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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0章:宋颐

    覃长思拿到诡器时,已是四天后。

    燕骊那日离开前,将掌管崇欢殿的令符交予了自己,然后骑着高大的马就走了,身后跟着宫里来的迎仗,很大的排场。

    她目送他远去,捏着令符在檐下发了很久的楞。

    覃长忆穿着寝衣追过去被拦下,拍着大门哭的毫无尊严,覃长思冷眼看着她说:“长忆,爹娘死了你都没这样哭过。”

    “那时我才两岁,我我怎知道什么是死!”覃长忆抱着她的腿,将眼泪往她的青衫上擦,“姐姐,长思姐姐,燕骊他去哪里了?那群人把他带哪里去了?他会不会死啊?”

    一只手撑开她的脑袋,覃长思扯动僵硬的唇角,把她丢在地上,“师兄不会死,他这是又征服了一座峻岭高峰。”

    “爬山?”

    “你燕骊哥哥让我给你的。”

    她用令符砸在了覃长忆的头顶,看都不看一眼转身便走。

    ……

    覃长忆哭声渐渐地远去,覃长思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左殿群,这里一片寂静,只住了一个人。

    她昂头走了进去。

    下到地牢里去,正看见武知蹊靠在墙上失神,手里攥着一团布。

    覃长思盘腿坐在她对面,盯着她发问:“武姑娘从未连续六天都不曾见到日光吧?”

    “错了。”知蹊声音低低哑哑的,“人生失意岂止六日无光。”

    “有道理。”

    覃长思开始玩自己佩剑,漫不经心地说:“燕骊不在崇欢殿。”

    “他今日受封昭王。”武知蹊一点都没感到惊讶,接过话茬就往下说:“他剿灭吞鬼山有功,又助朝廷收复叛军吾甲军,功劳苦劳都有,这是他应得的,我为他感到高兴。”

    这会儿子倒换做覃长思搞不懂,“你知道了?”

    知蹊明知故问:“知道什么?”

    “宋……”覃长思犹豫了片刻,“宋其之子。”

    她点头,很平静地说:“对,宋颐才是他的名字。”

    燕骊在这六日,来见过她三回,最短一个时辰,最长一整夜。覃长思还在想,总有一次是要见他碰钉子的,却不曾料到,他心情愈加的愉悦和轻松。

    原来是武知蹊缴械,是武知蹊臣服他了,臣服到两个人交心的程度,交心到谨慎如燕骊也会把身世告诉她。

    覃长思望她望着望着望着,忽而生出一些极度的失望还是些别的什么情绪来,她不能很好的对自己解释清楚这种情绪的来源,总的,武知蹊在她眼中,已失去爪牙,变得无趣透顶。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许多。”知蹊动了一下肩膀,低头看了眼被覃长思鞭打出来的伤口,淡淡道:“你想知道的话,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呵。”

    “大昭皇子宋其将儿子托付给崇欢殿可真是托对地方了,在临城,国家权力集中的地方,难为满门替他遮掩这么些年。”

    知蹊看似闲聊,意在套话。

    她不清楚覃长思知道多少,也不知道燕骊藏了多少,这可不行。

    “我是第一个发现他不是燕骊的人,却直到前几日向天下公开身世时,我才知道他究竟是谁。”

    覃长思果真被她带过话题,突发了些感慨,思忆当年。

    “燕骊另有其人,一个破相的外门废物,终年面具不离身,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除了我,我救过他。后来有一回我们去槐安郡参加狩妖大会,他拔得头筹,为崇欢殿争了光,在仙门百家里第一次摘下了面具,这个时候起,燕骊就不是燕骊了。”覃长思述说的很平静,“是他杀了真正的燕骊取而代之。”

    武知蹊听得入神,追问:“你为何没有揭穿?”

    “这么有本事有野心的人,我当时很是佩服。”覃长思对她说:“我原本只是想当名出色的灵符仙师,仗剑行走,护卫安平,可就是他的出现,让我觉得一切都可以被颠覆,我突然想要成为别人眼中的佼佼者,为此,无论如何。”

    听故事的人很真诚地对她笑,“你确实是佼佼者。”

    覃长思也跟着笑了笑,“他对我说‘你看啊,这迢迢岁月,总是不登高岭,不肯萎谢的。’我觉着十分对,他一直都是这样做。”

    “繁镇有块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一篇狂妄的入世记,其中有句话就是你说的那样。”

    “我去繁镇的唯一一次便是受安排给沈扶风下提偶符,因此任务紧急并不能闲散的参观,如果真有这句话,那想必燕公子也是从那里看来的吧。”覃长思语气轻傲,见知蹊略有疑虑,复又道:“原那次本意是想让梅宁死,她要是死在沈扶风手里,燕骊便有法子叫吞鬼山和赦王府都被牵连,这样说来可以免掉后边的好多事情。”

    “不料,死的是沈扶风。”

    武知蹊想到左芪曾同自己说过提偶符的操控能力有多惊人,她那时候虽不信梅宁真的想杀人,但是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经由覃长思这样一说,她便全然懂了,只这样想想,便晓得梅宁被控四肢将剑捅进沈先生身体里那一刻,该有多绝望多无助!

    “左右也不妨事,多亏了燕公子好计谋。”

    故作释然的知蹊点了点头,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压了压,“他若有朝一日问顶皇位,你我便也会跟着飞黄腾达。”

    “他许你什么了?”覃长思问:“他要娶你吗?”

    “他会帮我。”武知蹊尚且搞不懂覃长思对燕骊究竟是什么情感,因此留了个心眼说了一半,“没说要娶我。”

    “没有代价吗?”

    “他救了我这么多回,若次次索取代价,我也没什么可以给的。”武知蹊想了想,对她解释:“算是惺惺相惜。”

    “救你?”覃长思拖长了音调,“可怜你不知一切危机都是他制造出来的,他可以把你推到地狱,然后再在最后关头捞你一把……比如,你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空荡荡的地下牢房里,只有出口的一方微弱的室光。

    知蹊仍旧沉默的乖巧,虽然她很想知道。

    “说他喜欢你,我是不信的,燕骊这种为了复仇忍辱负重几十年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儿女情长惺惺相惜,我一度怀疑他没有心,只有周全密谋的脑子。”覃长思嘿嘿地笑,“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你。”

    看她剑出鞘一半,露出银闪的光来,知蹊只是叹气,“难说。”

    “或许是因为他要和谢昀争的缘故。”覃长思手指在剑身上寸寸抚过,“说到谢昀,他死了,这个燕骊跟你说了吗?”

    知蹊神色难免露出马脚,显的一丝慌张被覃长思瞧见,很是轻蔑的嘲笑她:“我还当真以为你是真的跟了燕骊呢,原心里还是惦记谢昀的啊?”

    “覃长思,要是有个人身处险恶之地还能胸怀博爱,要是他自顾不暇也还能迁就你包容你,为你处处着想,告诉你世上的脏与恶,陪你支持你!这样的人,你能忘记吗?嗯?你会忘吗?”

    她是觉得自己要疯了!竟对覃长思说这种话!

    覃长思也觉得她疯了,竟说这种只有话本里才有的情情爱爱。

    她不是不信,只是很难想象出来武知蹊口中的形容人是什么模样,她又没遇到过,怎么设身处地?

    况且晓得她说的是谢昀,这便更荒唐了不是?

    为此嘲讽地一笑,“我覃长思是没遇过这样的人,你遇过,可就算遇过,这人还是死了,为此难过伤怀,还不如不遇。”

第281章:见光

    “不如不遇?”知蹊笑的恬淡,“不,得以识他知他近他,是百年幸事,我就算再活八十年,也知道往后再不会有比遇他更好的事情发生了。”

    “那谢昀也这样想的?”覃长思感到疑惑,较真的发问:“他也会觉得你是最值得的?我的意思是,武知蹊,江山和你,长命百岁和你,他会选择哪个?”

