    听的匪夷所思,知蹊摇头:“我不知。”

    “为的便是他那几年前过世的未婚娘子!虽然谢翊他又蠢又坏!专情这一点可真没什么可指摘的!”

    翟循说着说着,就替谢昀难过起来。堂堂七尺男儿,习武大汉,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对着面前矮了一个头的姑娘家弯腰,同武知蹊说:“我还以为谢不平会是个例外,没想到遇了你也成了个楞子,他甚至都不准我们喊你名字!”

    知蹊:“为……”

    “武姑娘我感觉你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女人,所以他欢喜你,我们也欢喜你。如若两厢情愿,岂不快哉?”

    武知蹊:“翟二爷我……”

    “可若你看不上谢不平,也不要让他知道。可以吗?”

    武知蹊被要求的莫名其妙,甚至没有反驳的机会,此刻却是有些想发笑,逮了翟循换气的空档,迅速反问:“翟二爷何出此言?”

    “忘不掉又得不到,谢不平该多难受。”翟循颇为苦恼的晃了晃脑袋,一手撑在红漆的柱子上,颇为费解地发问:“我真看不懂姑娘家。分明你对谢不平那般好,那般在乎他,可为什么还要抛弃他回东戎去?”

    然又不等武知蹊回答,这位性子急躁饿翟二爷便一甩衣袖,踩着墙头砖瓦,那样可怜兮兮的走了。

    武知蹊不明白翟循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但是她没有想要抛弃谢昀。

    尽管还不知道未来的路雾霭茫茫究竟会通向何处,尽管自己可能只剩下一年的寿命。知蹊也想要在谢昀的身边。

    ……

    夜深,云天如一潭刚入墨的池水,雾气和乌云交织成令世间失色的光景,唯有那弯月牙始终在西天悬着,时而隐没时而显露,朦胧的发着细微的亮。

    儿茶在巴兰阁与添合院之间来回的走动,前后斜对着距离很近,可是顺着道儿走,便是有几步路程的,她光是前半夜,便走了整整三趟。

    等到第四趟的时候,武知蹊把她叫住了,站在添合院的门前,朝她招招手,“儿茶,你来。”

    “武姑娘。”儿茶一路小跑过来,擦了擦满脸的汗珠,“王爷还没醒呢。”

    武知蹊眺望着巴兰阁的屋顶,好看的琉璃瓦流淌着淡淡的月光,她只点了一下头,表示道:“你无需这样一直跑,他醒了我们自然会知道。”

    儿茶讪笑,“奴婢瞧您困极累极,也不去休息,定也是牵挂着王爷的,因此奴婢多跑几趟也无妨,姑娘心安便好。”

    也是牵挂着王爷的?也是?也?

    知蹊小小的揣意了两番,便扭头往隔壁的长云楼望了望,如意料之内的一般无二,灯火通明。

    花雾容也没睡着。

    她替谢昀感到欣慰,却也替花雾容感到可悲。

    最开始的时候,武知蹊觉得嫁给谢昀的人是最可怜的,可如今倒不是这样认为了。试想,如若花雾容只是赦王妃而已,她如若并不喜爱谢昀这个人,于她而言,是否也是一种幸运?

    翟二爷方才说:忘不掉,得不到,该有多难受。

    可比起这个而言,花雾容和谢昀的朝暮相对,有名无实,岂不是更令人煎熬和痛苦吗。

    儿茶见她杵着,碰了碰知蹊的肩膀,唤道:“武姑娘,要不奴婢再去巴兰阁看看?”

    “你去歇着吧。”知蹊往边上让了让,叫儿茶进去了,“反正也睡不着了,我自己去看看。”

    顺着悄无人烟的小道,武知蹊只身走着,夜里的风倒是很大,她晃着头,将凌乱的发丝从面颊上拨走,一抬头,看见了悬挂在巴兰阁上空的一只风筝,颜色浅浅的,很是不安稳的漂浮着。

    她不免又想到在北襄宫的日子……

    “有人来了!快,快收线!”

    光着头的小帝姬忽然惊慌失措,丢掉了牵着风筝的轮轴,转身躲到了一个两人高的大缸后面。

    “脆脆你作什么这样怕?来与我说说,我帮你。”来自昭熙的小质子,他不慌不忙的走近,蹲在小帝姬的前面,睁着一双悬星般的眼眸,“他们会打你吗?”

    名为脆脆的小帝姬痴痴的摇着头,含糊不清的说:“他们都说脆脆身上有厄运……他们,他们不喜欢脆脆。”

    “什么厄运不厄运的。”小质子说:“真正的厄运是心盲。你知道什么是心盲吗?不知善恶,不悯幼弱,不辨是非固执偏见,我母后说,心盲比眼盲更可怕。”

    小帝姬一知半解的看着他,“你不怕我有厄运吗?他们都那样说。”

    “你是北襄的帝姬,他们也只敢说些难听的话,你只将耳朵堵着不必理会。”小质子豪迈:“我不怕!以后我日日都来教你放风筝。”

    一路追忆,短短的路程,武知蹊很快就到了。

    巴兰阁表面上瞧着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知蹊知道,或许屋顶或许茂密的树杈上,还藏着一个人。

    因此,她只站在院外的拱门处,微仰着头,对着空气说:“丙冬,那么我便进去了。”

    话音一落,她抬起脚,便晃见面前突然坠下了个谁。

    “武姑娘怎么亲自来了?”丙冬拦在她面前,“左仙师不是劝你回去歇着了吗?”

    “我睡不着。”

    “我就知道是这样!”又成了被夹在中间的为难人,丙冬讪笑着:“翟二爷原先特意叮嘱我,叫在下别放姑娘进去见王爷。”

    知蹊不解,“为何?”

    “翟二爷恐在王爷醒来之后,发现姑娘身体垮了,会发脾气,所以要我见了你就让你回去睡觉。”

    虽是如此说着,丙冬倒是退后一步,并没有要挡住她的意思。

第168章:鉴心2

    武知蹊还是不解,有些好些的问:“我曾听盛嬷嬷说过,你是翟二爷救下的人。你现在放我进去,不听他的话了吗?”

    “翟二爷的心好,他想事情总是想的比较多比较直接。”丙冬挠了挠腰,下巴往巴兰阁一掂,十分了然地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顾虑姑娘你为什么会待在巴兰阁不走。但是在下知道,若不让你见王爷,姑娘会比身体垮了还更难受。”

    嗯……

    丙冬似乎很懂这些情情爱爱。知蹊笑而不语,迈着步子往里头走进去,可没走几步,她突然又转个身,问即将飞身躲藏的丙冬:“昨夜,巴兰阁中瞎了左眼的那个人,是谁?”

    “嗯……魏良择。如今是赢王的人。”想了想,丙冬又补充:“颂和郡主的夫君。朝督司甲部的少卿。”

    “他就是魏良择吗?”

    “姑娘也听说了?”丙冬嘴角一抽,恍然大悟,“是了,盛嬷嬷是十万个痛恨他的!自然也会跟您说道说道。”

    猜的不错,武知蹊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属实是从盛嬷嬷的口中得知的,嬷嬷那时候咬牙切齿,形容魏良择:那是个衣冠楚楚的禽兽!是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是个蛇蝎心肠的恶鬼!

    武知蹊当初还是头一遭听到有人被形容的这样差劲,好像世间最恶毒的人就是他了。

    虽不清楚魏良择怎么又会出现在赦王府中,可是知蹊明白,谢昀这次所做的事情,和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巴兰阁内,原本沉睡着的谢昀,被一阵不可抑制的渴望从荒芜的梦境中唤醒。如同一个溺水者一般,伸长了手,紧紧地抓住了塌边围绕着的白纱床幔,眼睛一睁开,迷惘而痛苦。

    苍白而干燥的唇畔微启,“酒……”

    翻身从床榻上起来,谢昀在空旷的屋子里四处翻找着什么。黑暗之中,只在远处挂了两盏发着很暗淡光芒的油灯。

    谢昀搜寻了几番,一无所获。

    然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的开始焦躁,生出一些想要毁天灭地的念头来,谢昀在屏风后面蹲下来,双手摸到了供放在不远处木台子上的弓箭,他晃了晃脑袋,手臂往左移着,他记得那儿还供着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剑。

    他指尖触碰到了冰冷又坚硬的东西,轻而易举的抬了上来,谢昀拔出了那把剑,左手抚上了锋利的剑身。

    “谢昀!”

    突如其来的喊声,令谢昀有些惊着,然当他反应过来是谁的时候,那把剑已经来不及收了!划伤了掌心,裂痛感从手传到了大脑,登时便清醒了一大半!

    武知蹊绕过屏风,站在了谢昀面前,有些居高临下的将他看着,谢昀藏着右手的那把剑,见血的左手也无处安放的躲着她的视线,没有敢抬头跟她对视,像是个做错事怕责怪的孩子,懊恼而胆怯。

    “藏什么?”知蹊颇有些好气的蹲着,要将谢昀背负的两只手往前拉,谁知他一动也不动。

    “谢昀?”武知蹊俯下身,歪着脑袋去看谢昀的脸,声音轻柔:“你犯酒瘾了对不对?”

    谢昀点头,背后的手一松,那把带了点血迹的剑落在地板上,同窗外洒进来的几道月辉重叠。

    他颓然的坐在地面上,一点点的匀着自己的呼吸,时不时的抬眼,悄悄的看武知蹊一眼,又匆匆的假装是在看她背后的花瓶。

    “你分明在看我。”演技拙劣,知蹊一眼识破。

    谢昀一怔,忽而很是沮丧地开口道:“为什么每次我落魄的时候,你都要这样清醒的在我身边?”

    比往常失去理智的时候相比,谢昀此时尚且算清醒,这更令他感到难堪和不适。

    “没有关系。”知蹊明白他,“一点都不落魄。”

    “武知蹊,不如你就别管我,你回东戎去。”谢昀情绪渐渐的上升,眉心蹙起,语气颇为烦躁,“说不可能的是你,靠近的也是你!偏只叫我陷的越来越深!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知蹊被吼的一怔,心虚而委屈的眼神同谢昀对视,霎时周遭一切都静止着,她能听到烛火跳动的声音,还有脉搏和呼吸。

    “那你可不可以……谢昀,不要出生入死。”过了半晌,知蹊略微哽咽的,带着点哭腔的开口:“我不能见到你有危险,然后坦荡的走开远离,我心里会痛。”

    “这里,会很痛。”指着胸膛,心脏的部位,知蹊一眨眼,坠了颗晶莹的泪,“没见到你醒来,就算困极累极,我都不敢睡去。”

    “谢昀。”她有些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你呢?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显然是很意外的,因此,即使酒瘾之毒使得他这般意识混乱,也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有些撒泼的举动。他只静静的坐着,听武知蹊带着哭腔的说着话,心便狠狠的窒息了,恍然之中,不知生而为人竟这般脆弱,只一个声音,命脉已是岌岌可危。

    “不如,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谢昀伸出手将知蹊揽进怀中,隐忍而沙哑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不舍得让你卷进是非之地,卷进地狱。可我就是地狱里一只不可脱逃的鬼,喜欢上这样的谢昀,实非你之幸。”

    “子非鱼,你非我。”知蹊双手不知所措,僵硬的放在身体两侧,任由谢昀跪在身前抱着自己,任由他将脸埋在肩窝,她自顾自的,轻哑道:“我见过昂扬立志,要令昭熙国泰民安,孩童时候的他;却没遇见过意气风发,游历天下,少年模样的他。那段我所缺见的岁月,是旁人道他无端完美的时光。”

    知蹊说着,轻抚着谢昀的颤抖着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可我却不悔再逢的是这般被民众所厌的他。因为我知道啊,他永远都会是身处俗世,心怀赤诚的谢昀。”

    “北襄的小帝姬。”他不禁莞尔,眼中泛起的潮湿在知蹊的发间掩没,谢昀心软如棉,他莫名清楚,此刻怀中所拥之人,便是此生的执念,“脆脆。”

    因了这样一声,武知蹊如梦初醒,追问:“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嗯。”

    “什么时候?”

    “花雾容进王府的那个晚上。”谢昀诉说着那晚的事情,仍有些意难平,“你喝醉了之后,在屋顶上告诉我,你想母妃。”

    知蹊既然肯说出来,便不再执着于身世的掩藏,她只是会有一点点的小讶异,谢昀明知道真相,他却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装作不知。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实际上我想挑明很久了。”谢昀老实地说:“可因这里是昭熙,我担心你惶恐不安,担心你离开。”

    谢昀心思一贯细腻,这一点,武知蹊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他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那样体贴人心一些。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自己说出来?”

    “你想告诉我……”

    说到一半,谢昀不说了,他大致可以明白,但是他想听武知蹊说出答案,于是道:“不知道。”

    案上烛火悄无声息地跳动着,窗子外的微风绕过香炉,携着馥郁在夜色中散去。

    “你说我总看到你落魄的模样,所以我就想告诉你,这没什么可介怀的。”武知蹊的声音在屋子里低沉而有力的荡开来,“就像是昭熙的质子曾经陪伴过北襄的武脆脆一样。如今换我来靠近你,又有何不可?”

    谢昀心中大恸,仍是小心翼翼地问:“可你原先并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我们各自安好,你说我们没有结果。”

    “总要有所取舍。”知蹊说:“所谓自由,便是心之所向。谢昀,即使临城是地狱,只要这里有你,我就会来。”

第169章:希望

    纵然这话是他此生听过最动听的话,却也不妨谢昀认知清楚,不论再喜欢,也不能因此带给她毁灭,他已经困在这里,不能叫武知蹊也一样。

    东戎的草场据说很广阔,她理应活在那样的地方,当然,若能如她所说,打破炼狱引进光明,那便是该有个豁然开朗的结局了。

    “八月十五是我的诞辰,于那日,我对着月亮发愿,希望……”他凑过去将下巴枕在知蹊的肩窝,轻轻的摩挲着,“终有一天,我跟你走。”

    知蹊哽咽着,发觉他身体颤抖的越发强烈,脑子便一下就慌乱了,抬手将谢昀紧紧的抱着,“叫你去十里州!你就是当做耳旁风!这阴毒必须得解!不保重身体,你拿什么保护这大齐的山河万里?”

