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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6章:央王

    “吃醉酒糊涂了,心里想着有契约牌,便不怕昀哥了。”谢翊懊恼至极,“谁想木牌不慎弄坏,弟越想越愁,便吃的更醉了。若早晓得昀哥是找那个女囚犯,我就不会紧闭大门!原是闹了场误会!”

    央王,谢彦。

    他心中有怨悔,往那七个人身上扫了一眼,焦躁的问:“你们押送她入城的时候,她身子如何?”

    “将死不死,弥留之际了。”

    周遭人一听这九个字,尽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谢昀几乎是要忘记怎么呼吸了,他怀着最后的理智,跨上马背,挥鞭远去。

    翟循丙冬丁夏几人也牵马跟上,来的两队侍卫又抱着剑疾步追着去,急急匆匆浩浩荡荡。

    谢翊在原地跪下,对着他的身影拜了拜,“多谢昀哥不杀之恩。”

    雪下的愈来愈重,在王府门前磕头的大小官员趁谢昀离去,才敢起身来,你望望我,我瞅瞅你,摸着额头擦着血,互相扶着起身,竟都凑到付闻闻身边来,不知如何是好。

    付闻闻忧心央王那边境况如何,抑制了一晚上,谢昀厚积薄发的怒气若是迸发了,怕央王府落下的雪都会是鲜红色的。

    谢翊直着身子,揉了揉被谢昀打过的脸颊,将付闻闻盯着看,“天寒地冻的,领着朝督司的人回去吧,赢王府这边没什么事了,辛苦付大人劳累一夜。”

    “付闻闻,不敢当。”

    他策马甩开这些人,率先回了朝督司。

    孙迁果然还是在那儿的,见到他好端端的回来,惊奇的问:“赦王怎么放你回来了?”

    “回大人,赦王带着人又去央王府了。”付闻闻道:“若今夜死了哪个王爷你我都难辞其咎,下官恳请倾尽朝督司所有人马前去央王府驻守,追是追不上了,去了起码能少死几个人,说不定央王能保住呢!”

    孙迁大愕,将外头一指,道:“怪哉,三炷香前甲部魏少卿就带了一队人去央王府了。”

    “三炷香?那时候赢王刚挨了耳光。”付闻闻摇摇头,捉摸不透,“魏良择是如何预见这局面的?”

    “谁?赢王挨了耳光?谁谁……赦王打的?”

    “赦王打的。”

    “还拨兵去吗?”

    付闻闻想了想,只道:“魏少卿既先行一步,又只带了一队人马,想必是心里有谱,我等就不必管罢了。”

    ……

    魏良择匆匆快马赶到央王府的小宅子前时,正是紧闭的状态,门口却只守了两个侍卫,瞧上去还很是懒散的打着哈欠。

    他下了马就奔过去,那俩人见了他还算恭敬,忙问:“魏大人怎么亲自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带了一队人马来。”

    “本官要见央王。”

    “那魏大人先等着,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那侍卫转头就走,魏良择也不等,跟在他身后就进去,侍卫见状也不好拦着,只肯放他一个人先进,把朝督司的那些官兵都留在了围墙之外。

    魏良择边走边问那侍卫:“今日有什么人来吗?”

    侍卫答:“有,王爷带了个女囚回来。”

    他心咯噔一下的同时存着大大的侥幸,还好算对了!

    他继而追问:“哪里来的女囚?”

    侍卫也说不明白,只答道:“在下也不清楚,魏大人见到王爷再问吧,快了,前边就是。”

    央王府邸门面瞧着虽小,里头却宽敞,花花草草养的甚多,一条走廊蜿蜒曲折的从前院贯穿了正厅和后园,只顾着埋头左转右转,很快就被引到了谢彦的寝宫里。

    寝宫里烛火四燃,罩在外头的灯笼纸都绘着婀娜的美人图,几十盏挂在院子里,花样都不带重的,缀在灯底的流苏幽幽荡荡的晃着,大雪垂降人间,两侧并排种着的红梅含苞欲放,枝丫勾勒出了白边,几块奇形怪石隐隐立着。

    魏良择见这一派安然,觉得甚是欣慰。

    然他刚刚踩进了院子里,见到那寝宫的一扇门突然破开!里头跌跌撞撞跑出来个女人,只穿了件旧肚兜,披散着一头长发,慌慌张张的摔在台阶里,滚进雪地中,仰面躺着,看着似没了气力。

    谢彦衣衫不整的跟着跑出来,一脸的大惊失色,揪紧了衣领,还跑掉了一只靴,隔着那女人一段距离,把她盯着看,出声喊问:“死了吗啊?!”

    魏良择跑过去,蹲在那人面前打量,将她脸上遮掩着的发丝拨开,顿见一张五官端丽的脸,他恍然大悟,“是,武知蹊。”

    这张脸见一次就不会忘了,倒不是有多么倾国倾城,而是她曾在赦王府横行无阻,且同翟循叫板对峙都不在话下,显然是谢昀明目纵容的人。那时候谢昀伤的重,她镇定的进进出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叫魏良择好奇又钦服。

    怪不得谢翊会对她下手以她为饵,原是吃定了谢昀会上钩。

    魏良择自觉轻视了这个女人,想了那么久,都没猜到是这个人。

    武知蹊的眼睛睁开来,半昧着瞧魏良择,视线游移而飘忽,如丝如媚,唇畔微张,一声煎熬的嘤咛。

    他大骇!忙退后两步,打开了武知蹊伸出来的手,对着谢彦破口就骂:“你竟真这般蠢笨被人利用!?你竟对她下药?”

    谢彦整理好了衣裳,出口反驳:“什么利用什么下药!?统统都是没有的事!我只给她喂了个解药!”

    “殿下把她带进来干什么?”

    “只是风闻清晨有个美人在淮水镇大开杀戒,我觉得甚是惊奇,既是仙师必定与旁人不同,因此见她半死不活的,没了什么杀人的气力,才让人把她带进府邸疗养的!怎的了!是什么事情让魏少卿大半夜的闯入王府质问本王?!”

    谢彦一无所知的蠢相,叫魏良择苦笑连连,只说:“趁着赦王还不曾来,立刻把她送走!”

    “魏少卿好生有意思,送走?为何送走?”谢彦被刺激,有意同他叫板:“赦王来了又怎样?跟本王抢这样厉害的一个女人?”

    武知蹊正从雪地里挣扎起来,发梢沾满了雪花,竟无意白头,裸露的肌肤柔白粉嫩,紧实的腹背,身姿轮廓匀称完美。她瞧着是极其痛苦的,刚费力站直,又撞上了后面的一棵梅花树,皮肤剐蹭出几道血痕,瞧着尤为凄美。

    央王府的上空,不知何时盘旋起了一只声声汹唳的鹰。

    她抬头看过去,被雪花飞乱迷住了眼睛。

第217章:反杀

    “本王不信她会杀人。”谢彦看着武知蹊倒下去,又走近了去扶她,回过头对魏良择说:“本王派人去崇欢殿打听过了,她是仙师,姓的是武,这姑娘是从吞鬼山来的,在临城住过一阵子,伏妖灭鬼替百姓干了不少好事。说来也奇,她被人抬进本王府里的时候快死了,气若游丝,本王府医说就一口气提在那儿。”

    魏良择好言相劝:“殿下万万不要好心办坏事,快些派人把她送走吧!一看你就是着了人家的道!有人设了这个局要你的性命!”

    “魏少卿好硬的心肠。”谢彦看不起这种眼里只剩下利益的官僚,“原本都不能动弹的人服了药现在能走能动,虽还有些痛苦,想必养一养也就好了,怎么能往外丢?还有,本王怎得就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魏少卿,你来到底是干什么?”

    “大齐之大,什么美人没有?王爷非对她起了心思?”魏良择无奈至极,频频摇头着苦劝:“她可是谢昀的人啊。”

    谢彦显然不信,鼻子里哼一个音儿出来:“昀哥欢喜男倌儿,这不是满临城人尽皆知的事情吗,魏少卿诓我也寻个明白点的理由啊,我也不小了,哪能被你诓!”

    魏良择见奉劝不能,他也不可能在谢彦的王府里做主将武知蹊送走,看着谢彦把她搂进了怀里,只报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开口问他:“王爷还想做太子吗?”

    谢彦抱着武知蹊往寝宫里走,头也不回的就说啊,说:“赦王已废,庚王已死,赢王已残,本王之下两位皇弟皆庶出年幼,这东宫之位,还有悬念吗?”

    “听魏某一言,即便是不送走武知蹊,也不要再碰她了。”魏良择跟了两步,“随我去前厅候客,我必保王爷今夜平安。”

    大抵姓谢的人骨子里就是不服占多,谢彦虽好风雅,也是个执拗专横之人,听到魏良择这般言论,竟一扬手,吩咐守门的侍卫把他带走,“把魏少卿请出府去!”

    侍卫是谢彦的侍卫,不是魏良择的,他反抗不了,只能顺从的走出来,再走一次弯弯曲曲的廊道时,心里的盘算已经快溃败了。

    做这个局的人是谁?竟把这些人的性子吃的这样死。

    谢彦方才说的话,一半虽是事实,另外一半却太过无知。圣上不会因为剩了个谁就选谁,旁的人不会因为看似再无可能而罢休,住东宫当太子是须得圣上钦点,可当圣上就是各凭本事了。

    若谢彦今夜出了事,圣上今后必定寝食不安,太子无候选,江山无未来,狼子野心的朝臣和异地封王的谢氏族人便会跳出来。

    魏良择不是非得选择当今圣上的子嗣扶持,谢氏族人也不是不可,只不过那必然要走更为艰险的路,推翻朝政,血洗议政殿,谈何容易?

    更何况,还有个不死不残极具威慑力的赦王活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折腾一些旁的东西,会难上加难。

    谢彦不知道魏良择为他盘算了多少,也不知道五条街外的赢王府邸目前是陷入了何等的僵局境地,更不清楚朝督司上下胆战心惊的局面。他这儿已经是陷进了美人关中。

    谢彦他自诩千金贵女见了不少,却是没一个有武知蹊这种的,明艳又凌傲,过于迷人了。自她服下药醒了之后,眼神里的是半化的雪山峰峦,柔情也有清寒也有,一言一语未发,光是将自己盯着看,谢彦都有些受不了。

    武知蹊此时有了意识和知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骨头一寸皮肉是不疼的,风吹的很冷,身上却燥热难耐,她越是把衣物褪去就越是舒服,且十分渴望有个人能一样脱光了和自己抱在一处。

    谢彦的手轻抚过自己的肩胛锁骨时,竟是如此酥麻而快意,她一边排斥靠近,一边又不自觉去扯他衣裳,全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她还能记得自己叫知蹊,家在吞鬼山,可现如今身处的是谁的屋子,面前这个拥着自己,压着自己的人是谁,她统统不知道。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念头,想要被抱的更紧一些,才能从火海里挣脱,获得一瞬间的呼吸和快乐。

    谢彦觉得自己是君子,不该趁人之危,也发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她伤的这么重,怎么一醒来便是这样投怀送抱的求欢?

    只迅速从武知蹊的身上离开,他还没退后几步,便见她又缠上来了,打翻了白烛,将案上画了一半的神鹿图给点着,火一下就蹿上来,她扑上去,焰火最先将她头发烧着,发出一阵焦糊味。

    谢彦匆忙把她从屋子里拽出来,将人往雪地里压,再定睛一看,辛亏没穿什么衣裳,只烧掉了些许头发,背后的皮肤烧红了,过会儿定会起水泡,大碍倒看不出来。

    书案紧靠接顶的大排柜子,密密的摆放了许多书籍图画册子,这样一烧,无一幸免,火光愈发的大起来,让谢彦好生烦躁,把武知蹊甩在一旁,张口喊人:“快来人!走水了!速来救火!”

    知蹊在雪地里,难受的哭出来,意识不清,浅浅的喊着:“谢昀谢昀。”

    谢彦这是第一回听到她说话,听到谢昀的名字时,这才真的怕了起来,魏良择方才说的许是对的,这女人真的跟谢昀有关系……

    救火的人来的很迅速,谢彦将树旁的武知蹊一指,命令道:“将她即刻从后门送走!”

    侍卫把她从地上捞起,掐着她的腰就往背上扛,不料手劲儿太重,惊的武知蹊做出反击,侍卫随身的佩剑被她拔出鞘,她抬起手毫不留情的就朝人脑袋上砍!

    那扛她的侍卫肩膀被削去了一块肉!疼得狂叫,一脚将武知蹊踢开了些距离!

    她手里捏着剑柄,踉跄的去追逐院子里的其他侍卫,伸着手去够去抱。

    侍卫们拔剑相向,将谢彦护在廊道的出口处。

    谢彦这下才晓得怕,“果真留不得!杀了她!”

    他们举起了剑!

    这样被包围的局面叫她很是害怕,就像是很久以前在沼泽森林里被一群青眼狐狸围攻的时候,无助极了,她躲闪着站到了屋檐下,里面未灭干净的火还在燃烧,武知蹊握紧了剑,把向他冲过去的侍卫胸膛刺穿!

