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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0章:及乌

    虽梅宁年纪不算大,但是在仙门百家中很有威望,这声姑姑是敬称,且梅宁的侄女和自己关系十分要好。

    翟循安顿好宛沉虞后,便又往巴兰阁去,只远远的瞧着两三个人步履匆忙的进了谢不平的院子,正生疑惑,背后突然有人喊自己翟二爷,一扭头,花雾容。

    “啊,王妃娘娘何事?”

    “后门有一小厮递话进来,我原想同殿下说,见二爷要去,便烦你帮我带话。”花雾容谦和的一笑,“那小厮自称太尉蔡府的腿脚,说虞贵妃在王府过夜不妥,遂来请人。”

    “这样……”翟循也觉得有点不太好办,“我去同谢不平商量,王妃娘娘去安寝吧,虞贵妃那边我们自有安排。”

    然他辞了花雾容往巴兰阁去,却被丙冬堵在了门口。

    “都快一更天了,翟二爷还没回府呢?”

    翟循往里瞅,阁里亮着烛光。

    “谢不平在见谁?”

    “武姑娘。”丙冬得了交代,不敢轻易放人,硬着头皮答:“就他们在里头。”

    大名鼎鼎翟二爷哪里管他们在干甚子,也不管旁人说了啥,他就相信自己这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方才分明见着起码两个往里头去了,身形皆是娇小的,这会儿子说里头只有他二人?

    他翟二斤不信。

    巴兰阁内,谢昀躺在寝榻之上,被药给迷晕后,乖顺的不成样子,武知蹊把他怎么摆,他就怎么着。

    分明见着梅宁空手进来的,却不晓得怎么多出来一副齐全的银针,从细若胎发,到粗如竹箸,百来根的一套,齐齐整整的铺展在眼前的榻上。

    梅宁在谢昀的印堂扎下第一针后,武知蹊握紧了拳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离谱的冰凉,她轻声开口询问:“梅姑姑,解毒要多久?”

    “很多年前也曾替太子疗伤,那时候他身上的阴毒还未有这般深。”梅宁左手揽着右臂的广袖,将第二针扎在谢昀脑顶,“我当时气急,并未顺手解毒,心里觉着迟早太子会来求我。”

    武知蹊听她一口一个太子,知道说的是谢昀,可仍是有点转圜不过来。

    梅宁不回头,稳稳的落下第五针,“知蹊姑娘不知道,除了你,沈曳也求我替太子解毒。”

    此番轮到武知蹊错愕,“沈曳是?”

    “沈扶风当官之前,原名沈曳,合阴郡汤县人。”

    砰——

    踹门的声音巨大,丙冬拦不住翟循。

    武知蹊没有任何迟疑,灵巧而迅速的背靠屏风,数着步子,等翟循路过这里的时候,一伸手,将他的穴位给点了。

    翟二爷突然没办法动弹,有些慌张,只眼珠子往后瞥,看见武知蹊手里拿着一捆绳子往自己身上勒,力道不大,但是一圈一个结,像是要把他翟二斤绑死在这根红纹柱上似的。

    这个点穴对待练武之人简直不堪一击,但凡有点内力的都能在五个数内轻易化开,所以武知蹊不得不在三个数内,将他捆在柱子上,结结实实的捆在柱子上。

    完了之后,武知蹊对着开始动弹挣扎的翟循鞠躬作揖,声调平稳而真诚:“多有得罪,翟二爷担待着,梅宁在替谢昀解毒,他被阴毒折磨了好多年,再不解恐有性命之虞。”

    许是武知蹊动作实在是利索,不但捆了人,也堵上了那人的嘴,因此梅宁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落针的速度仍然是节奏稳当,她也继续自说自话般的开口:“沈曳临死前跪我,他求我救太子。他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说话都没了力气,连跪都跪不稳的时候,竟还抓着我的手,直勾勾的盯着我,要我救谢昀。”

    呼吸间,三枚银针已然扎下,翟循看的眉心一皱,呜呜呜的说不出来话。

    梅宁捋开谢昀的衣袖,露出他精壮的手臂,寻穴扎针,继而道:“那个样子,就像是有人在他眼珠子里点了火把,那样的明亮灼热,身体凉透了,一双眼睛都不愿意阖上,直到我说,沈曳啊沈曳,你瞑目吧,我救你的太子,我救你的大齐未来,我重复了好多遍这样的话后,他才肯阖眼。知蹊姑娘,所以哪怕你不来找我,为着沈曳临终所求,我也会想办法替太子解毒。”

    武知蹊无话可说,她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象那幅画面是怎样的,梅宁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不见面部是何种表情,但是声音是那样的温柔,说到沈曳两字的时候,能听到化不开的相思情浓,所以沈先生怎么会是她亲手杀死的呢?

    武知蹊不信,但是梅宁承认了。

    “太子遣人送我离开临城我很感激,可即便是将我送到十里州,阴毒一日未解,我便还是会回来的。”梅宁清清冷冷的说着,“都是为着沈曳。”

    后半夜,梅宁也不曾歇下。

    这是武知蹊第一次看灵医救治凡人,那一套行云流水的针法让人目不暇接,破指引血点针的意图,她也看不懂,只知道梅宁的力气在这个时候变得很是无穷般,身上多处是伤,却背脊挺直,专注的在为谢昀解毒。

    一直守到天色大亮,日头高悬,梅宁才渐渐的将节奏放缓,一根根的开始收了针。

    ……

    宛沉虞要见谢昀,丙冬不予答复,她又要见翟循,丁夏只好茫然去寻。花雾容在前园的小道里见到她时,尚有些吃惊,请安过后,仍是问了一句:“昨夜太尉府遣人来请,贵妃娘娘没去吗?”

    “来的是谁?”

    “妾身不知。”

    “殿下人呢?”宛沉虞看她摇了摇头,突然嗤笑,“殿下碰过你吗?”

    花雾容不惊讶她现在高高在上的态度,毕竟这位尚是女儿家就美名远扬的社交好手,谁人都对她称赞有加,母亲从前就说过她的厉害之处,更别说之后进了宫,短短时间就位列四妃之首。

    宛沉虞这样嚣张,有她的原因。

    “不曾。”尽管难言,花雾容也说出口了,她甚至觉得,在贵妃娘娘面前,这一点都不羞耻和可怜。

    至少,至少她平平安安的活在赦王妃名分里,安然无恙。

    “真是你的造化。”倨傲的贵妃同她擦肩而过,“你该日日烧香拜佛庆幸嫁的是谢昀,庆幸他不会杀你。”

    花雾容委身恭送,她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突然之间,心跳的很厉害,慌慌张张的,像是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第201章:及乌2

    沈扶风的棺椁陈放在他原来住的那个屋子里,以往用来挡风的厚重帘子被撤掉,向来昏暗的地方,此刻明堂的不像话。

    梅宁给谢昀解毒过后,便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发髻上插了一只白色的绢花,衬的面容更是憔悴,让武知蹊恍然之中有些惊叹,好像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送她到这里,武知蹊也给沈扶风上了三炷香。

    梅宁至此,只字不提让阿姐入地府给沈扶风还魂的事情,武知蹊跪在她身边的蒲团上,开口:“梅姑姑劳累了一夜,千万保重身体。”

    “睡不着。”梅宁笑了笑,拎起裙子起身。

    武知蹊愧于那个不得已的谎言,驻足在原地没有挪动,想在休息之前,把话说明白了,就算梅宁这个时候对她举起剑,她也不会意外和惊恐。

    “你与我侄女梅休言差不多大,你们自幼相识,她常对我说武姐姐是她最钦佩的姑娘。知蹊姑娘是良善的人,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是我见过最有能力却最不仗能力的姑娘。”

    梅宁这句话说的很突然,又像是考量许久才说出来的。

    “我什么也不是……”

    “知蹊姑娘,你欢喜的人身边处处都是杀机,这里没有广阔的草原和成群牛羊,也没有熟知的师门同伴。可抛开一切旁的因果,为着你自己的喜怒哀乐再行抉择,意义便全然不同。”

    对着武知蹊这样说,梅宁又道:“我若不是灵医仙门的执令使,几年前那个夜里,沈曳带着太子走的时候,我也会收拾行囊随之南下。那不代表我没有尊严和骨气,我只是很明白,和沈曳在一起我才会快乐。”

    进来的这么一会儿,梅宁始终没去看躺在那口乌黑棺椁里的人。倒是像个过来人,谆谆教导知蹊姑娘如何去选择。

    她不知怎么才好,梅宁这些话,与其说是提醒自己,倒不如说是她后悔了当年的选择。

    “梅姑姑。”嗫嚅着,武知蹊开口:“我……”

    “知蹊姑娘守了一夜也该疲累了,不用陪着我。”梅宁望着她笑,“回去吧,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

    武知蹊临走前,给她奉了一杯凉透的茶,浑浊的茶水浮了层薄薄的粉末,“梅姑姑请饮。”

    梅宁接过来就喝,无畏的相当干脆,就像她在那个阴森的地牢里,面对武知蹊递过来的毒药一样。

    武知蹊亲眼看她吃下毒药,又亲眼见她喝下解药,心里酸酸麻麻的很不是滋味。忽而觉得自己也是怯懦而虚伪的。

    分明知道梅宁有多想沈扶风能活过来,却仍要赌一赌她的诚心,给谢昀解毒前要给她服下一味毒。倘若有个万一,自己还能够以梅宁的性命去要挟梅海倾尽全力相救谢昀。

    他不能有意外。

    下毒这个事情,武知蹊没跟谢昀说,怕他唾弃自己的手段。

    武知蹊走出去,迎面碰上花雾容的时候,连礼数都忘了,她停住脚,见她踱步过来,对自己说:“武姑娘瞧着有些疲倦。”

    “找谢昀吗?他在巴兰阁。”揉了揉眉心,知蹊垂眸,“我现要去歇息,恕不奉陪。”

    文儿等她走远了才愤恨一句:“贵妃娘娘羞辱您,连这武知蹊也没了往日的恭敬!”

    ……

    王府人人自危,谁都知晓去的是王爷特别看重的沈先生。

    巴兰阁附近的路,几乎便没人走了。

    谢昀眼睛一睁开,便瞥见躺在一旁睡的打鼾的翟二斤,他坐起来时,旁的那头很警觉,下意识打了两拳过来,谢昀被迫在寝阁里跟闭着眼睛的翟循过了几招,直到他将一个瓷瓶砸碎,对面的人才醒。

    “可见在北遥关的这些年,你练就了一身睡梦中防御的好本事,翟二斤,很不错。”

    一见谢昀好端端,翟循就喜不自胜,大笑道:“没事可就太好了!”

    “怎么了?”

    “武知蹊让梅宁连夜给你扎针解毒。”翟循伸懒腰,一手去挽谢昀的肩,“你可得好好说说她,昨夜我闯进来,她竟点了我的穴,将我捆在那根柱子上,蛮啊!实在是蛮横!”

    想到昨夜那碗粥……

    如果换做别的任何一个人送来,他都不会毫不设防的喝下去,话说回来,想毒死他的人很多,但只想着迷晕他然后救他的,天上地下,仅此武知蹊了。

    “沉虞呢?”

    提到她,翟二爷突然懊恼,步子加快,拽着他往外头走,“昨夜你王妃跟我说太尉府派人来接阿虞,我原是想寻你说的,没成想一进门就被你那武知蹊给绑了,昏昏沉沉现在才记起来!”

    “蔡合?”

    “我哪儿知道!”

    巴兰阁的门打开,亮眼的强光照射进来,谢昀才发觉,已经是接近大正午了。

    丙冬听到动静,早早的候在门口,就等谢昀一露脸,立马低头请安:“禀王爷,太尉府蔡公子天还没亮就在后门等着了,属下恐天亮了人多眼杂,做主将他放进来了。”

    “这会儿子他们兄妹在哪里?”

    “前园正殿。”

    翟循跟谢昀一路走去,还没到前园,就听到训斥的声音。

    “张氏嫂嫂为人端庄持重,衡乐公主比不上其半分!光是脸蛋漂亮有何用处?舅母的话你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啊那衡乐公主不光漂亮,舞姿一绝,便是阿虞你,啊都比不上的啊。”

    二爷一听这声儿就乐呵,“谢不平你听,蔡半月那玩意儿从小到大就是被训的份!啊阿啊的,一点都没改!”

    宛沉虞坐的端正,气的胸脯起伏,指着蔡合就骂:“你究竟何时才能长进?给阿公添的麻烦还不够吗!我在宫里可不是你们蔡家的保护符!还妄想娶衡乐公主?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什么?我告诉你蔡合!但凡我活着还有一口气,你便不能娶姓谢的人!”

    蔡合本事没有,对这妹妹,脾气那叫一个好,笑笑着说:“阿虞你当了贵妃脾气见长,啊可不能这般威慑你表兄!这不是我俩在这里等谢不平嘛,啊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同你说说那衡乐公主,啊并非是真的想娶她,啊你明白没有啊?你嫂嫂也挺好的,就是腰粗了些,你舅母倒甚是满意,有孕四个月了,转眼……”

    听这些话长话短的,谢昀倒还真不想打破,只翟循一脚踹门,嚷嚷着闯进去,“蔡半月!上回我去太尉府没见着你!”

