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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3章:寒衣5

    繁镇倚临城而建,从前只是个村落,可因此地特点楼建颇多,围着一月牙儿形的湖,幢幢户户紧挨有致。地方虽不大,巷子街道倒是多的,四通八达。来往此地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为的便是那镇子中央的一块巨石,石上有文刻一篇“入世记”,据传是几百年前,某位下凡的天神所留之书。

    “最上面那几行字,是什么?”

    知蹊在巨大的石头下仰着头望去,高悬的日头有些刺眼,她眼力不大好,看得不清楚。

    谢昀瞧都不瞧一眼,抓了她的手腕就绕过去,“吾将降于此之地,必得摘星揽月,汇万物荣光于一身,迢迢岁月,未登高岭,怎肯萎谢,遂天神之志,不成霸,不作罢。”

    分明是豪情壮志颇为自信的一句话,从谢昀嘴里说出来,轻飘飘地那样随意,武知蹊跟着他走,边追问:“你也信写这话的人是天神下凡?”

    谢昀笑起来,在一处茶棚下停住,边落坐,一边对她说:“信不信又能怎么样呢?书刻此字的人甚是狂妄,将自己比做天神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这听起来倒像是个土匪山大王的口气,哪里像是什么天神了。”

    “几百年过去,倒不可查。”

    她低头嗅了嗅店小二端上来的茶水,捧起碗来喝了一小口,眼睛一下就放了光,一饮半碗,末了擦擦嘴角,笑的尤为满足,“这是甜花露。”

    对面的谢昀见她喜欢,心中不由得跟着得意,早些时候抓着左芪套话还是有点用处的,武知蹊嗜甜这一点,就很对头了。

    知蹊心细,见他那碗东西冒着滚滚热气,惊讶地望着谢昀,试问:“今日炎热,你不用凉水?”

    谢昀摇摇头,“不喝。”

    旁桌的坐着三位公子,皆是长衫清素的一副打扮,正窃窃私语,时不时的往武知蹊那桌瞥去。那二位是什么人?一个比一个精明细腻!对旁这些个的小动作早是清清楚楚,只是不做声罢了。

    “他们在看你。”知蹊小声的说。

    “是吗?”谢昀闻言,不由得放大了声量,突然说:“那些个舞文弄墨的最是虚伪,只敢底下说说,拿不上台面。”

    武知蹊一愣,倒是忘了对面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主儿,一个不乐意,旁人没面子事小,伤残事大!她只在桌下踢了谢昀一脚,压低声音提醒:“让他们看看好了,不要生气。”

    “你莫不是怕我被揍?”

    知蹊蹬他一眼,低头喝着茶水,突然想到了什么,拾眸将谢昀盯着,颇为兴趣地发问:“丙冬此前在淮水镇的时候说他身手排行平澜武榜第十,那你呢?”

    慢条斯理吹茶的某殿下,眼睛里含着笑意,反问:“你觉得我能排第几?”

    武知蹊倒是正经的在心底估算起来,这平澜大陆吧,她能排第十六,最初在王府和谢昀交过几次手,多是他找的茬,随意的有,动真格的也有,特别是此人醉酒的时候,特别凶狠!自己是招架不住的。

    瞧她算着也不给个答话,谢昀耐不住,凑上去,手指沾着茶水,在木桌上写下“苍遗太山老祖”六个字,粲然一笑,“未正式排榜,我不清楚。”

    “你骗我?”武知蹊突然坐不住,将他写的那几个飘逸大气的字点了好几下,略委屈地说:“谢昀你师从苍遗太山?”

    谢昀倒惊于她反应这么大,“我这是头回同你说我师门吧?何来骗你一说?武知蹊你别冤枉人!”

    街道驶过几辆小巧的马车,上头系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知蹊定定地望着谢昀,忽然浅笑,又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我的那条铜腰铃,是我师父送我的。”

    “你师父,女的?”

    “如嗣姑姑,你听过没有?”

    这番又轮到谢昀一楞,答:“在我师父卧房的壁画上见过这四个字。”

    “我师父在外名吞鬼姑姑,如嗣是本名,她终身未嫁,那条铜铃便赠予了我。”知蹊想到师父的慈祥顽劣,笑了笑,“她说她从前钟意过苍遗太山老祖,只是那老祖六根清净的如同僧弥,不肯收她铜铃,于是我师父便回东戎草原了。”

    谢昀觉着太有意思,“还有这回事?我那老头云游四海已然两三年,不知身在何处了,你师父呢?”

    “仙逝了,就几年前。”知蹊敛笑,“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当时师父同我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师姐还说过与苍遗子弟老死不相往来的话,还要我一同发誓。”

    谢昀惊,忙问:“你发誓了?”

    她摇摇头,“师父不让,她说世上欢喜情缘,从来不能强求。”

    “此话倒很通透。”他眨着眼,继续问:“叫你发誓的师姐又是哪个?灵印执令使徐缨?你那位可亲可敬的阿姐?”

    知蹊还是摇头,“是我大师姐宋宓秋。”

    “话说你排第三倒也是奇怪。”

    “为何?”

    “年纪轻轻。”

    “倒也是,不过师父收了我之后,便接连的收了众多弟子,大多都比我年长。”武知蹊笑起来,“师门规矩严,哪怕是生了胡须的半老男子拜入门,也得称我一声师姐。从前练内功纳元气,需得在两个山头来回奔,虽是草甸宽阔而平坦,然我才六岁,跑的最慢,旁的师姐妹跑个来回,我才一半没到,有个年纪较长的外门师弟,就经常扛着我跑,哈,想来也是有趣。”

    “我上苍遗山那会儿十岁,父亲命人将我从北襄宫里替换出来之后便送上去了。我年纪最轻,上头有十来个师兄,初初见到他们,那是个个沉默寡言,一脸人间疾苦,着实骇了我一阵子,以为那老祖师父是个会吃人的大人物,光盼着他别回来。”

    谢昀也说起师门来,津津有味,“过了半年我才明白过来,我那师父一直就在山上,不知因了何故,那张面皮子保养的甚好,同我那些师兄们扎堆,也瞧不出来年龄差距。”

    “你师父保养的这般好?”武知蹊觉得惊讶,“半年才知晓,你反应慢成这般了?”

    “苍遗山无甚规矩,不用晨昏定省拜师父,师兄们个个哑巴,从不主动同我说,更何况那老头子生的实在过于年轻,年少的我压根就没怀疑过,便不会去问……谁人想得到呢。”

    “真是奇人。”武知蹊不禁笑出声来,略有些痴样,端着的那半碗甜水跟着抖动也晃了晃。

    “当年下在你身上的诅咒是假的吗?”

第184章:寒衣6

    “你说的……北襄那个?”知蹊笑得僵硬,只敷衍道:“师父已替我解了。”

    他也并未追问,随口夸赞:“能解这等诅咒,你师父确实厉害。”

    知蹊低下头喝了好几口的糖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不可能对谢昀说师父并未解除,只是续缓了诅咒发作的时间,从十岁拖到二十岁罢了。

    不过能续时长,确实很厉害。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一桩事,“我在临城外第一次遇到你时,你说三月二八日早闭城门,这是为什么?”

    “我编的,诓你。”谢昀一丁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见她眉头皱起,忙追着补道:“我父亲忌日。”

    这番却轮到武知蹊无言以对了,一时悄静无话。

    “丙冬身手,你不疑?”谢昀率先开口。

    知蹊摇头,“倒真没想过。”

    “他从小被养在杀手组织,长大后本是在刀尖舔血讨生活的人,所幸的是还没长大,那个组织就被朝廷剿灭,翟二斤父亲率的军队,发现了十来个这样的孩子,个个天赋异禀身手了得,于是带回军队重新教养。”谢昀吹一口热茶,继续说:“我失双亲那年,翟将军把他送到我身边,到现在也差不多六年了。”

    “你们谁更高一筹?”

    “他耐力好,若真较量起来,我也难以突破。”

    “那丁夏,也是那一批的了?”

    “对。”

    “是他们幸,也是你们幸。”

    谢昀撑着脑袋附和几声,眼尾扫到些动静,目光立刻就不善了,落到旁的那桌人身上,威压于无形,那些人看看他,竟一下站了起来,顿了顿,朝着他们这边走了来。

    以为他们过来理论,武知蹊倒有点觉得莫名,刚侧过身,忽地发现跟前站着的的玉面男子朝着自己一拱手,恭敬而诚恳地道一声:“武仙师。”

    “有礼。你们是?”知蹊站起来回礼,明白了对方大概也是仙师。

    那人笑的极为腼腆,同身后俩人对视一眼,又说:“我们是灵医仙师,师门在十里州,几年前曾随执令使去过东戎草原,遇着凶悍的野狼围攻,当时便是武仙师带着一匹灵兽替我们解困。在下梅海内门弟子,梅已。”

    武知蹊努力回想,似乎是有那样一回事,思此,突然醒悟,惊问:“十里州的灵医仙门,梅海梅氏?!”

    那三人一笑,齐声道:“我等正是梅海灵医。”

    谢昀突然默不作声,眼神往熙攘的人群里望着,似在寻个什么身影。

    “你们怎到临城来了?”知蹊本不是容易熟络的人,奈何是在心里存着小心思,只好找话聊:“是收到请行书了?”

    因是救命恩人在问话,又是个极为明艳动人的姑娘家,那玉面仙师便不好说假话,点头道:“崇欢殿的燕骊知道吧?他受了些重伤,特请我等来医治。”

    燕骊?

    灵医治人,只医治仙师,皮外伤是用不着写什么请行书的,估摸着应是丹元有损,伤着内里了,这才从梅海一连请了三位来。

    武知蹊想到那个儒雅又莫测的人啊,眉头皱了皱,下意识问:“燕公子可还好?”

    玉面仙师尚未回答,谢昀那边突然就把碗给摔了,偏生还僵硬一笑,朝着武知蹊说:“无意碰撞,掉了。”

    那仙师看了看谢昀,“这位公子是?”

    “额……”武知蹊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谢昀那厮便叹一口气,开口说的是:“天神。”

    知蹊愕然,那三人也突然说不出话来。

    翟循等人的马车此刻也方在街道边停下来,几个人又站到了那巨石下面,朝着四周张望。

    谢昀注意力一向是好,见着他们,伸手从背后取箭,弯弓崩弦,将一支箭从翟循的眼前射过去。

    旁的人见了,惊呼一声杀人了!然后远远跑开。

    丙冬镇定,翟循更是镇定,这等丝毫不差的神仙箭法,也便唯有谢昀了。

    等翟循等人走近,那梅已却楞了一愣,朝武知蹊一拱手,“我们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说罢,三个人转了身要离去,知蹊忙跟上前,将几个人拦下,温和有礼地再问:“梅仙师要在临城待多久?”

    梅已如实答:“再有两日便要启程回十里州了。”

    “我可否请你们帮个忙?替一凡人解毒?”知蹊声音轻轻的,眼神里有点不笃定的恳求,“阴毒。”

    “武仙师,这……”

    “确是强人所难,知蹊仍是希望你们可以援以医手。”

    梅已总侧着身,像是在躲避什么人一样,低下头问她:“武姑娘你实话实说,方才那位同你一处饮茶的公子究竟是何人?”

    武知蹊心底没了主意,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大约是碍于要求人,她并不好撒谎,也没有说个清楚明白,就说:“临城人士,我一好友。”

    梅已同他身侧的两个人相互对视着,突然沉默不语,竟直从她旁边擦肩离去。

    她跟了几步还想去拦,便被谢昀拉住手臂往后退了。知蹊回头望了他一眼,很是失落,低声道:“不知为何,他们似乎知道你身份了。”

    “无妨,你不要求人。”

    “可他们是梅海的灵医啊……”武知蹊话才说一半,堪堪被翟循一声惊呼打断了,那厮往大街上一指,嚷嚷道:“你等快瞧!架戏台子了!”

    谢昀瞥他一眼,啧的一声,“你什么时候对戏台感兴趣了?”

    在旁纳凉的沈扶风却是一笑,解释道:“路上遇着同行繁镇的人,说是今日在入世记的巨石前,要搭建一露天戏台,那人说今日的戏是新戏,唱的是临城百晓生写的话本子。”

    “临城百晓生啊!”翟循似说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将谢昀的肩膀一拍,连连发问:“小时候咱俩在和门街的小楼里听那说书的你还记得不?那百晓生姓李,算来现已有六十了!”