第218章:反杀2

    知蹊的气力还是那般虚弱,自小习武的反应习惯却由不得她仍人宰割。

    “别杀我。”她喃喃,“我不想杀人。”

    侍卫们不想这样的一个女人竟能有这些能耐!便跃跃欲试的上前较量,武知蹊又把第二个人杀了,不是用剑,是用手,把他抵在树干上活生生给掐死了!

    “让我走……”武知蹊对着手里的死尸央求,“放我走吧。”

    她跪坐在两具尸体中央,在火势蔓延的浓烟里拼命呼吸,将那把冰冷的剑抱出了温度,臂弯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她心里慌的发痒。

    王府正厅里等待已久的魏良择听闻后院失火,只拼命叫人千万保住那女人性命!只是没一个人搭理他,个个急匆匆的提着水桶往后院去。

    他坐立不安,恰好前园又传来动静。

    魏良择一瞬心提到了嗓子眼,右眼里的光熠熠闪着,走出正厅踩上廊道,亲自去迎人。

    谢昀是没人敢拦的,央王府的大部分人都被调去救火线上递水了,其余的人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外头朝督司的人见赦王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很是诧异,却没一个敢声张的,只翟二爷问了句:“朝督司的人在这里干什么?”

    为首的才答:“我等是跟着甲部魏少卿来的。”

    魏良择迎面撞上谢昀,二人在狭长的廊道内碰面,脚步皆是一顿。见谢昀面色阴郁,神情紧绷,他只侧身让道,拱手说:“谢彦被人摆了一道,殿下你切莫再被人利用!”

    谢昀阴恻恻的盯着他,“魏良择,她人在哪儿?”

    “后院,我给你引路。”

    魏良择虽说引路,却始终跟在他的后边,谢昀步子迈的很大,他跟的有些吃力,距离很短,廊道却长,谢昀走了几步便不耐烦,翻身过木栏,径直的朝着后院去了。

    他自是没有这样的本事,便在廊道内七转八转的奔跑起来,追在身后,大声的喊:“殿下慎行!留央王一命!”

    翟循被侍卫困在门口才挣脱赶来,便听到魏良择这样说,当下便将他的领子抓了,往柱子上一撞,逼问道:“怎么哪里都有你?谢彦是干了什么事保不住命?!是你给谢彦出的主意用武知蹊当诱饵是吗?央王府的其他侍卫呢?这是唱了一出请君入瓮呢?!在这等着我和谢不平呢!”

    “翟二爷若真替殿下着想,现应速速追上去,力保谢彦性命,方可保全殿下自身的安危!”魏良择话音刚落,翟循一下就呸了回去,“谢彦找死,老子保他做什么?”

    他将魏良择丢给丁夏,快步追了上去。

    丁夏有了累赘,只得拖着他踏踏实实的走这冗长的廊道。

    谢昀到后园的时候,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他只听到谢彦躲在最后面,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谁?

    他心已经不能再冷了。

    “谢彦!”

    央王府里头还有谁敢直呼他的名姓?

    谢彦猛然回头,看到谢昀跃身疾步而来,浑身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抓了个侍卫挡在自己身前,哆嗦着对站在面前的谢昀道:“昀哥,你,你深夜到访所为,所为何事?”

    谢昀不做答复,踩着木栏越过最后一截廊道,借力从人群的上空腾身跃过,正落在谢彦寝阁的院子里。

    他看到满地的死尸,看到屋子里翻滚的火焰,屋檐的雪融化成水滴在地上,纸皮灯笼高高挂着,烛心跳动。

    武知蹊半跪在雪地里,撑着一柄粗长的剑,头发潮湿的披在身后,她就穿着一件单薄深色的肚兜,残破的长裙掉在了肚脐下方,正从刀山火海里站起来,褴褛的裙摆裹住了脚尖,头顶有只敛翅欲落的雄鹰,浑身透着决绝的肃杀之气。

    谢昀踩着尸体一路靠近,他没有带着任何兵器的走过去,朝她伸出双臂敞开怀抱。武知蹊一见到他,周身锋芒竟刹那消褪的干净,随之气力也消散了,那单只手提不动的剑,只能抱在怀中。

    “我疼。”她对走近的谢昀仰起头,眼泪止不住的淌出来汇聚在颤抖的下巴,惊怕又惶恐的模样,叫谢昀整个人都跟着生不如死,那两个字仿若两把刚出炉的利剑,带着通红灼热的温度,一把插进他的心里,一把插进他的眼睛里,搅的血丝密布。

    “我来了我在这里!”谢昀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倒灌着涌入脑袋,理智都快没了,“知蹊,把怀里的剑给我。”

    她犹疑了片刻,警惕视线落在谢昀背后的一群侍卫身上,“是他们要先杀我。谢昀我没有力气了。”

    武知蹊松手松的快,那锋利的剑从她双臂间垂直落下去,不可避免的划过皮肤血肉,谢昀没来得及看她伤势,她便伸手抱了过来,浑身的炙烫隔着厚厚一层冬衣都能感受到,她控制不住的颤动,碰到谢昀的时候全身乏力,紧绷的情绪释放的小心翼翼,吹气如兰地说:“谢谢你来找我……现在,不怕了。”

    “对不起。”谢昀眼尾水润血红,压着嗓音在她耳边重复着,“有我,有我。”

    她渐渐地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三番两次强撑,体内丹元已濒临粉碎。武知蹊能感受到有一种陌生的外力在身体里腾撞,每当这股力量在丹元附近绕着,她就能回转一丝呼吸,伴随着地陷天塌的欲望,将她在悬崖峭壁边反复推拉。

    翟循越过人群飞奔过来,隔着半步的距离惊讶失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速速的解了身上厚重的绒披,抬手搭在武知蹊的身上,看到谢不平失神至此,心一横,伸手去把她的脉搏。

    他摸不出来脉搏时,一下就慌了!谢不平的视线又看过来,翟循更慌了!好像是自己把她害成这幅样子似的!

    从赦王府带去的御医落在了赢王府里,翟循正打算再跑一趟去拉人时,魏良择却在噤若寒蝉的人群里发了声,“央王府当备有大夫,谁人去请来!”

    一侍卫答应下,忙循着廊道跑去了。

    魏良择一时间得了无数双眼睛注视,他被丁夏抓了一只手,这个方向只能看到谢昀的背影,他怀里抱着的人没了动静,除了燃烧的大火和飘落的雪,一片死寂。

    谢彦不明白怎么突然局势就变成了这样?

第219章:环套

    他看到谢昀转过身,抱着那仙师走了过来,人群为他让了道,周身漾出来的杀机厚重如此。谢昀离了这火烧火燎的地方,找了不远处的一间偏殿,里面有些光亮,他抬脚把门踹开,里头有人受到惊吓,尖叫着抱了被子跑出来查看,谢昀旁若无物的从她身边路过,一言不发的占用了这间寝屋。

    这女子是谢彦妾室,一出门便撞上气势汹汹的侍卫,心里慌怕着一扭头晕倒在槛阶上,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

    眼下这局面太过于可怖,谢彦要跑。

    其实他本站的远,个子又小还缩着脖子,若一声不吭的走了,大抵也没谁会发觉。可偏生谢彦还点了四五个人将自己围着送出去,魏良择这遭眼尖,瞥见他迈了两步子,当下就对丁夏提醒:“央王要跑了。”

    丁夏四处看看,没发现丙冬,其余是侍卫大抵也不敢对一个王爷出手,他就一手拉着魏良择,一只手要去抓谢彦,“王爷想去哪里啊?”

    四五个侍卫忠心耿耿把他包在里头,谢彦还能继续跑,“谢昀夜半带人闯入本王府邸!本王怕的很,这就进宫去禀报父皇!”

    丁夏是一定要追上去的,也一定是不能放开魏良择的,但这群人挡在眼前,要碰到谢彦真是不简单,他双脚跨开个扎实的马步,一只手抓着魏良择的领口,“魏大人得罪了啊!”

    话毕,魏良择还没等反应,整个人就被横着摔飞了出去,从头到脚都结结实实的撞上了人墙,跌也没跌着,丁夏又把他扛着跑起来,坚实的肩头在肚子上铬的闷疼,他硬是没吭一声。

    谢彦一直跑一直跑,快跑完这个廊道的时候,还是被抓住了。

    “荒唐!本王是王爷!你是个什么东西!”

    “再不是个东西您这下子也被我抓着了。”丁夏憨憨的叹一口气,把魏良择放下来,一只手抓一个人,看着廊道感叹:“王爷这道道修的太啰嗦,要是直接点,指不定您这会儿就跑到圣上跟前了。”

    谢彦苦苦挣扎,“为了个女囚,竟闹成这般!?”

    “若是个简单的女囚,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央王府?”魏良择淡淡出言:“竟想跑?央王这是不准备在大齐待着了?”

    看谢彦面色如肝说不出话,魏良择出口才声声震厉:“你被人设局陷害跑什么跑?!畏罪还是告状!早就说了离她远点,王爷倒命人将我轰出去!如今怎么样?还觉得魏某是信口雌黄吗?!”

    胸膛里的心还提着吊着,谢彦被他三言两语杀了大半的威风,“我找人去抬她的时候本就是重伤!在我这王府里只添了点皮外伤而已,况且她还杀了近十个侍卫,怎得说也不算是我欺了她啊!”

    “谢昀是在你王府里见到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前边发生了什么谁能佐证?”魏良择一针见血,“人在央王府里倒下,谢昀是不会放过你的。纵然你现在就跑去宫里求圣上庇护,也逃不过。你必定要为今晚之事给他个交代。”

    丁夏觉得他说的太有道理了,插嘴补充:“满意的交代。”

    “满意?怎么满意?谢昀方才路过我的时候我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已是动了杀心的!我怎么办?”谢彦快哭出来了,这下伸手去拉魏良择的衣袖,求他:“魏少卿你帮帮我!你不是说了这是有人布局来陷害我吗!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害我!你得跟谢昀去说清楚!一定要说清楚啊!”

    魏良择轻摇着头,眉毛上扬,“他不会信我的。这件事情外人说不清楚,你只能祈求神佛庇佑武知蹊还能活着,他也许会在心定下来的时候把问题想清楚,只能他自己想清楚。”

    央王府里的侍卫被压制死死的,靠边站成了一排排,后院才消停下来,前园子里又是一阵大动静。

    一支武装军队浩荡的进了大门,见到谢彦被丁夏挟持,当下有人挥剑相指:“吾乃护安处郑统领!前来绞杀逆贼!闯入央王府邸纵火行凶者,格杀勿论!”

    翟循从侧边带着近百人走过来,沉着脸色看过去,大喝一声:“何人在此狂吠?丁夏是老子的人,你杀一下试试!”

    “你是何人?”

    “老子翟循。”

    郑统领愣了一瞬,便把剑指向了翟循,发号施令:“翟将军府一向忠君爱国,岂会出这等狂徒!必定是冒充的!给我拿下!”

    谢彦见到此人,仿若是见到了救星,伸着手大呼:“郑统领救本王!快禀父皇来救我!谢昀要杀我!谢昀要杀我!”

    魏良择牙都要咬碎了,“他要杀的是害武知蹊之人!不是你!”

    丁夏拖着他们往后退,突然开口:“魏大人你说这姓郑的真的不认识翟二爷吗?”

    “殿下带了多少人来?”

    “不告诉你。”

    另外的结局从魏良择的心底一寸寸的爬上来,却又很快被他掐灭,他抬脚狠狠的踹向谢彦,不等对方怒骂,急忙叮嘱:“这些人不是来救命的,是来催命的!护安处哪里来姓郑的统领?!王爷还想保命就千万别跑!”

    那头已经打起来了,两边的人数本就有悬殊,加上护安军的人进来后,原本被压制的央王府侍卫便自由了,竟弹起来对着翟循等人连番冲去,一时间,胜负似乎要定下。

    丁夏不能眼睁睁看着翟二爷被围打,他将魏良择的手和谢彦的手拿了布条捆成了死结,着急要去帮架,便对魏良择说:“虽然魏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殿下二爷都说你聪明,你说的那些我也听不大懂,总之央王一定不能跑!”

    谢彦朝着他背影喊:“不跑?我等死吗!”

    魏良择脑子转的活络,将快跳出去的丁夏喊回来:“凭翟二爷的本事还能撑着的,此刻人群躁动混乱,你须得替武知蹊找个大夫来看着,殿下才好分出手来料理这些人!”

    丁夏觉得言之有理,突破重围往王府外跑了。

    谢彦见到刀光剑影在自己面前闪跳,吓得迈腿就要跑走,魏良择不肯走,抵着柱子往后拽,两股力气互相牵制,手腕绑绳的地方被勒的生疼,谢彦求他:“魏少卿!你放过本王吧!咱俩一块逃吧!”

    魏良择喝他:“王爷以为王府外会比这安全到哪里去?”

    “谁要害本王!?”

    “这要问你为何把武知蹊带回府?”