第202章:及乌3

    蔡合抖了抖袖子,见到他二人并肩走来,对着谢昀拱手作揖,老老实实的道一声:“啊见过赦王。”

    弯弯腰拱拱手就挺好了,之前谢不平当太子的时候,他见了还得跪,不光跪,还得磕头。

    翟循奔过去,将蔡合的脑袋往下一压,“你来干什么你来?”

    “我家老爷子喊我将阿虞带回去,啊我昨晚就来了,啊谢不平的王妃没肯放我进去,啊我就在马车里凑合了一夜,这不好容易进来了,沉虞倒是不走,啊非得等谢不平醒过来。”

    宛沉虞不听他们说这些,只管把翟循和蔡合轰走,将门一关,对着谢昀不讳直言:“让武知蹊毁我婴灵,摔碎我的玉镯,这笔账我记在她头上。”

    “大可不必,你就只管记我头上。”

    她一笑,“发现了吗?你护着她的时候戾气比平日重。”

    “蔡太尉知道你在我这里,宫里便很难瞒得住,沉虞,你回宫吧。”谢昀郑重其事,看着宛沉虞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若是信我,就好端端的做你的贵妃,不要害人性命,终有一天,我给你想看到的局面。”

    “沈扶风死了。”

    “是,少了个人说话。”谢昀看门前倒出来的两个身影,“无非是这样而已。”

    宛沉虞觉得他少了个忠心耿耿的智囊,看出来他装的很轻,好像沈扶风死了很多年。

    “我想知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费国皇子死在叻城的事情,圣上派去的人若解决不好,便免不了又是一场仗。”谢昀说的简短,“南方一旦动荡,北襄便耐不住……总之沉虞,比起争那个位子,我想的是首先抵御外敌。”

    “为什么这么说?”

    “无可奉告。”谢昀耐心用完,“你在后宫顾好你自己不要掀风做浪害得我和翟二斤提心吊胆,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我没低估你,你为什么不肯同我说呢?”

    她是女儿身没错,自小看得东西太多了,寻常千金的富贵平坦路,她宛沉虞不想走,进了后宫不情不愿又怎么样?她见识到了更多的事况,成为谢昀宫里最明亮的一双眼睛。

    况且,站的高了往下看,睥睨众生的感觉真的很有趣。

    后宫里那些年老色衰的妃嫔,那些娇艳欲滴的新美人,个个都玩不过自己,尊贵如皇后,当初圣上费劲心思求娶到的发妻,如今还不是整日在昭君宫喝药续命……

    这些话她不敢对谢昀说,如果说了,谢昀也许就放弃自己了,宛沉虞心里门清,让武知蹊杀婴灵摔玉镯,也便是他还念及了自己,还会费心思的来插手。

    纵观这些朝堂后宫事,宛沉虞似乎有些明白魏良择了,有多有趣就有多不甘心。

    只是她永远都不会背叛谢昀。

    宛沉虞跟着蔡合从后门离开时,翟循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阿虞这一趟为什么来?”

    “她以为魏良择来过。”谢昀靠着冰冷的墙,听到马车离去的动静,瞥见翟循还是一副懵懂,又说:“我让她以为,魏良择来过我府上,她自然回来撮合。”

    翟二爷愕然,“你骗她来的?!你为什么不留下她?放她回宫干什么?”

    “留不住了。”

    “因为蔡合?”

    “这是其一,其二,你没发现沉虞越来越贪权了吗。”谢昀说的算直接,可翟二爷还是不太明白,“阿虞自小就聪明。”

    ……

    梅宁在灵堂待了两个多时辰,在半开的棺椁站着,视线落在躺在里面的人脸上,哭的断断续续,轻唤着:“沈曳沈曳。”

    “我已经了却你的心愿,将太子的阴毒解了。他往后便不会再受这份折磨。”梅宁俯身,指尖触碰到沈扶风冰凉僵硬的脸庞,“武姑娘说可以请徐缨为你还魂,你很快就能回来了沈曳。”

    对着沈扶风的脸庞,哪怕他阖眼已逝不会再有所回应,梅宁还是有说不尽的话。

    “世人如今都说太子因为失去双亲后性情大变,荒唐暴戾刻薄无情。我虽然不清楚,但是你沈曳对此人不离不弃,我便觉着他并不可恨。”

    “临城的人都唤你沈扶风,风本该就是无形无影无拘无束。你想扶起来的是风吗?还是那些看不到的力量。”

    “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得天下唾弃,也得你再三舍命相护?”梅宁哭的很小声,“等我们回到十里州,我替你撑伞,你帮我折梅好不好?我们还对坐在亭子里煮雪烹茶,我们一处念诗……沈曳,我近些年只学了一句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昀来的时候,她眼尾瞥见,却还是一动不动的伏在棺边垂泪。

    将沈扶风接回来之后的事情,都是从翟府借来的老管家在操办,谢昀忙着掩人耳目的悲伤,在巴兰阁打了一天的算盘,昨日夜里被武知蹊一碗粥给迷晕,一觉醒来,竟是大正午。

    安排掉宛沉虞的事情,又将翟循打发回翟府,最后才来的沈扶风灵堂。在来之前,他还去添合院看了武知蹊,侍女儿茶说她在巴兰阁守了一夜,她睡的很熟,因此谢昀只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梅宁忽而无话可说,只是谢昀出现,她对着沈扶风,眼泪便更是汹涌,不能遏止。

    按理,谢昀为主子,即便是沈扶风死了,他也无需跪,所以当谢昀跪在蒲团上,对着棺椁磕头时,梅宁腿都软了。

    “沈扶风如我兄长,我敬你如嫂。”谢昀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梅宁作揖,“多谢嫂夫人再救之恩。”

    再恨不得,梅宁哭红了一双眼睛,对着沈扶风哭道:“沈曳,我不恨他了,沈曳,我真的不恨他了。”

    谢昀强忍泪意,仍旧是毕恭毕敬的弯着腰,拱着手,头也不抬的继续说,“他的棺椁便有劳嫂夫人带回十里州好生安葬。”

    梅宁的啜泣声难以控制,袖口拭泪已经湿透,听谢昀说到安葬,她只道:“武姑娘答应我,请徐缨为沈扶风还魂。”

    “她试过了,东戎距此隔山隔水,三日之内徐缨到不了临城,我们三日内也到不了东戎,即便知蹊有心,也困于距离而乏力。”谢昀的一滴泪水垂直落在地面上,刹那裹上一层灰,“归根究底,因我而起,还请嫂夫人节哀保重。”

    她不语,跪在了地上,双手扒着棺椁的边缘,额头抵着厚重的木棺,哭的昏天暗地。

    “此事同崇欢殿相关,我定查出个原委来!”

    听到谢昀这般说,顾不得绝望的悲伤,梅宁仰起头,对他嘱咐:“此事与你无关,符原想控制的人是沈曳,想杀的人是我。有人害我们夫妻,我自有办法解决,再不想太子牵扯进来。”

第203章:失吻

    直到十月中旬,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梅宁才养好了伤,扶灵回乡。

    其间崇欢殿来探望过人,谢昀应了梅宁的要求,不动神色的请他们进来,装作不知情的一副模样,对外是说沈扶风是病逝的。

    因此,覃长思并不能判断什么,只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问梅宁怎么住在了王府,何时回十里州去,好不殷勤。

    燕骊也亲自来过一回,他见到武知蹊在这里,一副万分吃惊的模样,照旧的儒雅周正,礼数周全,问候她的南下之旅。

    燕公子这个人就像黑夜深山里的雾气,瞧着清白严肃,却令人不由得忌惮恐惧。同他坐在一处说话,总是悦耳舒心,没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句句话都圆满,偏是这样,武知蹊就越是惊骇。

    若论貌相,任谁都想不到他是享誉仙门百家的符术翘楚,一手灵符出神入化,灭鬼除妖从不心慈手软,旁的仙师若是这般,譬如师父,外人尊道吞鬼姑姑,还有炼妖老道、在世夜叉等,都是些直白不太好听的称呼,燕骊呢,符术谪君。

    瞧,谪君,多好听。

    武知蹊不愿意同人兜圈子,燕骊不断的对她示好,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她搞不懂,只有一回挑明了同他道:“虽是意外,可燕公子射杀咚隆,至今令我不能释怀。”

    燕骊不解释什么,只将射杀咚隆的那把弩递给武知蹊,“白骨弩,赔于武三姑娘”。

    他张口闭口就是武三姑娘,足够尊重也足够亲密,武知蹊之后同他一说话,就觉得心里发慌,她看不透这个人。

    手上的弩很精巧,说是白骨,却透白明润的如同玉石,能发四箭,沉甸甸,冰凉阴寒,她用不来这种东西,得来也无用,想到咚隆是丧命于此弩,武知蹊就想砸掉它,却又无端觉得可惜,当下就还了回去。

    临城的霜雪落了两回,街边的铺子有人贩起了狐熊皮毛。

    掐算着时间,她也到了去淮水镇和左芪会和的时候了,阿姐倒是不曾来催,只是在沈先生刚出事那会儿,便明令了要她年前回到东戎草原。

    燕骊说要来送她,武知蹊拒了。

    要命的是,谢昀知道她行程的前七天,就没了笑容,对人不言不语,仿若哑了一般。便是武知蹊来示好,替他在巴兰阁后院的花草浇水,谢昀见了也不说话,扭头就走,一副心被伤透了的模样。

    因此,她惴惴不安了好几日,走的前夜里,翻了巴兰阁的围墙,却不慎将他刚移到墙角的一树梅给踩断,武知蹊眼瞅着屋子里的烛光煞时就灭的干净,一时没收住情绪,将另半边梅花也踢断,又翻围墙回去了。

    丙冬在门口守夜,见到她来了又走,看得很是折磨,恨不得踹开巴兰阁的门,将殿下扯出来,问问他为什么发脾气生闷气!

    可这种事情只能想想,便是翟二爷,都不定敢这样干。

    后半夜丙冬刚合眼,被墙角的动静弄的背脊一凉,睁开眼往那边一瞅,武姑娘又在那翻墙,现天气冷,穿的有些厚重,尤其是那条狐皮绒的大氅,此刻刮在了树杈上,拖了武姑娘的后腿,她正奋力的开解着,动作有些恼怒……

    丙冬无声无息的站起来往反方向的院子外撤。

    巴兰阁是一个大寝殿,谢昀喜欢宽阔而单调的屋子,大圆形的床榻被极高的屏风遮挡,最开始的屏风是满色丝绣的一副大齐山河地图,前段时间被翟二爷靠倒后,谢昀就换了个石雕屏,上刻盛兰姿态十分优雅逼真,关键是很沉,倒是不轻易倒了。

    石屏外置着一套黑漆圈椅,一个瞧上去就颇有重量的香鼎,几盆森森绿植,除此之外,倒有几个瓷瓶,毫无秩序的随意摆放。

    没有书案。

    谢昀可以在寝殿习武射箭会客,就是不会在寝宫读书。

    今夜很煎熬,从他两个时辰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熄灭了几台灯烛后,就等到现在,没人推前门进来,后门也没被打开。

    谢昀手里托着一支红烛绕着屋子走了好几圈,将后门露出一点缝,将前门的窗打开,坐了会儿,又将后门推开一半,将前门的插销撤掉。

    自以为把障碍都扫的差不多了,还是没等到武知蹊。

    谢昀难免生疑,方才分明见着她踩断了一树梅落在院子里,怎得一熄烛火,人倒不见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袍,漫漫懒懒的垮着件厚重的黑绒大氅,光着脚踩在地面上,从东到西,将窗子一扇扇的全部打开。

    巴兰阁共十二扇窗,谢昀叹着气开到了第十一扇窗时,不曾想,这半扇窗一开,便撞进来半个人!武知蹊推了个空,手肘磕在墙边,痛的她心里发怒,翻身抬脚,将另外半边窗子踢开,整个人跃进去,稳扎的落在谢昀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见他微微错愕又带了些忍耐的笑意,武知蹊原思量好的说辞,被风一吹,只剩的一哆嗦,面露委屈,竟转身又要从窗子翻走!

    谢昀等到这大半夜,没道理眼睁睁看她来了又走,当下就从背后一手将她揽在身前,另一只手又去关窗子,就这样推搡着,将方才开了的十一扇窗统统关上。

    “赦王府怎么还缺你件貂?夜深露重,你穿的这么单薄,还气汹汹的来找我做什么?”