    “不愿去十里州。”

    “我知道你担心他们拒诊。”武知蹊将他轻轻推开,将谢昀的手牵着,偏了偏脑袋,同他对视着说:“你放心,我师门和梅海一向有交情,即使写不了请行书,一封请访书还是可以让你见到他们执令使的。谢昀,你听我说,阴毒必须解。”

    谢昀忍耐的很是辛苦,他已大有控制不住自己的状态,即使面对的是武知蹊,整个人还是恍惚而错乱的,那种想要毁掉眼前所有的冲动又来了。

    这酒瘾毒,发的一次比一次厉害。

    能解自然最好,可十里州于谢昀而言,恩怨说轻也太重,说重也不过与那梅宁一面之缘

    “知蹊。”谢昀低着头,别开她的目光和手,“你先出去,扔我一个人清醒一些。”

    武知蹊不肯,“你一个人怎么清醒?还用剑自残?”

    虽说很痛,但是这个办法很管用。谢昀点了点头,用手掌撑着,往后退了点距离。

    “我问问莲子有没有办法,你且忍忍。”

    话罢,手腕上的蛇形印记发了点微渺的光芒,莲子登时现身。

    “三三,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仍旧是一脸懵懂,莲子瞧着美艳,说话的语气还是那般稚气且温柔,“谢狗?他又发阴毒了吗?”

    “能否缓解他的痛苦?”武知蹊将她往谢昀那边推了推,“莲子你别躲我身后。别担心,他不会害你。”

    莲子想起旧事,略是愤愤的提道:“我原先雪蟒的肉身,便是被他手下炖了的。”

    知蹊语塞,一时无语凝噎。

    谢昀睁开眼皮子,第一眼,看到了莲子贴着武知蹊坐在地板上,第二眼,看到莲子胸前挂着的一块玉佩。

    几乎是那样一眼,头顶就像是被人从上方狠狠地插入了一把锋利的刀,开颅裂骨,痛的全身麻木!即刻无比清醒!

    谢昀从地板上坐起来,伸手一把将莲子的衣领拽着,往身前拖。

    因了阴毒在身,力道用了有些大,莲子单薄的衣裳险些给他扯坏。见莲子人被提了过去,知蹊大骇,伸手拦过去,半个身子挡在谢昀的跟前,遮住他盯着莲子阴鹜的目光,“谢昀?你这是干什么?”

    知蹊言语间带了点惶恐不安,带着点疑惑不解。

    “那个玉佩?哪里来的!”

    他的那双勾人的双眼发了嗜血般的猩红,显然已要压不住怒气和情绪。此番将知蹊慑住,她扭头看了一眼莲子胸口那个半残的玉佩,在她起伏的胸口里安然的挂着,白润通透中,带着融血丝丝。

    记忆被顷刻点燃,武知蹊忙替莲子解释道:“那是好几个月前,她在乱葬岗捡到的,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吗?跟你有关对吗?”

    乱葬岗捡到的……

    “乱葬岗?乱葬——岗。”

    字字从牙缝间挤出,谢昀眼神涣散开,双手垂在身侧,失去了脊柱一般,毫无支点的的靠在木柜前,似是绝望。

    “武知蹊。”

    “我,我在!”

    整个人瞬间颓丧成这般模样,让武知蹊很是焦急,她又听见谢昀对自己说:“那是我母亲的玉佩。”

    “可……”

    可孟皇后贴身玉佩怎么会在乱葬岗被莲子捡去?

    武知蹊稍加一想,便明白其中的可能发生的。

    此时他身上万物俱亡的疲惫感,令她想到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谢昀,那个在乱葬岗躲藏了那么久,怀抱着一盆枯萎的巴兰花,不加掩饰思念,寻找母亲的孩子。

    武知蹊将那块残破的玉佩,从莲子胸口的红绳上取下来,放进了他的手心里。她蹲在谢昀面前,一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轻声发问:“那时候我和莲子在乱葬岗渡魂,无意撞见你和丙冬还有宛沉虞,你们正在寻谁的魂魄。是寻你母亲的吗?”

    “不是。”谢昀冷笑一声摇摇头,拾了光华消褪,满目疲沓的眸子,望着武知蹊,无力且嘲讽的说:“想要寻一人魂,从他口中得知我母亲死前真相。那个人很倔,活着的时候就问不出什么,没想到死了也问不出来。”

    莲子似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在旁小声的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让三三寻脏小子给你找魂呢?”

    谢昀不理她,武知蹊倒是听见了一线希望,“左芪会读生迹,即使魂魄消散已久,但凡生前留有什么浓重痕迹的物件,仍旧是可以读到生前遭遇的。”武知蹊小心翼翼的将谢昀五指掰开,露出那个残玉,“就像这枚美人血玉,里头的血若是孟皇后的,左芪便一定可以做到。”

    登时,谢昀沉默了,他忽而感到无穷的疲倦和恐惧。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真相,现如今有办法得知了,可为什么还是不能感到轻松?

    望着从乱葬岗被人捡去的美人血玉,谢昀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之中。他怕母亲的结局很凄凉,所以这个时候才会困顿于真相的求知。

    武知蹊也许明白这一点,她只是用很温柔很平和的语气对谢昀说:“若坚决了往后的路怎样走,那么真相也只是真相而已,没有关系,你可以不去探知。谢昀,我阿姐说过,活着的人,有时候不必要为了过往的人事,而把自己困顿在绝境。因为活着本身,就是希望。”

第170章:戏码

    赦王府的后园子,某一间闲置陈旧的殿宇中,听得一阵锁链抽拉的声音,在空寂的夜中,随着一声嘲讽而落下尾音——“魏大人!殿下有请!”

    单薄的木门,糊纱掀起几处破败,落满着的灰尘潮湿成泥。里头的人听到这声儿,只不作什么反应,从鼻腔深处,冷哼一声,仍旧闭目佯装熟睡。

    传唤者是翟循的贴身侍卫丁夏,他接了命令来“请”朝督司甲部少卿魏大人。

    虽上头吩咐是如此,可他自个儿并没打算真的去请,语气很嚣张很强势,“魏大人听没听见啊!再不走出来,我可要进去了!”

    丁夏指尖在腰上的剑鞘上敲了敲,又在门外等了等,也不见魏良择从里头走出来,不耐烦也变了味,他隐隐担心会是有出什么意外!

    那可不行!

    丁夏猛然的将门给推开,往里探了探脑袋。

    “魏少卿?魏大人?”

    月光随着门大开而泻进去,将这个鬼屋般的大殿照的一览无余,魏良择披散着头发,着一身脏污的红袍半跪着坐在地上,月色将照,那张脸色煞白的如同死尸。

    丁夏一愣,脚跨进去,“魏良择?!”

    也许是因为眼盲了一只的缘故,魏良择的耳力如今有些出奇的好,他甚至可以分辨出这个侍卫的声音,因此,动了动身子,显了些不安出来,沙哑着嗓子问:“你带我去见谁?”

    “啊没死就好。”丁夏松了一口气,“去见殿下。”

    “你是翟二爷的人。”魏良择不信。

    见他连头都不抬,彻底无视自己的这幅样子,丁夏恍惚了,怎么感觉半死不活跪坐在地上的人成了自己?

    “丙冬受了伤,在安养着!你非得见着他才肯信,我也没个办法。”话一落,丁夏弯腰,抓着他的肩膀,魏良择整个人便被提了起来。

    魏良择挣扎无果,嘶声怒吼:“你干什么!”

    “我说了三遍了!魏大人眼瞎竟也耳聋?”

    “你不能带我去见翟循!”

    “魏大人安心,这绝不是我家二爷的命令!”丁夏觉得奇怪,自己主子竟会比赦王殿下更让魏良择害怕?

    至于为什么,他一点也想不通。

    ……

    此时已经后半夜了,巴兰阁空荡而寂寥,平日里侍奉的人本就是少之又少,此时更是寻不见一个人影。

    沈扶风刚和谢昀面谈完,走的时候,将那些闲杂人等支开,一应守在了院子外头,他方拖着虚浮的步子,拐出了小道。

    “沈先生安好。”

    狭路相逢,迎面的,见着丁夏拖着魏良择匆匆而来,沈扶风靠边站了站,视线和魏良择短暂的相交,那锋利的像是一把初开刃的刺剑。

    武知蹊在窗子目送沈扶风走出院子,笃定他听不到了之后,才扭头对着席上的谢昀说:“沈先生身体明显已经撑不住了,若不是他身上那个续生机的香囊,早就……”

    “早先时候,大夫给他搭脉,还说他可以再活两载。”神色阴郁而浓重,谢昀低着头,在桌上倒了三杯茶水。

    “原靠着香囊,许是还可以拖个一年半年的。”知蹊叹息,“可沈先生此前被鬼煞占过身,伤了魂魄,精神已远远不如从前。”

    谢昀垂着头,注视着茶盏里漂浮着的一片残叶缓缓舒展。

    前半夜被酒瘾缠身,本就是精疲力尽,谢昀又马不停蹄的召见了沈扶风……知蹊见他这幅模样,想要开口劝,都没办法说出来。

    虽然让谢昀不要纠结过往,但是谢昀放不下,她也能理解。

    这些事情没有开解干净,他是睡不过去的,也或许没有办法找到真正想走的路在哪里。

    “那小侍卫将魏良择带来了。”知蹊站在窗子前吹风,见到了他们过来,“我要先避一避吗?”

    谢昀原想说不用的,他和沈扶风谈话的时候,知蹊也在场,可是转念一想,魏良择毕竟还是个隐患,暂时避着也是好的。

    “你先去榻上歇息吧。”谢昀站起来,将内屋里的烛灯吹灭了两盏,“也算是陪着我。”

    “好。”

    武知蹊乖巧的应下,提起裙摆,往内阁走去,不觉的又想起了翟循方才来过,他还说:“武姑娘你安心守着谢不平,不必怕旁人说三道四!”

    丁夏此刻正带着魏良择赶到门口,在外头请示道:“赦王殿下,魏少卿带到!”

    谢昀的语气很平淡:“带他进来。”

    大门被推开,丁夏将魏良择甩下,做个揖便要离去了,“属下替丙冬守着王爷,便在院外等着,王爷有需要传唤属下便是!”

    “你家二爷呢?”

    “回王爷。”丁夏停住脚抬头,“二爷去太尉府中了。”

    谢昀想了想,大约也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去蔡府了。赦王大闹郡主婚宴劫走魏少卿,这还正是临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更别说古青寺那一遭,正逢月度夜颂法事,虔诚的信徒在跪拜孟涂战神的时候见到了一场王爷杀王爷的戏码……

    这些事情,有些是圣上早就事先知道的,有些是他预料不及的,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动静闹大来,身处后宫的虞贵妃作为皇帝的枕边人,定是消息灵通。

    因此,翟循会突然半夜跑去蔡府,多半是贵妃借着太尉的名头,想要打听到赦王府的事情罢了。

    “他去了多久了?”

    “回殿下。”丁夏算了算时间,“二爷去了有两个时辰差不多。”

    谢昀沉着地点着头,丁夏见他不说话,抬手作揖,弯腰往后退了三四步,才转身走出门去。

    魏良择从黑暗的地方一路被带过来,直到站在这里,大殿的灯火通明,叫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仰着下巴,理了理身上发皱而破败的衣袍,魏良择拱手朝着谢昀弯腰作礼,低声请安:“赦王万安。”

    “来,喝茶。”

    谢昀眼尾瞥着他,魏良择似乎有些犹豫,却仍旧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挥着袖子走了过来,在对面的雕花席上落座。

    “殿下想和我说什么?”

第171章:夜叙

    开门见山,魏良择故作镇定,实在忐忑,却比起见翟循,要更为安心一点。至少他很明了,到这份上,谢昀不会杀自己。

    谢昀一双眸子冷冽若寒川死水,毫无波澜可起,他看着魏良择,仿佛在看遥远山脉的隐隐约约轮廓,那样模糊而又狭小。

    “魏良择,你选择的这条路,走的还坦然吗?”谢昀很想亲耳听到那个答案,指尖摩挲着名贵砂壶的横纹,他道:“这条离经叛道,断情绝义的路。”

    “叛?”

    魏良择没有想到他是问的这个,心里的无数个答案瞬间失去作用,他嘲弄的笑了笑,从鼻音间哼了一声,反问道:“殿下为什么觉得我走的不够坦然?”

    谢昀沉默不语,细长的眼眸里,情绪暗涌的悄无声息。

    “又或者说,殿下怎么会认为这是一条叛道呢?”

    “你助纣为虐,借谢翊之手扰的朝堂乌烟瘴气,杀良灭忠。这还不算是?那到底什么才是?”将那盏温茶放在魏良择的面前,谢昀的语气仍旧是不冷不热。

    “殿下说错了。”

    见到谢昀饮了一口茶,魏良择方才喝下第一口,“乌烟瘴气的不是朝堂,是朝堂上每个人不安分守己的心。我没有去扰乱什么,我只尤为突出。”

    “巧言令色。”谢昀并不气恼,还有一些发笑。

    他心里在想,大约魏良择便是以这样自信自满的态度,去说服了他想靠近的所有人。

    “甚好。”魏良择将那四个字当做是夸奖,欣然接受,“殿下你还错在何处,你可知晓?”