    “江山。”知蹊不假思索,“长命百岁以守江山万民,我轻。”

    覃长思似没明白,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叹道:“总的你们这些情爱我这辈子都触不着了,可惜啊,长命百岁江山美人,谢昀一个也没捞着就死了。”

    “他……”知蹊略微哽咽,“怎样死的?”

    “你真的不知道?”

    武知蹊沉默。

    “他呐先是在太山县诈死,丧讯天下尽知,临城百姓为他燃了三日长明灯,第四天的时候,也就是前天,燕骊宋其之子的身份被圣旨公布于世,命他去剿灭吾甲军时,谢昀蹦出来了,带着军队都打到了临城来。”

    她故作同情地扯动嘴角,蹙眉描述道:“这云谢的旗帜一打出来,城内百姓不顾护安军刀剑胁治,纷纷跪迎军队入城,山呼海呵的都是太子殿下!一个个晓得他没死,鸦鸦吵吵的尽是谢昀回来了殿下没死将军没死这些话。嘿,仿若当夜天边开的是太阳一般惊奇惊喜!那声音啊估计淮水镇都听的清!”

    知蹊垂下眼眸,突地掉下颗眼泪,快到她自己都险些没察觉。

    “只是很可惜,这百姓们欢喜不过一个时辰,那万众所期勇冠三军的谢昀便被一箭穿心,他这样一死,吾甲军便投降收编于护安军,什么都没了。”

    覃长思说的很简单,还带着笑眯眯的神情,“他尸体还是燕骊带回宫的,因为目的是反宋,不算的真正意义上的谋反,圣上念骨肉亲情,恢复其太子位,谥号靖明,择日葬入皇陵。”

    见武知蹊不言不语,覃长思又道:“你听听,是不是很荒唐?侄儿打反贼,当叔叔的不但不帮,还要继续封反贼为王,好玩儿吧?”

    “我知道他会死的……”

    “人是燕骊害死的,你想杀他吗?”

    “不想。”

    “你嘴硬!”覃长思捏着拳头,“不想给谢昀报仇?不想给你阿姐报仇?”

    面对覃长思的怒气,知蹊心底突然明亮起来。

    她似乎很不满燕骊。

    “其实,燕骊许我皇后之位,却什么都没有许给你吗?”

    “皇后?”覃长思歪了歪头,邪气横生,“皇后是附庸,我不稀罕成为附庸,武知蹊,我也并不想杀他,他有恩于我,你不要妄自揣测挑拨离间。”

    “那我明白了。”话毕,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摸着身后的墙壁咳嗽两声,抬眼看向覃长思,“你想放我出去。”

    覃长思眼睛里的光收敛,死死的盯着武知蹊,冷哼一声:“若我所料不差,燕骊往后再不会有空插手崇欢殿了。”

    “所以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诡器。”覃长思坦白道:“虽不清楚你用什么办法迷的燕骊对诡器暂时失去了兴趣,可我知道你还藏在身上,并且不愿交出来。”

    听此,武知蹊垂头沉思,似在做一个意义重大的决定。

    “等你离开地牢六个时辰后,我再禀告燕骊,不是说保你安然逃脱,至少给你足够的时间和绝对的机会。”

    覃长思等了一会儿,开口催促:“你师姐死了,心上人也死了,名声败落,还有三四个月便要满二十岁,诡器也并没有集齐四件,诅咒未解,那不是会死的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中诅咒?”

    “燕骊能查到的,我也可以,他查到的,我都知道。”覃长思不免得意地勾起唇角,“你想想看,到时候燕骊会用你的身世做些什么文章呢?按照你这种性格,半死不活的坐上皇后的位子又能怎样呢?你当真以为燕骊会有什么损己利人的好法子帮你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武知蹊见是时候了,便开口提了条件,“我不光自己要走,还要你放了我师妹们,除了诡器,我还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哦?”

    “覃长忆,她处处不如你,却因为是嫡出所以继令,要我,我也不服。”知蹊幅度小小的伸个懒腰,“你说的很对,我也活不久了,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可值得牵挂的,便是那些还活着的人的性命,你其实特别明白吞鬼山的事情和我师弟妹们无关,也应该明白我有多想保下他们,哪怕吞鬼山就此覆灭不存,人活着就好。”

    “放了你,我可以借口说是梅休言助你逃走,若是放了吞鬼山满门弟子,又要如何去给燕骊交代?”

    “简单。”武知蹊僵硬地笑着,“因为你不在崇欢殿,所以我趁机杀了覃长忆,把所有弟子救走了。”

    覃长思又问:“只要他们活着?”

    “这个世道洗刷冤屈实在是天方夜谭,我只要他们活着。”

    “我要是你,当天在吞鬼山顶就会杀了燕骊,胆敢污蔑我冤枉我的人,我必定做绝了给他们瞧。”覃长思这才觉得武知蹊活过来了,像是她本就该是这样一幅模样,有意思极了,“你这就是好人的想法,什么事情要讲究大局讲究人情味讲究手段和规矩,所以才会落到这个地步,你不够狠心,和谢昀一样,你们都不够狠心,所以他才会死。”

    她悄然压下心底的愤恨与杀意,“或许吧。”

    “诡器交出来。”

    “我信你。”武知蹊走到一个角落,蹲下去捡起一团布,拿到了出口的光线下一点点的展开来给覃长思看,“当时你夺我肚兜时,我真心怕极了,覃长思,你真的很聪明。”

    “我若是再聪明一点,当日就不至于把这团布看做废物丢掉。”覃长思走上前去打量,只见到那布拿到武知蹊手上时,隐隐的显现了一些细碎的光芒,交织成三个物件的轮廓,很是神秘。

    知蹊递上去,“现在替我解开丹元禁锢,带我上去。”

    “丹元?”覃长思把肚兜塞进袖口里,轻蔑的甩她一眼,“你丹元碎了,没有丹元了,不过我想,杀覃长忆也用不着什么气力。”

    她提着武知蹊的手腕,从一方入口处跃上去。

    哐当——

    一把银色的匕首丢在地上,刚好落在武知蹊的眼前,覃长思在头顶说:“你捅燕骊的那把匕首,我给你捡回来了,喏,拿着去做该做的事吧,若没有把她杀了,我也不能保证你那些师妹可以活着走出崇欢殿,毕竟我不是执令使,没有这个权利不追究她们的罪责。”

    是谢昀送她的敛光。

    武知蹊伸手去捡,发现并没有刀鞘,覃长思应该是只捡回来了刀身。刀鞘分离,敛光此后再敛不了光了……

    “谢谢。”她撑着冰凉乌黑的地砖站起来时,尚故作了些摇摇晃晃的虚弱之态,环视了周遭,发觉身处一个大殿。

    覃长思有所防备的走在她身后,“推开前面那扇门,随便抓个人就能问出覃长忆的下落,你杀她的时候利落些,不要叫她太痛苦,毕竟她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受不住折磨。”

    “若是你继承令符,你们姐妹俩都会过的很好,可惜事与愿违,总是不如意。”

    “这世上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事,优胜劣汰是生存法则,我可怜她却也厌恶她,覃长忆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覃长思语气何其淡漠,看开了生死,看开了旁人的生死。

    “这世上不识趣的人,就该死。”知蹊跟着补充一句。

    此时已行到大殿门口,还未推开门就感受到外面是何等的明亮,同地牢里六天的不见天日相较,如此的令人贪恋。

    武知蹊抬手把门推开来,有道单薄的光从门缝钻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将她面庞一分为二,一半明媚生动一半阴鹜苍白,恍惚间,竟黑白难辨。

    身后覃长思抱着双臂看到她止步不前,开口问:“怎么?怕了?”