    谢昀的印象里,那是位不太正经的说书人,且咬字含糊,常叫人听不大懂,说到有趣的地方,自己先笑的歪东倒西,不管旁人听懂没听懂,他说的快活了,便将那木板子往岸上一拍,仰头癫笑道:“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说!”

    小时候不懂事,看着台上的人哈哈笑,自己也跟着没心没肺的笑着,翟循那时总吃着肉干听话本,笑噎着是常有的事情。

    谢昀说:“戏在哪里看不得?”

    翟循嗳的一声,笃定回答道:“那我在北境遥关驻守四年!除了念及你们这些人,还很惦念临城的吃食和这位百晓生的声音!戏在哪里都能看!主要就是跟那百晓生搭了点关系。”

    武知蹊笑着看过去,开腔打趣:“也因了你的谢不平在此,是否有如儿时一般开怀?”

    “啊!”翟循猛地点头说不上来话,眨着眼睛捏着拳头,半天才说:“是啊,那时候我们都很好。”

第185章:沈曳

    趁着搭建戏台的功夫,谢昀将武知蹊拉去那月牙湖边,看草野地上,姑娘三俩围坐斗草;丙冬丁夏护卫在沈扶风两侧,慢悠悠的在热闹的小集市中来往;翟循落了单,用一锭银子向茶铺子的店家买了一把烂板凳,坐在太阳底下,乐此不疲的看着那群人搭建戏台。

    梅已三人并未真正走远。

    他们等到这群人各自散开,便盯着沈扶风去了,在热闹非凡的人群里,隔着百来步的距离,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背影。

    梅有跟着他走了很久,有些不解,便问:“已师兄,我们为什么要跟着那位公子?”

    梅好亦是困惑非常,想问很久了,碍于梅有不曾开口,他也只能闭嘴,可梅有既然说了,他便忍不住,张口追问:“是啊已师兄,还有方才武姑娘的请求,何不答应了呢?她不是救过师兄们的命吗?”

    “你们懂什么。”梅已就这样甩一句,仍然是紧紧的盯着沈扶风不放,敷衍道:“不懂就不要问,我这样做肯定有我的道理,你们要是厌了就寻个地方玩乐,若是累了便回月湖楼歇着去。”

    梅有摇摇头,立即道:“我不回去!你跟着的那公子身侧有两个习武之人相随,身份必定不简单,我恐你被人察觉被人抓去。”

    惊的是,梅有这话刚说完,前边相随的某位侍卫突然就回头了,虽只是漫无目的的往人群里瞟了一眼,还是让梅已惊的一身是汗。

    别说,梅有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梅有不走,梅好也只能跟着。

    他们又拐过了一个小街,沈扶风停下来咳嗽,身子弯的很厉害,足足咳了几十下才停,两个侍卫皆有些慌张,嘘寒问暖。

    梅已在斜对面的小摊里看了一会儿,等到沈扶风一行人走了,他也没有站起来,梅有催他:“已师兄!那公子走了!咱们快跟啊!”

    摇摇头,万分惊叹的梅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用跟了。”

    “为何?”

    “我已经确认了。”

    “那么,那位公子是谁?”

    面对梅好的掘底,梅已白了他一眼,不肯说,倒是眼角瞥见两个身影,一下子清醒过来,上前去行礼问好,拱手道:“长思姑娘。”

    覃长思转过身来,客气还礼,眼珠子灵动的转着,唇角勾着,一副狡黠而精明的模样。就那样将梅已一看,轻轻地说了一句:“十月一的繁镇确实是个可玩的地儿,方才见着赦王一行人了,居然也碰见了你们。”

    她身边的少女跳出来,喊道:“梅已哥哥!你们不是回十里州了吗?怎么到这繁镇来了呀?”

    “姑姑身子不适,需得休养几日才好上路,我们三人听闻繁镇有趣,昨夜就来了。”梅已说着说着,突然拉过覃长思,悄悄问她:“长思姑娘是临城人士,有没有听说过赦王身边有个叫沈曳的人?”

    “沈曳?”覃长思认真的想了想,笑着答:“临城沈姓的极少,未曾听说过有个什么沈曳。你既说了赦王,我想起来他身边倒有位男宠姓沈,名为扶风,倒是人尽皆知的很得宠爱。方才我也瞧见了他,往那里去了。”

    说罢,覃长思伸手往前侧的小街一指。看着梅已愣楞的样子,她关切两句:“梅仙师?怎么了?”

    “沈扶风吗?”梅已兀自念了念这个名字。

    覃长思觉得奇怪,追问道:“你是要寻什么人吗?用不用我让人帮你?”

    “多谢长思姑娘好意,不敢麻烦。并非是寻人,只是忽而想起来随口一问罢了。”梅已说的很生硬。

    “梅宁姑姑身子不适你应当早早的同我们说,她不远艰辛来为我们燕公子疗伤,崇欢殿感恩在心,我这就回临城去探望姑姑。”

    “长思姑娘!”

    梅已将她喊住,“我们同你一齐回去罢?”

    覃长思故作不解,宽慰道:“你们仨便好好在此地玩两日,梅宁姑姑那边自有崇欢殿悉心照料,实在不必担心。”

    “倒不是担心这个。”梅已吞吞吐吐,坚定的要跟着她一起回去,“阿好阿有留下来玩,我要回临城去。”

    梅有梅好便被莫名撇下了,见自个儿的师兄离去,俩人倒放下心来,准备慢慢的玩,只是顺着刚才那条街继续往前走。

    阿好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怕那长思姑娘。”

    阿有答:“那也正常,符术谪君燕骊身边的第一把好手,肯定是有超乎常人的能耐,不怒而威也不算奇怪啦。”

    阿好又说:“那武仙师呢?”

    阿有便道:“武仙师在仙门百家享誉匪浅,志向很大,行事低调。只是近年露面的多,行侠仗义,临城百姓倒是很尊重她的。武仙师待人客气,说不上怕,只是感觉不好接触。”

    “官塘灵卦张氏,这届的执令使又是十五岁的……”

    “对啊说上来还是咱们梅海最低调了,休言师姐对吧……”

    两个人唠嗑了几句,将仙门百家有名姓的女仙师,都拎出来一个个评点了一番。也才走了这条街,他们便被两个从天而降的人堵住了去路。

    丁夏与丙冬二人,站成了两座山。

    “怎,怎么?”梅好支支吾吾,有些怕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梅有的身后,推了推他的手肘。梅有站出来,“你们二位是什么人?无缘无故为什么拦我们去路?”

    丙冬皱了皱眉毛,“光天化日,倒打一耙!你们二位又是什么人?无缘无故为什么跟踪我们?”

    梅有脸色一僵,心虚的低下头,狡辩道:“不是跟踪不是!”

    丁夏简直不由分说的便将梅好的两只手腕给控制住!把他的腰都压弯了!

    梅有见情况不对,脸色一白,张口道:“跟踪不跟踪另说,我们并未害你等!可是你这样对我师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看不出来吗?”丁夏将佩剑别好,一手又去抓梅有的脖子,拎小鸡仔一样一手一个,提着衣领就往回跑,还一边对丙冬说:“你陪着沈先生慢慢走哈,我先行一步!带这两个鬼祟去见二爷了哈!”

第186章:沈曳2

    沈扶风拦不住,半个字没说出口,就已是咳起来了。

    丙冬看他这样,伸手去搀扶,“沈先生,咱们找个地方歇着?”

    街市商铺热闹来往,要就近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并不容易。丙冬带着沈扶风往巷子里拐了一小段路,才避开了那些喧嚣。

    左侧一扇大木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几声孩童嬉闹的玩笑,沈扶风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那牌匾,斑驳的石板上,刻着“月湖书院”四个字,有几重蛛丝交叠着挂在角落,半死不活的点灯虫儿还在挣扎。

    丙冬推开门,往里探了头,“沈先生,是个小书院。”

    沈扶风还在顾虑擅入的不妥,不一会儿便见到有位中年男人走出来,将他们邀了进去。

    “二位稍等,我给你们煮茶。”

    等他走远了,丙冬才低声说:“看起来很没落,不像是个书院,你看那几个孩子在地里打滚。”

    沈扶风坐在墙角草棚下,这里排了八张整齐的木桌和八张崭新的席子,看起来和对面的那间大屋子不太相符。七八个孩子就在院子中玩耍,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根毛笔,不是用来写字,是被一双双稚嫩的手握着朝对方挥舞的。

    见到来了陌生人,孩子们并不胆怯,倒是慢慢的靠草棚打闹过来了,像是故意要给他们表演,嗓门跟着洪亮了不少。

    “我是赢王!你见了我要磕头的!”

    “可我是赦王啊!我是你哥哥。”

    两个孩子突然对峙起来,旁边的几个都不敢插话,他们扮演的角色有的是士兵,有的是太监,主子在吵架,按照游戏规则,他们都不能插嘴的。

    扮演赦王的那个孩子突然就垮了脸,将手中的毛笔往地上一丢,“我不玩儿了,我不要当谢昀,每次都是我当谢昀!”

    见他罢演,旁的孩子都蹲过去哄。

    “你别耍赖成不成?等会儿我偷先生的枣子给你吃。”

    “当谢昀多好啊,先生说他以前还是太子呢。”

    “就是说呢,很厉害的。”

    ……

    旁的声音再怎么动听,那孩子也不干了,噘着嘴道:“谢昀这么好,你们怎么宁肯扮太监也不扮他呢!每次打仗都是要我输!不好玩了。”

    丙冬在旁听的嘴角一抽抽的,不忿着说:“看起来也有八九岁了,怎么这么幼稚呢?”

    沈扶风笑而不语,继续看着他们游戏。

    “那谁来当赦王呢?”那个“赢王”开始挑选下一个对手,一边说着:“没有坏人就不好玩儿了呀,那还玩什么呢?”

    “别玩了,都过来!”

    丙冬嚎的这一嗓子,将那些个孩子都吓得一怔。

    沈扶风看他一眼,温柔的招招手,“来,你们过来。”

    七八个人凑过来,盯着沈扶风的脸看,为首的孩子一笑,礼貌的拱手问好:“你是谁?”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沈扶风脑袋空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回答。他别过头去轻咳,低声说:“我姓沈,旁人称我沈先生。”

    “和我们先生一样吗?”那孩子童言不阻,张口就说:“你和我姥爷病逝前很相似呀,一直咳嗽一直咳嗽的呢。”

    丙冬瞪着那矮子,想骂,想了想,还是不要跟孩子计较什么。

    沈扶风不在意这些对生死的言语,他拉了拉那孩子的手,将他手中的毛笔拿起来端详,对着灿烂的日光,见到干燥的笔锋残留的墨渣,“笔有时候确实是一把很好的武器,可不该是那样用的。”

    旁的一个孩子流着鼻涕凑上前来,解释道:“先生不允许我们用棍,我们的游戏需要佩剑,毛笔便是最像的了!”

    沈扶风将笔放回那个脏乎乎的手掌心里,耐心而温和地嘱咐道:“你们学错了,不该学王爷们,因为你们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对不对?你们这个年纪,最该的是去念书本上的东西,去演书本上的恭敬有礼才是。”

    个子高一些的孩子站出来,将手中的毛笔转的飞快,不屑的发问:“你觉得我们是哪里扮的不够好了?是我扮演的赢王,还是他扮演的赦王啊?”

    丙冬见他嚣张,将腰间的佩剑往身前一带,开口道:“你那杆子笔便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扮的好不好不要紧,差劲的是你毫无礼数。”

    沈扶风虽觉得这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稍微厉害了些,却也阻止不住。视线落在孩子们身后的那间屋子里,依稀可辨的黑暗之中,排着几列书架。

    “为学者,当尊书尊笔,写下的学识,才是你们往后傍身永远的武器。”沈扶风这样说,慈爱的看着他面前的孩子们,像是看到了曾经自己。

    扮演赢王的孩子头一个反对,高声嚷嚷:“百无一用是书生!等到长大了,有了力气和剑,才不会被人欺负!”

    几乎是这样一下,沈扶风听的心头大骇,忙站起来,不可思议的问道:“那你们为何来这里,又为何读书?”

    “赢王”没有说话,最前面,离沈扶风最近的那个孩子仰头说:“阿娘说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

    丙冬问:“什么是好日子?”

    “穿不完的衣服,吃不完的食物。”还是那个最小的孩子,利落的答了出来。

    回答的如此顺畅和自然,沈扶风看出来,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光是他个人的,也是这些孩子的想法。

    丙冬又问:“你们先生告诉过你们,为什么要念书吗?”