    四处通风的巴兰阁,此刻倒逐渐暖了起来,灭了的灯烛,谢昀又点燃了几盏,他盯着杵在屏风外的武知蹊,故意不避讳的打了个绵长的呵欠,眨眨眼,“我乏了。”

    武知蹊的鼻尖耳垂都添了点红,在添合院巴兰阁踌躇了这么大半夜,还把那件狐皮给弄丢,这下冻的不轻。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谢昀的圆榻之前,将两只手伸出来,向他索要汤婆子。

    “我气血方刚,不用那玩意。”

    “你哑了好几日。”武知蹊没法子,将手放在自己脸上取暖,颇为怨怼的将谢昀望着,“纵是我给你的树浇水,你也不理我。自觉我不曾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你,你硬生生将一副棺材脸摆了七日!”

    谢昀此刻觉得这人傻不愣登,甚是不开窍!冷成那样了,也不知道靠近来,抢他的披风,或者是将手放在他的身上暖一暖,竟这样隔着四五个人的距离……

    越想越气,他就将人扯到怀里来将披风拢在她身上,又把武知蹊抵在石屏前,故意低头凑近,见她惊慌无措的眼神拼命游离。

    知蹊双手挣扎间无意从谢昀衣袍前伸入,冰凉的五指触到他赤裸的胸膛,谢昀登时全身一阵耐不住的寒颤!

    “谢狗!松开!”

    武知蹊一向自以为豪的自御能力溃不成军,受到了禁锢和压迫,本应第一时间攥指成拳狠狠反击突破包围圈来着!此番试了试曲指攥拳,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倒是谢昀又受到什么刺激般,突然就贴的很近,在她耳畔低低告诫:“我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她似懂非懂,躲无可躲,将手慢慢撤出来,搭在他的肩上再不乱动了,只奄奄地怯怯地说:“我就是,有些冷。”

    “你来就是跟我说你冷吗?”

    “好吧。”武知蹊举白旗,“你能不能不要跟我置气?”

    “嗯。”

    “年前我回东戎草原,明年还会继续寻诡器,兴许还是会南下。”她仰了仰脑袋,看着谢昀的眼睛弧度,给他算账,“你七天不理我,便是白白浪费了七天,是不是?”

    “嗯。”

    “你光嗯是什么意思?”

    武知蹊被看的脸色发烫,低头捂着脸,想到他几个月前就曾这样耍过一次脾气,也是将她堵着,然后逼她承诺再来临城,还,抢走了她的那条铜腰铃。

    当时还说了什么鬼话来着?

    别说乞巧,上元重阳中秋,就连清明他都想和自己一起过!

    知蹊越想那些谢昀犯浑的时候,就越是心慌慌,根本不敢同他对视,那眼神太过于炽热,她有些应付不来。

    她生的好看,平日里劲装的飒爽英姿能杀掉自身大半的貌美,谢昀喜欢她的微扬眉眼,喜欢她的精巧鼻梁,喜欢她唇脂淡淡色,也喜欢她身上只有凑近了相拥着才闻得到的异香。

    “知蹊。”

    谢昀拔掉她的簪子时,武知蹊显然有些微愠。

    “唔?散发不利落。”

    “叫我阿昀。”谢昀反过来哄她,“知蹊,你喊我阿昀。”

    “谢狗。”武知蹊笑,抬手去遮谢昀的双眼,“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你跟燕骊聊一整天我也不气,你收了他送的礼我也不气,哪怕你真的跟燕骊去崇欢殿坐一坐喝杯茶我也不生气,更别说他要送你送到东戎草原,放心,这我肯定不会生气。”

    将她手抓下来,谢昀毫无笑意的蹙着眉心,眼里有怨,活脱的口不对心,偏他说完了,还要补一句:“你要是今晚不来寻我,我也绝不生气。”

    “阿昀。”

    知蹊莫名理亏,如他所愿的轻唤一声,什么都不解释。

    谢昀纵使眼里有座亘古冰山,此刻也化作了川河大水,洪流肆意,毁堤断坝的一发不可收拾。

    “你再叫一声。”

    她笑弯了唇角,无奈再唤:“阿昀?”

    当谢昀势凶的一个吻压下去,她便整个人都傻了!只看见他的眼睫微颤,蛮横的亲吻着,喘息缭乱又急切,知蹊失去思考,不禁攀着他的肩颈,如深海浮舟荡啊荡的漂游。

    放在她腰侧的手摸索着,撤掉外袍探进衣襟,知蹊极其怕痒,被触的又是腰,因此很是迅速的就按住了谢昀的手!她偏了偏头,那炽烫的吻就落在了耳侧,又是一阵诡异的酥麻,脸颊滚烫心脏跳的狂烈。

    他声色喑哑,低笑道:“知蹊好香软。”

    知蹊惊措又无辜,一声阿昀竟将他喊成了头野兽!

    她抬手一个力道轻轻的巴掌挥过去,把他推开些距离,知蹊慌忙掩饰紧张,愣愣的凶他:“谢狗,你给我清醒点!”

    “嗯。”谢昀腆着脸还是凑上去,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鼻子拱在她的发间,发自内心的偷笑:“挺清醒的。”

    武知蹊小心翼翼地匀着呼吸,眼里似见了朦胧一片的烛光。

    “我忽然想到。”谢昀顿了顿,似在考虑说这话恰不恰当,最终在一声叹息后,还是说出来了,“想到梅宁守在沈扶风棺椁旁哭的肝肠寸断的样子。若是我死了,你不要这样哭,我舍不得。”

    她也没忌讳什么字眼吉利不吉利的,抬起手拍了拍谢昀的后背,温温和和的说:“你若和沈先生一样为了家国天下弃了我,我便也弃了你,是不会像梅姑姑一样苦守到头得一具冰冷的尸体。其实一个人就算要有所作为,也不必弃了谁,对不对?”

第204章:昭雪

    次日清晨,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翟循膘壮的马停在赦王府后门,一人一马喘着,冒了腾腾的雾气。

    他见到谢昀就站在门口,兴奋的奔过去,口中大喊:“我又当叔叔了!谢不平!我又当叔叔了!”

    谢昀小臂托着一只鹰朝他拱手,“恭喜恭喜。”

    “我嫂嫂昨夜腹痛了一整日,我在东阁都听得到那惨叫!可骇人了!原是想来王府拉你一起去等着的,祖母不允我离开,说是妇人生产九死一生阴盛阳衰,翟府要有个顶梁柱方能压得住那邪气,害!”翟循搭着他的肩膀,欢欢喜喜的往府里走,“那娃娃是今个破晓出生的,哇哇啼哭好是带劲!若不是祖母不允,我得抱来给你瞅瞅!谢不平你说我大哥泉下有知该是多么高兴!”

    “要将那孩子养成和你大哥一样清廉狷介的脾性,便是顶好的事情。翟二斤你可须得再稳当些,这冰天雪地的就算你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看,我都不敢看。”

    “嫂嫂上一胎生阿俗的时候我在北襄,这回我也是头一遭见刚出生的娃娃,你知不知道那小脸都没我半个巴掌大,就跟咱们小时候从鸟窝掏出来的雏鸟一样,皱巴腥臭,但是吧谢不平,我太喜爱那娃娃了。”翟循大笑不止,“哦对了,忘了同你说了,是个女娃娃!”

    谢昀跟他并排走着,顺嘴问:“什么名?”

    “十月甘三生人。”翟循解释道,“翟大雪。”

    “真是个好名字,你嫂嫂同意了吗?”

    “再没比这个更适合的名字了,你说这大雪安安平平的长大,长成和阿虞那样聪敏的女子,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嫁个……嗳?谢不平,你手上那玩意儿是哪里来的?天寒地冻,哪里猎来的?”

    翟二爷才发现谢昀的手臂上站着只身形骇人的雕,惊的双目瞪圆,“这北境才有,我在临城周遭可从未见过。”

    “翟二斤。”谢昀驻足,发问:“武知蹊临行前送了我一只雕,这要怎样养?你会吗?”

    翟二爷挑眉,很是不解,狠狠的嘲笑:“荷包手绢玉佩发簪,寻常定情信物你们一样都没有!这活生生的一只雕倒也出奇的别致。”

    “好过你一无所有。”谢昀摸了摸胸膛,拿出个荷包来,从里头抽出来一条细细的铜腰铃,对翟循笑弯了眉眼,“你知晓这在东戎意味着什么吗?”

    翟循嘴角一抽,突然质疑:“谢不平你忘了吗?八岁那年不是有灵卦仙师给咱俩算命,让你这辈子都不要收女人铃铛的。”

    “不是收,是我自己索要的。再说,拿了又能如何?若真因此改我命数下场。”谢昀浅浅地笑着,“亦是分毫不惧。”

    翟二爷无力反驳,只悻悻着道:“左右你觉得好就好。”

    他笑:“我觉得非常好。”

    翟循眯着眼睛,将雪色映出的反光遮了遮,“宫里给了一道圣旨,封了孩子嘉佑县主,我大哥在世为治洪奔波不住,积劳成疾病榻缠绵而终,祖母觉着这份恩泽我们家那小东西受得住。”

    “这是慰北境你父亲呢,确实受得住,不过一个称号而已。”他一手搭在翟循的肩膀上,在雪上慢慢的踱着步子,“谢妤有身孕了,魏良择都快有后了。”

    “颂和郡主这下有了孩子,那便绑死了焕亲王府和魏良择啊!也不晓得又要捧出什么乱子了。”

    他看翟循一眼,“花太文半个月前递了辞官折子,还没批下来就被弹劾结党营私,朝督司甲部立的案,从朝元年的到现在查的有条有据,人还被关押在狱里,丞相府就被抄了。”

    翟循脑门一皱,“结的哪门子党营的哪门子私?花丞相不是向来不站队吗?”

    “说是年初李问京的同党,不光结党营私,还说花太文的供词里,写明白了当初我父亲之死,是他们连同我母亲做的。你觉得好笑不好笑?都过去五年了,还拿这种借口来滥杀无辜。无非是花太文近些年来屡次进谏驳了圣上太多面子,这次一是要他让出个丞相位子,二便是顺便镇一镇旁的朝老。谢翊是立不住了,但是不甘心的还有大把人,圣上非得搅一搅这朝局才能人人自危。”

    “你王妃是他花家女,这下岂不是又要强拉你下水?”

    臂上的鹰扑腾了两下,谢昀仰了仰头避开光滑的羽尖,“这次目标并非是我,纵然王妃姓花,圣上也不会贸然牵连到我赦王府来,若魏良择要害我,这个弯子绕的太长太不值当。本来花雾容可以不用死。”

    “真死了啊?”

    “七日前央我带她再见丞相一面,恰逢花府被抄,在马车里目睹家道崩落悲痛难捱,当下就没了气力……”

    赦王夫妇首次双双露面,却是在朝督司门口,百姓来往众目睽睽,那谢狗带着他那倒霉王妃下了马车,那王妃生的一副好面相,娴静大方举止端庄,坚定定的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悲从心生,花颜失色。

    那日他们只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丞相夫人,花太文被关押在哪里,却是连朝督司太卿孙迁都说不上来,他越发气喘饥瘦目光闪躲,谢昀似乎能看到他滚下这个位子尸骨无存的模样。

    这个世道的孙迁实在是一抓一大把。

    回了王府当日夜里,花雾容就服毒准备自我了结,亏得侍女发现的早,谢昀连夜进宫请了御医给她续命,什么神草奇花都找来了,她也没救过来,回光返照了小片刻,也只要求见一见王爷,勉力强笑着说:“给殿下添麻烦了。”

    谢昀试图回想她曾说过的初见,春日宴会杏花树下,她和某位郡主,风和日暖。直到花雾容阖眼长眠,他也不确定很多年前是否见过这样一个姑娘家。

    花雾容的后事办的悄无声息,只一册折子递进了宫里,来王府传口谕的宦官面上敷了脂粉,矮子猴儿似的在谢昀跟前做个礼,“圣上口谕,花氏虽为赦王妃,可因母家下狱而自缢实属大过,不必以王妃仪制下葬。还请赦王节哀。”

    谢昀说:“我高兴的很。”

    转了头王府连白布都不挂一匹。

    她说:“妾身将同花府烧起的灰一同消散,王府不必为我披白。”

    谢昀允她:“好,来日给花府昭雪之白。”

    这么个七天,他常忙在府外,棺材脸摆的众人心里没谱,大家都明白殿下近日不太痛快,却没人发现府里的王妃从什么时候起,再也不露面了。

第205章:灵蛊

    此前为了让左芪帮谢昀读那块美人血玉,武知蹊应允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去寻泠娘,一个月后在淮水镇会和,再一同回东戎草原。

    十月甘三,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她今年和淮水镇结了缘似的,往返来回好几次,因此有人能认出来她,武知蹊还是见怪不怪,那个卖糖葫芦的男人穿了冬装,鼓鼓囊囊的,隔着半条街就喊她:“武仙师!”

    武知蹊到这里是傍晚,她寻了家铺子,正捧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吹气,在马背上冻了一天,此刻很是暖和。见卖糖葫芦的走进了,她才问:“有何事吗?”

    “没事没事,给武仙师糖串子。”拔了两根糖浆饱满的糖葫芦放在桌上,他也朝那铺子老板挥挥手:“黄师傅给我来碗羊杂汤!要多多放辣子!葱花就不必了!”