    谢彦说:“无意在街上撞见囚车……”

第220章:煎熬

    雪一直没停过,大夫也没找来。

    谢昀在偏殿里守着武知蹊,惊觉她在一点点的好转,体温却一直不变,肌肤滚烫的吓人,她现在的力气只能支撑她翻身。

    “我要怎么做?”谢昀无措极了,俯着身子,替她把粘在脸庞的发丝拿开,“你告诉我还能撑吗?我带你回王府。”

    “谢昀……”

    “也让你的腾格里庇佑庇佑你,我宁肯死。”谢昀听不得她这样垂死挣扎般地喊自己的名字。

    武知蹊蜷缩着身躯,苦苦的忍耐着,她似乎已有所发觉,气力一旦回升,情欲也会莫名高涨,就会如先前那般,抑制不住的,脱光了衣服发了疯的想拥抱所有人。

    她不想在谢昀面前这样,那太放荡。

    连眼泪落下来都是滚烫的,武知蹊在厚重的斗篷下掐着自己的手臂,他每靠近一分,对于自己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

    谢昀后悔莫及。

    古青寺打残赢王后,沈扶风还提醒过自己一定要小心谢翊!他却轻敌至此!令武知蹊受这个罪!

    谢昀听到她偶尔艰忍的溢出两声娇喘,背脊骨一凉,心中惊动,轻声的询问:“很痛苦是吗?”

    她答不上来,死咬住牙关,直到谢昀伸手把她的身子掰过来,武知蹊才丧失了理智,一抬手抱着他,仰着头重重的吻了谢昀。

    谢昀大惊,却仍让理智占上,压制了她双臂在两侧,悬身打量武知蹊的样子,她眼若流波水色,眨眼蹙眉尽是不言的羞怯欲望,双颊绯红炽热,一呼一吸都带着娇艳欲滴的魅惑。

    “我不知道。”像是犯了错,她哭着对谢昀摇头,“很难受,我很难受,你抱着我谢昀……”

    他俯身,轻轻的吻着武知蹊的脸庞和脖颈,“我知道了。”

    谢昀不敢去想,想武知蹊穿着肚兜抱剑自卫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自己来的晚了,她精疲力尽倒在雪地里的时候,那些人又会怎么对待她?

    光是几个不知道都让他怕的大脑空白。

    她难耐痛苦至此,可见药力发作的很深久,谢昀不知现下是否应该继续顺着她,只心慌慌的跳着同她耳鬓厮磨,知蹊娇柔的喘息着,鼻音婉转。原是一个人煎熬,现两个人一并煎熬着,他一声声的在她耳畔,喉干语躁的哄着:“没事没事。”

    谢昀一离开,她就蹙着眉哼哼着嘤咛,眼神灼热,用娇软轻细的嗓音喊阿昀,只亏得双手被束缚!否则定缠的他不能崩持,管什么危机四伏,一应顺从的不知东南西北!

    “翟二斤他们都在外面同人厮杀。”谢昀咳一声,让嗓子尽量不那般喑哑,“这里没有大夫,我寻个机会带你走。”

    知蹊晃晃脑袋,委屈的红了眼眶,“我不要大夫,阿昀,我要你。”

    “你要大夫。”谢昀又是遏止不住的浑身一酥,对她再三说:“你再忍忍,等大夫来,如果大夫没办法,我就不顾那么多了,知蹊,你再忍忍。”

    他只当这是寻常催情药,他只当武知蹊能熬过去。谢昀往旁边找水的时候,不慎碰倒了那个灯台,烛火险些又将这里给烧了,他一脚踩灭。

    因了这么点动静,知蹊这番忽然回了点神,闭眼不去看谢昀。心念一动,将手腕上的蛇形印记用力摸至发麻,“还有莲子……”

    莲子此番出现的时候,很是疲倦,她一见到武知蹊躺在榻上痛苦,就用力把谢昀推开,整个人扑了过去,“三三你病了!”

    “那你快去。”武知蹊抓着莲子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缓解不少,目光随即朝谢昀找过去,“你要小心外面。”

    门外厮杀仍然热烈,谢昀也不愿离开偏殿,如若莲子有用,她何至于到现在才唤她出来?

    莲子一身乌黑的长裙在夜里仿若隐匿,她去推谢昀的时候,一双骇人的竖瞳盯着他,“我陪着三三,谢狗你快出去好吗?”

    武知蹊朝他点头,“她虽不好解,却能致我脑子清醒。只要你在外面我就不怕了。”

    房门被外破开来,十来人举剑闯入,谢昀翻手下沉,一把银枪应声节节落扣。

    银霜之意,在于荡尽敌寇污流。

    谢昀一路杀出去,武知蹊看着屋子里倒下的尸体竟生出些无法言说的爽快。她被莲子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阵惊颤间,面前忽现一面澄澈的光镜。

    见里面泱泱好几张脸露出,武知蹊崩不住,泪水决堤的很是彻底,哑着嗓子,明明白白的叫了一声:“阿姐。”

    幻境对面的几个女人见状皆是惊忙。

    “师妹这是怎么了?”

    “南边寒,你怎就穿肚兜呢?”

    “知蹊你哭什么?你说话啊!”

    唯徐缨稍冷静,视线把武知蹊身后的莲子锁住,质问:“她伤到哪里?”

    莲子向来怕徐缨怕的要死,慌慌的摇头,“莲子尚在冬眠,方才三三唤我出来,我便见到她这样,是中了蛊,莲子却不懂是什么蛊,莲子不会破蛊术。”

    徐缨身边的宋宓秋见她哭,也跟着一起哭:“蛊?好端端怎么中了蛊?小蹊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了吗?左芪呢?”

    和左芪在师门中关系最要好的当属宋宓秋了,听到他们出事,这个大师姐除了哭便只能哭。

    武知蹊仍是说不出来话,越急越堵,连并着呼吸也愈发急促。

    徐缨板着脸色,把周遭几个人推开些,对着幻境里吩咐:“小蹊你看着阿姐,头抬起来。”

    莲子在她耳边也喊:“三三你快看着好吗?”

    武知蹊这才强凝着神望过去,“仇清……仇清给我们下蛊,要我性命,阿姐……我十分难受。”

    分明唤的是阿姐,宋宓秋第一个忍不住,在徐缨身后掩面大哭道:“夷胡水斋竟下蛊害你?知蹊伤的重不重?你痛不痛?”

    徐缨心烦意乱,冷冷的望了一眼宋宓秋,淡定的问武知蹊:“丹元如何?”

    “不知谁给我喂了催情的药。”武知蹊抓着脖子,松手的时候多出几条血痕,“丹元得益于此精力,还有些可续灵力的余地。”

    吞鬼山那处突然有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没有直接毁丹元的灵蛊,小蹊是用灵术同谁动手打架打的太狠了吧?耗尽灵力才伤至丹元。”

    这般一提点,武知蹊脑子里晃进一些画面,小巷子里,她沉手落印的片刻,瞬间杀亡了好多人的性命,心中巨大的慌乱席卷,她迷茫的问:“可我为什么杀他们?”

    徐缨即刻便明白了,只问:“你用离魂印杀人了?”

第221章:乱局

    宋宓秋大叫:“离魂印最耗丹元了!知蹊你怎么样啊知蹊!”

    “阿姐。”武知蹊咬着舌头,拼命的喘气,“阿姐。”

    “忍着,你现需醒着,丹元才能恢复的快。”徐缨又说:“若忍不住,找个男人暂缓难受也无妨。小蹊,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武知蹊听到这话,不觉想到谢昀的气息,想到他在自己耳边说话时候的潮热温度,想到他眼睛里捉摸不定的光。

    那边的男人突然露面,对着幻境观测武知蹊的状态,“你阿姐说的不错。小蹊你现在何处?可知阿御已到淮水了?”

    武知蹊摇头,听那边唐宴回又道:“别怕仇清,明着来他绝对不如你。先把身体稳住,让阿御护你回吞鬼山。灵蛊也不止他夷胡水斋的人会玩,自然有的解。”

    “左芪等不了……”武知蹊想到那天仇清说过的话,“空城蛊,七日内必须要解药的。且我并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唐宴回和徐缨如出一辙的镇定,“莫怕,听姐夫的话,先顾你自己,保重身子等着阿御去接你。”

    武知蹊答应是答应了,可她绝对不可能只顾好自己。若是一开始告知泠娘是男儿身,左芪必定不会再去叻城寻人,那便也不会让仇清的人得手!说白了都是自己的疏忽轻视才酿下现在的局面!

    通连幻境是徐缨那边终止的。

    唐宴回见到落幕,一下就把桌案拍的震天响,“夷胡水斋好厉害啊!连你妹也敢动!”

    徐缨的镇定却不是装的,甚至她还比方才越发的冷静,只开口道:“此事我吞鬼山自会处理。”

    “吞鬼山离费国远,奔波太麻烦,况且灭个仙门总归影响不好,阿缨还要竞神门司尊,不要叫那些人用这个事情来制衡你。”唐宴回体贴的递上一杯茶水,“让我来。不管事出何因,夷胡水斋是亡定了。”

    宋宓秋捏着手帕仍在哭,“阿缨怎么办?我好担心。”

    徐缨说:“师姐去师父坟前哭罢,求她老人家在天上多庇护小蹊。”

    ……

    翟循在外头杀的天昏地暗,愣是气哄哄的把护安军来的人都灭了一大半,代价是赦王府的侍卫全军覆没。

    以命抵命的战况不可谓不激烈,丁夏下落不明,丙冬也下落不明,他杀到最后站在了熊熊大火的院子里,仗着凤嘴刀看着一圈圈的人,眼神里腾起焰火。

    护安军的人围了过来,“既进了央王府便不能活着出去!”

    白皮肤被火熏黑,看起来狼狈,翟循一拍胸膛,横刀在前,声声怒吼:“老子在北遥关外草场以千胜万的时候,你还在临城吮吸你狗娘乳呢吧!老子瞧你空有力气不生大脑,果真是条凶狠好用的狗!若放在战场上还能死得有两份价值!偏生生当了狗屁护安军还在此处得意狂吠!护你狗娘的安!护安!给老子死!”

    他在战场上极喜欢骂人,骂的心肝脾肺都舒畅了,扛刀的力气就更大了!这本事在临城还是第一回用!照样管用的很!

    郑统领被骂的脸一阵黑紫,愣是带着人压过去,翟循身后是快烧塌的央王寝殿,这会儿子没个退路,死不死的都是定数了。

    翟二爷抬手,劈头就是一刀,头颅两半鲜红的血给他的衣裳又添了颜色,“来一个老子劈一个!来啊来啊!老子翟循!”

    魏良择躲在拐角两个寝宫的缝隙里,谢彦已被他劝服,看着鲜血啪啪的场面脸色吓的比雪还煞白,问道:“翟循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只要赦王殿下没死,就还没算完。”魏良择说。

    谢彦忽而有些好奇,盯着魏良择遮住的左眼问:“魏少卿与颂和郡主姐姐成亲那日,谢昀不是害了你吗?怎的本王发觉你似乎很是敬怕他?”

    “是么?”魏良择解释说:“央王殿下不敬怕吗?”

    谢彦嘶的一声,抿唇,回忆道:“年幼时他倒不可怕,当太子也没什么架子,本王学骑马还是他教的。一众姓谢的兄弟,他从不偏颇哪个,他亲弟弟平林王谢照同本王常打架,他见了也是一人一拳。就是后来皇伯父去世,他就变了似的,开始叫人不敢靠近……”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瞥见谢昀从面前经过,手里提着的银枪干干净净,不挂一丝血迹,谢彦等他走了,才扯了扯魏良择说:“你见到那把银枪了吗?那是苍遗太山老祖所赠!杀人不挂血的!我年幼时抱过一回,很是轻飘!是个好宝贝。”

    “央王殿下怕是忘了麻烦还没过去。”魏良择的话像是一盆结冰的井水,泼的谢彦全身打抖,“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解释吧,切记不要怕的说不出话,赦王殿下会觉得你是做贼心虚。”

    谢彦哑口无言,魏良择又补充:“他盛怒时不惧后果,你要自求多福,至于魏某,到时候是不会帮殿下说话的。”

    “为何?”谢彦苦巴巴,“本王还指着魏少卿呢!”

    魏良择却再不理会他了。

    央王死不死的现在已不重要了,他得保全自己的命。

    然谢昀路过没多久,又听到一队工整有序的步子朝着那边去,见到领队人时,魏良择急忙叫住:“付少卿!”

    付闻闻折回来,在黑漆漆的墙缝里看到这两个人蹲着,好一幅惊讶的样子,“魏少卿和央王殿下怎么躲在这里?”

    他们要来解开捆住两个人的绳子,魏良择却避开,“不能解。付少卿为何而来?”

    他拉拽着魏良择往前走,拳头握的生硬,“听孙太卿说魏少卿带了十个人过来,我本是不会来的,后又听到护安军掺和来了。这事儿我就放胆猜了猜,不敢让两个王爷受人摆布,怎么着都得来看看!”

    魏少卿听到那句,不敢让两个王爷受人摆布时,看待付闻闻的目光都变得有所欣赏,边走着边问:“付少卿何以见得?”

    付闻闻压低了声儿说:“别问了我真是猜的!”