    “先生说学会认字便是,等大了出去谋生,才不会被人诓骗。”某个沉默了很久的孩子,怯怯的开口:“我很笨,学不会字。是不是只有当官了,才会过上好日子?”

    “好孩子不是的。”沈扶风牵过他的手,“即便你学不会字,也可长大参军,保卫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保护这个国家,像保护你的小家一样。只有大齐强大安平了,才会有真正的好日子,那绝不仅有吃不完的食物和穿不完的衣裳。”

    这话一说完,那些孩子就都浅浅的眉毛皱起来了,“我不要参军,我不要打仗,我不想死。”

    方才扮演赢王的孩子倒是将腰一叉,仰着脖子道:“胆子真小怪不得只能扮太监!参军打仗有什么不好的!上了战场立军功得封赏!才是真正的荣耀!”

    沈扶风本想纠正的,那孩子话锋一转,竟又喋喋不休的说起来:“但是为大齐打仗才不值得呢!北有北襄,南有费国,常年有小战争,偏是不敢真正的打一次的!我阿爹都说了,窝窝囊囊的皇帝,乌烟瘴气的朝堂,有这身力气,去替这些人打打杀杀都是浪费!还不如多种几亩田地多分一些粮食呢!”

    旁的孩子附和道:“就是啊,赦王谢昀干了那么多坏事,皇帝还是袒护他,我叔叔正在想办法到费国去呢。”

    “那我们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小赢王笑哈哈,将手中的笔掰成两截往天上丢,“若真有一天北襄打过来了!兴许咱们该高兴呢!咱们就成了北襄人,那时候万象更新,什么都会很好。”

    似乎看到了那样的日子,那样所谓的万象更新,孩子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有些懵懵懂懂的小欢欣。

    沈扶风只觉浑身血气涌上脑子,禁不住的颤抖和寒冷,面色煞白如雪,两侧脸颊的胭脂都掩不住的气虚残喘,他站不稳,往后倒退了一步,被丙冬搀着才不至于在一群孩子面前跌倒。

    丙冬惊慌,“沈先生……”

    “男儿志在匡扶社稷,护卫民生!拿得动刀的当浴血战场力守边疆!胸存韬略的则考取功名报效朝廷!若两者皆无,至少心要向着母国,不许生出一丝判意和怯意!”

    沈扶风许久不曾这样用力的说过话了,他用了所有的气力,来教导这些孩子国之重意。

    腥血涌上喉头,无国何家,这四个字随着艰难的吐气,溢出他的唇畔。

第187章:点灯

    繁镇历史悠久,依国之都城,却另辟土地般的,习的是另一种风情,譬如来往儒生居多,墨扇开合间,已论古今来往几回。

    十月一照旧习登的是山,追思的故人。这日子放在了繁镇,主要的便只有一项——月湖沉玉。

    这是和街心篆刻了入世记的巨石并肩成奇的繁镇之宝。

    武知蹊跟着谢昀转了一天,记不住名儿的楼阁上,几十道菜将她吃撑,几种酒也被半骗半哄的喝了几口,她有些微醺,下了楼,抱着谢昀给她的罐子,站在柱子下头,抬头看他在结账。

    周遭的公子往来众多,白衫雪袖者更甚,武知蹊只觉得谢昀最夺眼,旁的伙计问她在看什么,她只伸手把谢昀指给那人看,“你瞧他,好不好看?”

    那伙计嘿嘿一笑,“那是姑娘的什么人?”

    “我的……”一口气没喘上来,她咳了几声,把那个混混乱乱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武知蹊撇了撇嘴,自顾转个身,眼角瞥见谢昀还立在那二楼和人说话,等的不耐烦,张口便喊:“谢——”

    昀字还未落,她就识趣的住了嘴将唇一咬,低着头,玩起手里的那罐子酒,无意洒了一些出来,黏糊糊的粘在手上,武知蹊闻了一番,凑过去舔了舔,眉心顿时舒展开了。

    这酒,好甜!

    谢昀走下来的时候,正当看见武知蹊偷摸摸的舔手指,满足的眼睛发了光,像个孩子一般,难得天真到这般地步,属实是不容易啊!

    他擦肩而过,一把将那罐子酒夺走,换个手,放在外侧去了。武知蹊要抢,笑脸一放,活脱脱个吃人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你还我。”

    “不是吧?才几口就醉成这样了?”谢昀看她铺天盖地的气势,手掌心发了点淡蓝蓝的微光,大吃一惊,“为了罐甜酿你要对我动手?武知蹊你醒醒!”

    “谢狗!”

    “嗳!叫阿昀!”

    颇有些挑逗的意味,谢昀一边走一边藏酒,嘴上是求饶,却没有一点妥协的样子,偏是把她惹的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武知蹊借了点小小的酒劲儿,好几次大街上同他闹起来,跑几步歇几步,看谢昀笑的欢,她只眨眨眼睛,什么也不多想了。

    谢昀倒是真的不敢松手将那罐酒给了她,怕就怕她喝过头,哭哭笑笑,撒泼起来到时候难以招架。

    “天黑了。”

    看见灯笼依序排开,光芒温柔的被红纸笼罩,发着静谧温和的光,武知蹊才有所发觉,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她突然不走,立在那里,一眼望深了这条巷子,见屋檐两侧交相辉映,对谢昀招招手,“忽然想起来,北襄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有这样一个红灯笼,是辟邪用的,我虽没亲眼见着,却听我阿姐描绘过,想来,应是如此,或更为宏大一些,你说是不是?”

    谢昀拉着她往巷子里走,一双白衫素裙渡了两身柔和迷醉的红光,踩着夜巷独有的穿堂风,大步的在两岸檐下穿行而过,他的声线平稳,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和自信,突然起誓说:“武知蹊,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见到这世间你想见的一切,不论是四海升平的盛况,还是满城的檐下灯火,你信不信?我发誓。”

    武知蹊慢了他半个步子,紧紧的跟着谢昀身后,低声的发笑,一个劲儿的点头,连连道:“我信我信。”

    “那你笑什么?”

    “笑你动不动发誓。”武知蹊挣脱他的手掌,跑快了些,衣裙翩跹,眉目间顾盼生辉,真挚地说:“其实我最想见的,已经见过了。”

    巷子很短,已经到头了。

    这边喧哗了不少,武知蹊转身,将一水泛着波光粼粼承载了辉光满月的湖,将岸上成群提灯结伴窃窃私语的人间妙象收入眼底。

    谢昀跟上来,照旧是拉了她的手腕,熟门熟路的朝着右侧拐,由于人实在是多,他们几乎是贴着墙走。

    武知蹊一抬头就能看到岸边屋舍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在人声鼎沸间,听的此起彼伏的噗通落水声,像是有人用石头砸水,轻轻的,不带一丝怒气的感觉。

    “他们是在干什么?”武知蹊问他,“这里是月湖吗?”

    不等谢昀答复,旁的不知谁人,好心的抢答道:“十月一玉沉湖,传思与人故!大家都在月湖沉玉呢!”

    “目的是什么呢?!许愿吗?!”

    武知蹊回过头,大声的又问了一句,而此时答她话的却不是那个人,是眼前护着自己在拥挤中安然穿行的人,谢昀推着她往前走,解释道:“说许愿也不算,寄愿吧,就是在玉石刻下已故之人的名姓,再亲手沉入这湖底。据说湖底通往阴间地府,故人捡到了石头,夜里便会托梦相见了。”

    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到底有没有用,武知蹊现在没办法理智的去判断,凉丝丝的风拂过湖面也抚过她的脸颊肩窝,目光触及的一切都是那般鲜活,这些人都饱含了希望和祈祷,与世无争。他们将玉抛进湖里,似也将颗颗真挚的心送了出去,盼的不过是一梦故人。

    知蹊被他护在身前推着走,人群熙攘,她忽然转个身扑进谢昀怀里,嗓音绵柔:“谢昀,我觉得这样很好。”

    谢昀浑身一僵。

    真是!要了命了!

    自诩从来就不是个容易慌张的人,少时在北境率千军万马守遥关时不曾;众目睽睽射杀国舅的时候不曾;同百官在朝堂上逢场作戏时不曾;只身从临城离开游历山川湖海的时候不曾……

    谁想到她就这样抬一抬手,就能叫自己方寸大乱了?

    得她毫无防备的依赖,见她欢喜笑颜,谢昀虽不是没想过,什么场景什么感受什么反应……他只是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武知蹊了。

    旁的人经过都朝他二人侧目,知蹊这方让了让,从谢昀的怀抱里钻出去,站到他身后反推着他往前走,面带笑意喋喋不休:“我看到这里的人就非常愉快,谢昀你看这里你看他们,把思念都寄给了这样的一个湖泊,这份天真尤为感动。”

    “我也是来寄思念的。”谢昀往后看她,武知蹊的一双眸光明亮如夜空皎皎月华,答应的脆生生:“好,你寄!”

第188章:点灯2

    月湖一遭都是人,寻个空档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有的人隔了很远的距离就将玉抛进了湖里。

    但是他们不想那样做。

    “谢昀那里。”知蹊攀着他的手臂,站不住脚的歪了一下,她指着一棵很大的榕树,对谢昀说:“去那个发光的亭子,那儿没人。”

    谢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忽然明白了什么,低下头来问她:“那是棵老树,你是真的醉了?”

    武知蹊搓了搓眼睛又看过去,方才还见着一个亭子模样的,现在只看得到一团乌黑的阴影了,什么树不树的,已然是难以分辨。

    她倒不是醉,几口酒,几缕风,只能软了她的心骨,却不能剥了她的眼睛。武知蹊坦荡的告诉他:“我有些夜盲症,夜间便瞧不大清楚东西,因此入了夜我一贯只待在一处,较为安心。”

    “那这个弱点往后不能同旁人提起了。”谢昀叮嘱她,一边将她拉到身侧来,往那棵槐树上走去,“要藏着。”

    武知蹊笑了笑,天真而烂漫地同谢昀说:“我有时候会想,没有谁会害我的。”

    谢昀看着她,也笑,语气轻飘飘:“我以前也这样觉得。但是武知蹊,永远不要低估自己的影响力,有人欢喜你,就有人憎恨你。”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她絮絮叨叨地追问:“你又这样告诉过哪些人?”

    “我忘记是谁教我的,可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谢昀看着越来越近的大树,人潮也愈发的拥挤喧闹了。他将武知蹊拢在臂弯里往前走,“那现在你说,你有没有只对我一个人说的话?”

    知蹊并不反感谢昀的触碰,倒是相当温顺地抓着他的衣袖被带着走,眼里头映着灯笼红晕晕的光,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那太多了,记不清。”

    她晃着脑袋,眨着眼睛,看四周什么都是乌压压的一群,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的,知蹊还是觉得特别舒心,无比畅快肆意的想笑,她捂住胸口往后抬头看他,认真的诉说:“谢昀,夜风有些冷,我的心却是暖的。”

    谢昀撩了白袍宽袖给她遮风,扬了唇角却并不答复,专心护着她走到了湖边去。

    这是一棵很大的榕树,树上栖着许多发光的飞虫,与常见到的萤虫不太相同,长相似豆娘,轻薄的羽翼却是会发光的,七八几只停在一处,偶的扑闪着翅膀跃起来两只,万般灵动有趣。

    武知蹊发觉很稀奇,于是便挨着榕树走不动道了,她没有去捕捉,也没有欢喜的转圈圈,只是仰着头,望着一树的飞虫在叶片间栖息停驻,眼眸含光流转,整个人便这样呆滞了。

    谢昀也不催促她,站在武知蹊的身后,伸了一只手臂默默替她隔开来往拥挤的人群。

    武知蹊眼里容了一树萤虫,微醺状态,没了往日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锋芒劲儿,很是明媚。

    她看不够这一树的精灵般的小生物,眼睛累的时候,一闭眼,方想起来自己身后还站着谢昀,一转头,谢昀却直勾勾的看过来,发问:“觉得好玩是不是?认识吗?”

    她摇头,“从未见过。”

    谢昀大掌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胸有成竹道:“大齐独有的,名为点灯姑娘。”

    “点灯姑娘?莫非都是雌的?”