    大风把周遭的棚子布吹的哗哗响,武知蹊瞥见对面的衣料铺外插着一面旗帜,精致的绿锦缎上,三抹并排蜿蜒的水波纹。

    “夷胡水斋?”她不解,问道:“夷胡水斋是费国的仙门,怎么淮水镇有他们的家纹?”

    糖葫芦贩子额头皱着呵呵手,“前两日那布料行的郑老板遭疯狗咬了一口,口吐白沫到了夜里人都快不行了,就有一行灵蛊仙师出手搭救,为了感谢,那郑老板就将他们家纹高挂,挂了好几天了。”

    “是吗?”

    “那可不,淮水镇统共这么点大,哪家出事不是人人皆知啊!”

    夷胡水斋出了名的不爱凑热闹,怎的先前在叻城碰过,这下在淮水镇也有他们了?

    武知蹊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喝完羊肉汤付过钱告辞了那葫芦贩子,她找了块空地,放出了新买的信号弹,虽说和吞鬼山带来的不一样,为了让左芪看明白,她放了两次,每次八枚,五个一组,三个又一组,希望他聪明伶俐,读懂五三为武三的意义。

    她穿的厚重,全身上下都是谢昀命人给她置办的,因此料子皮毛都是上等,光光的站在这里迎雪,也不太觉着冷。

    旁的两个小丫头从对面街的屋子里窜出来,瞪着两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凑到武知蹊身边来,指着天上,嘴上含糊道:“烟花烟花。”

    “那是信号弹,姐姐在找师弟。”

    武知蹊蹲下来,双手合十翻了个光印,盈盈的蓝光在她指尖变幻莫测,那两个小女娃见了果真欢喜,咿咿呀呀拍手叫好。

    “方才那个是聚光印,骇鬼的。”她一边转动手腕,一边解释说:“这个呢是也是聚光印,是骇妖的,喏你看骇妖的比骇鬼的多了一个角,因此小拇指不能翘的太高,若是翘的太高就变成这样了,喏,这样,这个是骇怪印。骇怪印姐姐用的不多,死物成怪的几率太低了,你俩笑的声儿小些,我再给你们捏个焰火怎么样?”

    她闲到这个地步,对着两个口齿不清的小孩子讲灵印法门,这些妖鬼避之不及的印记,在她们眼里就是指尖的烟花,也是天真可爱。

    大约过了小片刻,武知蹊还没展示最漂亮的那个印,这俩孩子的父亲就来捉人了,“瞅这雪越下越大,俩囡囡不抗冻,就不看姑娘放烟花了,姑娘面生不是镇子上的人,还是快寻家客栈歇下吧。”

    武知蹊也是这样打算的,然她刚站起来,便瞅见西边雪夜里咻——的蹿上一支信号弹。

    “那边是鹿溪山啊姑娘,是不是约了人?”

    “我去看看就是。”

    ……

    自打半年前出了鹿溪书院人死光了的案件,官兵来往奔波那一阵子,将此稍稍偏僻的山野踩出了一条宽阔些的道,草黄恹恹的一路,武知蹊掐着指尖焰顺着山弯弯走过去。

    雪后的夜风有些冻骨头,她时不时双手凑在嘴边呵两口气,眉头皱着,开始怀疑那支回应自己的信号弹是不是左芪。

    前边的路被一丛高过半个头的绿植盖住,她伸手去拨,不料叶边锋利如刃,登时给她手掌划开一道血口。

    伤口处麻的有些发痒,武知蹊并未察觉什么不妥,将腰间的匕首拔了出来,出鞘这样一瞬明晃晃的白色光芒大盛,眼睛被刺的难受,她偏了偏头,缓了会儿才看过去,那刀又如往常明亮洁净。

    “别在身上大半年了,也没用过几次。”她挥手砍过去,眼前倒下一片锋利的野草,还有一大块的空地。

    武知蹊有夜盲,看不清楚就不敢轻举妄动,一路走过来这条道,凭空出现似刀般的绿叶丛本就是奇怪,那面前这个很是勉强的圆形空地,更是有人为处理过的痕迹,雪都被扫在了外围,野草枯黄的也都倒在外头,圆形区域土壤的一部分干干净净。

    “左芪。”

    她小声的叫了一句,本不觉得会有什么鬼来回应,可偏的那圆地中央响起来个呜咽的声儿,回她:“三师姐……”

    知蹊纵然背后一凉,仍然是不为所动,她将刀捅进鞘里再猛地拔出来,借着那道扎眼的光芒总算看清楚了那地中央躺着一个人,眼尾也瞥到朝自己突然撞过来的几个影子。

    她躲闪掉撞击,也毫不意外的踩进了那片土壤里,脚下的触感松软的出其意料,甚至有些粘稠,她也顾不得踩得是什么东西,只警惕的往四周扫视一圈,除了风吹的几波草动,看不到其他的。

    “左芪。”武知蹊把左芪拉起来,借着微茫的指尖焰,惊见他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整张脸起伏不平的多处凹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吃掉了肉,只留下了一张皮附在骨上,虽未见流血,这幅样子也仍让知蹊胃里一阵翻滚。

    “灵蛊,我中了灵蛊……”

    “你别说话,省点力气,我们这就走!”

    架起他的身躯,轻飘的让武知蹊手发软,扶着的臂膀处,似有虫子在左芪的血肉里无阻穿行,隔着一张松弛的皮肤在知蹊的手心里划过去,她用了些力气站的更稳当了些,心里的焦躁愈盛。

    去路本来不明显,周遭却蓦然出现点点灯火,这些突然被点燃的一百只灯笼被一百个人提在手上,齐齐往前迈了一步,那原本遮天蔽日的绿植却诡异自动折断,一声声的脆响在夜色里突兀,惊的眠虫异动,匍匐在深深的枯草堆里叫的凄凉。

    她看见了什么人……

第206章:仇清

    黄色的烛火被罩在白色的纸笼里,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把他们围了,面色如铁,神情僵硬的可怕。

    武知蹊定了定神再看,才发现那不是披麻戴孝,是发髻罩白纱的一群费国人,他们的白色衣裳挺括偏硬,折痕突兀,瞧着像是穿麻一般。

    费国,灵蛊。

    知蹊不用多想,嘴巴里先蹦出了四个字,“夷胡水斋。”

    “双十年华必问仙筏的好志气,武知蹊你的美名在仙门百家中流传甚广。”像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个人,穿的和其他明显不一样,深色的长袍很是肃穆,肩头的三抹白色水波纹尤为扎眼,和他嘶哑的声音,淬毒的眼神一样,令人感到极度不适。

    身侧的左芪变得很是激动,这种激动里有愤怒,但是恐惧占了大部分,他颤抖着低着头的模样,让武知蹊好一阵心痛,认识左芪这么久,还没见他怕谁怕成这幅样子。

    “你既知晓我等是吞鬼山弟子,何故无端害我师弟?!”

    “何故?无端?”

    说话的男人将手里的白灯笼挑着凑近武知蹊的脸,挑衅的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仇清自诩一贯清醒一贯保持中立,身处仙门手执令使却不联百家不涉神门之争!你们为了区区头衔尊称斗的厉害,我旁观觉着十分有趣。原以为这样能落个清净安心,不曾想会招来祸端。武知蹊,我夷胡水斋可曾得罪过你们吞鬼山?”

    知蹊自是听的一头雾水,她伸手将那个贴到左芪脸上的灯笼打破,里边的蜡烛滚到脚边,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站在一堆腐肉烂泥之上,顿觉这地方很不简单。

    “堂堂灵蛊执令使仇清大人用我师弟做饵,深夜诱我来此是何意图?这话该是我问你的!我们吞鬼山什么时候跟夷胡水斋结下了怨!?”

    话里话外都很镇静无知无惧,可知蹊心里多慌张只有她自己清楚,早在叻城找三面神像的时候就在万药宗旧址看到过夷胡水斋的人偷偷出没,那时候知道泠娘是灵蛊仙门的,也能大概猜到和费国的夷胡水斋有什么关联。

    泠娘消失后,左芪隔了一个月再去寻,又隔了一个月在这淮水镇相聚,不曾想夷胡水斋搅了进来,还将他害成了这幅样子。

    一向不插手仙门百家的仇清特地设局等着他们师姐弟,又一副深仇大恨的语气质问自己,这种种迹象,很难不然武知蹊联想到那个问题上去。

    泠娘曾哭诉过的,她的蛮横狠心的兄长,也许正是仇清。

    “你师弟左芪中了空城蛊,七日之内蛊虫会吃光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肉,直到食无可食,便会破皮而出,而你师弟便会成为以人肉为粮的蛊人,这区区淮水镇的人口是不够填饱他胃口的,你可以带他回吞鬼山,用东戎草原无数牛羊喂养他。”

    仇清声音嘶哑却咬字清晰,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说死字,“还有个办法,用你们吞鬼山著名的离魂印,七日内亲手了解他性命,那这空城蛊就算是变相的解开了。”

    “所以使得你冒着灭门危险,都要对我和左芪下狠手的原因是什么?”武知蹊澄澈的眼睛牢牢的看过去,“泠娘是你什么人?”

    “他真正的名字是仇澈,夷胡水斋二公子,我弟弟。”仇清突然暴怒,“不是什么狗屁泠娘!”

    她驳斥道:“你弟是男是女跟我们吞鬼山有个狗屁关系!”

    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武知蹊的脸上,打的她左耳轰轰的发鸣,有些晕头。活了是十九年,这是武知蹊第一次对个初次见面的破口大骂,也是第一次挨耳光。

    她松手将左芪撂在脚边,举着那把匕首冲着仇清的手刺过去,对方没有躲开,被武知蹊压在的身下,一刀就见了血!如果其他的人不来制衡阻拦,仇清今晚不死也残!

    这些人不禁打,碰到就倒,肉盾似的护在仇清面前,面对武知蹊结结实实的拳脚功夫,压根无还手之力,将她堵在包围圈内,硬着头皮在抗。武知蹊乏力感是忽然涌起的,膝盖一软就站不住了,其他人见状才敢靠近来抓她。

    知蹊浑身颤抖着被反缚了双手压在坚实的土地上,几十双穿着长靴在眼前走动,她怒不可遏,咬着牙齿要强召灵兽现身时,仇清突然对着她跪了下去,双腿分坐在地上,以头抢地,涕泪横流的哭喊:“你是不是笑话他不男不女?把他推进藤蔓毒地!你是不是也曾这样拿刀刺进阿澈的胸膛?”

    阿澈,泠娘,他死了?

    她大声否认:“我未曾做过这些事!为何强加于我们!若有误会当联系我师门再行调查!凭什么擅自对我师弟下蛊?此般做法有违天理!仙门百家必群起而诛之!”

    “何须辩驳呢?你师弟再亲不过是同门而已,他真死了你能有多痛?你师弟的命是命,我弟弟的命呢,轻贱吗?我今天要教会你四个字,人活着,须得牢记血债血偿!”

    “寻错了仇家算什么血债血偿!”

    “武知蹊,夷胡水斋始终保持中立,不是因为胆小怕事,所以并不代表隔着国界,我就有所顾虑便会放过你!”仇清仍是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额头磕在地上,做着最虔诚的动作说着最决绝的话:

    “我想阿澈过的很好,不必受尽世人白眼,我爱护了他十七年,你说杀就杀了。你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敢对你们出手,便不在意什么群起而诛之,即便搭上满门性命,我也要你痛苦的去死。”

    不愧是灵蛊仙门大家,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这个平澜武榜第十六名的高手,就这样丧失了全部力气。

    “亏得提前设了草阵撒了蛊,不然我们再来些人都压制不住她!好凶好厉害的拳脚!”

    “她要晕过去了,快趁夜将她抬回镇上!”

    “被她伤了的人有多少?”

    “回大人,六十四个。”

    “受伤的人连夜回费国疗养。”

    “水航通行文牒呢?”