    谢昀身处后园子,他也不喊话也并未声张,从后往前杀去,一会儿子就将护安军的人群杀破了个大口子。

    郑统领转头见到他,也丝毫没在怕的,“誓死护卫央王!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翟循见到他来,嚎了一嗓子:“谢不平!老子不慌!”

第222章:乱局2

    擒贼擒王,谢昀不论是打架还是打仗,向来是极有目标性的,他盯准了郑统领后,便一路朝着他过去,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能防,银霜刺到面庞的时候,郑统领还高喊一声:“杀赦王!”

    其余人等见到他被破面门,果真有所震撼,谢昀转个身,将四周扫视一眼,“护安军不识翟二爷?也不识我?”

    身后付闻闻带的人追上来,见到这种几乎静止的画面,有些顿着,谢昀朝他看一眼,“付少卿为什么来?也来杀赦王?”

    付闻闻立刻下令:“护赦王,擒逆贼!”

    朝督司的人顷刻便将余下的人给围了个周全!

    谢昀眼都不眨一下,命令出口:“杀。”

    付闻闻不禁问:“殿下不留活口吗?”

    他不回答,付闻闻只好听从,重复道:“尊赦王令,杀。”

    不管是护安军的,还是央王府的侍从,只管哀声大起,几个呼吸的功夫间,便死了一地。

    魏良择心此刻剧烈的跳动起来,谢昀不留活口,已是不听任何辩解的作势了!他不听解释的话,什么都徒劳!

    翟循觉得脑后发烫,伸手一摸,发觉身后的火都烧到头上来了,破口大骂一声,跳到谢昀身边来,低声问了句:“武知蹊怎么样了?”

    “伤的非常重,神志不清,有人给她下了药。”谢昀这声音很大,他往付闻闻面前走了几步,定住脚,看到有些远的地方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面色阴沉的叫了一句:“谢彦,过来。”

    他不敢动,还是魏良择先迈着步子过去,强拉了他往前挪,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谢昀三步远。

    “付闻闻把他们分开。”谢昀敛收银霜,这举动倒很叫魏良择心安,松开后,他则朝着谢昀作了个揖,什么话也不说,立在原地。

    谢彦不敢看谢昀的眼睛,“昀哥……”

    “是你给她下了药?”

    “她被抬进本王府邸的时候已是快死了。”就怕谢昀不给机会,谢彦这会儿子拼命的说:“我给她喂的是解药!就是怕人死了!本就不能动弹的人吃了那药之后才醒的!魏少卿后头跑来,叫我把她丢出去,说她是昀哥的人,可我不知道啊!昀哥喜欢的是男倌儿不是!所以我不信极了,把魏少卿赶出去,心里想着这女人清醒了再做打算了谁想她此后力道大的惊人,抢了剑杀我王府侍从十来人!”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下的药?”

    “是我……”谢彦颤颤的说:“我不知道那药催情,但是我没碰她!是她缠我的!我觉得恐怖便躲了!”

    谢昀额上青筋一现,“你王妃呢?”

    提到王妃,谢彦忽然不知道怎么办,只慢慢的说:“不在府里。”

    “是怕了这么大干戈误伤她?”谢昀根本不信他的说辞,抬脚把他的头踩在血水淋漓的地上,用力碾了碾,“谢彦,谁给你的胆子碰她?”

    半张脸被淹没,谢彦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谢昀心里有气,不撒不爽,扭过头对付闻闻吩咐:“去赵府把央王妃请回来,除非死了,便不用带来见我。”

    谢彦整个人都恍惚了,他的王妃何其无辜!

    付闻闻不敢违,手下的几个人很快就出去了。他来的对也不对,一时间只替央王默哀,壮胆开口:“禀赦王殿下,下官带了御医来,可为武姑娘诊治。”

    行事周全如此,魏良择在旁玩味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谢昀却并不理睬他,付闻闻虽聪明,却不得他丝毫信任。

    “一人做事一人当!”谢彦跪下,“昀哥莫要迁怒倩倩!我是被人算计至此!昀哥明察!我为何设计杀你!我没理由这样做!”

    “药是你下的,人你也伤了。”谢昀算账从来分明,一个不漏,“哪怕真是被人算计也是你蠢,照样要负责。”

    翟循擦拭着刀,开口:“算计?你想杀人的心也是旁人能算计的吗?什么狗屁说辞!央王府的侍从不是你的吗?他们是不是动手杀光了老子的人?你要是真的无辜至极,一开始便该让你的人老老实实退出去!而不是连通护安军下杀手。”

    “我进来的时候听到你吩咐侍从说杀了她,谢彦,杀了谁?”谢昀捏着他的下巴,往火海里凑,“她当时站在这个地方,后面是火,前边举着刀的是你央王府的人!是不是?”

    “我……”谢彦无可辩驳,只认定一件事情,“昀哥,我是太怕了,我怕你会杀我……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才对翟循动的手……”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谢昀把他的头往火里压,火苗烧萎了谢彦的头发,焦焦的糊味立刻飘了出来,“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谢彦抓着他的手臂不敢松,身后就是火海,头发已经快要烧没了,他痛哭着喊:“我从未想杀了你!我从未有过!我都是为了自保!今夜之事是算计,一定有人算计我!我们都被人陷害了!”

    “被谁陷害?”

    这一问句,谢彦想不出答案,或者说,不敢相信心中怀疑的那个答案。直到谢昀眼神里讥诮明晃晃的浮现,他都在沉默。

    “谢翊的腿是我打断的。”谢昀平静的说:“因为他玩火自焚,做了错事。你可知是什么错事?”

    “我不知!”

    谢彦摇头,火舌蹿的更高了。

    在屋舍坍塌之前,谢昀掐着他的下巴把人摔回来,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一桩桩一件件的数给他听:“他为了杀谢鞅不惜用杏杭城的百姓陪葬、连同崇欢殿在赦王府设法百鬼围宅欲意杀我,重伤我府上嬷嬷,致其不久后浑然长逝、更在古青寺率人围剿我,怕消息走漏,就想屠寺杀人灭口……这一切的缘由都是为了皇位,所以我要永远的断了他的念想。”

    谢彦惶惶惊怕,转不过弯儿来,“可昀哥已被贬,皇兄……皇兄为什么还要杀你?”

    “是啊,我已被废,为什么还要杀我呢。”谢昀重复着,凄冷的风从身后把他的衣摆吹的阔大,“谢彦,你知他这下又想杀谁吗?”

    谢彦眼睛里不可置信大过恐惧,“我是他兄弟!亲兄弟!”

    旁的付闻闻却不自觉地看向了魏良择,魏少卿站的周直,什么都无畏。谢昀口中所说的那些赢王做的恶事,桩桩件件他都参与了,唯独最后一个未说明的,他倒离的干净。

    “你父兄皆健在,按理是不用我一个堂兄来教你做人,可谢彦,你生在帝王家,我不想叫你死的不明不白。”谢昀提着他的衣领,叫他跪的笔直,“赢王谢翊的这个局,我得帮着他做完。”

第223章:垂危

    几乎今晚的所有局面都在魏良择的意料之内,唯独是谢昀要杀谢彦这个决定,很是出乎他的想象。谢翊三番四次要致他于死地,他尚且能克制不下杀手,顶不过是致残……可今晚谢昀既看懂这是个局,看懂了谢彦是被设计,却仍是不肯放过。

    魏良择是有答案的,心里隐隐的有些嘲弄。

    央王妃很快便被带了来,谢昀不曾多看一眼,在谢彦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中,也仍是让人把她剥的只剩下肚兜和亵裤,喂了一把药,当着谢彦的面,丢去了朝督司的士兵当中,虽无一人敢有所动作,目光却是不可控制的看过去。

    魏良择不禁问旁人:“以付少卿聪明才智,不妨再放胆一猜,赦王接下来会做什么?”

    付闻闻朝前头一拱手背,“哪敢哪敢!”

    谢彦脱下衣服遮住赵倩倩,眼泪汹涌如波涛,对着谢昀恳求:“此事无关倩倩,昀哥何必糟践她!求你了,谢昀我求你了,让那些人不要碰她!”

    赵倩倩尚且什么都没弄懂,看到谢彦哭,就朝他伸出手,喊着:“王爷,王爷不要哭。”

    “自刎。”谢昀将付闻闻的佩剑抽出来,丢在谢彦的面前,“以死向我赎罪。”

    付闻闻当即跪了下去,面色煞白着磕头求情,“赦王殿下三思!”

    “谢鞅死的时候,殿下尚且可惜悲痛,怎的分明知晓央王亦是受人陷害,却仍要他性命?”原本不打算说一句话的魏良择,还是不禁再度开口,“央王若死,殿下如何全身而退。”

    谢昀冷着一双眼,将低垂着头的魏良择打量,在谢彦拾剑的时候,还是能迅速察觉并抬脚把他踹离。

    赵倩倩药效开始发作,口中呼喊王爷的声音,已趋向痛苦。

    谢彦匍匐在他脚下哀求:“放过她吧,求你了。”

    “我以为你会更惜命,看来不是。”谢昀说,眼神里泼天的恨意逐渐温平,他捡起来地上的刀鞘,朝着谢彦走去。

    他抬手落手间,众人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谢彦凄厉长叫,喊得所有人都心身惧寒。

    “今我以犯妻之名废你右手,断你虚妄难得的坦途。”谢昀说:“望你此后珍重自知,赢王之鉴,勿引为用。”

    赵倩倩如何处置,谢昀没有再说,只让人把他们困在后园里,他没有雅兴品味这种场面,一声不发的去了偏殿,把绝望和哀求隔绝在身后的活人死人堆里。

    武知蹊那时候已经昏睡过去了,全身的烫意仍是有增不减,手臂上盘了一条红腹的黑蛇,谢昀拿翟循的披风给她包裹好,轻轻的抱起来,路过曲折的央王府廊道,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翟循问他:“魏良择呢?”

    谢昀只道:“把他和付闻闻一起带来。留人看着谢彦,如果武知蹊死了,他便不能活。”

    一行人才走出央王府的门口,便有侍从来报:“央王断臂痛晕过去后,央王妃许是以为他已死,便扑火自焚了。付少卿想救,却不慎跌进火中,烧掉了半身衣裳,磕到了脑袋不省人事。”

    丁夏这才赶了来,身后跟着带棍的翟府家奴,两方碰了面,翟循出口就呵斥:“你来的好早!”

    翟府的府医老杜见着翟二爷的眼色,上前给武知蹊搭脉,众人静止片刻,老杜给她嘴里塞了一颗药,才道:“姑娘是高热未排烧昏了,身上必定有大伤口!不可颠簸啊!”

    付闻闻给备了的马车马匹此刻都派不上用场。

    谢昀就这样抱着武知蹊,从临城的北街一路走回了南街。

    ……

    武知蹊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有耸入云海的山峰,有烟雾缭绕的大河,河上有一只小筏若隐若现,还有个长发及腰的姑娘躺在岸边小憩,水流打湿她的雪色纱裙,从山谷里吹来的风带着枇杷花拂过面庞,她翻身继续安睡。

    知蹊看不见她的脸,只一恍惚,又见到了白发苍苍的指儿仙,他这次站在远远的一棵树底下不过来,那棵杏树摇身一变,变成阿玫的样子在原地伸懒腰,用特有的慵慵懒懒的轻绵嗓音对自己说:“你这是回不来了?也好,也好。”

    话音刚止,一朵好大的云雾朝着自己扑面而来,她惊慌闭眼后退,似从悬崖峭壁跌落,身不由己的下坠下坠下坠,四肢酥麻而不可控。

    “这,这,下官解不了……”

    “姑娘中的并非毒,下官解不了……”

    “求王爷赎罪,这催情药实在见所未见,无药可解啊……”

    “皮外伤大小无数,内伤便难测,未见呕血之状,应……”

    “敢问殿下可还有那催情药?给下官们验别验别,许……”

    这连夜,宫外驻府的御医,能找来的,谢昀都找来了,跪在巴兰阁内的大殿里候命,一数人头,十四个,别说解药了,却没一个能看明白武知蹊这症状的。

    谢昀坐在床榻边,将她静静的望着,眼底烧红了的意念,全化为掌心的力气攥成拳头,崩指成白。

    这不过半个时辰,她便醒了两次,次次都哭着醒来说热说难受,挣扎着撕扯身上的衣裳,连谢昀都不认识了。

    他们都说中了媚药只能以行鱼水之欢为解,但是谢昀仍是怕,知蹊现连自己都已不识,这样做便是趁人之危。

    翟循尚未整洁,一身血渍的衣袍前摆被撩起卷塞在腰间,他脱掉冰冷湿透的长靴,赤脚在巴兰阁的木板上来回踱步,两手背负,怒气不减的絮叨:“真正是长了见识,面临北襄压境的遥关城都没临城这般险象环生!这些没心没肝的!竟拿个女人做饵!也是下了血本,这般刁悍能武的姑娘被磨成这幅模样!看了真不是滋味!害!害!谢不平这会儿子心该碎成几瓣儿了……”