    “相传是很早之前,有位守湖的掌灯姑娘夜里为了救只溺水的野猫,然后落水丧命,尸体沉入湖底,却从中飞上来了许多这般发着光的虫子,那野猫活了,在湖边守到老死,最后被埋在那树根下。”谢昀寥寥几句将那个传说总结了一番,“至于雄雌嘛,却不好说。”

    周遭的人开始消减,武知蹊兀自沉思了一会儿,不再追问关于这点灯姑娘的更多,倒催促谢昀快快沉玉入湖。

    谢昀拿出来的玉佩她是见过的,就是那块莲子在乱葬岗见到的美人血残玉,孟皇后的。

    不知道他许了什么心思,从胸口掏出来后只看了两眼,便狠狠的一挥手,将玉抛进了湖心,扑通一声响起后,荡开一圈圈粼粼的涟漪。

    然眼前倏忽刺过来一根尖锐的簪子,直冲着知蹊的面门穿透过去,她大骇的全身发麻,伸手格挡的太过吃力,那东西却虚影般碰到皮肉时消失干净了。

    知蹊的心脏却一下被人攥紧了似的,犯了天大的错一般开始自责无措,眼底倒映着月湖的水光逐渐变得白茫茫,蹲下身去。

    谢昀察觉异样伸手来搀她,“怎么?”

    这根从东戎瞬来的簪子震慑魂魄的同时将锁阴布也给刺激了,又热的难以忍受,她只管拼了命的颤抖,紧闭双眼不断重复:“我定要寻诡器!问仙筏,渡命劫,我会离开临城,我会离开这里……”

    殷玉光滑,含煞扼魂,隔万山千水也可凭一念瞬杀,武知蹊太熟悉这簪子了,是阿姐的湮无簪。

    这是被警告了,催促回东戎的警告。

    “也就仗着从小把我带大。”知蹊叹气,语有怨怼,“若非出山前被簪子穿了一魄,哪里能这样突然的吓我?”

    “什么东西?”

    “无事。”武知蹊摇头晃脑,不想叫谢昀知道太多,打幌子装醉酒的笑:“看到一个很像我阿姐的人。”

    谢昀不傻,心中有所了然,却顺着她的意思故作轻松的打趣:“竟如此不胜酒力咦?”

    她将谢昀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侧膝坐倒在地上,慢慢的匀着呼吸,丝毫未来得及考虑谢昀此时的思虑。

    他见状也不好再靠近,略有些无措的将手放在两侧,失落的低声询问:“总不可能真是你阿姐,怕什么,若真的来了,你又有什么罪?没什么可怕的,罚你,我替你受。”

    “你想的是简单。”武知蹊这才回过神,又轻轻摇晃着脑袋否认,“既说了我没有什么罪,又怎么被罚?你又凭白替我受什么?”

    他正想问她什么时候回东戎草原时,远远地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句惊慌失措的叫骂接连的被一匹膘壮的黑马撞开,骑在上面的人在群众里扫视着,焦急如焚,跨腿站着寻找什么人。

    湮无簪只是恐吓,魂魄的不适很快就消失了,锁阴布的热力也因为武知蹊诚心的承诺而逐渐温凉,知蹊不用谢昀搀扶,便又可以自己站的稳妥,方才略微的酒意也顿然一扫而空,耳边的风刮来,心里仍是奢侈的愉悦。

    谢昀此时正抬头,对着东北方向喊了声:“丁夏!这里!”

    那丁夏便忽然眼睛一亮,循着声儿驱马过来,冲着谢昀二人,顾不上礼数来不及下马,也来不及喊殿下,便匆匆叫道:“沈先生遇害了!”

    满树的点灯姑娘倏然迎风而起,扇动了薄薄的羽翼,飞做一团,飞的混乱……

第189章:梅宁

    “姑姑,此番请行路途遥远,书信寄到您手中时,您当是该在回程的路上了,如从水路淮河来,必经槐安郡,千万要帮阿言带回一枝槐叶,阿言惦念已久,姑姑千万要成全。若照旧路返回,此事则作罢。望同门一行,归途安顺。——大齐三十八年八月二一日,侄女梅休言敬上。”

    素手捻着这张纤薄的草纸,读信的女人朱唇微抿,指着第二行的第三个字,同旁伺候的弟子说:“你瞧她这个字,仍是写不到对,少了那一点,便是另个意思。”

    那弟子看一眼,笑着宽慰:“梅氏自有一套字派含义,只在横竖上做文章,偏是故意叫旁人难以理懂,才更是难学。莫说我自小学的是梅文到如今仍会有记错写错的时候,阿言才学四年,能读会写能有这般已是不错。”

    “临行前还吵着闹着要跟过来,怎这样一下乖顺,倒很是反常。”梅宁一提起这个自己亲手养大侄女便有些愁,“会不会她已经跟出来了?她的性子,也是敢的。”

    “但愿阿言是真的乖顺。”

    女人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即刻就浮现,她望到铜镜中的自己,似有些怔然,指尖抚上眼尾,不觉叹道:“容颜将败。”

    年方二十又八的年纪,怎么好两鬓微白至此呢?传闻姑姑几年前还是风华正茂,只成婚当夜那姓沈的夫君不知去向后,便一夜愁白了发,也有人说这是报应,是梅姑姑违背灵医仙门的契约誓言,出手救治了凡人才收到诅咒。

    弟子沉默,再不能宽慰什么。

    客栈的窗子被一阵风从外推开,吱呀一声,撞开了一些混沌的心事。她给自己披上一件暗红色的软绒斗篷,将帽檐往下扯了扯,遮住掺杂在乌发间的白丝,拿起桌上的佩剑藏于身后,一眼都不眷顾的便出了门去。

    弟子追问:“姑姑几时回来?”

    女人在门边停下,答:“尽早便是。”

    留在客栈里的弟子便不再多问了,刚准备坐下,另进来个矮小的女弟子,她将房中一环望,张口便问:“姑姑呢?”

    弟子摇摇头。

    “姑姑身子还未好全,你怎不跟着呢?”

    弟子却不觉得有什么,只说:“姑姑可是一般人?灵医妙手享誉仙门万户!堂堂梅海执令使梅宁姑姑,怎么会不清楚自己身子?哪还需得旁人多操心?”

    ……

    梅宁在客栈楼下,手中牵着马绳,摸了摸鬃毛,面露犹豫。

    “梅姑姑还是坐马车吧,燕公子特意叮嘱了,车夫会送您到繁镇,劳了这些天,便不要在马背上颠簸啦。”

    讲话的是个姑娘家,语气好生亲切,从梅宁手中将马绳拿走,扶着梅宁便将人送进了马车里,罢了在合帘的时候还笑语嫣嫣的道:“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姑姑若有需要便同车夫说。”

    梅宁颔首一笑:“有劳长思姑娘。”

    覃长思得体的回礼,不急不缓的将门帘放下,又不忘叮嘱车夫:“近黄昏,可仔细路途,尽走平坦大道,不要图快而抄小路!今日你身后车上的这位,可是梅海的执令使,迢迢来到临城为燕公子看诊,是我们崇欢殿的恩人,须得满上你那万分精神,记清楚没有?”

    随着车夫满口答应,一鞭子挥下,马便拖着车驶动起来,梅宁靠在厚重的软絮坐上,阖着眼,脑子仍是昏沉。

    她一早便受邀请前往繁镇过节,原是身子抱恙实在不好前往,于是打发了几个弟子去,就这样在客栈里待了大半天,正午时分,崇欢殿的覃长思来探望自己,带来一些精巧的草编玩意儿,和几句不轻不重的消息。

    只因了一句“赦王带着一应侍从男宠也去了繁镇,今日的南通街定会热闹许多,入了夜,长思陪梅姑姑去走走?”

    南通街热闹不热闹她不清楚,只忽而有些想去繁镇了。

    她拜过堂的夫君,可是更名掩藏的成了赦王的男宠啊,沈曳这个人,应当也在繁镇该是。

    ……

    见马车从这条路上消失,覃长思跨上马,轻轻将嘴角扯高,沾沾自喜般同旁站着的外门弟子吩咐:“你回去同燕公子禀报,梅海的姑姑已去了繁镇,我覃长思也要凑一份热闹,今夜宿在繁镇便不回崇欢殿了。”

    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实在是嚣张,奈何那弟子再是怎么不服气,也不敢得罪当今崇欢殿实际掌权人燕骊公子身边最得力的长思姑娘啊!只得尾巴一夹,乖乖服从。

    一个被支走,另的一个则机灵许多,忙凑上来仰头搭话:“长思姐姐去繁镇可否带着我一起呢?因姐姐行事利落周全,真正叫我佩服,同姐姐一齐办事机会难得,所以还想跟着姐姐,多看多学呢。”

    覃长思瞥她一眼,仗着自己姓覃,虽是庶出,仍是一贯看不起外门的弟子,可这个人话说的好听,也是个好用的人,便破天荒的说:“我去繁镇可不是办事,是真正去玩儿。就便宜你这回,一同去吧。”

    马车颠簸了一路,从黄昏到夜间,正是繁镇热闹的时刻。梅宁下车,压了压快被风掀开的帽檐,转身嘱咐车夫:“就在此处等着,不必跟着我。”

    车夫憨厚,应了一声,眼见着这个身影便循着旧镇小路走进去了,周遭的灯笼皮子颜色各异,掌灯的人来来往往,他听到远处戏台上传来尖细悠长的女腔,和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车夫将屁股墩往后一坐,缩了缩脖子,眼睛眯着瞧这景象,只跟一句咿咿呀呀的:“诸君瞧着荒诞乱世咦,生死如草芥飞灰,腌臜顽石落谁眼呐!千金泪,万两喜事,皆从悲来啊……”

    路过的秀才儿郎将那折扇一甩,笑问:“怪哉,你这老汉唱的是个什么?”

    车夫睁开眼睛,谄媚一笑,挥了挥粗布衣袖,“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哄闹喧嚣隔着一堵同夜天相连的墙,没能将孤僻巷落一并给鲜活起来,梅宁踩着潮湿的青石板,路过几十户人家的后门,压着两声突如其来的犬吠,镇静的朝着前方走去。

    手里捧着一块方形的罗盘状物,在她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突然就疯转起来。梅宁抬头看了一眼,巷口尽处不是死胡同,反是另外一处宽阔的地段,这条街虽大,却不如镇口那般热闹,她瞧见路对面拔起一栋三层大楼,每层楼的檐下都挂着两串四罗灯笼,照的尤为光亮,牌匾之上,赫然写着“揽月楼”三字。

    门口无重兵把守,只一个瞧着憨憨的男子抱着剑坐在门槛上自言自语。梅宁将檐帽落下,大大方方的,就这样穿街而过。

    丁夏见她目的性极强的朝着自己走过来,不由得站直,将梅宁上下打量一遍,问道:“你是何人?”

    梅宁此刻不打算隐藏,坦荡的说:“灵医。”

第190章:梅宁2

    “嗳?”丁夏往她来的方向看了看,疑惑道:“那翟二爷呢?没同你一起吗?我未曾听闻翟府有女医啊!”

    她心里微微起了点不好的预感,直问:“这楼内,是谁病了?”

    “你管是谁呢?”丁夏想起来沈先生还在楼上生死未测,虽然神经大条很急躁,也不忘验一验梅宁,“你说你是灵医你便是了?如何证明?”

    梅宁有条不紊,温柔且笃定地说道:“你眼有血丝且黄浊,必是肝肾阴虚,心火肺热,不必过分用降火解毒的药,该成家了。”

    小伙子一愣,听不出个是非好歹,当下便让了路,将那二楼的从左数的第四个门指给梅宁看,说道:“灵医快上去瞧瞧吧,我们先生快不行了!”

    她步子尚算沉健的走上楼,虽心里着了火,敲门的时候还是很轻,教养使她对开门的丙冬都细语问候:“在下是灵医,是哪位先生病危?”

    丙冬走到廊道,同楼下门口傻站着的丁夏对视一眼,大声问道:“你怎么不问问就把人放上来了?灵医只救治仙师你不懂啊?沈先生又不是仙师,请的什么灵医!”

    沈先生……

    梅宁往屋内探望一眼,灰朦胧的空间,一烛火燃的无声无息,听的两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她尚未对面前的丙冬做什么解释,就已经快被他隔着一柄长剑,要驱到楼梯口去了。

    “沈先生,是哪个沈先生?”

    见她两鬓微白,容颜渐衰的模样,丙冬拿捏不好是唤她做姑娘还是夫人,有些为难,笨口拙舌地说道:“干你一妇人什么事?你们灵医仙师的规矩我知道,治的尽是仙神妖鬼仙师,既不能帮到我们,便不要打搅沈先生,快走吧快走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个沈先生?”