    “只是太久没见光,眼睛不适应。”

    知蹊抬脚跨过门槛,沉了手腕把匕首收在了身后,悄然的运转体内丹元,一点点的借着日头逐渐恢复冰冷的四肢。

第282章:见光2

    刚拐出了这个大殿,便遇到两个少年结伴过来,见着面庞是有些眼熟的,知蹊一直等他们走到了面前来,才反应出是旧相识。

    为首的少年见着她像是见着瘟疫,抬手格挡,皱眉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被单独关押在水牢吗?”

    他侧边的那个则要随和放松许多,一笑,脸颊两个窝,“武姐姐,吞鬼山的案子快查明白了,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玖肆,查的结果是什么?”知蹊张口问。

    玖贰瞪他一眼不准他说,玖肆也不好明确地讲出来,低低说:“反正徐缨杀人的时候你还不在吞鬼山,其他人逃不开干系,你能逃开。”

    “就算我差点杀了燕骊,这个责任也能脱开吗?”

    “啊?什么?”玖肆怀疑自己听错了,喜滋滋的同她道:“武姐姐,你被关的这段时间还不晓得吧,燕公子真实身份是前昭宋其的儿子!昭闵帝嫡亲的孙子!这会儿子不费兵卒还得朝廷器重,已封王了!就今日!”

    武知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玖贰横她一眼,揪着玖肆的衣裳就走了,刚从她身边路过,她突地振臂来拦,手里的匕首在烈日下尤为晃眼,刀锋正对玖肆喉骨,他若咽一口唾沫,小命休矣。

    “武姐姐?”

    压在喉咙底的惊吓和不解,让玖肆看起来更像是被点穴,已经死了一般静止不动。

    玖贰拔剑和她对峙,武知蹊视若无睹,一手抓了玖肆的肩胛,压他往前走,“带我去找覃长忆。”

    “小令使和梅小娘子在一起呐!不知道去了何处!武姐姐你不要激动,我才活了十七年,我还要活好久的!姐姐姐姐,你手下留情!”玖肆哀求她,如果能跪,他便要跪下来再磕几个头。

    “武知蹊!你放肆!”

    玖贰的剑直指面门,身后有双眼睛还在看,知蹊不好躲的太明显,只好拉玖肆来挡,玖贰没办法,剑一偏,划掉了他耳畔的几缕头发。

    玖肆大喊:“师兄师兄!”

    “让覃长忆来见我,我不是想要杀人,只是想要谈点条件。”武知蹊语气平静又镇定,“半炷香内见不到她,就保不齐玖肆这条命还在,也保不齐这崇欢殿还在。”

    玖贰心里打着算盘,口中稳她:“好歹去年淮水镇还有过几面之缘,玖肆敬你姐姐,你莫要害他性命!”

    “半炷香。”

    “好!”

    他剑都来不及收进鞘内便拔腿抛开了!去找覃长思!

    玖肆见他走,心里更不安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武姐姐你想和我们小令使谈什么条件?”

    “时别一年半,你灵符修的还好吗?”

    没想到武知蹊答非所问,玖肆也不敢质疑,老实道:“外门弟子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就一本册子反复读,十几张符反复的画,在临城,也就只有乱葬岗的孤魂野鬼可以练手,就刚刚,我和玖贰还打算去西郊古青寺下头那片乱葬岗捉几只鬼呢,便被武姐姐你……就,拦住了。”

    近两年不见,玖肆个子蹿的快,知蹊拿匕首架着他架久了胳膊还有些酸,他们也不去屋檐底下树底下荫蔽的地方,就干站在太阳底下等人来,玖肆热的脑门滴汗,后背却冷飕飕的风一阵阵的吹。

    “你知道我同门师妹们关在哪里吗?”

    “若是以前也就是在地牢了,现如今的地牢被打通,搞进去了好多死囚,没日没夜的弄什么蛊,武姐姐你师妹们被抓了关在哪里可就真的不好说了。”玖肆这样说完,武知蹊冷笑一声。

    “武姐姐你,你笑什么?”

    “蛊。”武知蹊重复,“蛊。”

    “对啊,看穿着不是大齐的人,这么大半年来我也就见过一回,别的都是听人说的,不晓得弄的什么蛊。”

    仇澈的死、夷胡水斋的蛊、淮水镇七百四十五条人命、左芪的死、仇清的死,这些,都是崇欢殿的手笔,都是,燕骊的手笔啊。

    一步步走来的这样两年,她竟不知觉的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无形中被牵引了四肢意识去杀了那些同样被算计的人。

    半炷香时间已经过去,四周聚拢过来的崇欢殿弟子越来越多,覃长忆还是没有到,玖贰倒是很适时的把梅休言拉了过来。

    梅小娘子一见这阵仗就怕,直往人群外跳,拉了两个弟子挡在身前对武知蹊喊道:“武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见覃长忆。”

    “她要见覃长忆!你们去找指令使啊!拉我来有什么用嘛!”梅休言推搡着他们,“去找啊!她不就在后园树上摘枣嘛!有什么好找不到的啊!人家就是要见见你们执令使,又不会怎么她了的!”

    玖贰气的脸发白,“指令使怎么是她想见就见的!”

    “哦!那你们弟子是想杀就杀的咯?”梅小娘子撸起袖子跑远,“你们不去找,我找!你们不救那小子,我救!”

    武知蹊有她打配合,心下多了几分胜算,果真,很快就见到梅休言生拉硬拽把覃长忆给拖过来了。

    覃长忆抱着她胳膊不肯撒,怯怯的盯着武知蹊,“覃长思说她杀过好多人,她师姐也杀了好多人,她师门都是修的魔道!我不要过去,梅小娘子,你不要推我!我我我怕,你不要推我了!”

    “梅休言!你再推她一个试试!”玖贰剑朝她指去,崇欢殿众弟子便纷纷拔剑跟随,一时间,将梅休言覃长忆和武知蹊玖肆四个人包围在一个地方,围的那叫水泄不通。

    “猪一样。”梅休言松开手高举过头,藐视玖贰,“围,围的好。”

    知蹊在她甩开覃长忆的瞬间,将玖肆从身前踹开!趁众人反应不及时,怀里的人质就已经变成了懵懂的覃长忆了!

    若说玖肆是个外门弟子还不至于引起满门重视,这覃长忆不单是崇欢殿的掌门,更是灵符百家的执令使!一眨眼的功夫成了刀下鱼肉,叫谁人不惊心不惧怕!

    “找长思姐姐来!”覃长忆瘪嘴哭喊:“长思姐姐救我!”

    武知蹊听她第一个喊得是覃长思,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嘲讽的好,总之想要的人到了手,便不能犹豫,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须速战速决。

    “带我去关押我师妹的地方,放了她们所有人,准备好足够的银两给她们做盘缠,我要亲眼见到他们离开崇欢殿才会放了你。”武知蹊最后威胁道:“否则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覃长忆都不带犹豫的,立马手指一个方向,“在那里!”

    武知蹊便抓着她朝那走去,一抬步子,几百个人在周遭跟着一齐挪动,好不壮观。

    梅小娘子悄悄的就躲到了人群外侧跟着一起走,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从挟持覃长忆,到亲眼目睹一百余内外门弟子脱身,最后看她们从崇欢殿后门离开,又等到快傍晚了,一支临城外特殊的鸣镝蹿上天,武知蹊才松懈下来。

    她们都离开了。

    覃长忆被她一个姿势控制了三个时辰,脖子发麻,眼泪干了又湿循环往复,见到临城外发出的信号时又哭了,“你师妹们都平安离开临城了,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放了我啊?”

    “我接下来问你的话,如实回答。”

    “啊?”

    “替燕骊制蛊的是哪里的人?”