    魏良择立在火炭盆旁,不发一言的低着头烤火,借着干燥的热度,把冰冷的双手一点点回温。

    御医们扎堆跪在一处,被门外吹起的寒风冻的打哆嗦。

    失踪了一晚上的丙冬从外边走进来,绕开翟二爷,隔着一道石雕盛兰图的屏风外向里头的人请命,“禀王爷,属下前来复命。”

    魏良择朝他那边轻瞥了一眼,竖耳静听。

    谢昀稍稍回了神,说字卡在喉咙里消了音儿,他重咳清嗓后,才道两个字:“说吧。”

第224章:垂危2

    丙冬低垂着头,心下懵懂,“那之后,赢王便孤身举令进了宫,不曾见到与谁碰面接头。淮水镇来的几个衙差都被关进丙部天牢,属下求见孙太卿的时候,得知他已病倒在榻,见不着人,打发人给了块令牌,属下再赶去丙部,却见那几个衙差都死了。属下在朝督司碰到央王妃娘家赵府的人找乙部付少卿,得知丧讯后便举家跪在咱们王府外头,几十口人,哭天抢地的闹。”

    谢昀心里早有所思,这些话不轻不重,落在耳朵里,很快就成了一条条丝线,为脑子里的网结上最后一结。

    “临城的灵医,不管请也好,抓也好,想法设法都给我找来。”他这样吩咐着,将武知蹊的手放在掌心里,小心的拢着,“先不要说是谁病了。”

    丙冬得令,退的迅速。

    翟二爷看他来来去去的匆匆忙忙,很是着急,却又帮不上什么忙,他想拦住丙冬问问,刚伸出去手,就被谢不平干扰了,“翟二斤,你回翟府吧,我既已回了王府,便无碍了。”

    “寻灵医是吗?我也一起去!将丁夏留在这里给你。”

    他也不等谢昀说什么反驳的话,光着大脚就出去了。

    魏良择看他走了,略微松了松劲儿,在火盆旁盘腿坐了下来,刚同对面的一位御医打了个照面,他笑笑,很是随性。

    付闻闻要是不救央王妃,也不会一头撞在柱子上撞昏过去,现在应会和自个儿在一处,还能聊聊天。魏良择在心里模拟他们二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对话内容。

    ‘逼死当今王妃,断央王之臂,将他围在王府里至今生死不明。付少卿觉得赦王殿下是真糊涂吗?’

    付少卿会怎么说呢?‘在下不知,不知啊。’

    魏良择能猜到他会一直装作无知巧合,那么他心里会怎么想呢?他会觉得赦王不糊涂,那么他会知道赦王要怎么做吗?知道他接下来该怎么摆脱即将千夫所指的局面吗?

    他又自己细细的揣测,突然笑出声,自言自语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今日得见,当真精彩。”

    丁夏低头看他道:“魏少卿还笑的出来?”

    魏良择抬头,微摇着脑袋,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沈扶风那张病恹恹苍白的脸,目光阴恻了几分,“殿下说如果武知蹊死了,他就杀了央王,就这样清清楚楚的把罪责摊开在天下人面前。明知是局,照闯不误。沈先生觉得这样的殿下可否值得你倾尽心血?”

    丁夏听到沈先生三个字,不由得浑身一寒,低吼回去:“见了鬼了你!魏少卿慎言!”

    魏良择顿然回过神,怔怔的将丁夏的脸看着,“那鬼若还在,遇今日之事,又该如何处之。”

    莲花铁架上的烛火跳动的用力,将冰冷的大殿照现层层黑影,阁门大开着,正对着中心摆放的香鼎,从这个方向,魏良择能一眼望到院子外的圆形拱门,依稀见得到辛夷树延长的秃枝儿朝夜色里钻,入冬了,不见一片叶子。

    突的听到内阁传来焦急的声音唤知蹊,众人纷纷抬头侧目,却被一堵石屏隔断了视线。依稀能猜的到两分,使得赦王这般惊声,想必名为知蹊的姑娘已不大好了。

    丙冬在半柱香后回来,脸色发了黑,孤身一个人,又是那样突突地穿过大殿,直奔内阁去了。

    绕过石屏,见到殿下坐在榻侧将武姑娘拢抱在怀里,俯身颔首,脸颊贴着她的额头,细长幽明的眼睛里兀自掉下来一颗泪珠,见到自己,张口便问:“灵医呢?人呢?丙冬,让你找的灵医呢?”

    丙冬跟着眼睛一湿,有点无措,他跟了殿下快五年,什么苦头悲伤都有,从未见过殿下这幅样子,好像武姑娘这一去,会连带着天下万物一同消亡似的,竟惹这般倨傲气性的赦王殿下,慌怕至此。

    他低着脑袋,迅速回禀:“临城灵医仙门就两家,门房潦草打发属下,道即便是仙师有伤,也须得第二日上门递请行书才肯出诊,两家都是一样的说辞。”

    “所以你就这样回来了?”

    “属下和翟二爷翻墙进了!谁料里头的弟子说正经掌针人都已在昨日被崇欢殿请走!两门灵医,找不出一个敢单独出诊的!”丙冬跪地上,无奈至此,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翟府的太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南通街堵住了二爷,亲自把他扣下带回去了!崇欢殿并非一般仙门,此举过于巧合,因此丙冬不知如何办,特回请命。”

    谢昀牵着武知蹊的手,将她手心里深深浅浅的疤痕一一抚过,喉咙里飘出半句话,“我想智取,但是我没时间。”

    “殿下。”魏良择的声音在石屏的另一面传过来,“可否听魏某一计。”

    丙冬小心的抬头看了谢昀一言,见他神情淡淡的,很是不为所动。谢昀不回应,魏良择便当他是默认了,抓足了底气,扶着冰凉坚硬的香炉站起来,缓了缓僵麻的腿,一点点的朝着里头走过去。

    丁夏没有阻拦,倒是心里生出来几点佩服,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计谋能想出来,也真是个好用的脑子。

    魏良择走到丙冬的身后,距离背对着的谢昀,还有三五步的距离,他略弯腰拱手,便立直了躯干,平稳开口:“若魏某猜的不错,殿下正是要将计就计,随了赢王的意思走完这个局。现今央王半死已废,他的目的达成,自是对你防备愈深,殿下何不再慷慨宽容些,对他示好示弱,将愚昧无知演的再真实些。

    城中两门灵医皆被控,不论巧合与否,人,殿下今晚是一定要的。赦王府的人马折损严重,强闯毫无胜算且可能再中一计。不妨令丙冬去赢王府诉求出面崇欢殿请灵医,殿下自己则入宫见圣上,大可委屈恳求,给足他们面子。崇欢殿受命于皇室,再大的阴谋,端到明面上来,便不足为惧了。”

    说到这里,谢昀还是一动不动,魏良择右眼眨动,“毕竟今晚最大的目标,自始至终都不是殿下。”

    “若今夜死了两个,谢翊又能拿什么洗脱嫌疑。”谢昀终于出声,他心有所慰,魏良择一席话,把他点醒了。

    魏良择不由得扬起唇角,点了点头,“是央王府遭贼在先,赦王营救在后,带去的人全数与假护安军同归于尽,央王受重伤在府里休养,赦王被甲乙两部少卿护送回府。这一切,后到的朝督司皆可证明。”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相信赢王也必定会为殿下作证,毕竟殿下是从他那处得到央王遇刺的消息。”

    丙冬听着听着,突然发问:“跪在门外的赵府上下怎么解释?”

第225章:深藏

    魏良择脱口而出便是:“上赵府提人的是朝督司,孙太卿为此自会有个合理的解释。”

    丙冬又道:“赢王已经入宫了,不知要怎么编排。”

    “若问心无愧,我自当现身求保。”谢昀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把武知蹊轻轻的放回床榻上,给她盖好了厚重的绒被。回过头,开口叫他:“魏良择。”

    他应答一声:“殿下。”

    “我进宫去,武知蹊在临城,藏在何处都不安全。”谢昀说:“她是诱我杀谢彦的饵不错,却也可能是旁人除之而后快的刺。”

    魏良择似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偏头,反问一句:“殿下可信的过魏某?”

    “信不过。”谢昀一语挑明,“早在上回你从王府走出去之前,我便要人在这巴兰阁屋檐下拘了你一魂,要你的命,我便只消烧掉器具。”

    闻言,魏良择半信半疑,脑子里登时便浮现了那日的场景,丁夏给自己递衣裳的时候,屋檐扑下来一个带着狸猫面具的人,瞬间又消失不见了,他就知道不是错觉……

    纵使心中后怕,魏良择仍有佯装淡定的本事,他不以为然地笑着道:“即便是没殿下所说这一遭事,在殿下入宫后,魏某也会在王府中谨慎调度安排,力守武姑娘安然等着殿下带灵医归来。”

    他同谢昀三目相对,毫不畏缩,“只不过为了让殿下明白,今夜之事,魏某亦被谋算其中。”

    谢昀一点也不放心武知蹊孤身留在这里,他却不能坐以待毙。翟循被扣回,魏良择是目前唯一能指望的上的人,他虽手段恶劣,却有谋略。乙部少卿、郡主仪宾身份,今夜保王府无恙,他是能办到的。

    更何况,魏良择惜命,他赌不起失手的结局。

    谢昀是从正门出去的,在赵家人慌慌张张的围拦之下,轻松的就跨马离开了,余了那些人哭的哭喊的喊,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孤身一人进宫,把丙冬丁夏都留在了府里。

    外头闹,里头肃,赦王府许久不曾有这般动静了,楚送艳摸着墙边系着铃铛的绳索,一路走到了巴兰阁来。

    这儿没几个人看守,灯火幽暗,顶门的丙冬见到她来,把剑别回腰间,上前问候:“楚夫人怎么来了?”

    楚送艳站定,只道:“我听侍女说巴兰阁这边来了许多御医,便来瞧瞧,是否殿下身子有碍?”

    她其实还听说,甲部魏少卿来了,殿下没回来之前,整个赦王府上下,都需听这位大人调遣。

    于是她才来的,虽见不着他人,也可听一听他的声音。

    “殿下无碍,是武姑娘身负重伤。”丙冬没让开的意思,“殿下进宫求灵医了,夜深,楚夫人还是先回寝殿歇息吧?”

    楚送艳不退,自袖子里滑落下一截细木棍,负手挺立,“让我也守在这儿吧。”

    她是在先皇后孟氏跟前养大的,好歹是师从苍遗太山,那不死老祖唯一的女弟子,又是谢昀的师妹,虽莫名成了王府妾室,平日里却见不着人,两个月都未必见上一次,是位极懂事伶俐的姑娘。丙冬倒真正不怕她留在这里会添什么麻烦。

    “楚夫人请。”

    丙冬朝旁退让,楚送艳委了委膝,步步坚实的踏进圆拱门。

    巴兰阁比往日更要静,她站在门外时,听到大厅里,有人在发问:“现我问你等,武姑娘这架势,能挪地方吗?”

    有个老迈些的声音即刻答:“回魏大人,挪是能挪,便只怕惊起那姑娘,惹情药发作,不能解药又不能顺从,便又该伤身昏迷了。”

    那人又速速吩咐道:“既如此,王御医便留下来,其余十三位大人便去王妃住所候着。丁夏,府里剩下的侍卫,分两拨,一拨巡卫,一拨去王妃寝宫,守着这些大人和空屋子。屋子里的灯烛尽量点满,将侍女小厮都喊过去,什么事都不用做,跪在院子外便好。”

    丁夏刚应下,领着十三位御医往外走,魏良择跟出来两步,叮嘱:“你与丙冬,谁独斗更有胜算?”

    忽地这样一个问题,将丁夏问懵了,他抓了抓肩膀,磕磕巴巴的说:“应当是丙冬吧……他打赢过卢丘国的呼延将军……”

    魏良择一眨眼,刚要说些什么,却瞥见立在门外的楚送艳,顿了顿,才对丁夏道:“你留下来,让丙冬去那边守。”

    丁夏不解极了,“为何啊?你和武姑娘不都在巴兰阁吗?把丙冬调走做什么?”

    “因为冲着武姑娘来的人,也许会到王妃的院子里,那儿是擒贼的关键。巴兰阁这儿的人很快就会散干净,而我,来了。”楚送艳接过话茬,摸着门框,走进去,“魏大人很周全。”

    魏良择哼笑一声,“设防而已。”

    等到巴兰阁的人都散去,丙冬带着御医们去了后园的长欢楼,在那儿的烛火点的如同白昼后,后半夜才刚刚开始,

    这偌大的院子,没有一个人影。

    丁夏藏在屋檐之下,他能瞧见巴兰阁全局,却没人能发现他。

    王御医离武知蹊近了些,跪在屏风旁,注视着榻上人的动静,半截香的功夫就把脉一次,一炷香喂一勺半颗参丸化成的汤水,如履薄冰的给她续着精气,少了怕断气,多了怕催情药再度发作。

    王御医穿着袍子,在寒流冻骨的十月天,出了满身的汗。

    魏良择和楚送艳就站在一旁,二人距离刚好,不近不远,没什么话可说,悄悄静静的。

    楚送艳知他心中有事,过了好一阵的静默后,才忍耐不了,主动开口搭话儿,问他:“你说是谁会害武姑娘呢?”