    “魏少卿说来听听。”

    “自私而专横。”

    他手里一小盏的茶水都饮的干净,魏良择又伸出手,开始自己给自己斟茶喝,如鹰般的右眼直勾勾的盯着谢昀的脸庞,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殿下你可以不惜一切的追逐所谓的自由,凭什么我就要跟着你的步伐决定往后人生?我有我想要的东西,和你曾经的自由一样,那于我而言,疯狂而又欲罢不能。”

    睁着那只阴森而充满欲望毫不掩饰野心的右眼,魏良择笑着对他说:“什么所谓仁信道义君子气节,统统不是我想遵守的东西。在我魏良择这里,我只忠于自己,所以走哪条路都是当下最好的,因此,叛道之说,实属荒唐。”

    谢昀忽然意识到,从前将他比喻成蛇蝎心肠也好,利欲熏心也罢,在真实的魏良择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乎其微。

    他在人间成了人,也成了一只没有温度的鬼魂。

    母后曾经对自己说:“阿昀,有的人不知善恶,不悯幼弱,不辨是非固执偏见,那是心盲,那是比眼盲更为恐怖的存在。”

    “你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步步为营,杀人如麻?”谢昀想到那些他做过的事情,眉心不由得蹙起,“你有什么资格剥夺他人生的权利?”

    魏良择喝下第四杯茶水,挑眉,简单而轻松的反问:“殿下指的是庚王谢鞅?我不杀了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夺掉谢翊的位子,成为太子,成为未来的皇帝吗?”

    谢昀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便又继续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掌控别人,便等着被别人掌控!殿下你不正是因为懂得了这个道理,才欲退不退的挣扎着吗?”

    “殿下会这样觉得,不过仅仅是因为我杀了一些对你有用的人。其实在殿下眼中,人命也是如草芥的,因为你也将众生划分了三六九等,有的人可以死,有的人不能死。”魏良择的右眼深邃的如同大海深渊,将谢昀凝望着,“别忘了,如果单论枉死,殿下的手也沾满了鲜血。”

    谢昀望着他的脸发了怔。

    生死只应该顺从天命,生老病死虽无处逃避,可绝不该任由人随意剥夺。有的人可以死,是因为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有的人不能死,是因为他们始终局外,始终无辜。

    魏良择,众生三六九等,却永不能将性命计算在内。

    想对他说的很多,心中云雾飘过的那般沉重,谢昀终只轻轻叹一句:“终是道不同。”

    不说的原因有很多,谢昀首先明白无论再说些什么,对面那只鬼魂都再不会听懂,也因为那只鬼魂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也有的是无辜之人……

    甚至当魏良择说他也懂得不掌控别人,便等着被别人掌控的话时,谢昀是想义正言辞的反驳一句:“我不争,大齐便会落进你这样的人手中,我不能看着山河黎民百姓,浸在水深火热中惶惶不可终日。”

    可这种话,他是无论如何都对魏良择说不出口的,不光是他,谢昀他也许对谁都说不出口。

    魏良择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谢昀的某一触动,有些得意而骄傲的,将下巴微微抬了抬,嗤之以鼻,“所以你和沈扶风策划了这么大的一个布局,将我绑来这里,呵,殿下其实和我,没有什么区别。”

    字字诛心而尖锐的扎进了谢昀的心里,他竟一时不能反驳,不能底气十足的去呵斥魏良择,只觉得有些好笑。

    故而,也便轻轻的笑出声儿来,半开合的窗子外,吹进来的风带着若即若离的花香,谢昀一手撑在脑袋上,像是吃醉了茶一般,言语呼吸间,都带着淡淡的慵懒,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句清晰:“魏良择,你走吧。”

    对面的人便就那般一怔,面庞的表情松弛下来,一点点不可察觉的疑惑和警惕,慢慢的站起身,挺了挺背脊,抬手对着谢昀略作揖,“殿下,魏某告辞。”

    纵使不知道谢昀和沈扶风的计策有多深,只要他胆敢放自己走,放自己活着,那么他魏良择便什么都不惧。

    谢昀就目送着魏良择走到大殿门口去,他伸手将搁在架上的陨星拿起来,横在身前,未取箭,只拉动空弦,忽而松手,绷紧的弦瞬间将空气分裂无数,发出慑人的破空之音。

    魏良择背后一凉,脚步顿下,却并未回头看。

    大殿被人从外头打开来,丁夏站在那里,手上捧着一叠干净整齐的衣袍,拦在魏良择面前,“魏少卿,请跟在下去更衣吧。”

    魏良择闻言,这才打量了自己的周身,发觉狼狈又破败不堪,血迹和喜袍融合在一起,斑点血渍醒目。

    如此潦倒的从赦王府走出去,不换更好。不过换了也无妨。

    魏良择拒绝不了,便淡定接受。

    谁想到换好衣裳刚走出门口,魏良择便看见面前突然跳下来个人,脸上戴着一副中秋花灯会时风靡临城的狸猫面具,那样措不及防的,双手合十,朝着自己的胸口击来,他吃痛一声,发觉身体有些轻飘飘的,一抬头,那带着狸猫面具的人又蹿上了屋顶。

    来去无形般的快速而利落,让魏良择有些诧异,往屋顶上看了又看,丁夏在旁淡定的发问:“魏少卿瞅啥呢?”

    “有个人袭击我,戴着狸猫面具。”他捂着胸口,有些麻麻的感觉,说不上来是痛,却觉得浑身有些轻飘飘,叫魏良择心无端慌起来。

    丁夏淬一口:“我站在门口这么久了也没见着有谁啊?!若说是撞鬼也不大可能!”

    魏良择被催促的往外赶,还仍是步步回头的往屋顶上看,却是什么人也没见着了。

    他很明白谢昀怕猫,所以在赦王府中,那只能是个狸猫面具,不是错觉,也绝不是猫兽。

    ……

第172章:夜叙2

    谢昀听了武知蹊的话,进了内阁预备休息。

    二人隔着屏风,知蹊在榻上,他在垫了软絮的长桌上。

    “我去过东戎。”谢昀轻轻地同她说:“我父母亲仙逝后没几个月,我便离开临城,在大齐各地游走,那时候是从北境遥关绕过去的,和翟二斤两个人,可惜只歇了一夜,未到天明便启程走了。”

    躺的浑身软绵绵,知蹊半眯着眼睛,懒懒发问:“有一事我不明。”

    “何事?”谢昀睡意几乎没有,他很乐意同武知蹊聊天。

    “谢不平,翟二斤,到底是什么由来?”

    他想了想,笑道:“因我从前缺了一根筋爱打抱不平,他们便喊我谢不平。翟循是因为有次同人赌气,扬言要喝两斤酒,却是二两便昏迷不醒,因此得了个翟二斤之名。

    谢昀嘴角扬起来,罢了悄无声息的再垂下去,叹一口气,眨着眼睛回忆着,“年少时胡乱叫着玩的,叫着叫着便长大了。其实还有两个名字,你没有听说过。”

    “哪两个?”

    “蔡半月,魏水仙。”

    武知蹊翻了个身,有了一些莫名兴致,追问:“这二位又是何人?”

    “蔡合,当今太尉嫡孙,宛沉虞的表兄。半月之名,是因他年少总爱同我与翟二斤叫板,每每被我们揍得鼻青脸肿,还要被太尉训斥以下犯上,总让他在祠堂面壁,一服家规便是半个月不见人影。”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听到谢昀年少的趣事,知蹊不免低笑出声,继续发问:“那么魏水仙呢?”

    她问出口后,脑子就清醒了,便心里有了点答案。

    果真,沉默一会儿,屏风那边的人动了动身子,似也同自己一般侧对着,略有些怅然的开口:“这是魏良择的别名,因他一向自信的过分,常以水仙高洁比拟自己,翟二斤便喊了他魏水仙。”

    “嗯……”

    “从前倒觉得只是打趣,如今看来,着实讽刺,是不是?”谢昀知道她不太懂,却有意的倾吐心声,同知蹊从最初说了起来。

    “魏在从前是个贵姓,大昭尚存时,有个姓魏的人连任了最后三朝的宰相,众人皆尊其为太公。”他说着很多年前从孟皇后口中得知的真相,“魏良择便是其孙,虽嫡庶不知。”

    “然后呢?”

    “后来我父亲推翻大昭宋氏的统治,改国号为大齐,魏太公便自刎追随那昭疏帝去了。魏家自此树倒猢狲散,各自隐姓埋名潜于各地。”

    谢昀眼前飞过一只萤虫,发着淡淡的绿色荧光在身边绕了绕,往武知蹊那里飞去,他继续道:“传闻魏良择的父亲颓丧流连于酒局赌场,半夜跌下酒缸里死了,魏良择亲眼找见他的。而后,尚且年少的他便不知被谁人卖入赌场为奴,直到遇见初次去见识赌玩的蔡合,献了两番计策,助他首次便玩的盆满钵满,被蔡合买了身契,入了蔡府为奴。”

    谢昀又平淡地道:“未曾谋面的时候,我便常从蔡合口中提起这个家奴。说他狡猾又倔强,说他在赌场里受尽凌辱打压,说他下巴的朱砂痣很碍眼,但是他很聪明。”

    知蹊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望着停在屏风中央的那唯一一只萤虫,只静悄悄的听着对面低哑的声音诉说往事。

    “约莫半年后,我才在蔡府见着了他。因擅自替我和翟二斤开后门,被蔡合压在后院毒打,那时他已有十五龄,比我们都大了几岁,那般人,跪着背脊都是挺直的,被拳打脚踢的时候,愣是一声不吭。”这件事情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谢昀还能感受到蔡府那年夏天开得一池塘的白荷的清香,烈日下头的鹅卵石被烤的滚烫。

    “宛沉虞找我们去帮帮他,说他是个十分聪明十分好的人。”谢昀说:“于是我和翟二斤就去了,寻了个不顺眼的由头,将拼命还手的蔡合好一顿揍。”

    武知蹊听到这里只有觉得好笑,那蔡半月指不定又要服家规了。

    “那日正午,翟二斤带着宛沉虞扑蝴蝶捉蝈蝈,蔡合被他祖父一道传话叫去了祠堂罚跪,我和魏良择在亭子里聊天。还记得我问了一个很大又很小的问题,他不回答反说我心知肚明。”

    “你那时候应当还是太子吧,他竟不怕你。”

    “是啊,他却一点都不怕我,一点也没有。”谢昀笑了笑,深呼吸着又平躺,“也许是因为他流在骨子里的魏家血脉,助他总是临危不惧,面不呈情。”

    “这般的人,心思很深。”

    “我去和翟二斤会和之前,他拜别我,对我说了一番话,真真叫年少的我当夜反复梦见,十余年一字不忘的刻在了脑子里。”

    “什么话?”

    “良择此生绝不苟且,永待辅佐明主。宁肯在刀锋利剑中穿行博弈生死,也绝不要成为只求果腹完衣的蝼蚁。”谢昀尽力毫无波澜的,将这句默念了千万遍的话一字不漏的平静陈诉出来。

    他在想,很久以前的魏良择也许有过正人君子的铮铮傲骨,他也有宏愿有志向。

    可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武知蹊趴着睡,将下巴压在手背上,往半支着的窗外瞧,只有云雾没有月色,她又开口:“我一直都没有问你,在古青寺的人都说是赢王带着人马追杀你,说你们双双坠崖,你如今已安然无恙,那赢王呢?都已是第三夜了,他在哪里?”

    “你希望他死吗?”

    “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武知蹊实话实说:“只是想了想,他应该不会真的死,就如同你不是真的打算放走魏良择一样。”

    谢昀觉得她很聪敏,粲然一笑道:“见你平日矜傲不聚众饶舌,对这些不感兴趣,却也不傻,看来想要诓骗你亦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知蹊愕然,“你真的将他藏起来了?”

    “翟二斤是不是嚷嚷谁都找不到他?”

    “我是听见过翟二爷对沈先生说过这话。”

    “魏良择会找到的。”

    武知蹊这下便觉得有些不太懂了,可她也不继续追问,总之事情的发展瞧着尽是在谢昀掌控之中。

    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谢昀又突然开口说:“沈扶风和我都觉得与其杀人不若诛心,比起费尽心思去击败毁灭,安静旁观其自乱阵脚,有时候才更为彻底。”

    砰——!

    “谢狗!”

    巴兰阁的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力道之大,将内殿昏昏欲睡的两个人,都震的浑身一激灵。

    武知蹊倒吸一口凉气,睁开眼睛就要坐起来,谢昀反应的比她快一步,绕过屏风,伸手将她的肩膀压着,低声叮嘱:“无需你出面。”

    “他对你有怨……”

    “我不会计较。”谢昀心态平和,将纱幔从她身前拉过,遮掉了一些些细碎的光。

    谢昀走到外阁,见到左芪坐在主位上,一脚踩上了泡茶煮水的木几子,俨然一副大爷做派,听到脚步声,他才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来了啊?”

    “可还顺利?”

第173章:铜铃

    “废话!”左芪将椅子的三只腿都凌空翘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本薄薄的册子,翻了翻,找到画着人形的一页,指给谢昀看,“这便是了。”

    谢昀看他只是亮了亮,并没有想交过来的意思,便也没有自讨无趣的伸手去拿,反倒是站在他背后,不发一言。

    “你不是说那魏良择很是警惕吗?”左芪嗤之以鼻,“原也不过如此!斯斯文文的一副模样。”

    “你师姐说,离魂印对生人用是吞鬼山师门大忌。”谢昀倒诚恳起来,“这遭算是我欠你的。”

    左芪听了点好话,倒是有些不好再给什么难看,顿觉的无趣,遂将册子往谢昀身上一砸,边站起来往外头走,“若非师姐拜托,你以为小爷我愿意啊!离魂印耗损丹元厉害不说!倘若给远在吞鬼山的徐师姐知晓了我为了帮你个王爷而对人用了印术,我可是会被逐出师门的!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你知我知师姐知!懂不懂!?”