    “费国夷胡水斋!”覃长忆抢答般就说了。

    见她配合度极高,武知蹊还是很满意的,又问:“蛊是什么蛊?从什么时候开始研制的?有什么用途?试蛊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覃长忆瘪嘴,吸了吸鼻子,“太多问题了,我我听不清楚。”

    “什么蛊?”知蹊耐着性子问:“用来干什么的?”

    她摇摇脑袋,“我不知道。”

    “试蛊的人是哪里来的?”

    “他们说是死囚。”覃长忆眼睛看向四周,“我我我不知道。”

    梅休言钻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背上背了两个大包袱,“别问她了,覃长忆日常就打枣喂马编头发,她说不知道就已经是最老实的答案了,真没骗你。”

    所以得问覃长思,所以得把她引出来。

    “带我去地牢。”武知蹊低头对覃长忆说:“你既然不知道,那我便帮你问清楚,你在旁也好仔细听一听记一记,崇欢殿平时是干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覃长忆却连忙摆手,“我不要去!地牢里的蛊人太凶了!”

    “不去也得去!”

    说着,武知蹊便从梅休言示意的方向走了去,才走了没几步路,面前落下来一个人,青衫缥缈,佩剑出鞘。

    “武知蹊,有些地方去不得。”

    覃长思笑得很轻,看向覃长忆的眼神也很轻。

    她一现身,武知蹊手腕翻转刀背朝里,将身前覃长忆打伤推倒在地,凝力飞身压着覃长思就去。

    看到她指尖金芒凌厉盛放,覃长思大惊,瞳孔猛地收缩,阴狠的盯着她道:“你丹元没废!”

    “何止丹元!武艺仍是超群!”梅小娘子冲那边喊一句,蹲到了覃长忆的身边去,“你快点睁眼看看,坏人要死了。”

    浑浑噩噩里,覃长忆抬头看到覃长思被追着打,嘴里只喊:“救覃长思,救救她……”

第283章:长思

    谁都救不了她,武知蹊设下的一方角阵已隔绝成闭环,里头只有她和覃长思两个人,还有一丛细细的竹子。

    所有弟子焦而不急,巴在阵外看的聚精会神。

    武知蹊光是赤手空拳就已将覃长思压制了三分,这下转个身躲了剑的同时将她的剑也给踢掉!覃长思便只能躲了!

    仙门百家中,只有灵印是绝对仗武施法的,旁的仙门器具横多,拳脚功夫确实没几个上的了台面。

    覃长思身手算是不错,能接下她连贯疾速的招数,还能趁着空档列符来挡,哗啦啦的符纸瞧着单薄,伤人却也不轻,知蹊不能再靠近,便收敛了身法,抬手结起灵印来。

    “覃长思!”

    外头乌泱泱看戏的诸多人,竟只有看起来憨傻的覃长忆是真心惦记覃长思的,她此刻爬起来,开始在地上寻找武知蹊布下的阵眼,火急火燎的把挡在脑袋前的人推开,大发了脾气,“不帮忙反添乱!滚开!”

    梅小娘子蹲过来问她:“长忆啊,你在干什么?”

    “寻阵眼,梅小娘子你就当是帮帮我,快看看地上有没有异常的凸凹?那也许就是阵眼!”覃长忆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如果找不到阵眼,我只好破阵了。”

    “开什么玩笑?你符都没玩灵光呢,还破阵,你破的来阵?”

    “陆怀御教过我的!这个阵很简单,只要找到阵眼,一张爆破符就能解决!如果找不到的话五十张也能解决!便是要多废些时间了。”覃长忆直起身冲着玖贰喊:“听着,五十张……”

    爆破符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覃长忆便被捂住了嘴。

    梅小娘子拖着她往树底下走,“我不可能让你帮覃长思。”

    “梅小娘子,她打不过武知蹊,她会被杀死的!”

    “我知道啊。”梅休言一改往日嬉皮笑脸,郑重冷漠地说:“她死是罪有应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覃长忆咬着袖子哭,含糊不清地说:“可她是我姐姐!”

    “她杀我姑姑灭我同门时,我就躲在阁楼的箩筐中看的一清二楚,覃长忆,当时我很怕很无助,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覃长思。”

    梅休言忽地拿了根银针出来,对着覃长忆虚扎一下,她便发不出声音了,见此,梅小娘子才又拽着她走到人群里,在最近的地方看覃长思被一印重伤,从高高的地方摔在下来,口吐鲜血倒在一地符纸中。

    覃长忆大哭无声,掐着喉咙拼命摇头,神情何其无助痛苦。

    梅小娘子继续对她说:“但是我没有这个本事,想杀的人,马上武姐姐就会替我杀了,我在这里看着也好,亲眼看着覃长思死。”

    崇欢殿的弟子见覃长思受重伤,总算想起来要在外头同武知蹊搏一搏。兴许是方才被指令使点了名字,玖贰这会儿子首当其冲,他一向是要聪敏些的,在旁人用剑去扎拿刀去砍屏障时,他率先列了一排符纸出来,哗啦朝着屏障袭去,相碰时荡开阵阵阻力。

    梅休言见他寻到法子一下就慌了神,也不管覃长忆了,拔腿就朝玖贰跑,在他又一列符纸即将丢出去的时候,迎面就扑身过去,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把飘在空中的符纸撞的落了一地。

    玖贰涨红着脸拿手肘推她,“别碰我!”

    “叫你多事!”

    梅小娘子发了狠来也是不管不顾,骑坐在他身上,抬手朝着玖贰的脑门就是一针扎下去,不料被他擒住双手,险些被推倒在地。

    “我见你是女人!再动手试试!”

    “怎么?燕骊还指着我给他护蛊,你敢动我?”

    “你和武知蹊是一伙儿的!”玖贰起身刚把她丢出去,梅休言就又缠上来,她也不会武功,想要阻拦就只能整个人挂上去。

    梅小娘子死活都不肯松手,蓄了一眼眶的泪水,冲着再次挣扎的玖贰闭着眼嘶喊:“不准你救覃长思!”

    这般尖锐的嗓音在他耳边刺过来,玖贰有一瞬的耳鸣,他低头看了看梅休言,小脸蛋上滑了两行眼泪,贴着自己的胸膛使劲往后前拱,模样狰狞且狼狈,只是忽然要把她丢出去的两只手不知道怎么办,干悬在空中,连列符的咒语都忘了。

    旁的弟子见他被缠住脱不开身,伸长了脖子来问:“她为什么只拦你一个人啊?”

    玖贰看了看屏障内殊死抵抗的覃长思,肯定的对那人道:“召所有弟子,列,爆破符。”

    梅休言闻言暴躁起来,转个身要跑去抓那个弟子,她一松开玖贰还没走半步,玖贰就把她抓了回来,反手禁锢在身前,义正言辞地说:“梅小娘子,见死不救是大忌,更何况她是我师姐。”

    “我不准你们救覃长思!让她死!她必须死!覃长思必须死!”

    梅休言挣脱不开,仰着头疯狂地叫喊,歇斯底里的沙哑让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阵法屏障内,武知蹊沉丹元纳灵气,站在覃长思跟前居高临下的看她,眼神无胜者喜悦,清清冷冷的看不出想法,只说:“我可以不杀你,但要你说实话。”

    覃长思意外,“什么?”

    “陆怀御在哪里?”

    “水牢,你隔壁的那间,从二月至今,他已在那住了将近四个月了。”覃长思还反问她,“你是前几天才想通的吗?”

    “仇清给左芪和我下蛊!致我误杀淮水镇七百多口人!这件事情是不是你和燕骊做的!”

    “不然还有谁?”覃长思盯着她,字句补充:“那个局布的可长可细了,从仇澈入了叻城就已经开始,燕骊让人把他抓了钉了支棺材钉,目的不是招鬼,是招你和左芪啊,他和你们同行后出了事,你说说仇清会找谁算账?”