    “八成是他们仙门之间的事,伤成这副模样,大内御医都束手无策,半死不活的,明眼都看得明白,这是不能叫她即刻彻底死透的。”魏良择接着说:“因有大用处,此刻用完了,还能不能活,倒真正是个未知。”

    “殿下不是进宫去求圣上请灵医了吗?”

    “我劝殿下进宫,保武姑娘是假,保他是真,保我自己更真。”

    魏良择想多说几句话,“就算逼崇欢殿交出灵医,真假又要怎么辨?灵医无能又该如何?这些全凭他人说辞一套,毕竟殿下没办法确认他们话中真伪。你看着吧,能被送进赦王府的人,必定是不怕死的。”

    楚送艳默了默,忽而有些心酸,“所以那些灵医会抱死前来?那殿下何尝不知?”

    “他昏了头,确实不知。”魏良择思索着,“也许他有更高明的计策。你不明白,殿下这个人,真归真,却藏得比谁都深。”

第226章:厄运

    她听到那边,王御医似又在搅弄汤药,汤匙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楚送艳双手掐在一起放在身前,“殿下的厄运,从五年前开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冷笑连连,魏良择看她淡而细远的眉皱在了一起,在圆润饱满的面庞上,尤为不起眼,不知是因楚送艳的话,还是她的这幅样子,他接连着笑了好几声,“你们就贯会用同情悲惨的目光去看旁人,这世道生活的人,到底没谁顺风顺水,所谓厄运,不过是失策的推脱。楚送艳啊,好多坏的结局,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有所现象发生。若当下不遏止,往后便不要推脱什么厄运不厄运了。”

    “你也有厄运,你的身世不算吗?又是谁失策?”

    “身世是最初的命数,是能改的。”魏良择隐隐的敛去轻狂的笑意,郑重其事跟她说:“我信命,却更信自己。从赌场的奴隶到现在的甲部少卿,全是我搏命换来,楚送艳,所以我更明白世上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楚送艳陷入沉思,似在想什么例子来反驳他的观点。

    这空隙间,焕亲王府的小厮来了一回,门都没进,只叫人口口相传捎了话进巴兰阁,“颂和郡主忧心大人至今未睡去,焕亲王妃遣人来赦王府要人,魏大人,怎的回?”

    “便说我护送赦王从央王府全身而退,安然无恙,贼寇已尽数伏诛。赦王入宫,我留下整稳局面。”魏良择把腰间的玉佩扯下来,丢给那个侍卫,“把这东西让他们带回焕亲王府给郡主。”

    待那人差不多走出巴兰阁,楚送艳才问:“这说辞给到焕亲王府,又是魏少卿给殿下固的一层保护?”

    魏良择反问一句:“在一条船上,护谁不是护自己?”

    “颂和郡主性情活泼,从前在宫中,她便常宿在孟皇后的宫里,那时候我最常听到她说的话,便是不嫁不嫁。”回忆往事,虽无画面,声音却是如同耳畔响起一样深刻清晰,楚送艳说:“想不到,嫁给了你啊。”

    “她腹中已有了我的孩子。”他想到这个没出世的孩子,便觉得心里暖和了些,又想到谢彦已残,往后为这个孩子的路能铺成什么样,一时半会儿没个可靠的主意,魏良择便有些烦闷,“不论男女,起码不会过到我以前的生活。”

    谢妤有身孕,这是楚送艳第一次听说,还是听他亲口说的,心里怅怅然的感受,并不比知道他成亲的时候,减缓多少分。

    突地,隐约有打斗的声音在东南角传过来,齐齐的脚步声,腿脚碰撞的闷响。

    魏良择神色一紧,朝着门外轻喊:“丁夏!”

    丁夏反应比他可快了不知多少倍,魏良择声音刚落,他就已经提着剑站在王大夫身边了,指了指旁的窗子,“长欢楼那边一有动静,我就从这儿跳进来了。魏大人神机妙算啊,也不知丙冬在那边如何,想是没什么问题的。”

    “派个人去传话,起码留一个活口。”

    巴兰阁仍旧是乌黑黑的,同长欢楼的灯火通明,成了鲜明的对比。

    丙冬和眼前这人过了几招,对方已经逐渐招架不住,往后退了好宽的距离,在自己抓到他肩膀的时候,听到他问:“王府中可有一位姓武的女仙师?习的是灵印术,名唤知蹊,可有?”

    虽好奇,可丙冬动起手来从不废话,时刻谨记着殿下曾说过,多少坏人逃脱于好人话多,因此,他一抬腿,将对方踩在了脚下。接过来侍卫递的绳子,将人结结实实的捆住了。

    丙冬问也不问,就拿麻布将他嘴给堵上,低声吩咐:“都回本位继续严守!将这人拖进屋里看住。给魏良择回一声,仅有一人来犯,已活擒,叫丁夏那儿千万小心,此人许是探路的,后头怕有更厉害的还没来。”

    魏良择这边得了信,便不再同楚送艳说话了,聚在内阁床榻边,个个神经都崩到了极致。

    儿茶一人站在巴兰阁的门外,对着里边说:“王府外头赵家的人都走了。后门有个姑娘寻来,穿着斗篷戴着帷帽,她说她是贵妃身边的丫鬟叫阿品,要见大人。”

    魏良择走出去,只问:“可给了你什么?”

    儿茶晃晃头,“不曾。”

    “不识身份,你带些侍从去,把她抓进来。”

    这般吩咐完,他便站在了门槛处,衣袂在身侧飘荡着,整个人身形都很萧条,靠在那里,静静的等待。

    “丁侍卫,魏良择下巴真的有朱砂痣吗?”

    楚送艳冷不丁的开口,丁夏一楞,“啊?痣?魏良择啊,有。”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那楚夫人见过殿下吗?”

    “没有。”楚送艳说:“可我不会好奇殿下长相,也不会好奇身边其他人。我只想知道魏良择的样子。”

    丁夏低声嘀咕一句,“他不就那副衣冠禽兽的嘴脸。即便是瞎了一只眼睛,也丝毫杀不掉他的狡猾性。楚夫人怎么会对他好奇。”

    “好奇,很久了。”

    楚送艳笑了笑,脑海里浮现出幼年时,在春日里见过的桃花,娇媚的颜物在微风里盛放。到底是什么人的眼睛,能同这个一样呢?

    谈话两句的功夫,儿茶那便把人带了来。

    阿品被侍卫围困中间,规规矩矩的走到巴兰阁来,在魏良择面前脱下帷帽,露出一张扁平的脸,“魏先生,我是阿品。”

    魏先生……

    这个词许久不曾有人叫了。

    魏良择认出她来,深吸一口气,只问:“你奉表小姐命令出宫时,赦王爷还不在吧?”

    阿品点点头,“已在了。娘娘知道魏先生在赦王府,所以叫婢子赶紧过来传话,赦王殿下疯了!谁都拦不住,不奉命就闯了圣上寝宫!娘娘叫您千万想法子保住殿下!她已没了对策!”

    “什么叫疯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去的时候,殿下正在和圣上对峙,圣上说阿昀你简直是无法无天,殿下便说,这一切不都是皇叔纵的吗……”

    谢昀听了魏良择的计谋,却只用了一半。

    他是进宫了,进宫要圣上下旨,让崇欢殿交出灵医。可是他并不是用装无辜否认的办法,他一反这五年来的无所谓,头一次,在圣上的面前,把这些薄薄的,一层又一层的面具,粉碎的一干二净。

    谢昀承认了把央王的手臂打断,当着谢翊的面,直白的对圣上说:“武知蹊被谢彦折磨的,就快死了。皇叔,即便全天下人针对我,我都可以忍受,但是不能这样对她。谁伤她,我就和那人搏杀到底,除非我死。”

    圣上说:“不管武知蹊是谁,你为了她将彦儿打残,阿昀,你既承认了,朕便不会饶了你。”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谢彦之所以落到这个下场,是因为他动了不能动的人,没有例外,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谢昀突地解开了外袍,将那身鲜红绣金的巴兰服褪下,像是在褪掉所有的光华,褪掉那些自幼时起,孟皇后就在耳旁悉心嘱咐的话语,要他成为天下人的光,要他如巴兰一样傲立戈壁,不畏孤,不惧独,熠熠生辉,如同白昼时高悬的烈日之光。

    “今日我夜闯皇宫,目的就只有一个,便是望皇叔下旨,让崇欢殿带着灵医去赦王府给武知蹊疗伤。”谢昀看到圣上在不可思议的冷笑,也看到他在隐隐的怕,“如果她死了,我保不齐会发疯发狂,别说打残谢彦,便是杀人,我也做得出来。若圣上成全我,央王之事,我自背负一切后果。再说别的交代,没了。”

    圣上呵斥他:“你无法无天至此!对得起你父皇母后吗!?”

    “自今夜起,我便再不穿这身巴兰服。”谢昀把地上的乌木弓捡起来,递给圣上,指着东宫的方向,“那个位子,我也不会染指分毫。这是十二岁生辰时您送我的,陨星,现我将它还给您。”

    “你到底什么意思!”

    “侄儿来您这处,便真心希望您再帮阿昀这一回,下旨救救她吧。”谢昀长叹一声,“我最是敬爱您了。”

    “你便真以为我不敢处置你?!”

    “若能处置,五年前我就死了。”谢昀赤裸裸把真相摊开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朕所有的儿子!朕以此事,便能要你性命!”

    “我以为圣上不会在乎。”谢昀说:“就像今日之事也非我本意,都是被逼的。皇叔怎么示意天下,侄儿都认了。”

    “阿昀,你太决绝!”

    “同是谢姓,血脉脾性。”

第227章:挣脱

    后来他们又谈话了哪些内容,阿品就没有听下去了。

    最后只对魏良择说:“婢子出来的时候,看到东宫方向起了大火,众人都说是赦王殿下烧的,说那火烧的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不一样。”魏良择沉思后,说这三个字。

    五年前的谢昀烧东宫,是因为他厌弃太子之位,厌弃这上面的权谋险恶;现在他褪巴兰服,归还陨星,火烧东宫,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宣誓。魏良择似乎能读出来这里面的意味。

    谢昀像是在说:我今日起,舍掉这身世上独有的皮囊,此后再不用你虚伪的关怀包容,也无需什么荒唐的太子之位。

    这不是放弃,这是挣脱。

    魏良择没想到谢昀会用谢彦的性命去要挟宫里,按照他的一贯思维,既然谢彦已残,对于皇位来说失去了资格,那么他的命对于圣上来说,现在还有什么价值?

    父子亲情?

    他不信。谢彦庶出,若真得器重,一开始圣上便不会抬高他同谢翊相斗,他是一枚制衡权力的棋子,是给彼时远在杏杭城庚王谢鞅打掩护的棋子。

    魏良择耳朵发烫,他不禁捂着耳朵,眼珠子动的频繁而迅速,忽地,对着丁夏道:“央王府那边留了多少人?”

    “是二爷安排的,都是我后头带来的翟府家丁。”

    “不够!太不够了!”魏良择的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浑身都发了冷汗,“谢彦千万不能死!殿下已承认今夜在央王府有所冲突,若他死了,于殿下而言便是个万劫不复的罪责!”

    “那我现在就过去守着?”丁夏忙的自我否认,“不行不行,这边也很危险,楚夫人再怎得厉害也是一介女流,不行不行。”

    “保谢彦就是保殿下!”魏良择咬牙,“我们在这处无非是因为武知蹊伤重病危,她就算招来了什么刺客也便是这样了!殿下让我们守着,便是等他带灵医回来。倘若他自己都回不来,那守个什么!武知蹊于你我而言算得了什么?”

    楚送艳默不吭声,只觉这样性命取舍的问题,大概也就魏良择可以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明算到这样的地步。

    薄情,阴狠。

    “武姑娘是殿下很重要的人。”

    “于社稷而言,两者没有可比性。”

    楚送艳说:“殿下拘了你一魂,若武姑娘因此举出事,魏大人也许会被陪葬。”

    “若谢昀真是重色多过重大局,他便不会只断谢彦手臂这样简单。”魏良择回答他,“他要是真的把我杀了,也一定不会是因为我调走丁夏导致此处失防武知蹊被害。”

    丁夏不敢再往屏风那边去看,朝着楚送艳的方向拱了拱手,“楚夫人多保重!”

    楚送艳却突然出声:“丁侍卫!我去吧,我带个侍女当眼睛便好。加之我是女子,出去也并不会惹人注目。魏大人和武姑娘需你守,丙冬在后边长欢楼,我记得殿下说过,你二人联手才能发挥最大实力。”

    “楚送艳?”