    “告诉你做什么?快走吧!”

    “沈曳吗?是沈曳吗!”

    梅宁踉跄的退下几个台阶,险些滚下去,丙冬不免觉得自己过于粗鲁,将剑收起来,退到沈扶风的屋子门前去,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再对梅宁说:“并不是。”

    “丙冬无妨,让她进来。”此刻,屋内沉闷隐忍的一声叹气,叫丙冬让了路。

    没等他再次确认,梅宁便跑上来了,踩到繁长的裙摆,跌在进去屋内的门槛上,有多疼也不知道,丙冬见她伏地了一会儿就站起来了。是谁?他不多问,碍于对流的寒风,担心沈先生因着凉而病情加重,丙冬将屋子的门从外头合上了。

    楼下的丁夏冲他挥挥手,“怎么回事?”

    丙冬摇头,直说:“翟二爷怎么还不回来?”

    “翟家的府医都是专侍奉太夫人的,要带出来可不是件轻易的事情,更何况繁镇距城内尚有些距离,哪里是那么快的!”丁夏也着急,“不巧今日寒衣节,繁镇竟热闹成这般,十来人去寻个大夫竟是这样海底捞针的艰难!”

    “这样的事情,寻着殿下也无用吧。”丙冬颇有些自责,“早知那些小儿蠢笨如斯,就该早早扶着先生离开!也不至于让先生气到身子垮了……”

    屋外的低声争执,屋内清晰可闻。

    梅宁揉了揉摔疼的膝骨,一面往屋子深处走去,撩开厚重的布帘时,左手捏着的罗盘转动的愈发迅速,割伤了她的手指,她吃痛松开,啪的一声,铜铁罗盘坠到地上,发出响动。

    门口丙冬紧张的问候:“沈先生,还好吗?”

    “无碍。”沈扶风撑着病体,自床榻上起身,整了整皱巴的衣冠,低头咳嗽一声,才对着站在布帘前的梅宁拱手,作了个深深的揖。向来自若的人,眼神竟有一瞬会飘忽至此,窗外,烛台,楼柱,视线始终不知安放何处。

    梅宁亦是怔然,指尖的血滴在地板上,嗅的到丝丝腥气,罗盘上的指针因为太过于接近目标却未及时关拢而转到荒废。她向前走了两步,兀自将紧闭的窗子推开来,一瞬夜风倒灌,使得屋内二人皆是身寒一颤,“你咳喘的这样厉害,不是因为着凉,窗子不要紧闭。”

    分别的这些年间,沈扶风时刻都能想起和梅宁的从前,为躲冰雹而于竹亭初识、园中赏雪、织布缝衣、乃至她嫁于自己的那日,红衣款款,宝珠缀饰,华美无双的样子。

    可是他现在努力的去将眼前的梅宁代入过往记忆中的梅宁时,竟一丝半点都想不起来那些画面,只记得发生过的事情,说过的话。

    “阿宁你,几时来的?”涩涩发问,得她回眸对视,沈扶风便如初识那般仓皇躲避她的目光,起初因情怯,现今因愧疚。

    梅宁见到他,滔天的恨意都烟消云散了,什么也不回答,只将沈扶风拉到桌边,就着自己的臂弯做枕垫,让他的手腕朝上,屏息凝神的把起脉来。

    “我时日所剩多少?”

    待她把完脉,沈扶风观察到她绝望的神情,又宽慰:“我早知道了,若非你的荷包,我早已身死,如此足矣。”

    梅宁不禁讽他,“没见着你寄予厚望尽心辅佐的太子登基,沈先生怎么甘心就这样去死呢?”

    他苦涩的摇头,回想起近日暮时,在那个书院里孩童说的那些话,心里便是一团散不去的阴霾,除了殿下登基,他还渴望见到这世道太平,大齐人心安定的那时候。

    “我福薄命薄,等不到那日了。”沈扶风剧烈的咳喘起来,他见到梅宁眼有泪水,心有不忍,“阿宁,你来送我,我觉得十分好。”

    梅宁握着他的手,淌下两行清泪,“我等谢昀来,叫他把你还给我。你同我一起离开,哪怕只剩一日光阴,我也要的。沈曳沈曳,你为君子之志弃了我,如今君子之志弃你,我不弃你!阿宁还要你。”

    沈扶风早已不知如何自处,任由她在面前哭出声来,任由自己颤着抖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窗外的风忽而凌厉了许多,无声无息的,漂了一张近乎透明的符纸,梅宁还没来得及惊诧,那符便直冲着沈扶风而去,她立刻伸手去拦,谁知指尖一碰,不消一瞬,符便蒸发了似的,再也不见了踪影。

    “那是什么?”纵是消失的再快,沈扶风也见到了,且笃定那张符的存在,“符?为何有这样奇怪的符?”

    梅宁晃了晃脑袋,心中没有底,沈扶风又问:“谁送你来的?”

    “崇欢殿覃氏一门。”

第191章:梅宁3

    得此答案,沈扶风心便慌起来,他眸子的担忧很快便成了惊恐,因他亲眼瞧见梅宁忽而双目失神,犹如行尸走肉般木讷的站直,又宛若失骨的肉团弯下腰,还没弄清楚是为什么,甚至尚未张口呼喊丙冬,她便从身后拿出随身长剑,出鞘极快,直直没入他的胸膛!

    镇子因临城百晓生而搭建的戏台,最后一出戏已经唱完,成群的人各自散去,烟火被众人搬上了高台,绽放湮灭间,用以祭奠这潦草而繁杂的一天。

    翟循的马踏着滚滚夜色来,身后跟着的马车,慢了五人长的距离追着来,一路奔向揽月楼。

    丁夏在大门口的门槛上要坐到发霉,瞥见翟循来,喜上眉梢,匆匆去给他拉马。翟循气踹如牛,前裳后背都湿了个透,也顾不上自己,忙从那姗姗来迟的马车里,将那白须老医者一把拽了出来,“老佟啊你说你不听我的话,非得请示我祖母!无非是拖些时候,你不还得跟着我过来?”

    医者老佟连忙应是,被丁夏送到二楼去了。

    翟循靠着柱子,仰头往上头望,问丙冬:“沈先生怎么样了?”

    丙冬刚给那老佟开了门,来不及将一妇人到访的事情告知,就被老佟匆匆转身给冲撞了。

    疑惑的问他:“您怎么了?”

    楼下翟循也跟着一嗓子吼道:“老佟你腿不好使了吗?门槛都跨不过去?”

    那老佟可劲儿的摇摇头,将手指哆嗦的往屋里一指,上下嘴皮子一碰,“死人了!”

    屋内,沈扶风双目涣散,嘴唇微动间说了清浅的一句什么,便沉沉的跪坐在地板之上没了气息,他的面前站着垂手而立的梅宁,她只觉荒唐可怕和铺天盖地的绝望。

    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千挑万选的好日子,夜里,被沈曳剑指眉心,逼她违仙门规矩救谢昀,她照做之后,沈曳就这般跪在自己的面前,苦苦哀求地说:“卫昀,便是卫齐,此间纷乱世道,唯此人是希望,阿宁,多谢你救太子殿下!”

    梅宁的心智逐渐回拢,眼前的一幕再也不容她挺拔的站立,魂魄尽失般跪倒在地,伸手抱沈扶风在怀,抚他消瘦面颊,触他胸口鲜血淋漓,心如死灰,泪若泉涌而悄然无声。

    直到屋子的门被人推开,听到沧桑惊慌的一句:死人了!梅宁这才感到了冷,彻骨心扉的冷!痛哭难止,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连沈曳的名字都喊不出,任凭她如何用力,如何仰头长嘶,耳边竟只剩窗外烟火的瞬息繁华,只剩暴跳如雷的质问。

    灯笼的影子在墙上晃出狰狞阴影,屋子内血腥气味浓郁,梅宁的斗篷半敞在身后,跪坐在湿凉的地板上,沈扶风瘫在她怀里悄无生息,她握过冷剑的五指抚摸过他面颊,将泪水与鲜血抹出条条痕迹。

    梅宁认真而痴迷的低头望着怀中已然断气的人,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沈曳沈曳,我是你娶过门的妻子。”

    “沈曳,我是阿宁,我是阿宁。”

    ……

    疾跑的翟循撞开门口的老佟与丙冬,提着灯笼走进去,照见那副凄惨的一对人,看见沈扶风瞑目了,他的胸膛血流如注,也看见梅宁手边落着的匕首,双目失神,瞧上去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翟二爷竟有一瞬间遭雷劈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肖片刻,反应过来后,先是将手里的灯笼往柱子上一砸,再弯腰将沈扶风从梅宁的怀里扯了出来,一脚将梅宁踹离!

    丁夏和丙冬皆是不知如何是好,只看着翟二爷将梅宁单手拖出来,拖下楼梯,甩她在露天的庭院之中。

    “取老子开膛凤嘴刀来!”

    翟二爷虽常发脾气,丁夏却鲜少见他这样一言不合的就要取人性命,眼下不知如何是好,双腿已是听话的要奔赴藏刀的房间,路过丙冬的时候,被他拽住衣裳,难得冷静的劝道:“此事非同小可,翟二爷在气头上!你速速去寻殿下!这人不能就这样杀了!”

    丁夏顿悟,连连翻着围栏,不敢落到地面,从屋顶上走了!翟循一抬头,见他竟违背命令,气的当下朝天怒吼:“丁夏你这憨货!你若是敢回来!老子第一个结果了你!”

    第三层楼,被捆在柱子上的两个少年郎被动静声惊醒,晃了晃晕沉的脑袋,往下头撇去,这一看,魂都吓没了,放声大喊:“梅姑姑!梅姑姑!”

    翟循瞪过去,又看向丙冬,原想叫他把人提下来,想了想,自己动了手,借力踩着栏杆飞身上去,把梅有梅好两个人松了绑,一手一个托下了二楼,从二楼便将他们丢了下去。

    潮湿的地板上,三个人跌在一处,梅宁没死,却仿若死了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不发一言,无论梅好和梅有如何的询问,她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你们梅海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翟循气的双耳欲聋,一脚便将梅好踢晕了过去,双拳朝着旁的大水缸一砸,褐色的缸登时便裂开来,清脆声过后,水流了一地,几条红色的鲤鱼蹦跶着噼啪作响,将死不死的挣扎着。

    梅有见清醒的只有自己,只管硬了头皮使劲辩解:“我哪里晓得你是什么人!为何绑了我们!这是梅姑姑!灵医仙门的执令使!堂堂医仙妙手!你竟如此对待我们!”

    “好厉害的医仙妙手,这样厉害的一双手竟是用来杀人的!?”翟循一脚又将梅有踢晕过去,转而朝着梅宁怒吼:“管你是仙门几厉害的人物!胆敢杀了沈先生,老子便是连你的梅海都敢一窝端了!你信不信!”

    约莫小片刻,死寂的楼外便响起了哒哒马蹄声,来的仓促,缰绳勒的太急,马嘶鸣声略显痛苦,驭马之人还没等它前蹄落地,就稳稳的跳了下来。

    谢昀向来便不是个会藏颜色之人,跨进了门,入眼便是翟循鞭策两个少年的画面,眉心一压,将翟循往后拉扯,“沈扶风呢!”

第192章:梅宁4

    翟循见他回来,开口问的便是这样一句,九尺男儿又是唰的一下眼眶红了,“沈先生去了,谢不平你要好好保重。”

    “沈扶风人呢。”谢昀再问一遍,细眸微闪,瞥见被捆在柱子上的梅宁,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他上楼的脚步停顿,看了眼梅宁的侧脸,她已经晕厥过去,身上鞭痕七八道,道道皮开肉绽见血。

    翟循挥辫的手指向梅宁:“就是这个女人!谢不平!她假借大夫之名接近沈扶风!我若不是怕你要审,便一刀剁了她!”

    他一字不说,步步上了楼。

    翟循也不敢跟上去,又气又恨,举着皮鞭的手挥的很高很高,一下打在梅有的脑袋上,血便滋了出来。他还是不解气,一手一个,将他们二人往灌满雨水的大缸里压,血水混合着雨水从四溅,将翟循的面庞和衣裳都统统弄湿。

    丁夏同武知蹊赶到的时候,便见到翟循刚收手,他有些累,顺着大缸坐在地上,睁着眼睛,像是刚吃饱了的恶兽。

    “二爷。”丁夏凑过去,往大缸里看,伸手拖出来一个人,露出他的脸和脑袋,惊呼:“死了!?”