    “仇澈是你们害死的!”

    “倒也不算真的是,他误入了万药宗的毒藤蔓地成了具跪尸沟兽,被你的灵印打伤后我们才动的手,所以杀他的,你也有份啊。”

    见都到这个地步了,覃长思竟还笑得出来!知蹊心里隐隐发怒,“你们栽赃我与左芪!以致仇清给我下蛊!才使我无意杀人被朝督司带走!而惹出后面三王相残的事情!所有可能继位的人都消失了!还借此我手杀了仇清!这一切,包括唐府为我出头灭了夷胡也在燕骊的意料之中吧?”

    “漏了一点。”覃长思的眼睛似藏了晶莹的毒,那样明晃晃的蛊惑人心,“仇清复仇心切要你死,是燕骊给你喂了那颗情蛊,你还有印象吗?据说央王死前是因为碰了你才被谢昀断臂?那一次的计谋,生不如死的,又岂止你一个人?”

    情蛊一事,是知蹊心里难言的晦暗,虽那次抵死相抗强撑理智才等来了谢昀,可彼时焚心燥欲之痛,此生难忘。

    而这,都拜燕骊所赐啊。

    “还有要说的吗?”知蹊不理她言语间的羞辱,“覃长思,你们暗中一定救下了不少夷胡蛊师,才有崇欢殿现在的蛊,我说的有错吗?”

    覃长思吹了声口哨,“真是聪明啊武姑娘。”

    根本不计较她是嘲讽还是挖苦,知蹊继续问:“燕骊为什么联合夷胡水斋制蛊?”

    “为即将到来的边疆战事未雨绸缪。”

    “说清楚。”

    “武知蹊,就算知道了你又能如何?二十岁诅咒即将应验,你何必浪费精力在这些无关自身的事情上?”

    覃长思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这种人就喜欢多管闲事,怎么?她还妄图拯救天下?

    “说清楚。”武知蹊弯腰,提着她的领子起身,将覃长思背顶在竹子上,昂着下巴警告道:“就是因为将死之身,所以我杀一个,黄泉路上就多一个伴儿。”

第284章:长思2

    “燕骊上位后会和北襄打一场仗,为了打名气和地位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姑且不论,总之是要在偌大的遥关设下蛊阵,将北襄军统统炼化成蛊人,操控意识,反向进攻。”覃长思言简意赅,诡恶的一双眼看着武知蹊的脸,“于大齐来说是好事,不是吗?”

    “丧心病狂!”武知蹊松手,覃长思扶着竹子站稳,笑道:“燕骊千不好万不好,有一点是真的对,生来这世上,要有攀峰问鼎的志气,要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为此何论手段黑白呢?牺牲掉的那些人,这是他们的命啊。”

    武知蹊仍抓着一点质疑,“炼北襄军为蛊,他说的?”

    “我跟着燕骊这么多年,他虽不会亲口对我说这些,但凭我对他的了解,凭着我是他多年来杀人的刀,以上所言,实现的概率是九成九。”

    覃长思低头,嘴角又溢出血来,她难受的吞咽着,昂起头又道:“不要生出阻止的念头,武知蹊,世上无人能阻燕骊,所有人都臣服于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然问了话,也不等对方回答,覃长思倒是仰着头自己接着说了:“因为他视生灵如飞灰,能做到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覃长思的话落在武知蹊的耳里,变得异常刺耳,她一时非要和她辨出个是非真理!

    “生而为人,同世间某些飞禽走兽之间最大的不同,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拥有人性?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懂得愧疚和同情吗!”

    知蹊的匕首隔着软薄的皮肤重新抵在覃长思的脖颈上,她的双眸被心底的火烧的炽热,“还有牺牲,只有自己愿意才叫牺牲!若不愿,便是谋杀!”

    覃长思敛掉轻狂笑意,浑身绷紧,眼睛里终于有了生平第一次的怕意,“你出尔反尔!恩将仇报!”

    “覃长思,你不配为人。”

    武知蹊睁着眼用敛光划断了她的脉搏,利落而坚决。

    覃长思倒地后,武知蹊从她怀里把暗纹肚兜拿走收好,又将匕首上的血用她的青衫擦干净,擦的一层不染直到反光,才重新站起来。

    正巧外头噼里啪啦的爆破符终于把屏障炸开,腾起来一些摸不着的淡淡光雾,像是深山孤户里升起的寂寞炊烟。

    武知蹊朝着梅小娘子走过去,在背后看不着的地方,原本围绕在阵法上方的几圈符纸没了依贴,纷纷飘斜下坠,在日落西下天边的炽热红霞中,凋零成一地的唏嘘。覃长思的尸体就歪斜着躺在中央,脖颈脉搏向外喷涌的血染透青衫与石板,远远瞧着,像是盛放在地狱的一朵鬼花。

    众人亲眼目睹覃长思死透,拔腿退后了十多步,依然将武知蹊围在中间。

    玖贰反劫持了梅休言来要挟武知蹊,却不晓得要说些什么话,气的半天才一句:“待司尊归来!定杀你偿命!”

    “那是后话,现在我要做的事情,燕骊管不着。”武知蹊深呼吸,把瘫倒在一边被人遗忘的覃长忆提起来,问她:“跟我去地牢吗?”

    覃长忆眼睁睁看到覃长思被杀,精神竟恍惚错乱,仰头笑着喊她姐姐,还抱住武知蹊的腿,像个孩子一样用脸颊蹭了蹭。

    “疯了?”

    知蹊抓着她手腕站起来,对着众人道:“想必各位也听过我的名字,无论杀人还是杀鬼都很有一手的武知蹊,若还想保命,就不要轻举妄动,免受殃及。”

    她朝梅休言那儿看一眼,很是放心的就拽着覃长忆去了地牢。

    再借给玖贰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杀梅休言。

    梅休言也同样料定了这一点,趁玖贰分神,银针就朝着他的手腕扎了进去,脱身后就冲着武知蹊跑,一时间没人反应过来。

    “阿言,一直都找不到机会问你,为何你会在崇欢殿?”

    武知蹊这样发了问,梅休言的眼泪就扑哧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的就湿了身前的一片衣裳,断断续续地把她从茶里县分别后独自回家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武姐姐,我想不到你会被抓过来,你如果不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杀掉覃长思,我在崇欢殿住的这些日子每天都好怕,晚上都睡不着。”

    “可你孤身入崇欢殿,无异于是羊入虎口,待到蛊成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就会杀了你,阿言,你做的太任性。”

    她晃晃头,定定地说:“姑姑说过做人不能太任性,也不能不任性,若不任性,那便活得太苦了。武姐姐,见到梅海满门被屠,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就只想要杀了覃长思。”

    知蹊走到地牢口时站住,听到她说梅海覆灭后,心情便不能再低落了,她有切身体会,太明白看到亲人死亡师门覆灭后是什么样的感受。自她在不见天日的水牢醒过来后,没有一刻是心里踏实过的,太多的事情占据了头脑,有时候顾不得太悲伤,就会有另外的事情需要眼下立刻想通解决。

    这种被迫前行的感受,武知蹊很明白,甚至都来不及伤怀。

    “燕骊造蛊有违天理人伦,我们不能让蛊成,阿言,你有没有法子毁掉这些?”知蹊顿了顿又补充,“覃长思说这些要用于对付北襄,你知道他们的计划吗?”

    梅小娘子吸了吸鼻子摇着头道:“我只晓得这蛊能使人死复生,造就一幅金刚之躯,蛊成后便如同行尸走肉,全凭人操控,最要紧的是蛊人也会死,这两日夷胡水斋的人开了窍,最新养出来的一批蛊人大约能活一个月!”