    “自是。”

    谢昀着手看着那页纸,难以置信魏良择的一魂被禁在了这里,颇有些感慨地问道:“魏良择失了这一魂,会如何?”

    “别忘了你也是丢过魂的人。”左芪叉着腰站在门口往回看,“若遇到生死之际,魏良择便没那么容易醒过来,除此之外,拘着这一魂,必要时刻,还能强召其他的魂魄离体,那么魏良择不想死也得死。当然,招魂并不是灵印的强项。”

    左芪解释的够清楚明白,但是他看着谢昀盯着那本册子有些发愣,感觉像是没听懂的样子,于是又问:“谢狗?你听明白了没有啊!”

    “这算是阴谋。”谢昀自言自语的嘲弄一句:“魏良择说的不错,不掌控别人,便等着被别人掌控……”

    左芪挽起袖子,似懂非懂的盯着谢昀的脸,“嗳?你这话倒熟悉,徐师姐从前说过一句差不多的。”

    “左芪。”

    “干嘛?”

    “再帮我一个忙。”

    “不!”左芪翻着白眼,一只脚踩到了门外去,“小爷我得赶紧休息,明儿一早得赶路!”

    “允你五花马,千金裘,娇美人。”

    左芪抬起来的后脚又慢腾腾的落回去,转个身,咂咂嘴:“赦王果真是大气量!”

    谢昀神色凝重,伸手从怀里的衣裳里拿出来一个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将其中的一个递过去,“武知蹊说你会读生迹,你读一番,然后告诉我这玉佩的主人最后都遇到了什么。”

    接过来打开,左芪将香囊倒过来,却接了一手的铜铃铛,将那串眼熟的腰铃缓缓展开,他瞬间目瞪口呆!

    谢昀心里头一咯噔,不料是拿错了香囊,连忙伸手去夺了回来,将另一只香囊放在左芪手里,“拿错了,是这只。”

    “谢狗?”左芪还没缓过来,“那是我师姐的腰铃?”

    “嗯。”

    “她早几个月前便说是不小心丢……”恍然大悟,左芪将巴掌拍的作响,“你你你定是偷盗的!”

    “不计较这个。”小心翼翼的将铜铃铛慢慢的放回香囊,谢昀将那放在了胸前的衣裳里,一派平和,“且先将我给你的那东西读一读。”

    左芪脑子转的飞快,腰铃在东戎代表着未出阁姑娘的象征,只有许了人家或是有心上人了才会送出这玩意儿!师姐随身了这么些年,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掉嘛!不是谢昀抢的!便是师姐亲手给出去的!

    天收!他俩真有一腿儿!?

    内阁的武知蹊听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将身侧的薄被扯过头顶,象征性的遮住了自己,懊恼和羞涩并起,整个人都麻了!

    “谢狗!”

    “左芪!”

    “你别喊我!”龇牙咧嘴的,左芪苦着一张脸,压低了嗓子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东西是不是你抢的?”

    谢昀抿唇,神色平淡,小声的谎话脱口而出:“你师姐给我的。”

    犹如雷击天灵盖,左芪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谢昀,觉得他像是一只金灿灿的癞蛤蟆,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话,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的了个大乖乖!是繁丘唐府那个陆公子不优秀!还是东戎太守的儿子不够好!三师姐干啥想不开,非相中这么个危险的东西呢?!

    左芪此番才觉得徐师姐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若不赶紧将武知蹊带回东戎,她万一真被谢昀骗去当了王府小妾咋办?!

    不不不,不行不行!

    “我和我师姐要回东戎了。”

    左芪说完,不等谢昀做出什么反应,睡在内阁床榻上清醒的不得了的武知蹊倒是先在被窝里僵硬了身躯,静静的听着外面的谈话。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归期是吗?”

    “三师姐原是想着年后离开。”左芪点着头,往外东边一指,“吞鬼山那位当家师姐,灵印执令使,徐缨已勒令我俩在年前回到东戎去了。”

    什么时候走?

    谢昀尚未问出口,他便已经自己又说:“我呢是帮你读完这东西后先动身!师姐许要过阵子,到时候我俩会和再一同回东戎。”

    听出来一点得意和欣喜,谢昀看着他道:“为了让你帮我读美人血玉,你师姐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巴兰阁内熏香很淡很沉静,武知蹊听着二人谈话,逐渐放松下来,有些控制不住的昏沉。

    谢昀确实聪明,她确实是答应了左芪那小子一桩事儿。不过这个说来也不是什么,只是知蹊当初听到的时候仍是有些惊诧的。

    只因为左芪那时说:“要我帮谢狗可以。师姐,在回东戎之前,你允我再去一趟叻城郦山,我要去找泠娘。”

    知蹊一时无语凝噎,她不知道是否该对左芪说出真相,还是说,任由他去寻一寻,等寻不到了自然就放弃了。

    ……

    深夜的巴兰阁会客殿中,左芪和谢昀各自坐在椅子上入了定,前者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脚边是歪东倒西的酒罐子,正往外滴淌着佳酿。后者好整以暇,瞧着左芪一副欲睡不睡的模样,倒是新奇,心却仍旧是被他手中的美人血玉牵着走的。

    “一墙繁华万处深,欲禁轻风;一词戏言千离人,绝伤无痕。”过了不知道多久,左芪醒来之后,说了好长的一段故事,结局便是这样的一句话,他似乎还在梦中一般,有所回味,神色伤感地对谢昀说:“孟皇后怎么会是谋害先帝的人呢?”

    “你说我母后是坠城而亡?”

    “我看到了。”左芪勉强地睁着眼皮,肯定的道:“好高大的一座城墙,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地方。孟皇后在城墙上褪华袍,摘凤冠,在千军万马面前跳下城墙,然后,然后……”

    “左芪!你莫要信口雌黄!”忍下滔天的惊恐化作怒意,谢昀将左芪的衣领子揪起来,“我母后最重名声!怎可能在千军万马面前……”

    怎么可能在千军万马面前摘下她一生引以为傲的凤冠?脱下那一身华丽的后袍!这是赎罪才有的行为!

    母后没有杀害父皇!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爷我阴感在仙门百家之中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左芪咂咂嘴,反问道:“你居然不信我?”

    “我带你亲眼去见。赌什么?”

    谢昀:“……”

    “不说话?”左芪点点头,将手边的酒罐子砸碎,拾起一片划伤了自己的手掌心,将鲜血逐渐弥漫的手伸向谢昀。

    他躲开,给予一个锋利的眼神。

    “来,带你看一遍。”左芪借了酒劲儿,直接一手捂住了谢昀的眼睛,“若如小爷所言,你得离开我师姐,别纠缠别诓骗她。”

    血腥味和一道红光将谢昀笼罩起来,他什么都看不见,他什么都看得见。

    谢昀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想到,亲眼见到孟皇后的最后一面,是以这般似梦非梦的形式。

第174章:故梦

    ——

    孟皇后被一道新帝下的诏书幽禁在了昭君殿,此时距离先帝谢通崩逝,不过三月有余。

    那日春和景明,昭君殿院子中的垂枝海棠开得正好,橘红的几朵拥簇在一起,点燃了这座奢华尊贵而今却空空荡荡的宫殿。

    最后一个奉旨来探望的人,是孟皇后的先生,李问京大人。

    一向高傲的皇后低下了头颅,诚恳的对这位先生行了礼,就如同她十七岁那年刚来到临城的时候,向李大人请教,为什么这里的人总是这般规矩木讷?

    李问京那时候说: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的皇城,是最繁盛的天堂之都;生活在这里的人,享受了旁人享受不到的荣华,自也要忍受旁人不能忍受的规则。

    年纪尚小的孟皇后那时不服,她觉得即使位高权重,也该是可以活的自由。

    李问京同她相对而坐,听孟皇后提起陈年往事,不由得感叹时过境迁,反问一声:“皇后娘娘如今怎样想?”

    “先帝离世,当今圣上继位,本宫便活不下去。”孟皇后看的无比透彻,“所以怎么死,死在哪里,又有何重要?”

    “谣言何起?”

    “本宫同先帝在古青寺有所争执,一时无状,拔刀相向。”她笑了笑,头上的凤冠摇着几颗饱满圆润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先帝让着本宫,步步后退,被本宫伤了肩头,几个年幼的僧弥看见了。”

    李问京只怀悼,“先帝自那回宫后便发了重疾,下令将您关了禁足,因此便有人觉得是帝后不睦,是您害了先帝。”

    孟皇后似乎不想提到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道:“当今圣上叫大人来劝说本宫什么?”

    “舍母保子。”李问京咬着牙齿说出来:“只有孟皇后随先帝去了,太子殿下方能保全地位。”

    “这话,李大人信吗?”

    “地位不能保。”李问京攥紧拳头,“能保命。”

    而后片刻,二人竟都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的。

    李大人略显沧桑,起身要走,临行前,郑重的向她行了个大礼,“西漠王位更迭,新王年轻气盛,由您的王兄继位以来的半年,好征伐打仗,已有同大齐断交的苗头显露,因此圣上须得有个由头继续让西漠受制于中原,这便是圣上要您承罪的主要原因。”

    “他可以往本宫身上安很多罪名,本宫无所谓。可他要本宫承认是本宫害死了先帝,呵呵。”孟皇后抬手拨弄枝头的海棠花,“这罪名很大,确实可以狠狠的压制着王兄和西漠。可是,他有没有想过,阿昀是不会信的。”

    李问京道:“您只能死一次,只这样一次,可以达到压制西漠,孤养太子的目的,圣上自是会这般选择。至于太子殿下信不信,那都将是后话。”

    “李大人觉得本宫会这样做吗?”

    “皇后娘娘会给大齐留下未来的。”李问京没有和她对视,“您一手栽培养育的未来。”

    她笑了笑,丹唇仿若海棠点绛,年近不惑,仍是艳丽的肆意。

    孟皇后将李问京送到了昭君殿外,她站在门槛内,着一身明亮的皇后华服,笑语凄楚地说:“李大人十八年前未曾告诉过本宫,临城啊,是世上最繁茂的天堂,也是最凶险的地狱。”

    “皇后娘娘,悔了吗?”

    “从不。”她笑着,背脊挺直,像是一株在大漠戈壁里勃勃生长的巴兰花,“本宫只是想到太子,想到我的阿昀。”

    李问京:“太子殿下志存高远,心怀天下。”

    “是本宫告诉从小告诉他要爱护这江山庇佑这黎民百姓。”孟皇后望着太阳,眼睛剧痛且不能视物,“是本宫要他穿着最艳丽的巴兰红袍,是本宫要他成为天下人的光。本宫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阿昀,你喜欢这样做吗?”

    “太子殿下……”李问京停顿了一番,“太子殿下生有重责,无论喜欢与否,该走的路,始终是要走的。”

    李问京离开之前,孟皇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恳求,她说:“希望李大人对太子保密,不要透露一字半句你我今日所言。”

    “为何?”

    “让他继续对他的叔父有所依崇。”孟皇后眼底笃定万分,“让他未知本宫死因,便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可皇后方才自己也说过,给您定罪谋害先帝,太子殿下是不会信的。那么这个死因……”

    “我儿子的性子我清楚。”孟皇后笑了笑,“他会揪查到底。那么这件事情除了圣上,便是你我知晓,冤枉不冤枉的,只要李大人不说。太子便永远不会知道。即使他怀疑,也无法对他的叔父生出敌意。”

    李问京又不解了,提醒道:“太子殿下,以后无法一直住在东宫,这个您明白吗?”

    “所以他才不能过早的体会仇恨,那会使他逐渐心盲。我和先帝教养了他十七年,不希望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让我的儿子看到过分残忍的真相。”孟皇后又说:“让他多体会世间的善意,往后岁月,这些能支撑他一直走下去。”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微臣去办的?”

    “想办法送走翟家老二,离阿昀越远越好,翟大将军手握边疆兵权,他的儿子这个时候不能同阿昀太过亲近。劝服太子,正妃必要娶的,仍是定的许家那位嫡长女,那姑娘温婉贤淑,母家六亲为朝官,父亲乃开国重臣,属实是清廉可倚的好靠山。”

    皇后还在思虑着,又道:“太尉蔡府的那位姓宛的外女,野心勃勃,能用不能娶纳。阿昀身边还有个文随,姓魏,他祖父是前亡国大昭三朝宰相,此人聪明绝顶,能用便罢,往后用不住了,您便做主除掉。”

    “是!”

    “还有。”孟皇后压低了声音,往前走了两步,“谢弘的皇后,是卢丘国的女子,虽说小国难成气候,可她兄长一向得谢弘器重,所以仍要避免外戚干政,为此,戚皇后从卢丘国带来的人,尽可杀!”

    “皇后深思熟虑……”像是思虑了很久的结果,这些话让见惯了生死沉浮的李问京,仍是感触颇深。

    他在想,当今圣上对这位皇嫂有所防备也却是必要,如若往后太子登基,大齐太后是如此尊贵而智慧的女人,对于谢氏一族而言,不算的是什么好事。

    孟皇后还是笑着的,她最后说:“叫阿昀莫要荒废武学……是了,他不会荒废的,苍遗太山老祖会替我好好管教他的……是了,最不济,他还可以保命……最不济,我还给他留了后路呢,人保护不了的,就由妖来保护罢了……”

    早春时分的风尽是携了草鲜的凉意吹过庭院,在这个偌大的后宫里穿梭着,无形无影,好比是一道匆匆的幽魂,没有温度的掠过一遭,就要离去了。

    ……

    孟皇后被请至悬明殿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

    她从旁侧的阶梯提着繁重的裙摆,一步步的向上走去,抬高着下巴,无视一切的走到了楼阁廊道之上,口中喃喃自语:“一墙繁华万处深,欲禁轻风;一词戏言千离人,绝伤无痕。”

    谢弘在那里,避光而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见到她,只不由下意识低了下头,“皇嫂”。

    “若不是这一身明黄的尊贵之色,本宫还以为你仍是陛下最信任的亲王呢。”

    孟皇后这一身仍是威风且尊傲的,气势还如往常那样凌人,谢弘看不懂,李问京亲自去劝说的,按道理这个女人应该素衣裹身,低眉顺眼的当个罪人才是!