    “我的话,适合一个人。”

    听到魏良择唤自己的名字,她笑的梨涡浮现,美的很是憨甜。

    楚送艳便带着贴身侍女离开了,被搀扶着,走的很稳妥很快速,若不细看双眼,同旁人并无什么异样。

    阿品被带进巴兰阁里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四周充满了平静。

    大殿内,只有她一个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虞贵妃的事情,对面坐着魏良择,听的很认真很仔细。

    “皇后前些日子在沉香殿里闹过一回,带来的三尺白绫还没丢上房梁,便叫我家娘娘拦下了,娘娘被打了一巴掌,楞是不吭一声,嘴都不曾还过一句,便硬生生由着皇后在宫里撒泼,骂了半个多时辰。”阿品回忆起,对着魏良择又说:“近些我们娘娘憔悴的厉害,白日里睡昏过去了般,吃食也不大用。再三拒了圣上的探望,圣上也不来了。也不准婢子宣御医,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魏良择听闻宛沉虞身子抱恙,虽无奈,却忍不住,叹道:“这般境况,若非身子不适,定是心里受了委屈。”

    “好几天都不说什么话,听悬明殿那出了事,才叫婢子去打听,知道是赦王火急火燎的闯进去,她便坐不住了,立在亭子里吹风,遣婢子出宫来寻魏先生。”

    魏良择说:“可惜你未听全,我对宫中境况尚算无知,单凭猜测,很难解下眼前困顿。”

    “魏先生,那怎么办?”

    “你回宫去罢。”魏良择站起来,一手背负,“叫你家娘娘安心,就说魏某已涉其中,必定全力脱险。”

    阿品朝他福了福身,朝门口走去,夜色正浓的如墨潭,做砚的不知是天,还是重重的云。

    石屏后的内阁,武知蹊的状况却越发糟糕,她逐渐有了些意识,却呼吸的更为困难,揪着胸口的衣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王御医忙着给她扎镇静的针,手刚抬起来,便被她撞歪,扎偏了地方,深深的戳进了武知蹊的手臂,她疼的仰起身,恶狠狠的目光抓着王御医不放,直到见到丁夏的脸,她浑身竖起来的警惕才有所减免。

    视线在周遭寻找,丁夏在,这是赦王府的寝宫,但是谢昀呢?他人怎么不见了?武知蹊记得明明他一直都在的,现又去哪里了?

    魏良择听到王御医连连叫嚷,便走了进去,刚和武知蹊四目相对,见她突地后缩了身子,一副殊死抵抗的模样,牢牢的盯着自己,那双清冽的眼睛中,带着万箭齐发的恨意。

    他被这种不太稳定的杀气慑住片刻,才想到武知蹊在央王府里,是见过自己的。因此心里得出了答案,就十分自觉地不再靠近。

    “王御医,如何了?”

    “回魏大人,下官,下官实在是不知啊!”

    王御医见那针在自己面前不远,不知到底该不该拔的时候,武知蹊自己伸手,把银针抽出来,手指一松,掉在了厚重的绒被上,手臂殷红的血珠一点点的变大,累重不堪,顺着光洁的手臂,淌下一条细长的血痕。

    丁夏握了好久的拳头,在见到她俯身倒下的时候,松了松,上手把她扶起来了,“武姑娘?你好不好?殿下已想办法找灵医救你,姑娘要撑住啊。”

    巴兰阁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来,楚送艳的侍女混身溅满了鲜血,跌跪在外边的大殿中,直喊:“央王死了!”

第228章:谋算

    魏良择闻言跑过去,双目圆睁,“谢彦死了?!”

    “婢子与楚夫人快马赶到的时候,正见到央王府出来几个鬼祟敏捷的身影,大门口的翟府家丁都已死透,央王的尸体被丢弃在会客大厅断气了,整个王府都是死尸,没见着一个活的。”侍女看着魏良择,“许是我们被发现,那些人又折回来,楚夫人还在与他们缠斗,婢子回来之前先去了朝督司求救,撒了个谎说央王未死,孙太卿便亲自带人过去了!魏大人,现在要怎么办?”

    魏良择说不出一个字来。

    果真是这样,是楚送艳去慢了。

    “倘若到了寅时殿下都不曾回来,丁夏,你便回翟府通信,让翟二爷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进宫一趟,上朝之前,在悬明殿外跪请圣上开恩。”魏良择垂了垂眼眸,“怕什么就给他来什么,若自保不能,便只能如此。”

    央王已死,赦王便有最大的嫌疑。

    圣上若因此要杀谢昀,想要名正言顺,不给天下人留话柄,也需得百官倾力赞同,便该早朝议事。翟循前去,无论如何都不会坐以待毙,哪怕真的闹大了,圣上为着翟家远在北遥关的三十万大军,都会一虑再虑。

    倘若圣上并不想杀谢昀,翟循去,趁百官之先,全力求情,众人知他身后有北遥军的缘故,圣上若因此退步不杀谢昀为子报仇,也是个可以说通的理由。毕竟五年以来,圣上应先帝先后托孤之举,护佑侄儿至今,已是百依百顺万般容宠,为不断兄长唯一血脉,隐忍杀子之恨,再度保全谢昀性命,倒也能成全圣上仁慈宽厚的美名。

    只是翟循被带回,整夜都没个消息,怕是被翟老太夫人控的厉害,丁夏回去能不能传信是一回事,就怕一并出不来。

    “我家老太夫人是个狠人,若是为了救殿下而枉顾老太夫人的命令,二爷怕是会被逐出家门。”丁夏愁容惨淡,“听丙冬说老太夫人亲自扣的二爷,这下子怕是几百双眼睛看着他呢。”

    “若晓得殿下出事,你家二爷不会怕这些个的。”魏良择笃定的说,“即便见着翟老夫人,你也不要慌张,只需告诉她,便说百官连夜进宫请命,要全赦王殿下平安,即使翟二爷去了,也不会是出头的那一个,若她问了详细,你便说周老太傅,许丞相,林老侯爷都在。然这些信息,你都是从朝督司乙部少卿,魏良择口中得知。”

    丁夏瞠目结舌,“骗人?”

    “翟老夫人就算人脉再广,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比我们更详尽的信息。”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无所谓,“为达目的,说个谎又何妨,且这是在救人。”

    丁夏原想问,这会不会害了他家二爷?

    但是转念一想,魏良择方才那话说的不错,若晓得赦王殿下出事,翟二爷真不会管那些个什么有的没的。

    二爷都不管不顾了,自个又慌怕瞎操心个什么!

    楚送艳的侍女在旁,只心事重重的说:“也不知真到了那样的时候,周老太傅,许丞相,林老侯爷会不会出面替殿下说情。”

    “若知道真相的话,没情面可说。”魏良择一语犀利又痛快,“周老太傅暂且放一放,许、林两家,皆有女嫁殿下为妃,丧命的不明不白,本有嫌隙。这次晓得殿下为了个女仙师杀了同宗兄弟,试问谁会站出来求情?换成你,你会吗?”

    “孟皇后生前,同许家夫人交好……”

    魏良择笑,“孟皇后已故五年,天大的情,许家用女儿的命也偿上了。”

    武知蹊晕厥的很突然,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仰喉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声,久久没回过气,垂手便没了动静。

    “死了?”

    王御医打着哆嗦上前把脉,一脸沉重:“回魏大人,怕是弥留之际了。”

    有隐约传来更夫悠远的敲梆子声,魏良择静听数到三下时,抬眼看向丁夏,“去翟府吧。”

    他走出去,在丁夏之前推开两扇轻厚的雕花门。

    外头的黑夜已不那般浓暗,遮天蔽日的云层里,透着丝丝缕缕的散光,似要裂开一道口子,随时大亮。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丁夏走出去,回头对他抱拳,“现在楚夫人不在,我也要去办事,这处便全赖你了。武姑娘真的是个好人。”

    魏良择伸出手,四指合并做了一个向外推的动作。

    好人不好人的,他一点儿都不关心。

    武知蹊这次晕的很不正常,王御医说她是痛晕的,至于哪里痛,她揪着胸口,许是心痛呢?谁都不清楚。

    他有些不愿在巴兰阁继续等下去了,这种未知未控的感觉太过于可怖,他竟会在这里巴巴等上一整夜。

    魏良择一抬头,看到了挂在屋檐下的一个三角荷包,绿色底布,墨色的线,绣的是一朵半开的菊花,下边的软穗子湿漉漉的沾黏在一处,飘不动了。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

    魏良择用剑把那荷包挑了下来,捏在手里时,挤出了积雪融化的水,在灯烛下看清楚了样式,与猜测中的不同,荷包的另外一面没有绣兰花,绣的是平安无虞四字。他笑了笑,用衣袖慢慢擦拭,“一颗真心放在檐下风吹日晒,迟早要褪色。”

    院子的拱门处,转进来一个身影,大丫鬟儿茶见到魏良择站在门口,立住脚朝他行礼,“魏大人,崇欢殿的燕公子带着灵医来了。”

    “先把丙冬叫过来。”魏良择说:“再去请崇欢殿的人。”

    王御医在屋内听到灵医要来,仿若重生了一遭,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满了三分,巴巴的往外看,眼珠子都要盼下来了。

    魏良择在大厅里坐着,右手边放着剑,屏风后站着刚到的丙冬。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燕骊,上一回,是在赢王府里,谢翊问他有没有什么厉鬼可以杀人,连仙师都防不住的时候,这位燕公子说邪不胜正,所有的厉鬼都会死于仙师手下,除非以量取胜,还举例说百鬼围宅这种场面,是仙师们最怕的,因为足够棘手,所以很难在当下分得出手去做其他的事情。

    然就是那次,经了燕骊的提点,谢翊才会想到用百鬼围宅,他只说要惩戒几个逆贼用用,燕骊随行的女仙师便说,用人皮吧,人皮最招阴,以人皮为契约,可招百鬼围宅,等同于献祭了宅中所有生人的性命。

    赢王当时有好几个谋士,魏良择为了得到他的信任,献计着手策划了接下来的一切,便有了几个月前赦王府人皮风筝百鬼围宅的事件。他明白谢昀有契约妖的木牌在身,就算没有仙师在府里,也不一定能伤到他什么,所以魏良择那次的目标其实是沈扶风,或者说,他那次只是想向谢翊证明,他能有手段,把人皮风筝通过谢昀最亲近的盛嬷嬷之手,成功的在赦王府上空放飞。

    燕骊是个什么样的人,魏良择尚摸不清楚。

    他进来了,连披风都是雪白色的,带着身后三个人,朝着自己拱手,“在下崇欢殿燕骊,听闻赦王府夜寻灵医,等到在下安顿好仙门伤员,这才带着灵医赶过来。”

    “不是圣上下的命令?”

    “为何是圣上?”

    魏良择用右眼盯着他,“身后的都是灵医?”

    燕骊后边的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就是上回见过的那个仙师,男的则有些上了年纪,各自点头,回答:“我等正是灵医。”

    既不是谢昀明白叫来的人,魏良择还真不敢随意给武知蹊用。

    崇欢殿和皇室走的近也就这两年的功夫,世家是世家,冲着上回的事情,魏良择也能清楚他们不算什么正经门派。

    燕骊似看出他有所顾虑,“魏少卿既受人嘱托照看王府,谨慎是好事,却不要谨慎过了头,叫里头的人白白送死。”

第229章:梅家

    魏良择看过去,视线和视线撞在一处,他察觉到燕骊似乎明白今夜发生的一切事情,如果是这样,他来干什么?说这样暗示的话,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燕骊的说辞却无懈可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藏在雪色儒雅皮囊下的计谋和远见,掩的这样完美。魏良择心里升起些对未知的渴求。

    “灵医在这里,用不用便看魏大人的了。”燕骊似有些几不可查的急迫,“我既立身在此,便不怕了后果如何。”

    这也是魏良择还在考虑的。

    央王被人害死即将嫁祸给谢昀,他在宫中一去难返,现在武知蹊躺在这里快死了,燕骊又带着灵医来的,怎么看都是一环套一环。

    但是如果要杀武知蹊,燕骊这样现身是不是太过于高调了?

    魏良择却想放胆一试,让他带的人进去又何妨,借此卖燕骊一个情面。他总有预感,这姓燕的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里头的姑娘是赦王的人,两位灵医疗伤时请千万细致,出了事在场的都难以担待。”

    魏良择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到屏风边沿,将榻上的人指给他们。

    对于他会松口,燕骊并不意外。

    魏良择是什么样的人,他摸的十有八九门清。

    两位灵医进去了,随行的覃长思也想跟着进去,燕骊却出声阻拦,“你跟着我在此等候。”

    这一等候,便是两刻钟。

    魏良择被他们背影挡住,看得不是很清晰,只看得到武知蹊似乎是醒过来了,在剧烈的挣扎,两个灵医并不很有能耐,至少按不住人。

    王御医看他们行针,连连摇头:“不行你们这样不行,我已试过!”

    “你懂什么!”灵医呵他,手指划过两根针,顿时消失不见,叫王御医目瞪口呆。

    惊叫声由远及近,从巴兰阁的外面传来。

    魏良择崩着身躯往外看,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谢昀刚从拱门处迈进来,身后跟着丁夏和孙迁还有楚送艳,一个哭啼啼的小姑娘和一个气汹汹的大姑娘。

    覃长思一见那小姑娘便眉头皱着迎上去,“长忆!”

    “燕骊哥哥!”覃长忆睡到一半被揪起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拖进了挂着赦王府牌匾的宅子里,顿时怕的不行!好在燕骊在这里,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拼了命的喊:“燕骊哥哥救我!他们抓我!”