    翟循亦是反问:“死不得?”

    武知蹊闻声跑近,不死心的伸手将缸内的两个人脖颈的脉搏一摸,眼睛里的光才逐渐黯淡下来,低头看着翟循,万般无奈懊恼的说:“他们是梅海的仙师!你怎么说杀就杀?叫他们死的这般不明不白惨无人道?”

    “你知道什么!”翟循吼她。

    丁夏忙将武知蹊挡着,焦头烂额的打圆场:“二爷别恼武姑娘,是我多嘴,来的路上都说了。”

    武知蹊仍没办法消化丁夏带来的消息,他说是梅海的执令使将沈扶风给杀了。她不信,梅宁的那样温婉而与世无争的女子,她的一双手令仙门多少仙师起死回生?如何会去杀一个病绝之人呢?纵使谢昀同自己说过沈扶风和梅宁的往事纠葛,她也很难相信。

    事已至此,无论是或不是,知蹊明白一点,梅宁不能死在这里。

    梅宁奄奄一息的模样,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伸手从腰间拔出那把谢昀赠予她的匕首,就要将捆梅宁的草绳给割断。

    翟循跳过来,将她的手腕擒住,狠狠的往外头一推,“是她杀了沈先生!你在这里充什么好人!谢不平还在楼上!你要是真的空闲!便去慰他一慰!不要生事!”

    “生事的是你!”武知蹊觉得他是个没有脑子的粗人,心里这样想,嘴上也就这样说了,“梅宁是灵医仙门的执令使!天下灵医百家的号令人!她若是今日死在这里,你要怎样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你不会!因为死的是沈扶风!是谢昀名下的人!承受后果的是赦王,不是你!”

    翟循青筋暴起,鞭子哗的一下,没收住,便朝着武知蹊的正门面劈下去,怒吼一声:“老子我豁得出去!”

    这一下实在太迅速,丁夏挡不及,心道要出大事了!就见那武姑娘的袖口倏忽钻出来一条黑色的蛇,同那条长鞭缠绕在一下,以柔克刚,没伤着武知蹊一分。

    “难道在翟二爷眼里从来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吗?你可听过隐情和冤杀这两说?不论梅宁,死的那两个梅海仙师!沈先生是他们杀的吗?是吗?!”

    她仍是气的心里憋闷,却不敢扭头就走,也不敢上楼去看看谢昀怎么样了,更不敢离开梅宁半步。

    若是说之前梅宁没死是因为翟循有顾虑,那么方才争吵之后,他这种人气头上,也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武知蹊!你豢妖蛇!”翟循没打出去的气力,统统化作反作用的内伤,顿时便觉得有些喘气困难。

    “我养的再怎么是妖,至少也比你通人性!她从未伤过无辜之人。”武知蹊淡淡的答话,将莲子复盘在手腕上,眼睛不由得看向那缸中水面晃出来的两个人影。

    翟循说不过她,这下碍于蛇妖也动不到她,本就波涛汹涌的怒气更是压不下去,一个旋身抬腿,将那口大缸给踢裂了,血水从缝隙里渗出来,裂隙逐渐扩散,终是哗啦一声,碎了个干净,里头的两具有些肿胀的尸体掉出来,还有只垂死蹦跶的黑鲤鱼。

    “我就不明白!你在这仁慈给谁看呢!”他万分笃定而用力地说:“等着谢不平下来吧,你瞧瞧他要如何处置!区区灵医仙门,有个什么好忌惮!”

    武知蹊同他不讲道理,讲不通。

    她抬头看了一眼上去的楼梯,还是选择等着。

    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说几句让他宽心的话,武知蹊说不出口,那是沈先生啊,出了这样的事情,谢昀不会轻易释怀,如果上去只能见他悲伤模样,还不如不去,无甚助益反而添堵。

    只是翟循倒是粗着嗓子又催她上去瞧一瞧,武知蹊看也不看他一眼,脑仁有些混涨的难受,这份上了,还难为清醒的想着要立即联络吞鬼山给师姐报一报消息,无论怎么样啊,灵医仙门执令使被囚,都是件大事情,她心里有了些不安,想征求师门意见。

    武知蹊又怕自己出去了梅宁会被翟循重伤,便故做一副神秘莫测同他道:“沈先生死了我也很难受,为什么留梅宁活口?只因了她是灵医仙门顶尖的人物!她能替你的谢不平解那酒瘾之毒。所以再大的怒火都先压一压,等解过毒后,再怎么处理我一定不插手。”

    那耿直的翟二爷一听,果真就流露些挣扎的神色,武知蹊一看,就知道梅宁才算暂时安全。暗自松了口气,拐过门,去跟徐缨通连幻境传递消息去了。

    ……

    丙冬不知道这两日是怎么过去的。

    从沈先生前夜被害后,他便见着众人忙碌起来,互相之间的言谈变得很少很少,翟二爷溺死了那两名灵医仙师,为此跟武姑娘动了手,次日天快亮离开繁镇的时候,翟二爷又命人将那两具尸体丢在镇口的天神碑下,这事儿给武姑娘知道,两个人倒不曾出手,只是无声的较量着。

    武姑娘大抵是不愿意在殿下面前闹起来,只是捏着出鞘的匕首,坐上了关押梅宁的囚车上,和车夫一起,寸步不离的。

第195章:青梅

    她淡淡应答,站起来,预备往后园翻墙走了,谢昀将她手腕拉住,

    “你不用走。”

    “她对你说的事情我不一定感兴趣。就像她也一定避讳我膈应我一样。”武知蹊如实说:“如今你幼时的这两个朋友,我是都得罪透了。”

    谢昀宽慰她,将武知蹊拉着往前厅走,“翟二斤从小直到大,他眼中只有黑白,因此说话做事不常懂得顾及旁人感受。”

    知蹊心道可不是这样!

    她还记得那会儿谢昀从乱葬岗回来昏迷的时候,这翟二爷就将自己堵在廊道内,问她喜不喜欢谢不平,又说如果不喜欢的话,能不能不要叫他知道,得不到又忘不掉,谢不平会难受。

    武知蹊觉得翟二爷,不是不顾及,只是在乎的人少而已。

    这个念头,相当快就应验了。

    宛沉虞推门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翟循。

    丙冬在他俩进来之后便把巴兰阁的大门给带上了,心里倒觉得这翟二爷好玩,自己候了一天不敢进来,到底还要仗着虞贵妃壮胆!

    一瞅见武知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翟循那双眼珠子就瞪大了,因这皮肤白皙到反光,这副模样尤为吓人,这样朝着武知蹊望过去的时候,她楞生生的想反手一个克怪印往他脸上打过去!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没一会儿。”

    翟循嚎了一嗓子,“亏的我怕扰你呢谢不平!”

    谢昀不睬他,只静静的看一身便装站在自己面前的宛沉虞,她消瘦了不少,面颊微凹,胭脂粉黛都遮不住的愁容,开口旁的不多说,干干脆脆的一句话:“时候到了,魏良择会回来的。”

    突然觉得陌生,到底陌生吗?从前那个乖巧又颇有主见的太尉府表小姐,怎么现在一双眼睛里面都是复杂的算计?是为自己吗?

    谢昀忽然分不清楚,笑了笑,“你来就是同我说这个?”

    “走到那个位置没有不脏的。”宛沉虞将旁的两个人视作空气一般,将谢昀放在桌上的手握住,蹲在跟前,诚恳又用力的说:“魏良择深谙朝堂规则,他是不择手段是很残忍很危险,但他能扶正一个草包赢王,也足够证明他适合这个波云诡谲的地方。”

    谢昀将手抽回来,刚想开口说什么,旁的翟循嗫嚅着,突然说:“阿虞啊,这样不好吧?魏水……魏良择他背叛过咱们,这种人用不得了。”

    武知蹊坐在椅子上,真正把透明两个字演绎到了极致,她瞅着那边,一个焦急烧心,一个粗糙木讷,还有一个看着很怅惘的,两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诡异。

    “魏良择从前想成为人上人,现在不光如此,他还想赢我,所以只要有其他可能,他不会轻易认输。来了就是认输。”谢昀淡然陈诉,语气冷漠,“更何况他最懂我的脾性,所以当初走,便没想过要回头。”

    听着谢昀这样迷惑他俩,武知蹊觉着这个人也真是能藏事情,分明已经让左芪把那什么魏良择的魂给扣下一符,生死在握,还要说这些让大家伙儿听了都累的话。

    旁观者无聊,无聊便想吃东西,旁的小桌上只有一盆绿的发亮的兰花,她下意识的开始啃指甲,啃指甲啊啃指甲,不晓得为什么,她突然顶着左手中指被咬了一个缺口的指甲陷入了沉思……指儿仙翁似乎很久没入梦了啊?

    “谢昀!你以为……”

    “我知道我不是以前那个万众敬仰的太子殿下,我知道我不争,我连下场都不会有。”谢昀将这句半年前宛沉虞送给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再次说出来,语气里没有一丝丝的责怪,看向她的眼神,跟看向翟循的也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有瞬间的陌生疏离,“沉虞,我争。我自己争。”

    宛沉虞骄骄傲傲的一个人,突然就掩面哭出来,身板也不笔直,弯了弯腰,靠在翟循的手臂上,将泪水尽数的擦在翟二爷身上。

    “他没凶你呢阿虞。”翟二爷像小时候那样,一只手去拍宛沉虞的后背,一边哄她,“你别哭阿虞,不理他,别哭啊。”

    然后这个粗糙的白面汉子又紧着眉头去对谢昀使脸色,出声怨怼:“你看看换做旁人,阿虞会不会这样牵挂!好好说话不成啊?摆什么脸色嘛!沈先生去了我们都不好受,阿虞特地便装出宫就为了……”

    他一定又紧张了,武知蹊记得翟二爷跟自己说过,他这个人紧张的时候就喜欢絮絮叨叨个不停。真好啊,他这样一个粗暴而无理的人,会为了谢昀和宛沉虞紧张。

    作为一个女儿家,有胜似亲兄长的好友袒护,武知蹊羡慕,宛沉虞身上,她就羡慕有两个这么好的人陪着一同长大。

    谢昀方才说话语气虽然够不上温和,好歹也算是心平气和了,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了,一个突然哭,一个怪他没有好好说话……

    兴许她在翟二斤面前哭过很多回,可落在谢昀眼里,属实算是稀罕事。

    自小宛沉虞就没有寻常女孩家的娇气,跟他俩去闹,磕破皮是常有的,从没见她掉过什么眼泪。只有印象深刻的一次。

    那是她十四岁时,四五个人骑马去小林子狩野,公子们扛着战利品而归,唯一的姑娘家却不见了,几个人掉马头回去寻啊,在一棵折断的松树前头见到了牵着马掩面哭的宛沉虞,瞧上去没受伤,身后的白裙装染了好大的一片鲜血。一行人吓的围着她不知怎好,她又不肯再骑马,谢昀就把她背出了林子。

    后来他们四个一齐将宛沉虞送回了太尉府,那太尉夫人见了外孙女儿这般负伤回来,不知道为何突然气恼,将宛沉虞从谢昀的背上一把拽了下来,咬牙的一句:“你怎么好弄脏太子殿下啊?”

    谢昀一行人不明所以,看她将宛沉虞带走,又想去追问为什么,被蔡合的母亲刘氏拦住了,拿了身蔡合的衣裳给他,要太子殿下去偏房正装,还要他勿怪沉虞不懂事,今日的事情,也不让他去跟皇后娘娘说道。

第196章:青梅2

    翟二斤拉着他坐在蔡府的院子里掉眼泪;谢昀换上蔡合的衣裳有些宽松,低头严谨的整理腰间的缠带;蔡合撑着脑袋嘿嘿笑,说翟二斤哭的像个娘们;只有魏良择心思沉沉,对着他仨欲说还休。

    宛沉虞那天也没出来见他们,只太尉夫人将谢昀清洗过后的红袍递过来,略带着点复杂的情绪说:“太子殿下穿着愚孙的衣裳回宫必然会叫皇后娘娘起疑,还望无论如何,今日之事莫要提才好。”

    翟二斤又追问了几句阿虞身子好不好的话,太尉夫人点点头,无数次的回答他:“无妨无妨无妨,唉,难为翟小爷这般关心,沉虞无妨,只是日后就无法常常出府同您和太子出去玩闹了。”未防翟小爷再问,太尉夫人补充道:“沉虞是长大了。”

    谢昀听的一知半解,领着翟循一同回了东宫去,倒没见着皇后娘娘,也不存在什么起疑,他换了身自己的衣服后,便急拉着忙活的盛嬷嬷坐下来,问她:“为什么姑娘家长大了会受伤?”