    “去找覃氏……”

第207章:纵杀

    每年大雪节气后的一日,便是大齐的点香集会,由当地的尼姑庵各设点香处,以当年春日辨香胜的那款香粉加雪水搅成花泥,以香签为笔,点在未出阁的女子额心中央。

    习俗流传了千百年,寓意大抵是敬奉花神,点了香额的姑娘都能如冰雪般皎洁,如花般清香自爱。

    虽说点香额的只有姑娘家,可每年的这一日,几乎是万人空巷,都聚集在尼姑庵门前,等着这些花颜少女点香过后布摊展绢。

    闺阁里头的女红手艺起码能彰显姑娘大部分的贤惠,这般人山人海前大方的展示出来自己的亲手绣的绢布,谁人喜爱就出银钱买走,问了姓氏父名,改日捧绢上门提亲是一贯的现象。

    至于那些买绢的银两,姑娘们是不能带走的,统统捐给尼姑庵,以谢筹香集会的苦劳。

    淮水镇不是寻常小镇,此地近临城,很是富庶,商贾在别处不受待见,在这里可谓是扎堆的高贵,小街上拽个挎篮买卖的人,家底都相当厚。

    所有的人都有钱,但是不知到底谁最有钱,于是乎,这几十年来最能显露身价富贵的,便是在这点香集会上买绢了。买几十张的不叫有钱,以千银买一张的才叫大款,不挑样式最精美的,反倒要挑最平平无奇的,才能显得物无所值,很是富贵多财。

    有的人便借此开了赌局,赌的便是今年点香集会哪家员外富绅最是豪爽,也赌哪家的姑娘绣的绢子最是不堪入眼乃至得高价。

    好好的点香集会下藏了这样多的心思和把戏,一来二去,即便是天寒地冻,前来围观的人还是多的出乎意料。

    没有日头,积雪化的很慢,天还没大亮,镇上唯一的一家尼姑庵前已经是人头攒动,现场搅香的尼姑们从容不迫,雪水和花粉,合成了有些粘稠的香泥,雪天里弥漫出浓重的香气。

    “去年那朱地道一掷千金买了张鸳鸯绢,纳了草果铺子老板的闺女当小妾,噢哟可是出了大风头,可惜今年气运不行,鹿溪书院闹了阴事儿他破了大财,家宅闹没了,这可不没了颜面在咱淮水待下去,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咯。”

    “我听卖糖串子的李老二说他去北境了,听说那边快打仗,姓朱的冒着性命危险去寻寻机会,指不定发着国难财又能富起来。”

    “那边都穷成什么样子咯,哪里能发到什么财?如今这些官贪呐!若没点银钱去喂,哪里肯你做什么生意你说对不啦?”

    “害,这几年北境那边人心惶惶,北襄那头老虎动不动就发难,亏得翟家北遥军几十年如一日的镇守在那儿,不然早早打过来了。”

    “皇帝老儿都不急咱们怕个啥,纵使北襄打到临城去,最吃不到苦头的就是咱们,商贾虽被瞧不上,可真金白银的家底多实在啊,关键时刻能保命的。”

    几个穿着讲究的胖男人坐在尼姑庵对面的茶棚子里谈话,一口茶一口肉饼的咬着,讲话间口齿雾气腾腾。斜对面的人群突然炸开,尖叫唏嘘着有人聚集过去,黑衣裳的男人对小二招了招手:“那边怎么了?哪个这么早就出价了?买的是谁家的绢子?”

    顶不过十来岁的小二揣着手弓着背应下,匆匆跑去人堆里,过了会儿子又喘吁吁的跑回来,给他们说:“额香都还没开始点呢,不是谁买了娟子,是有人在尼姑庵的侧巷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胖子拿着筷子剔大黄牙缝里的肉渣,含糊的问:“死的哪家人?”

    坐他旁边的男人大手一挥,笃定道:“只有惊叫没有哭喊,那指定不是咱淮水镇的人死了!”

    “那可不好说。”

    “你若不信咱俩赌,我输了牛头两座山归你,你输了西中心街的铺子归我!”

    闻言,小二又蹭蹭的跑过去打探。

    他们发现武知蹊的时候,以为她是一具尸体,浑身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就那样躺在巷子的墙角,下了一夜的雪积在她身上,足半个指头厚的一层,脸蛋发了紫,几乎没有呼吸。

    大伙儿将大夫推进去,给她把了脉,才晓得这人大难不死居然还有脉搏。

    尼姑庵前的人做的都是善事,几个人争先恐后的把她刨出来,嘴上叨叨这是哪家的姑娘,将她的脸拿沾了温水的棉布擦干净,撬开她的嘴唇,喂了一些热水,上好的人参给她压在舌底,

    卖糖串子的老李说昨夜见过这姑娘,她是东戎草原南下伏妖的仙师,姓武,很厉害,她还有个师弟也很厉害。

    经这样一提点,众人才想起来今年三月份还见过这个武姑娘。

    武知蹊被人背在背上要送进尼姑庵休养,她被喧哗声吵醒,鼻子嗅到一阵刺鼻却极具诱惑力的香气,睁开眼睛就四处寻找来源。

    她奋力挣扎,从这个人的背上滚下来,在尼姑庵前的阶梯上倒下去,砸倒了一个刚支起来的搅香桌,桌上盛着刚搅拌好的香泥,打翻了一地,她身上沾满了这些浅粉色的香泥,一股排山倒海的恶心从胃里腾上来,直直蔓上脑子,好像有个摸不到的虫子,顺着脉络一路向上蛹动,痒的无可奈何。

    武知蹊此生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暴躁。她莫名变得愤怒压抑,见到人们朝自己聚集过来,伸手来碰自己,每碰一下就像是一根针扎进肌肤,杀人的念头越燃越烈,直到失去了理智。

    这些馥郁甜暖的香犹如焰火把她包裹,武知蹊站起来,用狠厉专注的目光锁住了面前离最近的妇人,抓住她的发髻,将头颅往倾倒的桌角上撞过去,妇人额头深深的凹进去一个缺口,血溅当场。

    众人不但没有逃离反倒是将她拦住,武知蹊迈着略微摇晃的步子朝侧边走,她闭着眼睛一路推开这些人。

    她厌恶这些香气,她要逃离这里。

    武知蹊边走边脱下衣袍,外围沾着香泥的被丢弃,脑子里稍稍有一刻的清晰,突然很是恐惧的感觉席卷全身,这些人却穷追不舍,提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追过来,把她围在尼姑庵旁的巷子里,就在人们发现她的那条巷子里。

    她吐出压在舌尖的几片人参,在人群前站定,一动不动的。

    “白眼狼!恩将仇报!何故杀人!”

    “你滚下楼梯还是郑夫人第一个扶的你!”

    “年纪轻轻竟这般残暴!畜生!”

    “莫以为你是仙师我等就不敢拿你怎么办!”

第208章:纵杀2

    武知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太凶了,五官写满了狰狞和威胁,这么多人把她堵在小巷子里,天上还飘着大雪,她连呼吸都是冰冷的,那种香气随着人群聚集而越发浓郁,千万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着她的思绪和四肢,恐慌和厌恶,刺激的她不得不出手。

    她的头上被一串红玛瑙珠链击中,武知蹊察觉不到痛。

    想让他们倒下,方法有太多了,最有效令他们一下死绝的方法,就是离魂印,她牢记这个印记是怎么在指尖绽放的。

    施展灵印期间,玉佩手镯相继朝着她的面庞丢过去,在武知蹊沉手降印的瞬间才停下,复杂又好看的湛蓝色光晕自她的身上荡漾开,突破逼仄巷子的围墙,透过方圆百步地界上人们的身躯,瞬间将喧嚣静止!

    成群的躯体倒下,无数的魂灵乍现,彷徨的飘在原地。

    她从前猎杀妖群独闯鬼窝时,也曾这样做过。

    武知蹊看到这些生魂,仍觉碍眼,尽管灵气因这个印消耗的过大,还是穷尽了所有气力,再次结印肃清,叫这些飘着的魂,原地化为乌烟消散。

    她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体内丹元滚滚炙烫,远远地,看到一群穿着甲胄的人跑过来,他们井然有序,步子坚定,很快的就站到她的跟前。

    这些人身上没有那股令人恼的香气,但是他们有些人拔出了刀,要逼着武知蹊走出巷子。她不能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只是固执的将双手埋在脏污的雪水里,费劲的感受脑子里蠕动的爬虫在哪里,拔出腰间随身的匕首,还没出鞘扎在额头,就被旁边的人一脚踢飞。

    她视线有些不讲道理的眩晕,伸手去夺刀刃,那人抽刀躲闪的时候把她掌心划了一道好深的口子,血淌出来,武知蹊攥紧拳头,抬起头,把面前这个人的脸刻在了脑子里。

    后到的小捕快匆匆来报:“回大人,方圆百步距离,无一人生还!”

    闻者抵刀再次后退,那伤了她的大人,见武知蹊眼神慑魂杀魂,心底猛地大骇,脑门渗了汗,“把她绑起来!”

    ……

    这是仇清亲手设计的结果,他带着弟子们在街尾赶过来,就在刚才,离着十步的距离,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兴高采烈往尼姑庵方向走的人突然倒地不起,魂魄剥离后,一瞬被灭杀。

    尸体还热乎着,就已经没了呼吸。

    走的快的弟子也死了两个,像是有一条清晰的刻线,以外的人安然无恙,以内的人没了生机。

    和他同行的好多淮水镇的百姓,突然被眼前这一幕惊吓到,寸步不动的面面相觑,直到有人上前去查看倒地的人,大家才拥簇着上去,发现这些人已经死了。

    夷胡水斋剩下的人大惊,向他询问:“令使大人这是?”

    仇清嘴皮子上下一碰,“吞鬼山离魂印。”

    弟子吞咽口水,眼神恐惧,“尼姑庵离这还有些距离,这个范围的人都会死吗?”

    他麻木的点头,“都会死,且无魂可入地府,死的干干净净。”

    一队整装待发的队伍从他们身后越过,朝着尼姑庵奔过去。

    仇清突然觉察不对劲,连忙追到那些人的前头去,将他们拦下来询问:“官爷这是干什么?”

    这些人见他是费国的装扮,一点都不将他放在眼里,直接佩刀出鞘恐吓:“朝廷有律,妨碍衙门办差者!枭首示众!”

    仇清设问:“是尼姑庵怎么了?”

    “接到命令前去缉拿重犯!你再妨碍公务,管是哪国的人!叫你即刻葬在这里!”

    大抵天下各地办差的衙门官兵都是这样的德性,仇清并不意外也不恐惧,只是有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个事情的不止有他一个人,那还有谁?提前安排了衙门守株待兔!现在竟以办差名义先行一步,公开光明正大的去抓武知蹊了!

    跟在周遭的弟子都凑上来,“令使大人勿恼,弟子们这就去劫人!”

    夷胡水斋的仙师虽无拳脚功夫,但是用蛊术从一群官兵手里劫人倒不是什么难事,仇清不是不敢,他现在很想知道谁利用了自己!

    按照计划,武知蹊现在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们夷胡水斋的人制服,然后以群众灭妖道的名义,公开处死!叫世人都知道东戎吞鬼山的仙师杀人如麻。再把她的师弟丢出来,用那些聚集看热闹的人喂养他。

    总是会有人活着目睹这一切,目睹这两个人的凶恶和残暴。

    他要吞鬼山满门以此为辱,他要用这些淮水镇的人成全武知蹊的名声,他要这些好武嗜斗的大齐人给阿澈陪葬。

    仇清才不管什么无辜不无辜,自从在叻城郦山万药宗的遗址,发现弟弟如沟兽般成了具跪尸在毒地里爬行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不惜一切代价,把武知蹊劫过来。”

    数十个弟子应声而去,和朝尼姑庵奔走的淮水镇百姓一齐,朝着那个方向奔走。

    身后的一辆马车声势浩大的追上来,拦了仇清的去路。

    他止步,已是不可忍耐的暴怒起来,右手的小蛊攒了一掌心,眨眼的功夫,就能让周围一圈的人中蛊倒地。

    仇清没来得及发作,就看到那马车里的人撩了帘子,从方正的窗子里露出了脸,那人笑的得意,“仇令使稍安勿躁。”

    燕骊从马车里下来,甚是从容的撑开了一把精美的油纸伞,遮去了风雪,对他微微颔首示礼,“在下燕骊。”

    “覃氏没活人了吗?你一个异姓弟子也敢如此排场来堵我去路?”仇清大抵知晓自己是被这些人利用了,却仍不肯让步,“崇欢殿已故的老令使见到我还要卸剑行礼,你算个什么?”

    “卸剑吗?”覃长思在燕骊身侧拔剑,提在手上,笑语晏晏道:“仇令使一向儒雅人尽皆知,何必如此大的戾气。崇欢殿执令使年纪尚轻,满门弟子现皆由燕公子统御,请慎言。”

    仇清不免嗤笑,将覃长思的脸盯着,似要盯出一个洞来。

    当初就是这个女人在他到临城的时候热情接待,听闻了仇澈的遭遇后深感同情,还以崇欢殿的名义聘请了梅海的仙师,为仇澈的尸体做检,这才让他得知阿澈是为何而死!

第209章:烧情

    当时的覃长思说:“吞鬼山的武知蹊南下收复诡器,寻到叻城的万药宗去了,想必因此结识得了仇二爷,梅海的仙师说二爷死于灵印灭杀,据我所知,大齐南地便没有这样能耐的灵印仙门,独独从吞鬼山来的两师姐弟有这本事,好巧不巧。干出这种事情,真是人神共愤。”

    也是覃长思说:“仇令使心中有气不得不舒,我等感同身受,可惜那武知蹊有赦王撑腰,在临城若要报仇可是难上加难。”

    左芪的去向也是崇欢殿透露的,包括回东戎时必经过淮水镇,这才定在这个地方抓人。

    仇清曾对他们感恩戴德,现在却大概明白了,这是他们借着自己的手铲除武知蹊。

    崇欢殿的人很快就把那些追去尼姑庵的夷胡水斋弟子抓回来了,将他们摔在仇清的面前时,还对着覃长思道:“长思姐姐,那武知蹊同衙门的人打起来了,又杀了几个人,现疲力被捆,脉搏有些虚弱,快死了。”

    这话声音不小,在旁的燕骊听到后,神色还是很镇定,只是居然开口说:“烦请仇令使给解药。”

    仇清不敢相信,大声反问:“给什么解药!?”