    轻瞥他一眼,一只手扶在朱漆栏杆之上,孟皇后小声叹息:“从前站在这里往外看,只看宫外的墙瓦景象,如今站在这里,却只看见了阴阴森森的黄泉路,还有走在上面的阴差。”

    听到她将楼下逐渐靠拢的三支军队比作地府阴差,谢弘并不觉得不妥,反倒笑了笑,搭腔:“皇嫂仍是有趣的。”

    三军兵临楼下,领头的人,几番言辞犀利的对孟皇后陈诉所谓罪状。

    她仔仔细细的,一字不漏的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不反驳,也无任何的回应。

    “百官联名上书!皇后失德同观星师纠缠不清在先!恶意重伤先帝,致先帝突发恶疾骤然薨逝在后!理应废之幽之,死当无穴可入!方能敬慰皇天!”

    那人义正言辞的说完最后的结论,孟皇后的唇角轻轻的扬起来,她轻声对着谢弘发问:“你瞧,他们知道本宫失了夫君,儿子又远在边关,所以才敢这般模样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但凡太子在我身边,这些个人又怎敢这般往本宫身上泼脏水?更遑论先帝生前,若见到这番景象,该是要血洗这悬明殿了。你说是不是?”

    “只是废后,幽禁。”谢弘眯着眼睛往下看,动了动嘴皮子,“只要皇嫂承罪,便无人把罪责往阿昀身上推了。”

    “本宫活着,阿昀成不了皇帝。”孟皇后一语中的,“本宫死了,阿昀也成不了皇帝。”

    “只要阿昀不失德,太子之位将一直是他的。”

    “谢弘你听着!本宫要阿昀一直活着。”孟皇后盯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本宫要你诺。”

    强势的语气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谢弘险些屈服于这般压迫之下,他还未曾说出口解释,便眼见着孟皇后翻身过及胸高的栏杆,站到了外边的瓦台之上,背对着自己,抬手拆卸珠钗凤冠,侧身解下华丽尊服……

    “吾孟婪只此一身,殉于先帝!自此太子无依,临行托孤于陛下。”她侧身看了一眼谢通,朗声高言:“望陛下善待我儿,庇佑我儿!”

    纵身一跃之前,孟婪的眼尾几抹褶皱里还带着笑意,瞳孔里映衬出了宫墙圈不住的天空,蔚蓝而澄澈。

    谢弘怔然,直到周边的人开始躁动,他才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她死了,坠楼随着皇兄去了……

    孟婪此行高调的来,低调且利落的离开,以殉先帝之名,未有承罪,却无人再可指摘!

    她最后那番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托孤之举,反将谢弘一军,往日若担不住慈叔之名,自是愧对兄嫂之托……

    她死了,死前还这般算计。

    死了好。

    孟婪死了也好。

    谢弘胸中燃起一团不明的怒意,他恨不了孟婪,也不能恨阿昀,更不能恨皇兄,也许恨的是自己。

    侍奉的太监从楼下查探完,在谢弘的耳边禀告一番,神色慌张。谢弘迟疑了一会儿,低头说:“将孟后的尸身连夜安葬了,找具女尸连并着贴身衣物一块丢去乱葬岗。”

    “可百里大人万一要查验呢?”

    “由不得他!”

第175章:巴兰

    “由不得他!”

    此番四字,将谢昀从深入其境的梦境之中生生的拉扯出来,他眼前遮挡着的手被人拿走,蓦然睁眼,见着知蹊担忧的脸。

    她着一身松垮的白色寝裙,披散着一头略卷而蓬松的乌发,正专心致志施灵印术,并没有注意到肩头滑落的绸料,动作的舒展,导致裸露了小半个肩膀,肚兜的肩带隐约出现在发间,白嫩的肌肤同小臂的浅麦色形成对比。

    武知蹊行完一套印术,跪蹲在谢昀的膝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将他眉眼站染上的血擦拭干净,关切地问:“方才见你情绪激动,谢昀,感觉怎么样?”

    他一时间无法作答,脑子里仍是回味着梦境里看到的一切,却将知蹊的手牵了过来握在掌心里,她此番站着,是打算去看看左芪的,谢昀却又伸了手臂将她的腰揽着,脸颊贴过去,一言不发沉默的这样抱着。

    桌上的一盏灯笼,里面的烛芯慢慢变短,快要熄灭了。

    武知蹊不敢动,直到见着左芪慢慢苏醒,才伸手在谢昀的脸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左芪他要醒了。”

    “嗯。”

    “先松开?”

    “嗯。”

    谢昀闭着眸子,答应的倒是很顺利,手却是丝毫不肯松。

    武知蹊不想很强硬的斥责这样谢昀,即使他耍无赖,可是她仍是疼惜他这幅模样的。

    “我先将他打发走,然后我继续陪你好吗?”武知蹊试图跟他商量,“左芪看到会不好,他会同我阿姐乱说。”

    闻言,谢昀抬起头,仰视着武知蹊,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憔悴却仍那般有力量,喑哑着嗓子发问:“你怕什么?”

    知蹊低着头,“阿姐。”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谢昀偶然觉得有一丝甜意在心头泛起来,慰藉其余苦涩连连,叫他不再叹气,“只要不是怕世人眼光便好,我就知道你是没有放弃我的。”

    武知蹊点点头,难得乖巧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发梢在白皙的肩头滑动,娇俏而无端魅惑。

    谢昀注意到了,盯着发了楞,身后左芪哼哼的声音传来,他便毫不犹豫,抬手替她把衣裳提上去,将衣领拉的很是严实,才对武知蹊说:“怎么换了身衣裳?你不会穿这样的。”

    “方才去了一趟后园,跌进水塘全身湿透。”武知蹊卷了卷宽长的袖子,“回来后便在架子上发现这件,我知道是你的。等我的晾干了我就换回去。”

    谢昀替她把腰间的系带绑紧,褶皱的布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我的便是你的,一件衣裳而已有何穿不得?你落了水塘,谁救的你?”

    “我自己爬上来的。”

    “撒谎。”谢昀识破的彻底,“去了哪里?”

    武知蹊无所遁形,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实话道:“落水是真的,捞我的是翟二爷。”

    “何故落水?”谢昀坐着,两手放在她的腰侧,抬头盯着武知蹊,将她往身前带了带,“他对你动手了?”

    不等她作答,谢昀又自己否定了,“知道你是武知蹊,他便不会动你。”

    知蹊听着有一些变扭,并未多想,点头道:“起初落水的是花雾容,我原想寻人救她,谁料夜视弱,踩空也落进了池塘。”

    “翟循先救的你。”

    “嗯。”武知蹊不等他问,自己全说了个清楚干净:“天还没亮花雾容便来探望你,我见你仍在梦里便没有叫醒,同她一起走到后园闲聊了几句,她被野蛙惊着落水,我踩空也落了水,翟二爷那时候应当从后门回的王府,便将我们都救了。我同花雾容没有说什么。”

    “她一定劝你留在临城。”

    谢昀猜的很是随意,语气如此笃定,为此,知蹊只是点头。

    花雾容说的,远比他猜的更为让人叹息,赦王妃说:“王爷欢喜你,所有人都欢喜你,武姑娘,你留在王府罢。我可以诈死,空出王妃之位,我只要留在王爷身边做个侍女便好。”

    武知蹊一口回绝,花雾容便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转身跳了池塘!

    花家的女儿都这般容易自裁吗!

    她伸手去拉她,才不幸被拉下水。不过救人的确实是翟二爷,他先救的确实是自己。

    但是武知蹊不敢多说,她太怕周边的一切因为自己而发生改变。

    伸手将谢昀推开,她抬眼看了下左芪,见他仍是有些迷糊不清,连忙低头说:“快把铜腰铃还我。”

    “不。”斩钉截铁,谢昀一口拒绝。

    武知蹊急了,“你要那有何用?我改日回东戎是需佩戴着回去,否则叫我师门的人见了会怎样想?”

    “你是真当我无知?”谢昀脸色一沉,“这腰铃于东戎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很明白的,所以我不会还你,你的在我这里,是我的。”

    “我阿姐……”

    “你阿姐还能控制人心吗?你欢喜我,予我腰铃实属情理之中。”他站起来,一下就叫知蹊由俯视变为仰视,谢昀说:“别再叫我还你腰铃,再让我听见,我就八抬大轿由临城一路奏喜乐直到东戎吞鬼山!那时候整个大齐的人都知道,废太子欢喜上了位夜叉姑娘,要倒插门为婿了。”

    知蹊一时脸颊绯红哭笑不得。

    “你也想的太美妙了不是?”左芪坐直,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的背影,“想倒插门也得问过我吞鬼山的人答不答应!八抬大轿有个鬼用!我师姐干什么委身于你这个东西?”

    “左芪……”武知蹊往后退两步,稍显局促的将手背负在身后,轻咳两声。

    左芪扶着墙站起来,“有的人正妻还活着呢!就大言不惭哄骗小姑娘!你当真以为你还是从前风风光光太子殿下呢?老哥!您都娶第四位妻了!省省心吧。”

    谢昀神色一敛,看不出是喜怒哀乐,他只是转个身将左芪盯着看,“梦里见到的事情,请你千万口严。”

    “心里想的事情,请你千万放弃!”

    左芪的嘴皮子一向是厉害的,武知蹊只出面将他打发走,“左芪你先去歇着罢了,我一会儿便离开。”

    被点名,左芪只迈着麻木的腿往外面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充满忧虑的看着武知蹊,语重心长地道:“虽你是我师姐,可你小我两岁。我一直都盼望着你会很好,记住多少保重自己,你可是吞鬼山的骄傲啊。”

    武知蹊回头的时候,左芪已经离开了,在渐明的天色笼罩下,背影稍显落寞孤单。

    谢昀此时倒笑了,“原你性子矜傲不是没理由,一贯有人纵着你护着你的。”

    “东戎的所有人都待我特别好。”

    “他们待你好是因为你好。”谢昀的眼睛里闪着的光在流淌着,他同知蹊对视,“武知蹊本身就很好。”

    “……”

    “你再去睡一会儿,我在大厅里守着,你放心。”

    “你呢?”

    “我方才在梦里已是睡过了的。”

    “那是……”

    “知蹊,你容我一个人想想。”

    她慢慢地点头,提着极不合身的寝袍往内阁里走去。

    估摸着天真的要亮了,她仍是有些恍惚不清。武知蹊在床榻上没有睡过去,她不是不困,只是睡不着。

    过了很长的时间,谢昀去替她吹灯的时候,知蹊还感觉到了。他走近了些,似乎在面前的地板上坐了很久,她偷偷的睁开眼睛,看见谢昀侧着身,手肘撑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的望着湛青色的床幔,隐隐的,眼睛里有晶莹闪动,顺着眼角滑落,一路在脸颊留下痕迹,那滴眼泪在下巴停驻。

    知蹊心中大恸,似看了一场雪山崩塌川河肆虐的人间盛景,庞然的心事将她淹没,像是溺水者抓住岸上稻草,也像是零丁的星火相依,武知蹊挪了挪身子,朝他那边靠近,将谢昀的手拉过去,作枕造梦。

    谢昀略有局促的朝她看了一眼,下巴的泪珠丝丝痒痒,随着侧身的动作滴落到黑暗中,“武知蹊。”

    知蹊闭紧了眼睛并不应他,疏长的眼睫却是掩饰不住的在颤动。

    “你应该听过关于我的很多传闻,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没有雌雄不忌口,也没有妃妾满地走,我确实挑剔,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我没有闹着玩,我是真的想要日日同你在一处,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存心逗你,这是我的心里话。”

    “知蹊。”谢昀亲昵地这样喊她,忽然说:“哪怕以后你离我很远,只要知道这世上有个你,我便安心。”

    听谢昀这样说,知蹊始终是一言不发,隐忍的将眉心紧紧的皱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小心翼翼。

    她终于是怕的,怕成为谢昀心里的念想的人。

    等到天快大亮了,二人都没有睡去,却是心照不宣的沉默着,在清凄的夜里,各自怀揣着心事,煎熬着也相伴着。

    谢昀晕晕沉沉的靠在床榻边沿,身体支撑不住,即将晕睡过去的时候,从喉咙里叹了一声:“母亲……”

    短暂的梦里,谢昀寻见了那个简陋的坟,同谢氏皇陵隔着百座大山,同父亲的隔了好远的距离,坟上杂草就在荫庇中摇曳晃荡。

    他看见褪下凤冠的母亲,听见她说:“阿昀,勿要借机憎恨他人,你一直都明白,你即将要做的事情,缘由到底是什么。利欲熏心,便再也清明不得了。”

    孟皇后虽未入皇陵得个好名声,可皇叔谢弘却也不曾真的将她弃尸乱葬岗。逼死母亲的,与其说是谢弘,倒不若说是那些被权势荣华引来的烂心。

    他如今恨不得什么了……

    谢昀仿若又见到年幼时,对着烈日起誓的小小太子。

    武知蹊借着外头亮起来的微渺天光,打量着谢昀的脸庞,眼睫湿润不安的颤动,脸颊处有一道红肿的划伤,将泪痕从中截断。

    一缕很细的光线照在谢昀的肩臂上,照在那朵绣纹精细的巴兰花上,将丝线交织都朦胧成了虹彩一般绚烂,知蹊半支着身,用指尖轻轻的抚过上面,“巴兰是你,你不是巴兰。”

第176章:明朗

    日头高照,鱼鳞斑似的云朵铺满了天空,将屋顶上光滑的琉璃瓦晒的滚烫。

    巴兰阁空荡而寂静,院子里的辛夷树上,只蹲坐着静悄悄的丁夏,他往身后看了一眼,从树上跳下来,从墙头翻了出去。

    原是想赶去厨房里吃点东西,可不料从这儿刚拐个弯儿便碰见了翟二爷在教训几个丫头片子。

    那三个小丫鬟被凶的跪在地上哭的发颤,翟二爷仍是叉着腰,顶着烈日低头教训道:“赦王和武仙师岂是你等好议论的?!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女训女则!你读过这两本东西,上头是教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了吗?你这是冒犯主上!”