    “太子殿下说什么?”

    盛嬷嬷自然不理解,翟二斤又急忙补充:“哦哦谢不平的意思,嗯就是,屁股那块都是血,突然都是,也没见磕着碰着的。”

    嬷嬷哑然,只搪塞说他们以后都会知道的。

    自那后,宛沉虞确实很少出来同他们玩了,被禁足在太尉府一般,他们要见面,都是在蔡府,而且蔡合必定在场,几个人在太尉府的后园子里做自己的事情。

    盛嬷嬷说的没错,他们后来确实知道了,什么叫葵水,什么叫月事,翟二斤得知后就赶忙跟谢不平去分享,并且痛心疾首的表示,“你说阿虞月月出血,会不会死啊?”

    ……

    “喂谢不平!!”

    翟循见他出神,不由得抬脚,将他坐的椅子踹了一下,这样一下,谢昀才缓过来,方才沉在旧事里,竟险些忘了现实。

    是不是人都会怀缅过去?

    宛沉虞哭的差不多,正抬手压了压泪水,对着谢昀说:“脏的坏的有悖天道的事我做都做了,你不要觉得歉疚,也不要可怜我谢昀。”

    谢昀不得不出言戳破,“作为太尉掌上明珠,你本可以活的比这舒服千百倍。我时常觉得你应该嫁个敬你慕你的夫君,成为当家主母,生个一儿半女,以你的才智管制宅院,必然夫妻和睦,家宅兴盛,顺心一生……”

    他说不下去了,翟二斤又适时的接过话茬来,小声的看着她说:“没错阿虞,我同谢不平从小就是这样觉得的。我们一直都希望你能这样子顺心一生啊,即便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我们也一定能把你从宫内带出来的,好不好阿虞?”

    她怎么肯说好呢?

    宛沉虞突然把目光朝着坐在旁的椅子上几乎透明的武知蹊,蓦然发问:“武仙师好笑不好笑?你觉得女儿家便应该这样子活吗?”

    被点到名的武姑娘没有搭腔,她确实觉得一个人的活法挺多的,但是谢昀口中所说的那种,不例外的话,应该就是全天下女子的最盼望的生活吧。她自己当然不是那样想的,她此前从没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生几个孩子,在哪个地方住到老死,就想着要历了二十岁的那道坎,之后天高海阔,哪怕一辈子在东戎草原的马背上颠簸都乐意。

    就是这么简单率性。

    宛沉虞又说:“那样是很好,但我不想。”

    翟循好言好语的又劝她:“你想的太多了阿虞,没有你在宫里,我们两个也能成,这不必要呀对不对?你听阿循哥哥的话,别回去了,成不成?”

    宛沉虞虽然不耐烦,还是听他把话说完,最后硬生生的看着谢昀答:“不成。”

    谢昀出声:“翟二斤。”

    翟二爷没好气应道:“干嘛!”

    “你去帮我把梅宁提过来。”谢昀见他有些迟疑,趁着他张口即将喊丙冬的空档,又适时的催促:“你亲自去。”

    余光瞥见宛沉虞看过来,武知蹊低下头摸着指甲盖。

    翟循刚走到大门那处,宛沉虞忽然喊他,“阿循哥哥!”

    翟二爷转个身,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宛沉虞将谢昀和武知蹊各瞥了一眼,心里突然不安起来,那边的阿循哥哥已经推开门走到外头去了,“我去提那个杀了沈先生的女人,阿虞你站着那么久,坐着歇会儿。”

    门还没关上,谢昀和武知蹊就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宛沉虞也不吃惊什么,有些防备的往后退了几步,眼睛里透着凶狠,将武知蹊狠狠的剜了一眼,“怎么?你敢动我?”

    她哑然,确实敢……

    毕竟翟二爷那头牛已经被支开了。

    谢昀背负着一只手,开口解释:“武知蹊会除掉你身边不干净的东西,不要挣扎,以免受伤。”

    他也朝着门口走,宛沉虞就顺势追上去想要拽住谢昀的衣袖,武知蹊好歹也是习武的,快她好几步,将手腕一扣,把人给牵制住了。

    “怪不得你支开翟循!”宛沉虞声音颤抖,对着谢昀背影喊:“你让一个外人对我动手脚!有本事你自己来啊!”

    武知蹊见门被带上,隔绝掉外头的黑夜,这才松手,“他要是连这个也会,岂不是太过全能。”

    从宛沉虞踏进这里起,武知蹊就瞅见她带进来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这个大殿里乱窜。这些因她而生的冤魂婴灵,都是宫里龙气和符咒不可避退的。

    因此,这人走到哪里,婴灵就能跟到哪里。

    武知蹊看她跑到了门边,也不去抓她,只专心致志的在大殿正中央双手翻转,结了一个好大的印。

    见那个泛着蓝光的星芒印自武知蹊脚下逐渐扩大,宛沉虞彻底恼了,捏紧了双拳的同时,她的周围便出现了三个半透明形态的孩童。

    武知蹊心底窃喜,竟这么快就亮相了!也惊叹于那婴灵成长的速度,养的这么大了啊,那是得害了多少人?

    “要你多管闲事?”宛沉虞避无可避,低头看着蔓延到脚下的印记,“你以为你这是在帮谢昀吗?你真拿你自己当什么了?我是宫中的贵妃!你一个仙师竟敢对我出手?!”

第197章:青梅3

    武知蹊也不气,甚是从容的朝她走过去,面对着那三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婴灵,身形一闪,连降三印!在宛沉虞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站到了她身边,跟她一齐背靠着打不开的大门,眼睁睁的就瞧着那三只婴灵在原地化了灰。

    宛沉虞自小有一定的阴缘,眼睛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她正讶于自己最得力的婴灵顷刻毁于一旦时,发觉武知蹊虚单手托着一个复杂的蓝印朝着自己的面门压下来。

    强效的绝祟印一套过去,宛沉虞就阖眼晕着了,武知蹊收敛术法,蹲在她身边,将她手腕上那个邪门的玉镯褪下。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砰的一声,大门就被踹开了,得亏武知蹊拖着宛沉虞挪了地儿,否则以翟二爷这股蛮力,没伤也得无故添点。

    谢昀不是拦不住他,是翟循这会儿子突然学聪明了,不吵不闹不质问,悄悄的趁他不注意,人就跳到大门口来。

    “放心,你的阿虞妹妹完好无损。”

    武知蹊将镯子藏在身后,朝着谢昀那边方向挪。

    “姓武的,你手上拿着什么呢?!”

    翟循眼尖,说着就要去抢,武知蹊往谢昀身后一躲,抬高了手将那镯子往身侧用力一摔,啪地脆响,登时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谢昀不在场,翟二爷尚且不能拿武知蹊怎么样,更何况如今谢昀就挡在那儿,他还能怎么发脾气呢?太欺负人了!那么壮的一个汉子,眼眶登时就红了。

    翟二爷嘴里念叨着谢不平的名字,转个头,奔过去把宛沉虞抱起来,盯着他二人,一副见了狼狈为奸的歹人模样。

    “你怎么不跟他解释?”

    等到那翟二爷气汹汹的带着宛沉虞离开巴兰阁,武知蹊捡起脚边的一截玉镯碎段,抬头看着谢昀,“他很在乎你们二人的喜乐安康,这件事情虽不至于离间了你们的感情,多少都会添点堵。”

    谢昀松了一口气,将她带到院子外头去。

    还是那棵辛夷树下,叶子还没掉几片,天很黑,月亮很圆。

    “我和翟二斤都没有同胞姊妹,因此宛沉虞属实算是我们心里头真心实意当做妹妹一样的人。”谢昀这样静悄悄聊天的样子,是极其认真的,没有那股平日散漫的劲儿,整个人都如同点灯擦拭过的藏鞘宝剑,敛掉锋芒,沉稳而清明。

    “你怕翟二爷知道宛沉虞在宫里害死了那么多孩子,然后伤心纠结不知如何自处?”武知蹊猜测着,似乎摸到了点谢昀的想法。

    他点头,心里一下就舒服多了。跟武知蹊聊天就特别的轻松,她聪明。

    “楚姑娘不是孟皇后收养的吗?她不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吗?”

    “母后养她不是当女儿养,是把她养成优秀有用的助力,她很小的时候眼睛就看不太见,在母后宫里整日习乐学诗,并不常与我碰面,说得最多的话也是请安问好。”

    谢昀想到楚送艳小时候一声不吭坐在母后身边的样子,就像是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后来母后又将她送上了苍夷太山,拜师老祖,这才算是比从前熟一点。旁人见我们是师兄妹,她却很有分寸,敬我为主子。”

    武知蹊头一回听说,十分吃惊,“楚姑娘竟也是师从苍夷太山?”

    “对,她很有天赋。”谢昀语气忽而就有些落寞,“我母后去世,她便进了浮水楼,据说那是我母后的安排。她就是这样在那个肮脏的楼里,一待待了五年,每日谈琴赋诗,成为临城最负有名气的琴师,然后暗中窥察城中权贵的交往消息,递给我。”

    “浮水楼被查封,她无处可去,名声也不好,你就将她迎进王府,给了个名份对吗?”

    “临城不是天下,她可以去很多没人知道她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安排了,我让沈扶风给她寻了新的身份籍契,但是她不肯走。”谢昀有些无可奈何,“她忠于我母后,立誓在我身边守着。”

    后来,不知怎么得,就聊起了兄弟之间的事情。

    “旁人都说我母后善妒,因此我父皇后宫并没有几个妃嫔,子嗣更是稀少。我是长子,下面原还有两个弟弟。大弟是覃妃所出,小我四岁,名照。二弟与我一母同胞,小我九岁,名辰,出生没过周就因染了重疾早夭。大弟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跟覃妃挪去了偏远的行宫居住,次年我父皇突然薨逝,母后也接连故去,我还在北遥关的时候,就收到一封接一封的飞鸽信函,说我大弟和覃妃居住的行宫失火,他们都死了。”

    武知蹊算了算,那年谢昀正好十七岁。真是多舛的一年,父母兄弟都相继离世,怪不得以少年英勇著称的太子殿下,会在回了临城后伤心的丢失了一魂。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圣上皇叔害的。”谢昀突然发笑,“怕我有兄弟相互扶持,就把谢照给害死了。跟我母后离世一样,查不到什么证据。那小子要是活着,现跟你是一样的年纪。”

    “他们为什么住到行宫?”

    “覃妃触犯了我母后。”谢昀回想了一下,“记不大清了,我对后宫的事情一向不留意。”

    说一半留一半。谢昀不敢跟武知蹊说什么后宫勾心斗角的那些事情,一是父皇的后宫真的干净,二是怕她生出太多顾虑。

    也许是自己在奢望,但是人活着总归要有点盼头吧。

    似乎那小谢照还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转,一见到母后,连话都不敢说,父皇那时候,总说弟弟要机灵一些,万事懂得低头服软。

    这些好几年前的事情,回想起来,竟如昨天发生的一样。

    武知蹊对兄弟姐妹没什么记忆,那北襄皇帝的后宫许是满满当当,如果她没有被天命之说诅咒,在那里长大,也许会很热闹,就像小时候能瞅见许多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穿的光鲜亮丽在一处玩。

    她差不多六岁就被丢到了沼泽森林里头了,然后是阿姐把她从青眼狐妖手里抢走,带她回的吞鬼山。

    之后的日子里,她就一直以东戎人自居,似乎就是在这片草原上呱呱坠地的一样。

    武知蹊又突然反应过来,眼睛一亮,问对面谢昀:“你不是让翟循去提梅宁了吗?真的只是个幌子?”

第198章:悦爱

    谢昀手里捏着一片叶子,淡定点头,“我让丁夏把她送走了,翟二斤寻不到的。”

    武知蹊瞠目结舌,“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离开前园跟着宛沉虞进来的那时候。”

    “宛沉虞回来,也是在你的预料之内?”