    “把给武知蹊下蛊的解药交出来。”燕骊看着仇清的眼睛,“你想看到她身败名裂,做的很好,她已经杀了人,吞鬼山会因此受到重创,但是她不能死,剩下的仇令使便不要参与,回费国罢了。”

    “我想看到的是她死!不仅是她杀人身败名裂这么简单!”仇清胸口腾起一股火,右手的蛊挥洒出去,周遭的人多少瞬间中蛊后瘫软了身子,唯独最近的燕骊一张透明的符纸挡在面前,轻而易举的避开了。

    覃长思在燕骊身后自然无恙,她觉得仇清有些可笑,不禁出言讽刺:“仇令使智慧名声在外,竟这般不自量力,你们蛊门再高超也不过小小计俩,怎敢在燕公子面前动手?”

    燕骊抬了抬手指,符便消失。他还是保持那种清高的姿态,没有仇清的红眼和怒不可遏,身上的威压却有增无减,“杀人不急在这一刻,夷胡水斋的蛊的确很厉害,燕骊很是敬佩,然武知蹊眼下是不能死的,烦请仇令使交出解药。”

    仇清不甘心,“你利用我针对吞鬼山,好夺你的神门司尊?燕骊啊燕骊,你真是好算计!”

    燕骊谦谦一笑,“并非利用,仇澈之死确实是武知蹊和左芪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你没找错人。只是因有其他缘故,所以崇欢殿不得不出面,不光武知蹊的解药你必须给,左芪你也必须交出来。”

    覃长思接着,得意道:“左芪被栓在荒山的破庙里,我们的人已经把他带出来了,看样子是中了很厉害的蛊,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天。”

    仇清见这二人如此猖獗的一唱一和,铺天盖地的耻辱压下来,他若不是为了给仇澈报仇,顾虑远在费国的夷胡水斋,早就拼个你死我活了!

    片刻的功夫,那去拿人的衙门官兵就回来了,路过崇欢殿马车的时候,燕骊朝那边看了一眼,将为首的人拦了下来,“在下燕骊。”

    本是狂妄的官兵头子见到他却恹恹的,手一挥,后面的两个人便把武知蹊拖上前来。

    燕骊俯身查看她的伤势,伸手探了探她的丹元脉搏,旁边的仇清却忽然发疯般的冲过来,双手提剑,很不稳妥的朝着武知蹊砍过去。

    不费什么力气的,燕骊就将他的手挡下,很是轻而易举的把剑夺了反手架在仇清的脖子上,眼神若刀锋般的剜了他一眼,命令道:“解药给我。”

    许是担心仇清被杀,他带来的弟子很快就凑上来,双手奉上了一个小小的匣子,递给了燕骊。他没有去接,看了一眼覃长思,她心领神会的上前查看,打开来,见到里面一只褐色的虫蛹。

    “武知蹊中的是窃心蛊,被操控杀人直至精疲力尽而死,这蛊是大蛊,没有解药!只能以蛊治蛊,用这烧情蛊促她精力旺盛,续她气力,待她丹元自行恢复灵气就能挺过这一关了!”

    这个弟子不敢看仇清,咬着牙道:“夷胡水斋一向敬重崇欢殿,燕公子手下留情!”

    “什么是烧情蛊?”

    “和媚药同理,调情欲的蛊。”

    燕骊脱口而出:“不行。”

    那弟子一吓,手里的盒子抖落,覃长思瞪了他一眼,“低俗。”

    仇清突然冷笑,看着燕骊,直白的问:“你是看上她了吧?”

    他眼神极寒,并不回答:“我只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只有烧情蛊,续精力的时候特别渴欲,她到时候醒过来,见谁都想褪衣行鱼水之欢,燕公子不想她被旁人玷污很简单,时刻陪着她满足她。”仇清语气轻佻,“又能续命又能同她欢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武知蹊这种凌傲的女人脱光了对你投怀送抱,清醒过后非你不从,岂不快哉?”

    燕骊听的头皮发麻,剑深了几分,将他脖子划开一道血痕。

    他不可能时刻陪着武知蹊入城,一路上看着她的人都是这群无底线的官兵……虽然他亲手设计了这一切,但是燕骊根本没想过要武知蹊被别人玷污哪怕半分。

    覃长思在旁听的脸颊绯红,心里有些不愉快,她望了眼武知蹊半死不活的样子,凑到燕骊耳边,提议道:“若除此之外没办法的话,也不是不能给她下这种蛊,大不了我们再用符镇她灵力筋骨,大抵她醒来会难捱一些,可没了力气也不会怎么样,届时丹元慢慢修复,这关也就过去了。”

    燕骊又否决了,“你也知道她会醒过来,若蛊毒发作纵欲,她又没了反抗力气,到头来照样会被……不行。”

    覃长思皱了皱眉头,问那弟子:“那烧情蛊会持续多久?多久能解除?”

    “那要看耗费的丹元灵气有多少,她杀了那么多人,想必体内的丹元已经空了,要续回这些精力恐怕要十天半个月。”弟子想了想,不禁看了一眼仇清,补充道:“给她续灵气也一样可以保命,就是会相当虚弱,丹元排斥外力,很难融合补给,远不如烧情蛊滋生精力来的快速。”

    燕骊闻言,只看了一眼覃长思,吩咐:“你给她渡灵气,足够她撑到临城。”同时,还祭出了两张玲珑的符纸附在武知蹊的身上。

    “聚灵符都用了两张……”她不敢继续说,只忽然对武知蹊有了些怨恨,分明是个棋子,还得燕骊这般费尽心思保命。

    仇清一笑,“那要看看你们灵符仙门续命的本事有多大了,续灵的功夫能不能赶上她耗灵的速度。”

    覃长思小声道:“不如还是给她喂烧情蛊吧?至少能保全性命。”

    “先给她续灵气。”燕骊一手掂起武知蹊的下巴,见她容颜憔悴奄奄无息,还是道:“烧情蛊……备着吧。”

    街道人来人往,哭泣的声音逐渐蔓传开了,淮水镇上下远近皆是悲天哭地的嘶喊声,口口相传,那个吞鬼山来的姑娘不光用邪术杀害了几百人,还和衙门的官兵动手,杀人如麻,如妖鬼无异!

第211章:疯子

    弯曲的走廊里匆匆奔过来一个小厮,在魏良择的跟前一跪,禀道:“魏少卿出事了!赦王带人把赢王府包围了!”

    他当下把可能性思虑了一个遍,却还是没想到个为什么。

    谢妤气他扰了夫妻恩爱,出言训斥:“谢昀发疯不是家常便饭吗!你用得着这样火急火燎的吗!赢王是皇子,还真能被杀了不成!”

    魏良择一个眼神将她打断,扭头询问小厮:“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连夜从淮水镇带了个人犯回来,直接关押在了赢王府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消息一下就传到赦王那里去了!不晓得是个什么人,让两个王爷大动干戈的,夜深了,没人敢进宫禀报圣上。”小厮继续说:“孙太卿得了消息就立即派人来,要您看着处理,千万不能出人命!”

    他一时间思绪千翻百转的,“什么人犯?是乙部拿的人吗?”

    “不知道谁,只是听说那人在淮水镇杀了几百个人,死了一个衙门的官兵才把他拿下的,按道理这种大案子人是直接被送进丙部关押的,不知道为什么直送进了赢王府里。”

    魏良择喃喃自语:“沈扶风都病死了,还有什么人能让谢昀这般在乎?”

    谢妤在旁抚着小腹插嘴道:“夫君别操心了,这事儿是孙迁无能,他一个太卿不敢出面竟把差事丢给你?实在是窝囊!夜深了,你就别出面了,只肖让人派乙部丙部的人去看看,谢昀再怎么大胆,难道还敢杀了赢王兄啊?”

    小厮闻言,磕了一个头:“乙部的少卿两刻钟前已经去了,听说被赦王扣在赢王府的门口,磕头磕到现在没停……”

    谢妤紧张的拉了拉魏良择的衣袖,“你看看,你去了谢昀肯定要刁难你,他不敢杀赢王兄,倒是喜欢拿你们这些当官的开刀,你今晚别去!”

    魏良择心里砰砰直跳甚为不安,开口对来人吩咐:“派人去央王府,只肖告诉他紧闭大门不要出来!加强守卫!”

    小厮得了命令匆匆跑远,魏良择右眼眼神游离,极度不安起来。

    谢妤不懂,问他:“这干央王弟什么事?”

    “阿妤,我让人护你回焕亲王府,这几日不要回来,等我派人去接你,若你父亲问起来,你只肖说谢昀发疯,恐伤及魏府,我担心你安危才送你走。”魏良择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也不解她的困惑,把立在一旁的侍女挥手唤来:“把郡主从后门送走,带两队侍卫,若有闪失,我定不放过你一家老小!”

    将孕妻安排妥当后,魏良择连夜跨马去了朝督司,里头灯火通明,孙迁就坐在那位子上,恹恹的一副模样,见到他来,仿若见到救星一般,开口就道:“魏少卿你同赢王交好,快想想怎么办吧!若是明早太阳升起来给圣上晓得我们无能,两个王爷再有闪失!整个朝督司就该完了!”

    他看着在座的官僚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镇静的开口,“两个王爷动手我们当下属的自然干预不了,城里的护安军会第一个出面调和。这事情顶不过是人犯处理的疏忽,若圣上追究起来,也是乙部少卿付闻闻的罪!孙太卿不必焦急如此。”

    “说的是说的是。”孙迁顺了口气,虽然自己早就这样想了,但是这话从魏良择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宽慰不少啊!

    魏良择继续发问:“那人犯是个什么来头?”

    孙迁看了一眼旁的辅案,他只摇摇头,“不晓得啊!人是什么时候进的赢王府都不清楚,如今那边僵的死死的,打探消息的人一律被赦王扣在门口磕头没人来报啊!也是奇怪,以赦王和他侍卫的身手按理赢王府那两道围墙一扇门的是绝对拦不住的,怎得就是没进去!”

    他不禁大胆猜测:“难不成是翟二爷出事?”

    “非也!”孙迁啧的一声,“那翟二爷只身扛着刀跟在赦王身边呢!据说翟府的老太夫人都拦不住他!这会儿子事情闹得太大了,真不晓得到底是为了个什么!”

    魏良择脑子飞快的运转,一个个可能性变成画面在逐步排查。

    谢翊绑走的是谢昀的谁?为什么这么做?理由呢?

    引谢昀盛怒?再诱杀他?

    谢翊当真蠢到这个地步了?不惜一切也要谢昀的命?

    “不,不是。”魏良择看着地上的石板间几道深刻曲折的裂痕,视线变得清醒,“他已经自取灭亡过一次,对上谢昀,谢翊这个草包绝无胜算。”

    可魏良择多希望谢翊确实如此愚蠢无知,也多希望他们能拼个你死我活。但是他又深刻的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是这样简单的一目了然。

    谢翊这次拂了谢昀的逆鳞,绝不是仅仅要他的命这样容易,如果不是借刀杀人,魏良择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可以使得草包如此铤而走险。

    借谢昀这把刀,要杀谁。

    魏良择到朝督司之前曾嘱咐了小厮去央王府通报紧闭大门,便是第一时间想到央王谢彦的安危,谢昀被废,谢翊残疾,最有可能当上太子的便只剩下了这个央王。

    一个起因和逻辑,逐渐在魏良择的脑子里构成。

    今夜的事情应当就是谢翊这个草包自导自演,他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旁人得到,所以唱这么大一出戏可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讨债,是想拉拽胞弟谢彦下水。

    是了是了。

    自打他腿瘸了,再无可能入主东宫后,就曾三番两次对魏良择苦苦哀求。魏良择觉得他没脑子,那样轻而易举就被谢昀诱害,所以早就疏远避而不见。之后和央王走的很近,魏良择还觉得有些悬,因为这个谢彦太痴醉风花雪月,对朝堂之事并不大上心,因此自己的用武之地不大,他甚至懒得听自己对朝局分析。

    谢翊知道他另择主子后,绝对可以用恨意滔天来形容,曾派人在魏良择下朝的路上截杀他,一个月里遇到了四次暗杀,亏得魏良择小心提防,次次侥幸逃生。

    而后暗杀的人突然就没了,魏良择还在想,谢翊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只是没想到他在布这个局,把目标转移,放在了央王身上。

    他绑走了一个对谢昀而言重要的人,为的就是将谢昀这把火往央王府烧!

    这谢家人都是疯子!