    “哭哭哭!再哭我就直接发配了你们!我可不怕女人的眼泪珠子!都给老子让开!”

    翟循起了个大早,原是天不亮就要过来的,可被家里的太夫人拦着不给走,他便硬生生等到了这个时辰,太阳都悬上头顶了,才偷偷的跑出来,谁想到碰见这样三个小丫鬟便洒水边谈话,聊得都是武姑娘和谢不平的坏,这怎么忍?

    丁夏和他撞见,顿时讪笑,招呼道:“哟二爷,这么早过来了?”

    “你不在巴兰阁好好守着晃悠什么呢?”

    “原是想去厨房拿点吃食去树上蹲着吃的。”丁夏笑起来,露了一排的牙齿,“二爷去瞧瞧王爷去,昨夜状态好了许多。”

    一听这样说,翟循便大发慈悲了:“那行,你去吃点好的。”

    丁夏一溜烟蹿的飞快,翟循迈着大步子便朝着巴兰阁走去。

    小道的另一头,恰逢了花雾容带着贴身侍女文儿过来,翟循也没停下,双手抱个拳,没跟她抢门,率先从墙头翻过去了。

    一进了院子便跑起来,匆匆忙忙的趴在门口往里面看,然后推开,闪人进去,脚却一下子灌了铅似的沉重起来。

    翟循清嗓子,粗声喊道:“谢不平!谢不平!我进去了!”

    “进来便是,喊个什么?”

    这位二爷还是不太敢走,挪着步子,伸着脖子往内阁盼。此时谢昀已穿戴好衣裳站起来,见他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心中便明白了,开口解释道:“武知蹊不在。”

    “她没同你一起?”

    “什么叫一起?”

    “同,同榻而眠!”翟二斤差点咬到舌头。

    谢昀觉得好笑,哼了一声:“你当她放浪?还是当我禽兽?”

    “都不是……”

    “她照料我了半夜,而后便去了添合院,属实不曾过夜。”

    翟循忙道:“那可错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她便是衣不解带的守在巴兰阁!眼都合不上!我怕她身子垮了你醒来会心疼,便让左芪劝她去歇着,结果她在添合院还是等消息,遣了那大丫鬟儿茶一趟一趟的来打听你……”

    指着内阁床榻边上放置的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翟循又道:“喏,她就坐在那张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你,你昏迷的时候,不让任何人碰你。”

    谢昀:“真的?”

    翟循点头,“真的,她连我都赶。”

    低低的笑了一笑,谢昀往外走去,“我听丁夏说你去太尉府待了许久。”

    “哦对了!”翟循有些懊恼的将脑袋一拍,“阿虞回了蔡府,叫了我过去会面,她很担心你,如果不是太尉不允,她早就便装来王府了。”

    “寻不到谢翊,宫里什么态度?”

    “阿虞说圣上身子抱恙,将事情全权交于朝督司去办了。”翟循说着说着,突然吼起来:“谢不平!我还没问你呢!你那天晚上是干什么去了?差点死在乱葬岗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叫丁夏故意将我支开!你瞒我你什么意思?!”

    谢昀忽然脑袋疼,打开巴兰阁的门,迎了满身的阳光,“你想多了,没有的事情。”

    “谢不平!我生气了!”

    “翟二斤……”谢昀颇为无奈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走,我请你吃酒。”

    翟循站在门槛里,像个委屈的大孩子,吼道:“你去以身涉险去算计什么,我不想知道!但是你故意支开我!你瞒着我不带着我!我便气急了!谢不平!兄弟哪里是你这样做的!”

    “嗯。”他点点头,一点都不想争执,望着翟循,笑了笑,走到院子里的树底下去了。

    太危险的事情怎么真的可以喊他一起呢?他身后是翟府,是翟大将军,是北遥关的三十万大军,没有胜券在握,翟二斤不能跟着自己涉险。

    眼见着翟循脾气又暴躁起来,昏迷了三日的丙冬此刻倒从院子的拱门处走了进来。见他来了,翟循又突然诧异,问谢昀:“嗳?我方才看见你王妃的,她没来吗?走了吗?”

    闻言丙冬往身后看了一眼,拱手道:“王妃似乎是往添合院去了。”

    谢昀哪里管什么花雾容来不来,低头将桌子上的一只茶盏摸得发光,听到添合院三个字后,方才抬眼,搭腔:“她什么时候和武知蹊关系这么好的?还有,丙冬你好了几成?”

    “谢殿下关心,八成无恙。”

    丙冬那日下山是一路被追杀,险些命丧刀下,好不容易抓着一匹马,狂奔颠回了城里,又因为宵禁差点没办法进城,亏了虞贵妃的人才让他逃出生天。

    “哦谢不平,我那天在后园子的池塘里还把那俩给捞起来。”翟循回想到那夜,仍是觉得奇怪,“无丫鬟随侍,就她二人,大半夜的,也不晓得说了些啥。”

    丁夏后脚跟着进来,嘴里叼着一块挂葱花的大饼,匆匆的跪在谢昀脚边,递上了手指长度的一只羊皮卷笺,含含糊糊地说:“蔡公子身边的随从方才在王府后门要见我,给了我这个。”

    “蔡合啊。”谢昀当下明了,这厮定是帮宛沉虞传信的。

    那信笺极小,所书不过寥寥几字。

    “蔡半月说什么了?他说什么?”翟循暂放情绪,凑过去要看。谢昀又一下将手给收拢,抬头答道:“所书不过八字。”

    “哪八字?”

    “赢王获救,伤愈腿残。”

    丙冬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原本是打算再卸他一条胳膊,但是我后来想想还没到时候,便算了。”谢昀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这便明朗了,无甚大碍。”

    “那你此行是何意?不是白白赴险了吗?”

    “不同你说,我去寻武知蹊。”

    谢昀心情瞧上去尚且不错,将翟循推开,自顾自的往外走。

    翟循正要追上去,后头的丁夏先一步将他拦住了,将大饼丢在桌上,丁夏同他讲:“二爷二爷,府里有信儿,太夫人病了,传召您回去呢。”

    翟循不吭声,怪冷静的望着丁夏,“上回不是也这样讲吗?然后我离开赦王府,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谢不平就带着丙冬去跟谢翊厮杀了。丁夏,你不帮我了?”

第177章:方向

    “没!二爷我没!”丁夏举了三根手指头在耳边发誓:“上次是赦王非要我支开您啊!这回绝对是真的,太夫人真病了!”

    见着丁夏很是诚恳,翟循信了。

    他眼见着谢不平的背影从拱门处消失,站在原地长吁叹气道:“要是大哥还活着便好了……”

    丁夏不敢搭腔,却是深以为然。

    翟大将军的长子原是一直留在临城撑着翟府,年初突发了无名重疾,咯血而亡,留下遗孀遗腹子,翟循回城,一是因城中翟府老小无人庇佑,二是因阿虞寄去的书信所书谢不平深陷水火。

    于是他回来了,成了如今翟府名义上真正的掌事儿者。

    “丙冬!我有话问你!”

    丙冬的腿受了伤,走的并不快,因此,翟循还是可以一嗓子吼停他的。

    “翟二爷?”

    “谢不平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额……”丙冬万分老实地说:“这我便不知了,我只是王爷身边的侍卫,他很少同我说些什么事情的。”

    翟循懊恼:“可我又不能去问沈扶风,他瞧着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咳咳咳属下觉得,如今武姑娘知道的,必不会比沈先生知道的少。”丙冬压着嗓子说了这样一句,转身走了。

    见人离开,翟循又将问题抛给丁夏:“我都认识谢不平二十年了,他和那武知蹊才认识多久?怎么宁肯对她说也不同我道呢?”

    丁夏捡起方才那张饼咬了一口,摇头叹道:“主要人武姑娘没出现的时候,赦王也不敢跟你说太多啊……”

    “我的问题?”

    “二爷,太夫人病着呢。咱先回府不?”

    “好。去街上给我侄儿带糖糕你说怎么样?”

    “二爷,小公子还没生牙呢。”

    日上三竿,添合院静悄悄,只有几个手脚轻的小丫鬟在做简单的洒扫,无人说话,走路都是慢慢的。

    儿茶亲自在寝室外守着,撑着下巴打着瞌睡,一睁眼,忽地见几个小丫鬟跪了下去,低声请安:“王妃万安。”

    她站起来,才见到是赦王妃,匆匆的行个礼,回头望了望屋子紧闭的门,看了看王妃,不知道要怎么说才不会得罪人。

    花雾容倒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她只望着那主殿的断壁残垣发了感慨,众人都知她的嫡亲姐姐花翠微,便是死于一场大火,其实在出嫁之前,因为抵触赦王恶名便已上吊在闺阁之中了,代替她嫁过来的是武知蹊。

    花雾容会忍不住多想,如果武知蹊那时候不脱身的话,自己便没机会嫁进王府了,而她会始终顶替着姐姐的名字和身份,当谢昀的王妃。

    一切应当都是有因果的,才会有今天这般地步。

    儿茶仍是踌躇的,在烈日下站了会儿,才敢走过去,跪着对花雾容说:“王妃见谅,武仙师惊了一夜的汗,半个时辰前方在浴桶里用冰水泡着堪堪入睡,此刻若要见驾,怕是会冒犯到您。”

    花雾容还是关切的,“请了大夫来看吗?惊汗怎可用冰水泡着?岂不伤身?”

    “武仙师不允,只说困了乏了,要想法设法的睡上一觉。”儿茶也觉得她怪可怜的,低眉抬眼的一瞬间,忽然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走近院子,心中一咯噔,换个方向跪拜,“婢子见过王爷!”

    花雾容见到他这样一幅毫发无损,悬了好几天的心,算是真的踏实了,可没等自己说上一句话,谢昀便先开口要将自己打发走,他目光都不停留地路过,只道:“王妃若无事便回长云楼罢。”

    她委身行礼,妾身告退四个字,卡在喉咙里,无声而出。

    儿茶此番看见文儿瞪了一眼自己,觉得莫名委屈,又搅紧了袖子站起来,跟在谢昀后面,在他要开口喊的时候,大着胆子又道:“王爷见谅,武仙师惊了一夜的汗,半个时辰前方在浴桶里用冰水泡着堪堪入睡,此刻若要见驾,怕是会冒犯到您。”

    谢昀一听,原先带着微微欣悦的脸色,便一瞬冷漠起来,一言不发的上前,伸手将门从外推开来。

    想到什么,略有顾虑,问儿茶:“她穿了吗?”

    儿茶楞了楞,忙不住点头道:“完完整整,她都热的没力气了,便就着衣入了水,没叫婢子近身伺候,。”

    那个浴桶便安置在寝房的屏风后头,寒气在屋子里充斥着,武知蹊整个人泡在水里,歪着脑袋晕厥了,纵使是有冰水贴身,仍然是压不住她浑身的燥热,额上的汗密密的出,唇色泛白。

    水里还游着一条黑色的蛇。

    谢昀见到她这幅模样的时候,一瞬心窒,没有半点犹豫的就将人从浴桶里捞出来,哗啦带上一圈水花,“把胡御医给我叫来!”

    儿茶点点头,转身吩咐人去办了,又小声的提意见:“王爷,让婢子给武仙师换身衣裳吧?”

    谢昀尚未答话,那浴桶里突然又是一阵水声,只见莲子一身黑衣从中站起来,脆生生的说:“不用叫人来诊治,也不用换衣裳。”

    “你!”儿茶惊!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多出个这样的姑娘来!

    谢昀不是第一次见她,“武莲子,这是为何?”

    莲子喜欢别人带姓称呼自己,因此跳出浴桶,一旋身,将周身水花顿时甩干,慢慢解释:“三三昨夜开始对诡器有的感知,每每如此,不测方向的话,三三必定会受煎熬,浑身燥热难安,冷汗不断。”

    谢昀听的一知半解,“儿茶出去。”

    儿茶自是乖巧的往屋外退走,将门给带上。

    “她晕厥了。”

    “那是贪凉啊。”莲子也不解,上塌去蹲在武知蹊的身边,“因她一时半会儿没去寻那诡器,又想解热,所以将自己泡在冰水里以求个舒爽,但是这样伤身体。谢狗,我昨夜劝过她了,可是三三不听呀。”

    “她以前是怎么做的?”

    “感诡器所召多在半夜,三三以往都会马上种那截木头,然后看枝叶所指何处,预测后决心动身时间,这股磨人的燥热催促便会消停了。”武莲子不明所以,“她昨个半夜才回来,和脏小子道别后便一直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三宁愿受折磨,也忽然不愿意去寻找诡器了,也许是她还不想这么快有方向,你说是吗?”