    “若是这些蛊被用到打仗的将士上,成千上万的人失去意识成为傀儡,他们能架马持剑,比普通被操控的人还要可怕。”武知蹊越想越恐惧,“阿言,这不人道。”

    地牢被一把大锁锁的很紧,铁门的栏杆根根都有胳膊粗,奇的是并没有见到夷胡水斋的人,只有无尽的尸体腐烂在地上,恶臭扑鼻。

    覃长忆把手从门缝里伸进去挥了挥,开心的喊起来:“姐姐!”

    梅休言扯她出来,反复对她说:“你姐姐死了。”

    “阿言,你来过这里吗?”

    “他们从不让我下来,每次就抬一具尸体给我检查,但是我瞧夷胡水斋的人吃住都是在地牢,如果有通道就不好说了,总之他们制蛊的地方就在这里,一时间大量的东西也挪不走,能烧掉吗?”梅休言给她出主意,“最好把崇欢殿都烧了。”

    武知蹊摇头,立马就否决了,“他们滥杀无辜,我们不能。”

    她施法起了一道天火,烧毁了这个肮脏腐朽的地牢。

    说到做到,武知蹊最后也真的放过了崇欢殿的其余弟子,此行杀了覃长思,逼疯覃长忆,毁了制蛊地牢,救出陆怀御。

第285章:夜色

    再见到陆怀御的时候,他已骨瘦如柴,半睡半晕的躺在潮湿阴冷的地上,脚踝上锁着粗长沉重的铁链,脖子上也挂着一个圈,将他困死在这个没有光亮的地方。

    光是六天就让武知蹊难以忍受,想到他被关了四个多月,那该是何等的煎熬。

    陆怀御醒来之后是他们刚出城时,在窄小的马车里被颠醒,城门的人拦下了驱马的车夫盘问,是梅休言出面周旋,用了两锭银子才将事情搞定。

    梅小娘子转身即将上车时,长街一幕撞进眼底,心底触动深刻,抬手轻轻敲动了马车,对立面的人说:“武姐姐,你来看一眼,这些灯都是临城的百姓为谢昀点的,不日不夜的,燃了第二回了。”

    知蹊并没有立刻去看,她的手在窗边的木框上放了许久,直到梅休言上了车,车夫驾车从城门穿过时,她心里的慌怕才越发的强烈,直接跪坐在车板上,伸手用力的撩开了后帘子。

    她见到长街的两旁竟摆满了一盏盏的长明灯,样式和颜色都不尽相同,却都是燃着亮着的。有些人跪在灯后双手合十在默默祈祷,模样虔诚的如同拜的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她心里狠地一抽痛,眼睛湿润,延绵而去的灯火都朦胧成橙红一片的火花,灼热生暖。

    “阿言,我不信。”

    “你不信什么?”

    “所有。”

    武知蹊咬着牙,看着临城的光景已随着车道逐渐远去直至从眼前彻底消失。

    陆怀御静坐许久,此时才小声的开了口,唤了声知蹊。

    她回过神,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询问:“阿言已将你的伤势粗略治疗过一遍,等我们寻个安稳的地方再给你好好养伤,阿御,你感觉好一点没有?我们要怎么帮你?”

    “万里阵……”

    “我还要用,所以并没有销毁。”武知蹊给他解释,“燕骊制蛊害人,目的也许是北境,我要抓紧时间去一趟遥关,不亲自去看看我不放心。”

    梅休言提醒道:“可当时燕骊把你从吞鬼山抓来的时候,翟循并没有制止,你怎么知道你这一去,会不会再被为难?”

    “比起万万人的性命,这点顾虑根本不算什么。”

    知蹊转过脸去,对着夜色陷入怅然。

    短短的几次日升日落,她已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原想把心底委屈和痛楚都同他倾诉,可那个人不知身在何处。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为他燃起成千上万的长明灯,祈他魂灵不灭。

    可武知蹊不信,她没有亲眼见到。

    世道险乱,身陷囹圄两不知,谁都指望不上谁,全凭自救。

    她忽而就想到初识不久在淮水镇时谢昀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这世上这么多坏,光是看着就足够令人灰心,更何况深陷其中遍尝苦楚。等姑娘往后走的路多了,就懂了。”

    知蹊经历了这样多,仍是似懂非懂。

    世上这样多坏,总有人是好的,夜色滚滚,总有光会来。

    如果谢昀不是这样觉得,他为什么在千疮百孔时,仍心系社稷万民?他为什么山川湖海走遍,却仍归于临城?

第286章:退位

    帝谢弘的退位诏书在十天后昭告天下。

    那日恰是大齐四十九年八月十五,中秋日月共存的盛况一去不返,乌云压城滚滚来,临城开始连降暴雨,那棵千年的金桂落了满地的残花,芳香消损。

    谢弘因抱病久不上朝已有弥留之相不适再掌朝政,于是自己生出了退位让贤的念头,说是让贤,主要是因为他膝下本就子嗣单薄,谢氏宗室内也并无可堪大任的,因此退位前半个月就召了文武百官进宫,日夜不眠挑灯夜议,终在众卿唇舌百般争辩中有了抉择。

    传位于宋颐。

    这个决定诸多无奈,谢弘最后一晚躺在龙榻上听完太监读的诏书时已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只有脑子是清醒的。

    大齐举国暴乱皆是因前昭而起,既是退位,事已至此只能让给昭王,才能平天下各路打着反齐复昭名头作乱的群众。

    这举动不能说不合理,这是大势已去下谢家唯一体面的退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可只有少数人晓得这时势是有人花了多少年心血绸缪而来,如何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名正言顺兵不血刃的把江山名姓再次更迭。

    燕骊接旨时是站着的,说是接旨也很是勉强,更像是无声的监视逼宫,一切都有冠冕堂皇的说辞。他听着宋颐两个字时,没有强烈的归宿感,像是钻进了一幅皮囊,恰好合身,却仍是皮囊。

    这边尘埃落定尽在掌控的局面,反倒激起他于旁事尚未步入正轨的焦灼感,燕骊心有千种未曾实现的谋划,此后倒是该一一浮出水面了。

    魏良择和十来位朝中重臣就跪在下面拜见新皇,恭敬虔诚山呼万岁,响彻悬明殿的声音是悦耳的。他额头碰在冰冷的黑石地板上,领着众人一拜再拜一贺再贺。

    他做到这一步,总算是出人头地,从今往后宋颐是新君,他便是这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只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他心下现生出一种很是悲凉的感受,这样好这般荣耀的事情没谁来见证,他魏良择弯弯折折走到现在,挨了多少唾弃和指责,戴着小人的冠冕背着奸诈的骂名,却是赢得那个。

    廉洁清高如沈扶风,足智狂傲如谢昀,这两个从起初到最终都固执己见的人,这两个抱着所谓正义清白就想保全天下的人,还不是死了?还不是死了,还不是死了……

    魏良择上一次见到谢昀是半个月前,他的尸体被燕骊部下送进宫里,身上多处被箭射穿,四肢僵硬已死了好几日,眼睛闭着躺在为他备下许久的黑漆的棺材里,真像是死人那么回事儿。

    他那夜梦里梦见了年少初见谢昀的场景,那太子殿下仿佛置身在太阳里,周遭亮的看不清轮廓,只听得到他问自己:“大齐从何而来?”