    丁夏把她抓着藏在身后,隔开了覃长思伸过来的手,“此处是赦王府,你敢造次?”

    燕骊未来得及跟谢昀说上一句话,就见他铁青着脸色,把另外一个姑娘拽进了内阁,那姑娘不情不愿的驳了一句:“叫你放手!”

    内阁,武知蹊的反抗已趋于平静,两位灵医才松口气,便被谢昀扯开了,“你们出去。”

    连带着王御医他们不敢说些什么,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那姑娘咬着嘴唇,对谢昀说:“若不是知道武姐姐有难,你便是把我杀了,我都不会踩进这王府!”

    “少说话。”谢昀恼她一路的喋喋不休,“救她。”

    梅休言尽量让自己把杵在一旁的人忽略,坐在武知蹊身边,开始替她验伤查看,然越是探的深刻,她的眉头便越深。

    谢昀见她神色不对,忙追着问:“怎么样?你快说她怎么样了?”

    “丹元没了。”梅休言抬头看他一眼,“每个仙师体内都有一颗丹元,用来续存灵气以施法做术。武姐姐体内的丹元碎了,藏不住灵气,又被蛊毒吊着精力,才会这样痛苦难捱。”

    “我听不懂。”谢昀额上青筋崩现,“我只要你救她。”

    梅休言喃喃自语:“光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啊……我晚出发都到了,陆哥哥怎么还不见人呢?”

    她问谢昀:“和我一齐来临城的还有个人,我们原本是接武姐姐一齐去东戎做客的,快到的时候我们得到消息武姐姐遭陷害病危,他便一个人骑马先来了,我不会骑马,是雇了马车来的,所以半夜才到。那个人呢?他没有来这里吗?我们说好来这里碰面的。”

    谢昀只看向魏良择,魏良择即刻便反应过来,把丙冬一喊:“前半夜你擒的那人,将他带过来!”

    梅休言惊讶,“你们把陆哥哥抓了?”

    “一惊一乍做什么呢!”丁夏凶她,“专心治你的病不好吗!”

    她又是气哄哄的模样,把辫子甩到身后,握着武知蹊的手,翻白眼絮叨:“武姐姐我一定要把你治好,咱们快去东戎,省的在这里受气。”

    丙冬把那人带来的时候,只拔掉了口中的布团,绳子还是捆的很结实,梅休言见了只顾着喊:“陆哥哥!你们快松绑啊!他是武姐姐阿姐的夫君的义弟!是来救武姐姐的!”

    谢昀眼神一动,丙冬受意,便将他给放开了。

    陆怀御对他淡然一笑,便走近去。然见到武知蹊这幅样子的时候,不禁咬牙切齿,“夷胡水斋好毒的手段。”

    “武姐姐丹元已经碎了,修补术我不大熟练。”梅休言跟他坦白,“且我要先把她体内的蛊虫逼出来,否则这股牵强的精力会把她折磨死的。陆哥哥你在旁为我们支个阵法,必须隔绝一切阴气,她太虚弱了,稍有不慎,便会不能呼吸。”

    陆怀御同她是个极其相反的个性,话很少,旁若无人的就开始布阵。梅休言故意背对着谢昀,对昏迷的武知蹊说:“陆哥哥来了你便不要怕了,他对你最好,肯定不会叫旁人欺负你。”

    覃长忆牵着燕骊的袖子,藏在他的身后,小声的说:“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这些人费劲救她?燕骊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燕骊不言语,始终注意那边的动向。

    在场的人,魏良择发现除了自己,情绪都偏激动,而谢昀表露的最清晰,其次是那个话痨女灵医,再是那个姓陆的仙师,燕骊虽瞧着云淡风轻,眼睛里仍崩着一根细细的弦。

    这四个人是时刻注意着床榻上那人安危的。

    至于孙迁,像个透明人一样,魏良择倒也是觉得是稀奇,凭这样的人也能把楚送艳从央王府带出来?

    他挪了挪身子,把孙迁悄悄的带到了角落。

    “魏少卿怎么在这儿?本官寻了你一晚上了!付少卿受了伤现在还躺在朝督司!你怎么样?”

    孙迁说的全不在重点,至少不是魏良择想听的,他只开口问:“你怎么跟着赦王回来了?”

    “得了信儿去救央王啊!结果去到那里的时候见到的全是死人!只这位楚夫人刚好从台阶上慢慢的走下来,我便问了几句,要送她先回来,便在南通街头碰到了赦王,他一匹快马飞奔,马背上扛着那崇欢殿的小执令使,然后又险些和迎面的丁侍卫撞到……我们这才一齐来的王府,谁知在门口碰到那个灵医刚从马车上下来在付银子,便一齐进来了。”

    “知道央王是谁杀的吗?”

    孙迁有些害怕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说:“不是赦王。”

    “可有证据?”

    孙迁往外瞥了几眼,才道:“我虽怯懦,却不能对不起这身官服。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往好几个地方派了人暗中监视,自是有人亲眼所见来报于我。”

    魏良择真想说,你生性怯懦便是最大的玩忽职守。

第230章:落定

    巴兰阁似乎恢复到往日,该散的人散去,该留下的人一个也没走。

    内阁,直至天大亮,梅休言才停手,她挽起寒花针的时分,外头已悬了一轮日头,将经夜的积雪照耀着,反着刺目的白色光芒。

    她将武知蹊的手放回被窝里,才抬头看向对面的陆怀御,面露苦衷说道:“我梅小娘子是徒有虚名,武姐姐伤的太重,丹元保不住了……蛊虫倒是逼出来两只,用了些寻常补精气的药物,暂时不会危及性命,只是要恢复从前便不大可能。陆哥哥,阿言心里难受,阿言真是个蠢货。”

    武知蹊平静的躺在圆形的床榻中央,散发凌乱在脸庞两边,毫无气色可言,脸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新鲜血痂还是红色的。

    谢昀一夜未眠,他始终都守在一旁,沉默的看梅休言给她各种扎针,翻来覆去,把身上都扎了一个遍,也听她絮叨哪里又见到一个伤口,那伤口撕裂了流血了浮肿了,说她后背有烫伤的水泡,鼓的很大一片,已经被挤破,皮皱巴巴的和肉贴在一处,很是骇人。

    “对了,左芪呢?”梅休言擦了擦眼泪,从床榻上站起来,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陆怀御撤下光晕屏障,看着谢昀,“烦请赦王殿下稍稍回避,在下要与知蹊的师姐们联络一番。”

    他们救了武知蹊,谢昀自然顺从,刚打算退出内阁,恰逢外面同样候了一夜的燕骊突然出声:“左芪在淮水镇遭夷胡水斋毒害,被在下弟子救下带回疗伤,现在崇欢殿府中。”

    谢昀走出来,见他朝自己行礼,“燕骊见过赦王殿下。”

    “左芪在崇欢殿?”

    “正是。”燕骊有条不紊,“左芪身中蛊毒性命攸关,因此崇欢殿才会把临城所有能用的灵医召集起来。在下事先并不知晓是武姑娘出事,若是清楚,何至于让殿下走投无门。也便是夜深了,底下的人才告知我赦王府在寻灵医,几番打听,猜测许是武姑娘出了事,这才斗胆亲自带着灵医登门造访。”

    滴水不漏,这是个很完美的说辞。

    谢昀暂寻不出什么不对劲,头晕眼花的厉害。身后梅休言站出来,对着燕骊询问:“左芪也中蛊了?解开了吗?谁给他解的,现在情况如何了?”

    “解开倒不好说,只是症状有所缓解。”燕骊温和的说:“我原还打算遣人去十里州送请行书,要梅海的灵医再来一趟临城,不想梅小娘子倒突然现身,实在是左芪与武三姑娘的一大幸事。”

    梅小娘子挫败极了,“什么幸事,若我有姑姑一半本事,武姐姐的丹元便不会保不住。燕公子,我需得去见一见左芪,什么时候能带我去崇欢殿?”

    覃长思站出来对她笑了笑,“梅小娘子可随时同我去呀。”

    谢昀旁观,有些怔然,魏良择都走到身侧来了,他才回了头,淡淡的瞥他一眼,什么话都不说。

    “烦请殿下移步。”魏良择说话声音又慢又低沉,“魏某有要事相禀。”

    谢昀朝外太阳底下走,踩进雪地里,“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

    大齐三十八年,十月廿四,淮水镇的点香集会上,以尼姑庵为中心方圆百步范围活物皆死,死者皆面色平静无惧无怕,尸身朽烂的快速,其间唯有一人免此劫难,道是吞鬼山南下的女仙师,同衙门的人拼死厮杀,最终被俘压入临城。

    大齐三十八年,十月廿五,圣上次子央王谢彦与王妃赵氏命丧火海,赦王谢昀向圣上坦认,只断央王臂,未取央王命,此举是为了争夺一位草原来的姑娘。朝督司太卿呈人证供词,证实当夜赦王离去后,另有一批暗卫杀入央王府,此乃致死真相。暗卫背后之人由乙部魏少卿立案侦查,暂无所破。

    大齐三十八年,十月廿八,一封圣旨昭告天下,赦王谢昀行为荒诞无状,屡次危及皇室子嗣宗亲,念其身患顽疾酒瘾难戒,故废其称号贬为庶人,迁籍入汴横郡,参白郦军为兵,望其修身磨砺性情,不得圣召,此生不得迈入临城。

    大齐三十八年,十一月十五,贵妃宛氏被脉有孕,圣上大喜,应百官之贺,册封其为“凰后”。帝有双后,举国震哗,圣上欲废戚皇后之言论已是铺天盖地,此举不示而昭。

    大齐三十八年,十一月廿十,南境传来噩耗,费国借皇子死于叻城从而发难,举兵攻入城防,致百姓伤亡惨重。朝中却对此战主将人选举棋不定。

    大齐三十八年,十一月三十,赢王突然谋反,连通临城护安军将宫中换防调离,人马直逼悬明殿,皇后里应外合,控制了后宫所有妃嫔皇嗣。朝督司人马随后将其全部围困,护安军突然全部反水,赢王才大梦初醒,知是计谋。赢王被俘,皇后戚氏效先后孟氏,临死寄语求保赢王,坠楼而亡。同日,谢翊亲眼见母身死,绝望自刎于悬明殿外,享年二十又三。

    ……

    武知蹊醒过来的时候,距离央王惨死,已过去了十二日。

    封府的人来催了好几次,偌大的王府,一下就空了。

    傍晚她睁开眼,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朝四周打量,见到是巴兰阁的布局,心里顿时安和不少,旁边是梅休言在守着,撑着下巴在窗前熬药,偶尔听到她默背行针口诀的声音。

    武知蹊还是有些用不上劲儿,她侧着身子喊阿言。

    梅小娘子突地转过身来,惊喜的将蒲扇往脸上一遮,狂喜道:“武姐姐你真的醒啦!”

    蹲另外一边点炉子的儿茶也激动着,站起来原地踱着步子,“神佛庇佑真是神佛庇佑!我这就去禀告殿下!”

    “谢昀。”武知蹊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禁不住的鼻酸,她对梅休言道:“我在梦里一直醒不过来。谢谢你啊梅小娘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跟我客气什么呢夜叉武姑娘?”梅休言瘪瘪嘴,“原先知道姑姑南下替崇欢殿的疗伤,我晚了几日偷偷随行了,还在十里州的时候遇到了陆哥哥,他说来寻你去东戎过年,我便想一起来,谁能料到刚到淮水镇,唐令使便传话要他来救你!我们便一起来了。”

    “左芪呢?他好不好?”

    “多亏了燕公子帮忙,左芪是被他救走的,早早的喊了灵医治疗,虽说蛊毒未去,但我已行针镇压,到时候回了东戎便不怕了,你阿姐那么厉害,找个天底下一顶一的灵蛊仙师给他除掉!”

    “阿御呢?”

    “陆哥哥说临城的冤魂太多,他时常出去布阵渡魂。天天都会问我你的状况,隔几日便来探望一次,一次小半截香的功夫。”梅休言觉得有必要跟武知蹊好好说一说,“他似在避嫌。武姐姐,他们都说谢昀欢喜你欢喜的不得了,为了你还把央王给杀了,现在又被废……这些日子他每日夜里来看你,白天都见不到人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可怕,你怎么会……可陆哥哥说天下情爱都是如此。”

    “阿言……”

    “还有,我极不喜欢谢昀的那个兄弟,生的白面粗眉,一脸蛮横的那个男子。”梅休言撇起嘴来,“他说话嗓门极大,永远都像是在吵架似的,且总瞪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瞪我。他还说姓梅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懂,武姐姐,他凭什么这样说?”

    “翟二爷吗?”

    “我听府里的人都这样喊他。”

    “阿言。”

    “嗯?”

    “是不是谢昀来了?”

    梅休言不解,一抬头,果真见到那个石屏旁边站了个人影,还真是谢昀,她看武知蹊是背对这那边的,于是问:“没错,你怎么知道?”

    武知蹊展颜欢笑,“我猜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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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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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