第179章:寒衣

    “早些年间,先帝于黄层林遭遇过打着反齐复昭名头的贼寇包围追杀!当年便是有孟后陪同身侧,契约众妖相护,方才逃过一劫!”老汉说着说着,怕众人不信,又扑通跪下,举起四指当众起誓:“我儿从前是宫里当差的御前侍郎!五年前先帝薨逝累及他身,殉葬而死!这些事情都是曾经我儿亲口诉之!不由得我作假!”

    “此事倒难以考究,不过那夜我婆娘也在古青寺夜颂战神,隔了两天才回的家,而后大病一场,口里念叨的都是什么赢王杀赦王,乱葬岗之类的。”某个挑着担子的壮汉经过此地,佐证着又道:“契约众妖相救的事情先不论,赢王追杀赦王,被古青寺夜颂的百姓撞见,想要屠杀整寺灭口的事情,是绝对真的!”

    丁夏驻马听了一会儿,低着头,在一面酒旗后突然喊道:“离那夜事情都过去了七八日,逃出生天的百姓发声的少之又少!赢王手段高超,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镇的大家敢怒不敢言呐!”

    “今日寒衣节!临城风俗是要登华平山的!众人齐聚!届时一问便知!那夜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

    “那赢王尚是亲王如此,还不是他当储君,还不是……唉!”

    “实在没想到,平日里暴戾的赦王,竟是更重命的。”

    一个挂着算命幡子的瞎子冷哼一声,开口道:“巴兰未萎,不盛东宫,不念俗华。大家伙儿只是忘了先帝尚在世时,当时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得人尊崇的罢了!曾那般明耀凌傲的一个人,如何变成这样不堪话语的?”

    “唉……想来谢昀他到底是个失去双亲的孤儿啊。”

    眼见着往这儿过路的人越来越多,丁夏忽然意识到,今个儿是寒衣节,要去那华平山往南通街是要近许多的,想着,扯了扯缰绳,奔远了去。

    他在赦王府门前下了马,将马绳丢给守门的,疾跑着往巴兰阁去,一路上擦肩诸多丫鬟婢子,一刻不停的只顾了跑。

    在那条小道上,却是撞见了沈扶风,丁夏这才刹住脚,抱拳问好:“沈先生这么早呐?”

    沈扶风拢了拢袖子回礼,“去见殿下,丁侍卫也是吗?”

    丁夏笑呵呵的,慢下步子,陪着沈扶风一齐走着,将这路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通,等走进那圆拱门的时候,发现殿下端坐在树底下,他则一下收住了喧哗的嗓门,理了理衣裳走上去行礼。

    谢昀见他二人来,神色各异,将桌子一推,开口:“叫人来洗茶。”

    “殿下!”丁夏跪坐过去,眉飞色舞:“您安排的那些人略有见效,南通街今日热闹,都在为您打抱不平的,一边往华平山去了!往年可是宁肯拐道郊野登山,也不过这条街的!”

    “我安排的?”谢昀撑着脑袋的手换了一边,看向沈扶风:“不是只在山脚安排了吗?你做的?”

    沈扶风摇头,淡笑着道:“在下此行来便是要告诉殿下,华平山今日封山了,我们原先安插的人都没了用。”

    “封山?好端端为什么封山?寒衣节登华平是临城旧俗,怎么说封就封了?”丁夏疑惑不解,从桌子边捡了一块糖糕含进嘴里。

    谢昀瞥着他哼一声,言语间都是嫌弃,“你跟武知蹊的师弟有什么差别?邋遢至极。”

    丁夏缩了缩脖子,“这两日倒是不见左仙师了。”

    沈扶风在旁坐着,出声解答:“昨个半夜左仙师就走了,去的叻城,往后你要见他,也许只能去东戎草原了。”

    “啊?我听闻他同武仙师才从叻城回来?又去干什么?”

    “寻人。”沈扶风耐心地说:“同在下说的是寻一位女子。”

    丁夏哇的一下嘴张的老大,“什么女子得他千里奔走相寻?这左仙师可是花花肠子顶多的!他哪里会是这样专情的人呢?沈先生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莫不是听错了?”

    “他亲口对我说的。”

    “啊那定是去寻仇了!”丁夏笃定万分,“若说他真心真意喜欢了哪个姑娘,才叫天方夜谭呢!”

    谢昀听着他俩闲聊,终是不大耐烦的将桌腿一踹,茶具碰撞清脆作响,丁夏蓦然闭嘴,又老实了。

    原是城中有个浮水楼,后来不晓得为嘛就倒了,城西那个从前被浮水楼挤兑在角落头没名堂的天仙馆突然就名声大躁。

    这事儿还是左芪告诉自个儿的,他还说:“天仙馆的花魁雕蝉姑娘与我私会,蛮腰盈盈一握,低头谄媚的样子好不下贱!前些日子还听说郑国公府的世子被她拒了呢。”

    丁夏当时问:“你睡了她?”

    左芪当下骂过来:“说你憨货你还不服!那不然我大半夜寻她做啥?喝茶聊天呢?呆子我跟你说啊,世子爷都睡不着的人在我榻上可谓辗转添香!”

    丁夏痴痴的又问:“那你何时收她进门?”

    左芪跟听了大笑话一样,将大腿直拍,“风月韵事而已,为何收她?我跟你说啊,玩归玩,那往后要娶进门的必然是要正经人家姑娘。若只这样玩着睡睡便当了真娶回家,憨货,那样会被笑话的。”

    丁夏觉得他真真是个奇人,因此跟着去过一回天仙馆,却觉得脂粉气儿太呛人,熏得他鼻根酸疼,便逃似的从屋顶翻走了。

    这头,赦王殿下倒是很维护武姑娘的师弟。

    “你跟左芪才见过几面?乱给人下什么定论,跟你家主子一个德性。”谢昀慢悠悠的呵斥两句,将目光落在对面低头掩面咳喘的人身上,继而开口发问:“沈扶风你方才说华平封山?我那皇叔的旨意?”

    然不等沈扶风说些什么,谢昀自己又否定了,指尖在膝盖上轻点几下,突然了然于胸,“朝督司的意思,对不对?往细了说,甲部的意思,魏良择的手法,是了。”

    “这样七八日来,古青寺夜颂那晚的事情,鲜少有人胆敢提起,只言片语的流言倒是稀有,可是没什么人信。我们放了魏良择,赢王便被寻到了,那些本就少的真相更是被压的悄无声息。”

    沈扶风说话慢条斯理,轻轻柔柔的,将长发抚下,继续说:“此次寒衣节,他也料到我们会借登山祭祀战神聚众一事掀起争端,所以索性拿着华平山中有妖邪出没一事给封了,不允百姓上山,张榜告示已经贴了出来,百姓们出不了各自家门口的那条街就该知道此事。”

    丁夏冷不丁的插话道:“别的我倒不清楚,反正南通街这边是没瞧见有什么告示,朝督司甲部那边是漏了我们这边罢?他们没想到百姓今年大多会往这边过路。”

    “倒不是算漏了这一点。”谢昀眯了眯眼睛避开从树叶缝隙里撒下来的光,“他是不屑于在南通街张榜而已,毕竟谢翊追杀我的事情没闹开,我将他刺瞎一只眼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他这是在赌临城百姓的人心所向。”

    沈扶风点头,笑道:“说是赌输了也太早,魏少卿那边定是胜券在握,才敢这般行事作风,明令封山。”

    谢昀冷哼,并不说话。

    这种事情,除了他那位皇叔发了话,还有谁可以给他这样大的底气?

第180章:寒衣2

    树下突然静默,无人发声,武知蹊便是这个时候踏入拱门的,着了一身款款白衣,宽袖长摆的极其不便,要她一路都不自觉的提着才能行走,儿茶给她编的矮发髻她也不喜欢,垂落了大半的长发在身后,风一吹,就觉得乱糟糟的。

    因此,眉头便是一直微微蹙着的,儿茶见了却一直道:“武仙师眉眼英气,平日束发显得过于冷淡,您这样一身装扮属实是过分适合,女儿家的柔情有,仙师的意气也有,儿茶觉得好看极了。”

    “你初初不是才说了我着劲装合适吗?”为此,武知蹊只说:“不用好看,我就怪你不给我寻一身劲衣膝裙长靴。”

    儿茶见她就走出添合院了,也不让人跟着,她问了一声,只见武仙师挥了挥手,“不要操心,我去巴兰阁。”

    她才走进来,谢昀的视线便被牵引了去,隔着好一段距离四目相对,彼此略微发紧的眉心皆是忽然舒展开来,眼神意味深长,却也简纯了然。

    丁夏站起来给她腾位子,抱拳招呼道:“武仙师早。”

    武知蹊看着他点了点头,方想起来什么,开口问:“丙冬呢?他好了吗?”

    “得你关怀,丙冬就是躺进棺材也值得了。”谢昀咂咂嘴,语气忽然带了点酸,“要不要叫他来耍一套刀法给你瞧瞧他好了几分?”

    “丙冬好是好多了,只这两日翟二爷还是命我来王府当差。”丁夏和和气气的,盯着武知蹊打量,心里起了嘀咕。

    据他家二爷说,这武姑娘是个顶凶悍的女子,前些日子多是在夜里见到两面,难得如现在这般光天化日的在一处,依他看,这武仙师沉稳大气,当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嗯,就同赦王一般。

    武知蹊落落大方的就坐下去了,刚调整好繁长的裙摆,一抬头,见谢昀递过来一个软垫子,绣花纹饰皆是精致上乘。

    她接了过来,才瞧见一面绣着巴兰,另一边绣着墨菊,这墨菊同自己上次穿的那件衣裙上的一般无二,那件罗裙是宛沉虞给她的。

    知蹊心安理得的将那软垫子靠在了身后,扯了扯唇角,道了声:“谢赦王殿下。”

    “沈某听左仙师说,武姑娘月底前便要出发回东戎了?”

    沈扶风挑起这个话题,武知蹊便不敢抬眼去看谢昀,将白纱的袖子揉在掌心,平静地说:“原是打算等左芪从叻城回来了我们再一同回东戎,可师门有意让我先回,便要提早些日子了。”

    “可派谁来接了?”谢昀不能避讳,他虽清楚知蹊如今的感受,仍是不免再多问一句:“只你一人回去?”

    武知蹊撑着下巴,也不刻意隐瞒,“倒是说有人与我们一同归去,只暂不知是谁,届时在淮水镇见。”

    那人的身份她多少能猜着些,但是未见到便不敢说太多,特别不太想同谢昀说这些,总觉得莫名其妙的心虚。

    谢昀巴巴的问:“你特意来寻我的?”

    知蹊觉得奇怪,反问一句:“不然我来这巴兰阁是做什么?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沈扶风听着,便要起身告退,武知蹊忙起来拦着,“沈先生不是外人,不用刻意避退。”

    丁夏原以为自己也是不用走的,哪里想转头武知蹊就朝自己说:“这件事情需得瞒着翟二爷,丁侍卫便听不得了。”

    谢昀笑,大约猜到了一点点她想说的和谁相关,也笑她聪明伶俐,还知晓要避着翟二斤那头……那人。

    “晓得了晓得了。”丁夏拍拍腿站起来,一直退到院子的拱门下头蹲着。

    知蹊的神色便一下就凝重了,看着谢昀,开口道:“这些日子忙乱了心神,忘记同你说了。我此番回临城的当日,你无意将我带入宫中,我见到宛沉虞的那次,在她身边看见了三只胎魂。”

    沈扶风听不懂,只问:“何为胎魂?”

    “胎魂是尚在腹中还出世便丧命的胎儿魂魄。”武知蹊说着有些烦闷,“只会附在杀害他们的人身边。且这种魂魄能借人生机修长,十日前见到的是胎魂,如今不晓得是否成了婴灵,若是这样便不太好,不是被宿主利用害人,便是危害宿主本身。”

    这话很清楚明白,谢昀和沈扶风一下就听懂了。

    她能害谁的孩子?

    自从宛沉虞入了谢弘的后宫,陆续仍有妃子妊娠,只没一个顺利产下龙胎的,不是跌下矮桥,就是被妖邪冲撞,更有那贵妃七月身孕,终只早产诞下死胎,郁郁而终。

    每个落胎都是查不出来的意外,谁都不会将目光放在初初入宫,处处与人为善,年仅二十的宛沉虞身上。

    她凭借着美貌也好,才情也罢,半年不到,便从嫔位站到了如今的贵妃之位,掌六宫事物,位同副后。

    百姓们都议论这是圣上要倚靠虞贵妃的外祖蔡太尉,也有人说是戚皇后寒了圣上的心,还有的人道这虞贵妃狐媚圣上……反正无论怎么说道,不可否认,宛沉虞是这片大陆诸多后宫中,晋升最快的女人。

    谢昀去看那屋檐下挂着的平安福,问知蹊:“要怎么办?”

    “她是通了阴感的,自己应当也有所察觉。”武知蹊合理的猜测道:“所以婴灵危害她的几率不大,她利用婴灵去做其他的事情,倒是比较现实的。”

    沈扶风看向谢昀,拿走他面前快要滚落的一个杯盏,适当开口:“武姑娘有先见之明,这种事情确实不能让翟二爷知道,否则他今日便该拽着姑娘进宫去对质了。”

    武知蹊却觉得这话倒像是沈扶风对谢昀的提醒,她撩了撩散在身前的长发,点头道:“将婴灵从宛沉虞身上剥离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难的在于她知情且不惧。”

    头顶的辛夷树在无形的风中微微晃动,婆娑疏影落在桌面上,知蹊支颐着观察他二人的神情,耐心而又意味深长的再说道:“不知,她竟如此大胆。”

    谢昀眼皮子一抬,难得对着武知蹊说话,也有了一丝冰冷,反问:“你难不成觉着是我授意宛沉虞这般做的?”