    “算是吧,她和她表哥蔡合,总会来一个。”谢昀说着说着,见对面的武知蹊突然就站起来了,颇有些气恼的意味,逼问自己:“你总不会让丁夏送她回十里州!梅宁人呢?送哪里去了?”

    谢昀不说,将她指过来的手握着,“我知道你想让她给我解毒,就算我愿意继续欠他们接受诊治,梅宁呢?”

    “我和她做了交易,她会替你解毒!谢昀你这人实在是!”武知蹊要被他气哭出来,心里挠一般的难受,将谢昀的手一甩,自己往巴兰阁外走去了。

    “丙冬!”

    谢昀就这样一喊,都不用多吩咐什么,丙冬就将武知蹊的去路给拦了。

    单论拳脚功夫,她在丙冬面前要离开,是很难很难的事情。

    武知蹊没打算来硬的,只背对着谢昀,对丙冬小声嘱咐:“找个机会速速把丁夏拦回来!我有办法给你们殿下解阴毒!”

    丙冬瞥那边树下踱步走过来的谢昀,急忙问:“啊?什么意思?”

    武知蹊回头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说:“解他的酒瘾毒,你自己去不了找个人替你去!千万要把人拦回来!”

    丙冬:“啊?……在下没听清楚。”

    “你耳朵呢?”

    来不及了,谢昀已经走了过来,简直不由得分说,一手把武知蹊揽在身前,见她频频回头,谢昀也不忘的跟她添堵,“别看了,丙冬之所以能在我身边待这么久,就是他足够怕死。忤逆我,他会死的。”

    “我原以为你在巴兰阁待了一天什么事情都不理,究竟几时候算好了这些的?”武知蹊挣脱着,忿忿不平,“可怜翟二爷在外头磨了一天的刀不敢来扰,你闭着眼睛,倒将外头一切安排的刚好。你送梅宁走你送就是,凭什么不让我追?”

    “你,真的生气了?”

    “命很重要!”字字咬牙切齿,武知蹊说着说着,突然侧过身,抬了抬手臂往眼前一扫,擦了快流出来的眼泪,“我知你心有陈年旧结不好开解,但我真不愿你见你再发那毒瘾了谢昀,每每见到,我就心如箭穿,很是替你痛……”

    谢昀凑过去,蹲在她的身后,看到地上的影子靠在了一起,轻轻发笑:“我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若毒发沾酒,你便会失去意识任人宰割。”武知蹊转个头,没想到他靠的这么近,鼻尖碰着他的下巴,慌忙中扭了脚腕,眼神有些恼羞成怒,“任人宰割完了之后你也记不起来!”

    他盘膝就地坐下,撑着下巴,将她的小姿态尽收眼底,“我知道会有人趁机害我,所以我尽量保证清醒,不难克制,毒发的时候熬过前半夜,就好了。”

    武知蹊一语道破:“你没发现前半夜越来越长了吗?”

    他发现了,但是天还没亮,姑且就这样算吧。

    “很磨身体的。”武知蹊跟他讲道理,“若不是这毒瘾再三乱你元气,你不会这样轻易的受伤。”

    虽然很认同,可谢昀还是要跟她争:“我每次受伤,不是寡不敌众就是我刻意为之,并不能算是很轻易,你不能够乱说。”

    “要是有一天我也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不顾安危不顾劝阻,一意孤行的去胡闹,你会怎么办?”

    这真是个好问题,把武知蹊自己都给难住了。

    谢昀一本正经,“武姑娘说过命很重要,你不会那样做的。”

    刹那泄气,武知蹊又问:“你可有老老实实听过谁的话吗?”

    他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继而点点头,答曰:“有。”

    “谁?”

    “我自己。”

    “你……”

    谢昀将落在她腿上的叶子弹开,“可否换我问你?”

    “问。”

    “你可有想方设法的让谁人听话?”

    “有。”

    “谁?”

    “妖邪鬼祟,我必千方百计治的他们服服帖帖,不听话,就灭杀。”仙师的凌人气质从中可见一斑。

    谢昀心想,明明问的是谁人,答的却是妖鬼。

    “谢昀,让梅宁给你解毒吧。”知蹊带着央求的语气,楚楚巴巴的将他望着。

    “我想知道你为此,跟她做了什么交易?”他淡定的再补充道:“或者说,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

    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人情世故掺杂其中,不是简单的交易和付出就可随意取舍的。武知蹊倒是想扯谎,很显然,他不是傻的。

    “嗯——”她犹豫不定,选择说一半真一半假,“她想带沈先生的棺椁回十里州。”

    “武知蹊你似乎很容易轻信旁人。”

    “你觉得梅宁杀沈先生多半还是有恨意在里面,你觉得梅宁和崇欢殿勾结,不怀好意的来哄骗我靠近你,然后杀你?”武知蹊憋不住,“这些可能性在我脑子里转了一整天了谢昀!没有确凿把握,我不会选择信任她,实话跟你说了吧。”

    谢昀见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将自己俯视,眉头皱着,“我骗了梅宁,骗她如果把你毒解开,我就央阿姐去地府寻沈扶风的魂。徐缨是现世唯一有本事入阴曹地府的人,这在仙门百家人尽皆知。她杀了沈先生,却又渴望他能活过来,很荒唐对吧,我也觉得。”

    “嗯。”

    “梅姑姑在地牢里跟我说。”知蹊重复她的话:“我清楚每个人都有苦衷,所以他不说,我便不问,他不来,我便等,左右一颗真心已付,是再收不回来了。”

    知蹊又说:“梅宁本如死尸一般毫无求生意志,能令沈先生复活,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嗯。”

    “梅宁还说她从前什么都不在乎,同沈公子共见了一场雪后,总期许她是唯一伴过他赏雪的女子,如若是,自当喜不自胜,如若不是,便能久久不愉快。谢昀,她是真心悦爱沈先生的。”

    “你阿姐,真的能这样做?”

第199章:悦爱2

    “她远在东戎,就算能这样做,也来不及了。”知蹊给他解释:“况且地府阴阳双薄,人的寿命都是定好的,能还魂的也都是因为死于妖邪乱力,还有些年限可活。像沈先生这样本就油尽灯枯的,是不可能了。”

    因这三言两语,谢昀像是看见沈扶风在自己面前复生后又死了一次。

    花雾容领人带着食盒过来时,武知蹊正心里堵的慌,见了她,眼底的狡黠便藏不住了,没等谢昀发现,她人已经站到了门口。

    谢昀这次没抓她,看她在门口给花雾容抱拳行礼,然后挑了一碗什么东西,就很迅速的走了回来,甚至没跟丙冬说一句话。

    语气一瞬委屈,她对谢昀说:“方才那碗你没吃。”

    “凉了。”

    武知蹊忙着点头,把刚端过来的这碗花粥推到他跟前去,“这儿是热的,你且快下肚吧。”

    他一晚上驳了她好几次,就一碗粥,谢昀虽不欢喜这个口味,却也终于老老实实端在手上,一口口的送进嘴里。

    “虽受那酒瘾荼毒多年,我身子骨仍是很能抗的。”谢昀将碗吃的见底,还特地推还到她面前去,“其实吃不吃也无大差别,我并不会轻易感受到饥饿。在苍遗太山的时候,没有厨子,老祖不做饭,我们就没的吃,师兄们是不敢开小灶的,饿的最久的是整整半个月。”

    每逢谢昀说起苍遗太山,武知蹊便觉得很是稀奇,哪里都很奇怪,竟还有当师傅的饿着一山徒弟们不给饭的!

    大约猜到了武知蹊会这样想,他便自己解释了,“我们习过一门采纳真气的功法,吃饭就没有那么大的需求了。老祖还曾授我固本元强经脉的秘方。”

    “怎么说?”武知蹊假装对这个饶有兴趣,“秘方?”

    谢昀淡然对答:“嗯,禁欢。”

    她还有没反应过来,仍是专心致志的思量这两个字的奥秘。

    他又一语戳去,难免笑话,“鱼水之欢知道吗?”

    “明白了明白了。”

    武知蹊视线飘忽,赧然轻咳,脑子里很自然的钻出来此前在大齐宫中,从那个小岛上离开的时候,在船上他焦急的对自己解释共侍一夫不可能性的画面。

    她心里在想,四任妃,真嫁的三个,他碰过几个?而传闻里那些形色绝丽的妃妾,记着儿茶说过有那么十来个的,除了担空名的楚送艳,知蹊是一个都没见过,那些人呢?

    禁欢是禁欢,禁了多久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总不会是没碰过的。

    谢昀正喜于见她含羞变扭的模样,脑袋却突然发昏,眼前的人一旋转,已不知何为东南西北。

    见他昏过去,武知蹊甚为淡定,站起来抖了抖裙摆,朝着慌唧唧的丙冬走过去。

    “殿下这是?”

    “累了一天,突然睡着了。”武知蹊扯谎还算自然,“丁夏往哪里去的你知道吗?”

    丙冬耿直,突然露了一个笑,“武姑娘放心,你方才同我说第一句的时候我已经听清楚了,早派人去拦丁夏,放心好了。”

    也是,平澜武榜第十名,风吹草动都能察觉,一句话说了两遍,不至于听不进去。

    夜深也就三两眼的功夫,武知蹊愣是在赦王府的大门口等人,儿茶给她披了一件厚袍子,巴巴的站在她后边,陪着一起等。

    武知蹊叫她走,她也不走,说是听闻武仙师要回东戎草原去了,以后再见不到面,所以分外舍不得,能多伺候一会儿便多伺候一会儿。

    “你听谁说的?”

    “翟二爷方才捉婢子去照顾虞贵妃,婢子是听他们说的。武仙师,临城不好吗?为什么不留下来?”

    “你可曾去过东戎?”

    “东戎据说有很大的跑马场。婢子从出生起从未踏出过临城一步。”儿茶又补充道:“但天下繁华都聚在临城,我阿娘原不是这里的人,她小时候跟着外祖举家颠簸过来,再穷都要往这里来。”

    “他们喜欢往这里来。”

    “有句老话,叫做:舍妻舍子舍祖坟,奔做临城人下人。”儿茶道:“都说这里很好。”

    “毕竟皇城。”知蹊同她闲聊,“你跟着殿下很久了吗?”

    儿茶抿唇,考虑了片刻才说:“我最初是太子妃许氏的陪嫁丫鬟。”

    “是,许氏是继妃?”

    “不!”儿茶打断,眼睛里有了些湿意,“我家姑娘是殿下的结发妻子,顶着全天下女子的羡慕被彼时的太子亲迎嫁入东宫,受的是宫典的礼敬,和殿下是互跪交拜过的。”

    “她……”她婚后半年不到为什么就死了?

    这个戳人伤口问题武知蹊还是没问出口。

    “本朝不必服丧期,先帝先后仙逝次年便娶了我家姑娘,殿下仍是在悲痛里脾气很大,可对太子妃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两个人站在一处,不知道有多般配。”儿茶说着说着哭了两行眼泪。

    知蹊不晓得怎么安慰她,觉得她也挺不容易,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死了后,还要看着有别的女人嫁给她的丈夫,接连不断的,还不能有怨气不能声张。

    “婢子不该说这些的,还请武仙师不要见怪。”她擦了眼泪,抓着袖口看着武知蹊,“儿茶,儿茶说错话了。”

    “你不防备我,我有什么好见怪的。”

    武知蹊心里淡淡的泛起来一丝丝的伤感,替儿茶,还是替几年前逝世的太子妃许氏,或者是替谢昀。

    话音被车轱辘碾过松动的青石板声震碎,马车从西边的大道驶过来,驱车的是丁夏,远远见着武知蹊坐在阶梯上,忙挥着皮鞭,兴奋的喊:“我还担心丙冬诓我,原是真的!”

    他很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自己将杀死沈先生的女人安然无恙的送出城,可他不能问也不能反抗,就接了人,装进马车里要趁夜送走了,结果刚出了城门,车上那女的就醒了,第一反应就是要往回走。

    丁夏拦了她,但是梅宁不屈,宁肯跳车也不愿跟着他走,哪怕丁夏清清楚楚的表示自己是赦王派来送她出城的,她也固执的要往回走。

    纠缠这么小会儿功夫,丙冬手底下带着的护卫队头头就奔过来了,说是得到消息,要将这女人给带回去。

    于是他就在赦王府的大门口见到了武知蹊。

    她亲自将梅宁从马车上搀下来,“梅姑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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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286/ 第一时间欣赏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作者:芜深所写的《芍河以南》为转载作品,芍河以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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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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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