第212章:疯子2

    魏良择只能祈求这谢昀聪明点,不要被蒙蔽了,若是真的火燎燎往央王府杀过去,就凭谢彦那胆小怕事的性子,话都说不清楚就先告罪!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阻不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一开始就要送进赢王府?

    魏良择深呼吸着,沉默了半晌,突然把孙迁的手臂一抓,拉到一旁,“朝督司所有的人马集结起来,把赢王府包围。”

    孙迁苦笑,“魏少卿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咱还帮着赦王不成?”

    “不。”魏良择心脏跳得快极了,“是杀了赦王。”

    听这样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孙迁险些没给魏良择跪下去,可怜的眼珠子瞪的大极了,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说不出来话,连气都喘不利索了,他只知道摇头摇头摇头。

    “不对,是分成两队。”魏良择不顾什么上下级的尊卑,把他领子一揪:“你给我站好!孙迁你听着,朝督司分成两队,一队去赢王府门口,哪怕给谢昀送命都要去!另外一队人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绕开谢昀的视野,打打杀杀也好,一定要潜进赢王府里,随便抓个人,哪怕是扛一具尸体出来都好!千万要把人带往丙部关押!”

    孙迁只觉得是天方夜谭,好半天冒出一句话,“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在谢昀眼皮子底下莫说把人带进丙部了,就是穿过那条街都太不可能了。可现在只有制造混乱,才能刺激谢昀相信眼前看到的,而不是想到的。

    既然惹了谢昀,就不可能轻易脱身,谢翊这种蠢货既然能豁出到这个地步!魏良择也会奉陪到底。

    “是不可能。”魏良择右眼闪着细碎的光,“但是朝督司今晚必须和赦王拼命,要制造一种,所有人都在准备埋伏他,杀了他的假象。我猜测,并不是打不进去赢王府,而是里面那个人太让谢昀顾忌,顾忌到不敢硬闯。所以我们必须开这个头……”

    这是下下策,去坐实了赢王要诱杀谢昀,哪怕整个朝督司成为帮凶,也要让谢昀这样以为。只是魏良择又怕,他太怕让谢昀看出来自己的动机,以至于阴差阳错的害了央王。

    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天平上的秤砣,稍微挪错了一点地方,就会倾斜崩塌!

    此时朝督司派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一个。

    “下官隔了一条街查探才没被赦王的人盯到拉过去磕头!赢王府的门突然开了,赢王醉醺醺的出来亲自请人的,喝的神志不清,赦王已经进去了。目前虽势同水火,但是并未开打开杀,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派人去调和吗?”

    孙迁官袖一甩,问魏良择:“奇怪吗?好生奇怪啊!这俩王爷既然能和谈,那么这一个时辰都是在耗什么?难不成是误会?”

    “喝酒?好一个开脱的由头。”魏良择转个身就往外去,“拨十个人给我,速度。”

    孙迁追问:“魏少卿这是去哪里?”

    “央王府。”

    ……

    赢王府处在繁闹的街心,周遭几条街里住的人甚多,时候不算太晚,大多有些马车来往串门,今夜却如同不毛之地,没有人出没走动,家家户户紧锁门窗,灯烛通燃。

    王府被围的水泄不通,不是披甲持枪的人干的,倒是一些戴着乌纱的大小官员,这群人跪满了大门口,一下又一下的磕头,也不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把王府门口的青石板磕出好大一片斑斑血迹。

    有人认得站在门外的男子是谁。尽管他未背负乌木弓,也未着巴兰服,可同他这般年龄身段的男子,有胆子带兵堵赢王大门的,有能耐让官员磕头不起的,翻遍整个大齐,除了谢昀,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斜对街的刘府里,一家主人双双通过门缝往那看去。

    “老爷,你说这又是干什么了?真正吓死人。”

    “不清楚啊,夫人你瞧见赦王旁边那个人了吗?”刘姓老爷小声的说:“那是翟小将军,自小跟谢昀厮混一处,干什么都要成对,这番竟跟来赢王府了。”

    夫人唏嘘:“从前我娘家表妹还……老爷你看,那王府大门是开了吗?”

    刘老爷把她往后一拉,“快走!咱们快进屋!”

    翟循将刀柄向上扶在手里,咚咚的把王府台阶敲得作响,同那些此起彼伏的磕头声融在一起,在滚滚夜色中,尤为震撼人心。

    “我们一定要等吗?”他问谢昀:“谢翊想必不敢真的对武知蹊动手,我们闯进去吧?”

    谢昀沉默了近半个时辰,面色煞冷,无人敢劝,朝督司派了很多人来,来的这些人其实根本就没能说上话,只在王府面前露了面,瞧见跪在那磕头的护安军大人,就自觉地找着空地跪下磕头。

    他心乱着,根本无暇顾及如何处置这些人。

    半个时辰前里面派人出来传话,说是赢王喝的烂醉,没办法迎客,问赦王爷要找什么东西,他自己先找,找到的话马上拱手让出。如果胆敢有人擅闯王府,即便是找到了,赢王也要毁掉。

    这是谢昀头一次不敢赌。

    近黄昏的时候,丙冬从外面回到王府,顾不得请安,见到谢昀的第一句话就是:“武仙师被关进囚车带进城了!他们从南通街路过,去的是赢王府方向!”

    谢昀当时不信,“看错了吧?她在淮水镇。”

    丙冬激动地发颤,给他努力形容:“虽不曾看见有什么明伤,但是人瞧着昏死了许久,嘴角淌的乌黑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我追了一段距离,笃定是武仙师!”

    他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仍是半信半疑,直到丁夏和翟循片刻后赶过来,翟二斤一开口说的便是:“他们都说武知蹊在淮水镇杀人了!谢不平,是真的吗?”

    听到淮水镇,谢昀的心就已经凉了下来。

    他即刻点了两队人马往赢王府去,谢昀想把翟循撂下,不允他跟着,结果眨眼的功夫,翟二斤把他的宝刀都扛了来,他就带着个丁夏在赢王府面前跟谢昀碰了面。

    丁夏说:“殿下我劝过二爷了,连太老夫人都拦不住,二爷还同太老夫人说:‘连累就连累!我十年前跟着他一起去揍蔡太尉的孙子,那个时候都不怕的,被他再多连累几次也没什么。’然便来了。”

第213章:掣肘

    “啧!”翟循觉得他很多嘴,吼了一嗓子,白皙的脸庞上出现无畏的慷慨来,“谢翊想动你还拿武知蹊开刀,实在卑鄙!我晓得你是一定会做这件事情的,我岂有拦你的道理?不过赢王府罢了,管他机关算尽,陪你这一遭,有个什么怕的!”

    小时候这虎里虎气的翟二斤也说过差不多的,那时候他说:你要去整那孙子,我是不会拦你的,区区太尉的府兵,管他什么围墙高筑,陪你一起打,有个什么怂!”

    他不怂,谢昀却怂了,他对翟循说:“翟二斤,武知蹊被人算计生死未卜。我不敢硬闯。”

    赢王府门口紧闭,只有一队府兵守在外面,见到谢昀和翟循带人来的时候,很是害怕,但是有命令在,并不敢轻易撤退。

    谢昀抓了个人问:“傍晚谁进了赢王府?”

    那人如实答道:“从淮水镇来的几个衙门小吏。”

    翟循又问:“抓的是谁?”

    那人又摇了摇头,“我只听说淮水镇有个女仙师杀了半个镇的人,被他们押送进城里处置了。并不知道是谁啊。”

    然问那女仙师现在哪里,那府兵只说淮水镇衙门的人在王府里头,在跟王爷吃酒,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赢王先发制人,不等谢昀迫人去问,里头的人一波一波的出来,传达的话都是些装疯卖傻的,说什么都不肯开门不肯见人。

    翟循的脾气大,忍不住他这样的戏弄,把那个蹦来蹦去传话的人给杀了,脑袋不曾割下来,只把尸体丢在门口的石狮子脑袋上,“叫你们赢王识趣点!”

    谢昀却一字一句的对府兵说:“去问谢翊,他想干什么。”

    新的传话人哆哆嗦嗦的出来了,“赢王殿下,殿下说他只是想要而已,反正都已经残破不堪了,叫赦王殿下不如就送给他吧。”

    “什么叫残破不堪?”谢昀忍了这样久,说话的嗓音都压制不动的发哑,额上崩出了青筋,他往前一直走,门还开着,没人敢拦,那个传话的人在里面大喊:“赦王殿下如果非得闯进来!赢王殿下就宁肯毁了!”

    谢昀的脚就停在高高的门槛外,“我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叫他带人来见我,否则便是我提刀去见他。”

    护安处的人领巡兵来此地,姓王的统领新上任,自以为新官儿能有几分薄面子,竟笑着上前主动询问。

    谢昀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把朝督司乙部的人给我叫过来。”

    王统领答应一声即刻交代手下去办,这边还嘘寒问暖:“赦王爷这是干什么呢?大雪天的穿的有些单薄,到了赢王府怎么不进去坐?这些您带来的府兵在街上列队,实在有些慑人,有违治安,不若王爷喊他们回府吧?”

    杵在一旁的丙冬只觉得此人甚是不长眼睛,连翟二爷都不敢多说什么话,他跟个猴子似的蹦出来惹人厌恶。

    谢昀问:“你这是要陪着我在这里等?”

    王统领觉得挺好,反正巡安又不用他亲自巡,这遭只是听到消息才赶过来的,陪就陪呗!于是点头答:“应该的。”

    “跪下磕头。”谢昀的声音和天上飘着的雪花落在脖颈上一样,冰冷到极点了,“我没喊起,就不能停。”

    这下王统领才后知后觉似乎是蹚着了浑水。

    等他的额头磕地磕的已经麻木的时候,朝督司的人来了。

    付闻闻是个机灵的人,一见这阵仗就先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谢昀行了个礼,“朝督司乙部少卿付闻闻拜见赦王。王爷传唤下官,有什么要吩咐的?”

    早就知道这刚上任的少卿原是大昭时期罪臣之后,祖上曾因造反被诛满门,他这一系因了亲缘较远而得以保全下来。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几年前中了探花却因母病逝而不能进京面圣,此人文采卓著,吟诗作对的天赋也极高,半年前以一首《路赤壁》而再次闻名天下,据说被召入宫后接连受到圣上赏识,拒了一切赏赐的金银财宝和空吃俸禄的闲差想回家种田。

    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清廉厚道之人,比起那等年老顽固的读书人还多了份圆滑,因此处事不拔尖不出错,恪守本职力求圆满,年纪不大,却有知白守黑的那股子看破不说破的智慧。

    后来不知怎的,就被放到了昭督司来,颇受孙迁器重。

    谢昀没让他平身,只张口问:“我听说今早在淮水镇出了件大事,你可有所耳闻?”

    淮水镇离这里很近,他若是有半个脑子就能明白过来,敢情是找自己听消息来了,虽不知为何在这般压抑冰冷的氛围里,为何在这紧闭的赢王府大门前发问,但是问话的人是赦王,本能叫付闻闻回答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翟循听他说完只觉得荒唐,凶了一嗓子,往他面前站:“你说的慢一点!再说一遍!”

    “据说是淮水镇的点香集会上,尼姑庵附近有个女仙师半死不活的被救醒,睁开眼就杀了四五个人,百姓们把她追进巷子里,不知道那女仙师用了什么邪术,一眨眼的功夫就叫方圆百步的人都死的了,不光是人,猫猫狗狗都没个活物。”

    付闻闻第二遍说到了这里,忽而就想起来上回在古青寺下的乱葬岗见到的那个女仙师,她同翟循一处焦急的寻谢昀,气质超群,是非一般女子,且同这赦王关系甚亲,也许正是这个原因?

    他吞咽着唾沫,不动声色的继续说:“说来也有漏洞,既然百步之内没个活物,那谁又能看到是巷子里仙师下的杀手?只听说衙门的人速速赶去,那女仙师要畏罪自裁,衙门的人同她殊死搏杀,死了好几条命才把她擒住,擒住的时候那女仙师已经半死不活了,一路上都是用灵丹妙药吊着的。”

    谢昀曲了曲僵硬的手指,攥成了拳头,冷不丁的问:“她人呢?”

    付闻闻不敢把背脊挺直,瞥了旁边磕头磕的极有节奏的王统领,严肃的回禀:“回王爷,下官正午得到消息就派人去取证了,为查明真相自是要留人犯活口,按照以往惯例,超五百的命案都是要升至朝督司由乙部查办的,淮水镇距此不远,衙门押送的人应当快进城了。”

第214章:掣肘2

    “你也知晓你是乙部的少卿,是管这等案审的。”谢昀直视前方的大门,“淮水镇衙门的人何时押人进城你都不知,还在等?等个什么?等着草席裹尸入土为安吗?”

    付闻闻骇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一层层的不能消褪,他连磕了三个头,忙道:“若衙门已押人进城确是下官失职!王爷息怒!此时那些人可是在这赢王府里?”