    见这般,沈扶风适时开口打断:“宛小姐……虞贵妃同王爷是从小的交情,贵妃不擅听人意见,她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是先斩后奏,可见这件事情,确实令殿下伤脑,怎样劝服贵妃,还需寒衣节后再商定夺。”

第181章:寒衣3

    武知蹊感觉到每每提到宛沉虞这个人,谢昀的情绪总是不太好的。她识趣,便是不再说这个了,只话锋一转,又问:“赢王寻到了吗?你那日夜里同我说,只有魏良择可以寻到他,果真是如此。”

    “古青山中古青寺,平镇古青乱葬魂。”

    谢昀和沈扶风对视一眼,耐心的给她解答:“为了寻几只阴鹿,一年前我曾在古青寺住过些时日,同魏良择一起,开山破路,无意在山底寻到一处溶洞,该是早些时候修仙道人的住所,那洞中便是刻下了这样的十四个字。”

    她听着觉得有趣,追问:“所以你们知而不言,将这样的一个地方就当了秘密,你那日跌下山崖后并未失去意识,且将赢王藏在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古青山矮,植被茂密,跌下去确实摔不死,谢翊摔下去的时候尚且清醒,我只卸了他的腿骨,敲晕了拉到山洞,用草药堵了他的嘴,拿了荆棘藤蔓将他捆缚在洞中,便是如此。”

    谢昀说到这里,看向沈扶风,突然笑着发问:“楚送艳同我说,魏良择一连三日都被拒之赢王府门外?”

    沈扶风点点头,“不辜负殿下劳心劳力图谋这遭,赢王胆怯而多疑,此番他被困山洞数日无人寻到,魏良择一出赦王府便将他救了出来,实在是不能不让他多想殿下与魏良择从前的交情,因此,便离心了。”

    武知蹊听的一知半解,只将谢昀一瞬不瞬的看着,见他气色红润,面上有些放松,心里也跟着轻松。忽然想到几个月前,在郊野的荒寺外,谢昀对自己说过,很多人害他,是惧他的老谋深算和阴险狡猾。

    知蹊仍是从心底对谢昀生出一些好奇和佩服,他涉险,一步步走进自己亲手布置的陷阱里,将敌人引诱过去,从而致其重伤。

    “不论朝堂或是百姓亦或者是百家,都传得是赢王的不是,他同圣上离心,如今也不敢用魏良择,更是不得百姓认可,若要夺储,除非叛乱争得一线生机,否则再无可能。”沈扶风精辟的总结:“殿下毁了他,却也留他一命,怕赢王发了疯,殿下往后行事必定再三谨慎。”

    这种话,即便是沈扶风不说,谢昀也早就心知肚明,谢翊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不得不防。

    四下安静沉默,谢昀自顾自思虑了一会儿,眉尾上挑,忽而笑意盈盈的对武知蹊招招手。

    知蹊摸着身上的软裙出神,微微拾起眼皮子,问:“怎么?”

    “你可知今日是寒衣节?”

    “十月初一,知道的。”她弹走雪纱上停留着的一只黄蝴蝶,抬眼间,羽睫微动,“吞鬼山一向不过这些节日,我大师姐倒是同我说过各节的趣事。寒衣节似是为纪念一位灵药仙师,剑刺瘟魔护卫百姓而成的节日?”

    沈扶风摇摇头,解释道:“古时瘟魔为祸汝河两岸百姓,故有众人登高避祸事,桓景剑刺瘟魔一事,流传至今,那是九月九重阳登高。十月初一是寒衣节,焚烧寒衣入冥府,祭祀祖先的日子。”

    她颔首,腼腆一笑,“我大师姐姓宋,算来当是曾大昭皇室旁支的一系,小时候也是在临城生活过的,对这些节日的喜爱,叫她总对我们说起,说的太多我又记不大住,令沈先生见笑了。”

    至于为什么小时候在临城,后来去了东戎吞鬼山?这在场的心知肚明,改朝换代,大昭宋氏的江山,已经姓了谢,更为大齐。

    “宫中设宴,我已拒绝。”谢昀站起来,走出树荫,沐照了一身暖阳,“不光是祭祀祖先,倒也不是完全伤悲哀悼着的,旁的气象,在城中可见不到。”

    知蹊撑着下巴仰头看着谢昀,“那在哪里可见?”

    “繁镇。”他往东边方向指了指,“城外小镇,隶属临城管辖,民风倒是质朴,今日当很热闹,你去不去啊?”

    微微弯了腰,谢昀在征求武知蹊的意见,想了想,转头去问沈扶风:“不祭祖,你便同我们一起去,如何?”

    沈扶风忍下汹涌的咳意,点点头,“听殿下提起过多次,逢良机,幸得同行。”

    他许是要准备些随身的药丸子,便起身先行往外去了。

    “谢昀。”

    偌大的院子里,武知蹊伸手将谢昀的衣袖拽住,她坐着歪仰着脑袋,渡了半身的阳光,肌肤红润,明媚多娇。谢昀一时怔然,被这伸手的举动软化了心,开口问:“武知蹊,怎么?”

    她又嗯了一声,像是突然起的念头,有些语无伦次的问:“你是不是去过淮水镇?救过一个街头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在三月的时候,从刀下。”

    谢昀眨着眼,似在回想,“我近些年不爱多管闲事,特别是临城的,可你说是在淮水镇,又是孩子,那便是有可能了。今年三月我属实经过淮水,那时在暗中护送一个人回城。”

    “那日阳光和现在一样烈,我见你身着红衣,突然想起来那天和左芪在街边棚下喝面汤,见到一位公子从剁刀下救了一个孩子,身手迅速利落。”

    武知蹊回想,慢慢松开他的衣袖,那儿便多了几道褶皱,她又说:“细想来,身形和你差不多,又同是穿着一般无二的暗红衣裳,便问问是不是你。你这身令人过目不忘。”

    谢昀不以为然,低头看了看,直截了当的问:“想让我换身衣裳去繁镇,你便直说,我换,可行?”

    “并不全是!”武知蹊见到要这样曲解自己,忙解释:“虽也觉得你这一身高调,可你若不愿换也是可以的,况且我提淮水镇的那一茬事儿,并不是拐着弯的要你换衣裳。”

    “你见过我穿别色衣裳吗?”

    “寝衣算不算?”知蹊说:“白色的。”

    谢昀将她全身打量了一遍,目光难掩小小的欢欣雀跃,他伸了个懒腰往巴兰阁中走着,大呵一声:“行,穿白色!”

    望着他已远的背影,武知蹊半跪着在椅子上涨红了脸。

    她并不是叫他穿和自己一样的颜色啊!

    这人?这……他又理解成什么了?!

第182章:寒衣4

    因是悄悄出行,几个人便是从后门离开的。

    谢昀拉着武知蹊往前走,沈扶风和丁夏跟在后面。见到前头两个人言语交谈的融洽,一双白衣飘然的身影并肩而立,丁夏不觉小声同沈扶风感叹:“沈先生啊,我第一次见赦王殿下褪去那身巴兰红服!”

    沈扶风亦是低声答复:“我算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五年前殿下为祭先帝先后穿的孝衣。”

    “瞧着倒真是登对的不得了!”丁夏不觉期盼起来,悄咪咪地说对他:“唉唉唉沈先生,你知道我家二爷怎么说吗?”

    “我不知。”

    丁夏喜滋滋,“二爷曾说,如若武姑娘能留在临城,总有一天会抚平殿下所有的伤口,他们两个可以一处厮守,多好,你说是不是?”

    “这话倒不像是出自翟二爷之口”沈扶风笑了笑,突然不言语,将丁夏的衣袖一扯,示意他朝侧边看。

    去后门须得路过后园,丁夏看见花雾容带着文儿站在一棵树下,正朝前边那对人的身影张望,似有一点疑惑,略微踌躇。

    花雾容又朝他二人看来,丁夏瞬间转头假装跟沈扶风聊天,装作看不到的样子大步的跨过去,拉着沈扶风离开,“真怕赦王妃问话啊!快走快走!”

    “殿下不惧,你又惧什么?”沈扶风被他拖走的有点吃力,不免喘咳两声,抓紧了腰间的那个老旧的荷包,“走慢些……”

    丁夏不敢说啊,因翟二爷在府里总个说这王妃可怜,搞得现在自己都不好直视过去,怕了眼底有些个什么流露出来,同情之类的。

    谢昀哪里又知道后边这些个人的心思,出了后门,照旧熟练的牵过一匹白色的大马,却把缰绳放在了武知蹊的手里,“这匹很稳很通人性。”

    知蹊把缰绳拽在手里,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回望了正在赶过来的沈扶风和丁夏,指着面前宽敞的马车问:“我不能坐马车吗?”

    “那不行。”谢昀闻言,一手来抓她的手腕,狡黠的勾着唇角,贼笑道:“你与我并肩齐驱,那马车是给沈扶风和丙冬准备的。”

    武知蹊出言提醒他:“别忘了你也是个伤患。”

    “皮糙肉厚,无妨。”谢昀跨马上坐,牵着缰绳在原地踱步“武知蹊,你是不是怕临城的百姓认出你来?”

    闻言,她竟真的从袖口处掏出一片面纱掩住口鼻,却转身将那匹白马的缰绳丢回了牵马的小厮。

    “你不去了?你不能反悔!”

    见到她这样举动,谢昀以为她是哪里不痛快了,谁想武知蹊转了身,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宽袖滑落在臂弯,露了一截纤细的藕臂,她挑着眉,甚是无畏的用命令口吻,对着谢昀说:“你下来。”

    谢昀不带一丝半刻的犹豫,一伸手居然将她拽了上来!顺势往后一仰,扶着她的腰将人带到了身前,对着知蹊耳畔吹话,“那还不如你上来?”

    “谢昀!”一边扯压在腿下的裙摆,一边不安的朝两边望,武知蹊面颊之下颜色绯红,略有警告意味的撑着手肘往后顶,“这成何体统?你快下去!”

    “你掩面我褪红,拉了翟二斤来都不一定认得出我俩……唉唉你别动手!我可有伤在身,你再乱动,保不齐我扯你面纱!那到时候临城百姓可就都知晓坐在谢狗怀里的是武仙师了!”

    这般泼皮蛮横无理取闹不讲道理的话,让武知蹊听了就此愣神。

    回想是初初到临城时遇见他的那次,被劫匪围堵,还能慢条斯理跟人土匪头子介绍衣裳如何华贵的谢昀,再是对自己不逊,一箭射碎了脑袋上的玉冠,行为轻率顽劣肆意的谢昀。

    这种稳操胜券的傲气,轻松到不经意释出孩子气的谢昀,仿佛在之后的日子里,再也没看到过了。

    那他今日应该是很开心吧,可真罕见。

    谢昀双手将武知蹊圈入在怀抱里,下巴轻磕在她脑袋上,嗅到淡淡一阵香气后,简直敛不住笑意,眉眼具是一弯,连带着看其余人的目光都变得很是和善。

    丙冬紧跟着出来,看上去身子仍旧是硬朗的,他只憋着笑,自觉的往马车里钻了。

    丁夏拉着沈扶风走出来便是见到这一幕,吃惊的下巴险些脱节!呆呆仰头望着马上二人,开口问:“赦王殿下那我呢?”

    “原是不想带你。”微调缰绳,谢昀道:“可沈扶风出来了,你便得寸步不离的护着他,跟丙冬一块坐马车吧。”

    丁夏楞了楞,望了一眼丙冬,丙冬和他对视着往里坐了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老实坐上来。

    知蹊的眼神有意往沈扶风身上瞟,暗自思衬着事情,手指搭在谢昀的精壮的小臂上,正计算着一些时候和日子。

    还从未跟两个男人挤过一批马车的丁夏愕然,没得及说什么,便见殿下和那武姑娘二人共一匹马远去了,他回头,是想同沈扶风再说两句的,谁曾想,见着竟自家二爷策马崩腾来了!

    马车里头听见声响的丙冬心头一咯噔,忘了这翟二爷来王府一贯走的都是后门!

    此时丁夏的腿都来不及抬,翟循那遭就已经逼近了。

    翟循眯着眼睛看那刚离去的一双人影,扒着窗子问丙冬,“谢不平呢?那一对男女是谁?”

    丙冬这下坦荡,诚恳而肯定的对他道:“是殿下和武姑娘。”

    “哦。”翟循突然跳下马,往王府后门钻进去,兀自喊起来:“谢不平?今日寒衣节,你我登山去!”

    喊着喊着,周遭众人都已经是不吭一声,喊到第三下的时候,快走到后园的翟循才顿悟,猛地往回跑,往那空荡的街尾一瞥,高声反问:“你方才说!那是谢不平和武知蹊?!”

    丙冬与丁夏皆是齐刷刷的点点头,“是的。”

    “他穿成那样?!你们是要去干嘛?!怎么不叫老子?”

    沈扶风从马车里撩开窗帘,颔首道:“翟二爷,若今日府中无要事,便同我们一齐去繁镇游玩如何?”

    翟循有点气,不情不愿的将地上石子一踢,嘟囔道:“谢不平又不叫我!除害不叫我,去玩也不叫我!”

    实际上,丙冬甚至觉得,他们几个人即使不跟上去,殿下今日也一定会尽兴而归,全因有武姑娘陪同,又哪里用的着他们?

    可是沈先生似乎不这样想,他今日兴致也高,坐上马车就不下来了,平日里那般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大抵是真的也想去玩了。

    这翟家二爷终究只是变扭这样一下下,就低头问丁夏:“你的马呢?”

    丁夏扭捏道:“殿下让我同沈先生坐马车……”

    “那我也坐马车!”

    翟循长腿迈上马车的板子,掀开门帘,朝里头的人热络地笑了笑:“沈先生早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286/ 第一时间欣赏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作者:芜深所写的《芍河以南》为转载作品,芍河以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芍河以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芍河以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芍河以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
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