    魏良择此后便偶尔失神,每当自己站在悬明殿群臣之端时,总会下意识的看向高台侧边的方向,谢昀应当是站在那个地方的,他从前是个太子。

    众人散去后,魏良择留下了。

    他十分贴心的提醒燕骊,改大齐国号为昭的事情应当要缓一缓,先将谢氏散在各地的宗室旁系都清理干净,免得十几年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燕骊瞧他的眼神颇为赞许,说道:“昔有魏公三朝为相,今有魏卿鼎力扶持,大昭宋君,必有魏相。”

    魏良择谦谦一笑,“佐明主乃魏某一生志向。”

    是,明主。

    虽不知燕骊上位后会如何行为,但凭他忍辱多年一朝复国,明里暗里朝廷仙门都尽数被他玩弄于股掌这些事情来看,魏良择就能肯定这绝对是个有野心的人,且此人有手腕有计谋,若是肯费心思,这片地盘过个十年二十年,当为天下诸国中之最。

    所谓明主,就是要敢舍敢夺,连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何谈别的什么志存高远心怀天下?至少他魏良择心里的明主,是这样的。

    燕骊离开,他便留下来善后,名义上是侍奉这退位先皇,目的无非又是监视谢弘。

    谢弘年过半百其实并不算老迈,身子亏损将他折磨的枯槁衰弱,满头黄白掺着稀少的黑发,半死不死的吞吐着一口气正望着明黄色的床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这大抵是世上最富贵的苟且偷生了。

    暂不论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只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能强撑着赔宋颐笑脸,要什么给他什么,不顾群臣台前台后戳脊梁骨的话语,魏良择倒觉得这位皇帝确也是个人物。

    在位五年,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一项都没有,临到头了差不多就落得个仁慈的嘉奖,就连这个名声也是他明暗里对谢昀做足了戏码才得来的。

    这好面子的性格也保全了他的命,若换做别的哪个皇帝遇上这档子事儿,先不说会跟宋颐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是剑悬到脖颈上起码不会这般轻易的拱手让位。

    挺好玩儿。

    谢弘嘴唇张合,含糊的喊着谁的名姓,魏良择走过去听,听到他在喊皇后,一声声的带着无穷思念和悔恨,情到深处,左眼角滑落一颗眼泪,波滚过道道皱纹落在绣工一流的鹅心枕上。

    皇后还是凰后?

    魏良择握紧了拳头,“陛下在念宛后?”

    谢弘估计想不到他还有个孩子没出生,就在太山县的村庄里等着呱呱坠地,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年轻貌美的凰后是带着绝对目的和憎恨进的宫。

    魏良择于内阁里来回踱步,在悬明殿内设的桌案上看见了几张薄薄的纸凌乱的铺着,沾着朱砂的笔歪斜,像是掉落下去而并非搁置的,笔尖已经干硬,石砚里的朱砂还有丁点湿意。

    瞧着该是三日之内被人用过。

    察觉不对,他立刻声色如常的支开了宫人。

    过后,他下意识就扭头去看龙塌上的谢弘,伸手将毛笔拿起来在纸张上轻轻戳动,开口问:“陛下是给谁写信了?”

    谢弘自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魏良择心里却否定了自己的疑问,又道:“如今的悬明殿连只蚂蚁都爬不出去,纵然你侥幸留有亲信也不可能再替你往宫外传递,那么你写的是什么?”

    龙榻之上,谢弘悄然捏紧了手心,照旧呼吸的孱弱。

    那边的魏良择却替他整理起桌案来,空白的纸张叠放在左侧,积灰的各地奏疏罗在右侧,几个小玉章一一摆放好。

    “来人。”

    殿外很快就有宫人闻声踩着轻悄的步子走进来弯腰候命。

    “陛下丢了一样贵重物品,就在悬明殿内,你再叫个人帮寻着一齐找,动静越小越好。”魏良择低头看那个跪在地上的背影,“是写着朱砂的薄纸。”

第287章:灯火

    那人领命后应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魏良择也不急躁,眼睛在这个偏殿里慢慢的扫视。

    半个时辰后,方才那宫人抱着叠纸来报,“禀魏大人,殿内写着朱砂的纸,都在这里了。”

    魏良择头也不抬,“拿来。”

    那人哈着腰将一摞东西递过去,魏良择抖着袖子伸手接来,在平静的烛火旁一页页的翻看,除去一些纸张大小不一致的,便余了两张是和那桌案上是吻合的,写的东西并无异常且印有皇帝玉玺。

    谢弘的皇帝玉玺早在两个月前就落在了许真手里,后来许真为保命把东西交给了燕骊,所以这两张东西是之前写的,并不是自己要找的。

    魏良择随手丢在地上,双手叉着腰往上看,本是目光要寻个舒适的地方暂搁,却不由得被入门处那块牌匾吸引去,写着很潦草的拱辰二字。

    他走近了去,手在牌匾侧下方的柱子上碰了一下,指腹摩挲出一层浅浅的灰来,魏良择也不吩咐别人,从烛架上拔了燃去半根的蜡,打着细细的火举高了手臂贴近柱子,从上往下一路照看,还没曲肘就见到了几道重叠的横纹。

    有人在这里架过梯子。

    侯在旁的宫人见状忙献殷勤,“魏大人要小的做什么?”

    不论谢弘在那纸上写了些什么,既是藏着掖着就有一定的威胁性,自己现发现了些端倪,未知全貌下又给底下的人瞧见,若不把事情挑明做一幅坦荡姿态,难保这没根的东西不会去同宋颐说三道四,届时成了自己有私心,只要被怀疑,那又有几张嘴能说的清楚?

    “你拿把梯子,把这幅牌匾取下来。”

    魏良择吹灭指尖烛火,垂手背负站在匾下,昂头默读拱辰。

    那宫人速度也快,两三下就扛来了粗重的梯子搁在匾下柱旁,正要把牌匾拆下来时,魏良择在下头问:“可有见到纸张书信?”

    宫人扶着梯子转过身答:“回魏大人,不曾。”

    “上回擦拭这块匾是何时?”

    “回魏大人,隔两日就会擦一次。”

    魏良择点点头,突然不言语了。

    那柱上梯痕想必是此前擦匾时留下的也未可知。

    宫人问:“魏大人,匾还取吗?”

    “不用,你出去吧。”

    那宫人麻利的跳下来,扛起梯子就离开了。

    魏良择突地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不禁又看了看那块匾,开口叫住那人:“慢着!”

    宫人似有些犹豫,转了身来恭敬地问:“魏大人还有何吩咐?”

    “梯子留下。”魏良择再次指了指那块匾,“屋内昏暗,本官看不清楚那二字玄妙之处,想爬梯上观。”

    那人只得扛着梯子又一步步的走来,动作比初来时要慢了点,经过魏良择身前时,他被一只剑挡住了去路。

    宫人扶着梯子没有动弹,斜着眼看向魏良择,哀求道:“不知哪里得罪了魏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爬上去,把几日前你放的东西拿下来给我。”

    魏良择语气中不容置疑的肯定,使得宫人哑口无言,有利剑贴喉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顺从听他命令。

    用性命做威胁,果真是最好用的。

    宫人这次下来,手中多了东西,他看也不看一眼的就递给了魏良择。这是张折了两次的薄纸,朱砂深透的痕迹不翻开也能看的清楚,他还未翻开时就问那太监:“你看过了?”

    “小的不敢,人贱位卑只会听从差遣!”

    “哼。”魏良择冷眼瞥他,“没想到在宋颐眼皮子底下,还有忠于谢氏的人,且是在这悬明殿伺候,你倒有些会掩藏的本事。”

    他翻开纸张,尤见得深深浅浅笔法漂浮的两行字,上书十字——诛逆贼宋氏,太子昀继位。

    意料中的没有皇帝玉玺,没有落款名姓,倒有个缺角的四方小印,篆刻着“谢子弘三”四个字。

    这想必是谢弘的私印,且是称帝后便没再用过的,所以才会被宋颐那帮人忽视没有收走。

    见这十个字,魏良择眼底一深,胸中忽起汹涌波涛,甚感不安!

    这显而易见是前几日谢弘写了命人藏于这块拱辰扁后的,若有朝一日被人发现,除了对宋颐有所影响,还有什么挽回局面的可能?