    翟循哼的一声,“你现进去把武知蹊带出来,兴许可以保命。”

    果然是姓武。

    付闻闻大气不敢出,咬着后槽牙说:“下官愿一试。”

    他站起来,往谢昀的侧边走过去,扣响了赢王府的铜门环,朗声道:“在下朝督司乙部少卿付闻闻,因有公职要务求见赢王殿下!”

    “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谢昀问他:“你觉着我为何站在这门口不进去,我是怕他吗?”

    付闻闻转个身,眼睛盯着靴子回:“殿下是受到掣肘了。”

    “朝督司若名副其实,怎会有人越权至此?”

    谢昀的话不冷不热,甚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声音低哑的厉害,让付闻闻深深的自愧,他在朝督司由下至上爬模滚打这些年来,什么阴谋算计没见过,这摆明了就是个局。

    不是自己失察不失察,是有人故意这样做,赦王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朝督司上承圣意下督民情,对外人而言确实是个有权有势的地方,可这些律例都成了幌子,王公贵戚,谁都得罪不起。

    朝督司太卿一任不如一任,张且行贪污行贿被处死,如今这个孙迁虽然没做什么坏事,却胆小如鼠,但凡碰着点和大官有点关系的案子,恨不得立刻销毁案报卷宗;甲部的魏良择又是突然被任命的,谁都明白这跟颂和郡主娘家焕亲王府脱不开关系;乙部到了自己手里,大部分案子查到一半刚有点眉目,罪证就不翼而飞……丙部更是不用说,屈打成招简直家常便饭。

    没有威望和实权,说是形同虚设也不为过。

    付闻闻突然有些厌了,想要立刻丢掉乌纱帽走人,去乡下锄田种地养鸡放牛,虽清寒苦劳,也不失为一种自在啊!

    念头是这么个念头,可他却并不能那样做,付闻闻又跪下去,不发一言的,开始学着护安处王统领磕头,俩人离得近,付闻闻还能听到王统领吸鼻涕的声音。

    这天,真寒。

    在谢昀给谢翊的一炷香的时间里,朝督司派了好几波人来,都是些送人头的肉盾,来了话都不敢说一句,只跟着一起磕头,渐渐地,磕头的人多了起来,乌泱泱的一群人好不壮观,雪也越下越大了。

    没有人真的替他点香算时间,但是谢昀心里有数,他不可能在什么消息都不准确的情况下等上这一夜,谢翊要耗自己可以,但是他不能耗武知蹊。

    翟循未曾松劲儿,他心里也想了好多好多,只现下不好说出来。倘若沈扶风活着,这下子是会让谢不平怎么做呢?自己是行军打仗的粗人,谢昀心思细腻的算盘他猜不透,所以不能替他分析和分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独独有一身力气一腔勇武可以作陪。

    这次,定要站在一处!叫谁也不能欺到谢不平的头上!

    “武知蹊好歹有些能耐,谢不平,你不要太怕了,她总不会坐以待毙的啊!”

    “她是不会坐以待毙,她会还手。”谢昀说着自己的担忧和顾虑,“她会站起来和你拼,会和你拼命。”

    “我?”翟循喃了声,又反应过来,“哦,你说他们。”

    “翟二斤,在临城这种地方,我不希望她拼命,我希望她知难而退保全自己。”谢昀对他说,不安的情绪如百抓挠心,万般折磨。

    这般想着,前头的谢昀突然抬脚往前走了两三步,说来也巧,赢王府的大门突然从里面开了,撤木削的声音挺大,同前几次支开一人宽的缝儿是不同的,此时两匹门都大开了。

    迎面的,谢翊瘸着腿,晃晃荡荡的走出来,一身酒气,脸色涨红,眼神有些迷离,直直对着谢昀抱拳作揖,笑着唤道:“弟见过昀哥!”

    谢昀立马揪着他的领子把人用力扯过来!逼近谢翊的面门,冷眼相视,“武知蹊人在哪里?”

    谢昀力道很大,这番一拽,谢翊腿脚伤势未痊愈站不稳,径直半跪下去,半个人扑在他的身上,打了个悠长的酒嗝,反问一句:“昀哥这是干什么呢?你的妻子?你王妃不是前几日就病逝了吗?”

    “你们进去找人,但凡发现她,先不要动,让御医去诊治。”谢昀朝着丙冬看一眼,“谁挡杀谁。”

    丙冬沉沉颔首,拽着御医带着赦王府僵在雪地里一个时辰的侍卫闯进了赢王府里去。

    翟循跨过门槛,往里头看了看,发现正厅里摆了一张桌子,残羹剩酒的正新鲜,还桌子上歪东倒西的躺了几个人,地上滚了几个酒罐子,瞧着确实一副会友设宴的局。

    谢翊拱了拱身子,抓着谢昀的衣袖站起身,作势要哭出来,嘴上连道:“昀哥不要打我,昀哥不要打我!”

    谢昀松开抓他衣领的手往后退一步,谢翊失了倚靠,重重的跪倒在地上,当下捂着膝骨痛的叫唤起来,一仰头,一个巴掌迅速的朝着自己甩过来!脸颊顿时焦辣的痛着,耳朵眩鸣着嗡嗡的响,脖子也扭到经脉。

    “昀哥下手好狠啊。”

    谢翊捂着脸,仍是烂醉的一副鬼样。

    跪在地上的王统领正起身,眼睁睁看到一个王爷挨了另一个王爷的耳光,吓得忘记磕头,瞪圆了眼睛,看到赢王红涨的脸上一个发白的五指印。

    付闻闻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赦王的脾性,果真真是个鬼神不惧之人,所以他更笃定那个杀了半个淮水镇人的女仙师,必定是谢昀护在心尖尖上的人。

    谢昀怒时话少之又少,他抓了谢翊的头发往台阶下面拖,将残雪污水拖刮了一路,找了一块没被践踏的地方,将谢翊的脸往雪堆里压下去,压出来个完美无瑕的人脸印子。

    王统领都忘了磕头,挺直了背杆往那边望过去,付闻闻趁翟循没把刀丢过去之前,拽了拽他的护臂绳儿,好言提醒:“王大人保重。”

第215章:赢王

    那边谢昀把他脑袋埋在雪里好几次后,才罢了手。

    他蹲下去,看着谢翊喘着大气,红色的酒胀已经慢慢消退,那个巴掌印却一点点的鲜红起来,谢翊拼命的晃着身子,眯着一双看不懂是什么情绪的眼睛,问他说:“谢昀你是想杀了我吗?”

    谢昀不承认也不否认,咬字狠厉,声色皆饱杀气:“一直都是你在求死。要杀我就堂堂正正的来,我若逃了便不配姓谢!而你又学的什么阴谋恶劣的手段,把头脑麻痹愚蠢至此!竟敢拿她来同我搏命?”

    谢翊崩了一晚上的心弦随着谢昀最后半句话而终于有所松懈,赌对了赌对了,果然用那个仙师能激怒谢昀至此!他不曾表露出来,做出一副迷茫又气愤的样子,反手把谢昀一推,吼道:“我杀你?我杀你干什么!你被父王废!我被你废!如今我们都一样不可能再当皇帝了!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杀的?”

    他又猛地咳嗽起来,摸着被打的那边脸,眼睛里溢出几滴泪来,对着谢昀半哭半诉:“我从小就比不过你,文武皆输于你,见到你要行大礼!谢昀,昀哥啊,你是压在我头上一辈子的一座山!”

    风声如啼,谢翊长叹一口气:“好不容易我爹当了皇帝,你却还是太子,他说不能杀你,说你是个好储君。我是他亲儿子,他却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说这些没意思了,反正我心已死,现已深刻明白了个道理。”

    他对着谢昀潦草的一拜,甚是悲怆和绝望,“谢昀就是谢昀,不管是不是太子,永远都有让人折服敬畏的本事和底气。是弟不懂事,在此,给昀哥赔礼了。”

    谢昀觉着他的说辞过于风轻云淡,赔礼?拿什么赔?

    正思及此,发觉丙冬和丁夏在赢王府里找人,竟还未出来。

    “武知蹊在哪里?”

    “什么武器?”

    谢翊从胸口处摸了摸,找出来两截木牌,放在手里摸了摸,递给了谢昀,说道:“原这玩意儿是找人去你府上偷来的,据说是先皇后孟氏的陪嫁之物,叫什么契约牌对吧?能号令众妖,古青寺那晚,昀哥就是拿这个东西契约妖怪把那个寺庙里的人护下对吧?我觉着这是个宝贝,可惜不会用。”

    “谢翊,你在说什么?”谢昀看了眼那两截木牌,狠狠的抓在手心里,眼睛里淬了火种,即将烧起来了,“我最后问你一遍,武知蹊人在哪里?”

    丙冬是率先出来的,一步跃过数十个台阶,在谢昀面前跪下回禀:“殿下,人没有找到。”

    谢翊甚是不解,指着谢昀的拳头问:“人?什么人?你不是气我弄坏了你母后的遗物吗?还有什么人?”

    “丙冬。”

    “是!”丙冬掉个头,将最开始答话的那个赢王府兵拉拽了下来,丢在谢翊的脚下,“我曾亲眼见到关押武仙师的囚车开往赢王府!你的府兵也说了,淮水镇衙门的人都在你的府里!”

    那府兵连连点头,接着道:“是是是,小人没撒谎!今晚同赢王喝酒的那些都是淮水镇衙门来的人!”

    谢昀咬着牙,忍了好大的杀意,将谢翊注视着:“现你怎么说?”

    “昀哥找的是这些人?”

    谢翊忽然发了懵,往四周看了一圈,“大动干戈不是为了契约木牌吗?那到底是什么,弟,属实不懂了。”

    朝还跪在门口的一群人的方向,谢昀喊了一声:“付闻闻去把淮水镇衙门的人给我全部提过来!”

    付闻闻在那儿都快磕昏过去了,这样一个点名,浑身的激灵扬起来!翟循看他爬不起来,伸手拽了他一把:“能不能麻利点!”

    各地衙门的官服都不大一样,付闻闻是乙部少卿,区别官服可谓是必备的技能。他半个人都被吊在翟循的胳膊上往里走,他其实想说大可不必,虽然走路有些哆嗦,也好歹是能走的。

    正厅里的酒味在几个火盆烧旺的气氛里越发的浓郁,地上桌上瘫了十来个人,官服有两种,付闻闻一下就认出来了,对着翟循道:“翟二爷,平纹黑布的就是淮水镇衙门的人。”

    总有八个人,被拽起来的时候,有些个已经醒过来了,被丙冬丁夏好几个侍卫驾着往外走,挣扎不出来,下台阶也不用自己的气力,直直被拖下去,然后甩在冰冷的雪地里。

    给他们醒酒的方式便利极了,十几个响亮的耳光子,侍卫们动手可没什么分寸,有的醒过来也不慎打昏了过去,再打几下又醒了来,此番接连的一串噼噼啪啪脆响声好不动听,不仔细以为是除夕烧的爆竹。

    八个有七个都被他们打醒,余了一个怎么打都没动静,一摸脉,发现已经死透了。

    他们成排的跪在谢昀面前,不识是谁,却一瞅,周遭只有他是站的笔直的,赢王在他面前都要佝偻着背喘气喘的像个儿子。有个被吓破了胆的,磕了个头,竟对着谢昀喊:“拜见圣上!拜见圣上!”

    磕头的官员听到圣上,有一大半抬头四处查看,却只见到谢昀像一尊杀神似的立在那里,不由失望至极,再度回首砰砰磕头。

    不等谢昀问,付闻闻就先行开口:“你等几时候到的临城?押送的那个女仙师现在何处?又为何在赢王府吃酒?”

    “天黑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就到临城了。”

    “不对,是天亮之前到的!”

    “我也记着是天黑呐,你胡说。”

    几个人竟当众争吵起来。

    付闻闻二话不说往前走了几步,一人赏了一巴掌,不禁出言恐吓:“吃酒吃成这般!实在该杀!你来说,其余人闭嘴!一人回答一遍!若被本官发现有一丝欺瞒,把你等压入朝督司丙部天牢凌迟处死!”

    威吓果然有用,原本嘈杂的几个人听到丙部天牢,噤若寒蝉,不敢妄言。谢翊在旁惊心的听着,还装作莫名无知的样子,时不时的揉腿摸脸,好生轻松的一派动作。

    “天黑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就到临城了。那囚犯还没到朝督司的时候,被人给劫走了,对方自称是央王爷的人,指名道姓要带走武知蹊。我们只是淮水镇衙门的小吏,自然不敢跟对方动手。”第一个人说着,看了看谢翊:“正当无措时就碰到了赢王爷,我等险些冒犯,王爷听到淮水镇发生的事情感兴趣,说谴人叫昭督司办,便把我们叫进了府里说那事的来龙去脉,连并着空囚车也从后门拉了进去,然后就吃酒至今了。”

    付闻闻继续点名,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连着七个人的说辞现如今都大抵差不多了,这些人惊恐,说的很是真诚,瞧起来确实是这样一回事。

    谢昀仍是不够信,问谢翊:“你为何拖我一个时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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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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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