    就凭这一主一仆?

    前几日,前几日写的……

    太子昀?谢昀正经的储君之位已然被废,死后才重新被追封靖明太子,叫一个死人继位,能有什么意义?

    魏良择紧张的吞咽着口水,不敢再深想,可偏是这般,偏偏是不由得越想越细腻,越想越大胆,一个猜想不由得从脑子里跳出来。

    他没死!

    魏良择又用剑胁着宫人走向谢弘,将那张纸捏在指尖里在他的眼前扬了扬,质问:“谢昀没死是吗?!”

    谢弘闭上眼睛,绝望到了极点。

    魏良择蹲下身,轻声地问:“谢昀没死,对吗?你写这密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等他翻身,好让他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是不是?”

    老皇帝自然不会有所回应,一句也不会。

    “谁安排你来的!”魏良择眼睛里有激昂的情绪在翻涌,他的剑已划破宫人皮肤,鲜血往外溢,“谢弘没这个手段和头脑!你主子是谢昀!是他把你安插到谢弘的身边安插在这悬明殿!是不是?说!”

    那宫人却不畏惧,一收此前拼命求生的姿态,忽而做出一幅天地不怕的汉子骨气来,对魏良择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朝代更迭岂是你懂的!”魏良择下手杀他之前,好像听到宫人又说了一句什么话,说的什么,誓死忠君。

    这人倒在脚下成了具没有任何威胁的尸体。

    魏良择此刻却仿若置身火海中,处处都是滚滚熔浆,一不留神将汇聚喷发将天地都吞没干净,危险透顶。

    “可他的尸体……”

    魏良择就是这一点想不通,尸体是真的,谢昀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在宋颐面前以假乱真,他的尸体都被运往了皇陵……

    是了,进了宫又出了宫!

    忽地茅塞顿开,一股凉意从脚底升上脑顶!

    谢昀在太山县已经假死过一次,几乎不会有人再想到他会再假“死”一次!若非是今晚这封密诏,自己根本不会怀疑分毫!更别说是宋颐了!现在的局面看似是全盘倾向了宋颐,可实际上却尽数落进了谢昀的算盘里!

    怪不得!怪不得骁勇骨硬的吾甲军会在临城外败于宋颐之手!怪不得谢昀会那般正面现身挑事!原要再死一次给天下人看才是真正的目的!原要把吾甲军编入临城军防才是计划!

    魏良择一时五味杂陈,这场斗智斗勇的战役还不曾结束,宋颐没有赢,自己也没有赢,他从心里生出来深深的害怕,竟幻想到了谢昀披荆斩棘手握银枪率领千军万马站上巅峰的样子……

    可笑他这半个月来还替他惋惜,不止一次的思及过去分析他败亡的原因,还自以为是的归结了那样多的错处和纰漏,到头来却是空欢喜!空悲切!

    谢昀不但没有死,他还成功的进宫见了谢弘一面,叔侄定是串通谋划了些什么,安插了眼线保住了性命,且于天下人面前彻底洗干净了这五年来谢昀疯迷暴戾的形象,唤起百姓心中对曾经太子殿下的仰望和尊崇,为他燃起日夜不灭的长明灯,那临城大小街道上盏盏光火便是最大的拥护!

    这些拥护即便再翻个几十倍对一个死去的人来说都毫无价值!可那个人若没死,境况意义便是全然不同的!只要谢昀再次‘复活’,全天下响应他的又岂止是百姓布衣那样简单?

    他又做到了什么地步?

    魏良择不得不替自己做出打算,事到如今他与谢昀势不两立,若他不死,死的便会是自己,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宋颐的皇位。

    还好,还好发现了谢弘的密诏。

    这封密诏应当并非谢昀的意思,该是谢弘良心突发想要在死前给侄儿留下的一道保障,正是因为这道密诏才露了些马脚!

    魏良择庆幸,至少他现在窥的敌我几分悬殊,不至于完全被动。

    他将密诏拿着走向烛火,刚要抬手烧毁时,龙榻上的谢弘忽的扬声自喉底叹出一个字,是什么他听的不真切,却猛然收紧了掌心,将密诏牢牢的攥着放进了衣袖里。

第288章:底牌

    翌日中秋谢弘的退位诏书颁布天下,魏良择在宫殿的琉璃瓦下赏雨,雨丝粗长清晰,重重的坠至人间,似珠帘崩散带起的不休重影,模糊而又深刻。

    他在想,这雨一落,那些个千千万的长明灯该要灭了。

    长廊里来了个侍从,浑身上下淋的透底,面色焦急的就朝殿内疾步行去,没有通传禀报这一项,直接进去见了宋颐,也没半炷香的功夫人就又从里头出来了,离去的步子比来时的更匆忙了些。

    魏良择虽只剩了一只眼,看物辨人也算准确,那人绝非是宫中的,不用转念便猜到是崇欢殿的谁,形色匆匆万分焦切的模样,定是宫外出了什么乱子,否则怎会在这个大好的日子来扫兴。

    既涉及了崇欢殿,他不免又想起来另外一桩事,从前在昭督司任甲部少卿时便晓得丙部和崇欢殿有来往,当时杂乱的事情过多,他也不会让闲事来分自己的神。

    当听说谢昀死后,前些日子倒确实松懈了些,还翻看了孙迁死亡的卷宗,写的正常无异就是最大的问题,当时他正亲自着手查案,关于押送边关的死囚大量半途被劫一事,听说这些死囚的尸首最后竟都回归了临城,就在西郊的乱葬岗里被发现。

    这些尸体一反常态并不僵硬,四肢柔软仿若无骨,皮肤薄到稍一碰就破,而等到骨肉化作的脓水流尽后,全身皮肤便会立即瘪缩成皱巴的黄纸,就连嗜尸蛇对上此惨状都张不开口。

    魏良择早些时候听人随口提起时还觉得孙迁甚是愚蠢,平日里正经的案子不见他上心,为着一批死囚奔走操劳,最终还被人做掉,很是不值得的事情,可他现在越想越不对劲。

    死囚被害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人数摆在那里也不算小!却是发生的悄无声息连昭督司都摸不到蛛丝马迹,逼的孙迁那厮亲手调查,结果死了堂堂太卿也风平浪静。

    若说没人在背后搅和就是白天见了鬼,魏良择思来想去都觉得和崇欢殿脱不了干系,现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局面,哪个没有恨不得关上门钻地洞躲起来?这节骨眼上惹了事又岂能那么好脱身!

    唯有宋颐本人,才能在如今的临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魏良择不禁又想,如果是宋颐,他杀那些死囚干什么?若是正常杀人的话何必到头尸体是那种诡异状态?崇欢殿的墙向来是不透风的,至少魏良择此前还没动过去找缝儿的心思,因此不知里头藏了多少秘密。

    自己原不把崇欢殿放在眼里,现在看来宋颐的确另有算计,且他这人心思深的可怕,不同自己做全盘商量,魏良择心里也很不安稳。

    昨天以前就罢了,尘埃落定什么都可以慢慢来,可现晓得谢昀没死,就像看到头顶悬着把随时刺下的剑,而他的盾,而宋颐却还有别的绸缪私心,魏良择不忿感受逐渐滋生。

    人一旦有所怀疑,关系便如同丘壑难填,分崩离析便也不远了。

    他向宋颐告退,出宫门时雨刚停。

    如今魏府的门匾翻了新,不再是甲部少卿魏府,去了前缀,只留了魏府两个大字,三个月前挂着的白绫也被撤下,里里外外透着平常又肃穆的气氛。

    偶地有啼哭声传来,在乳母的哄喂下两个小小的孩子又很快的安静睡去,魏良择每次回来时都要看看这双儿女,几日不见便觉得又变化了,女娃娃喜笑,一见自己就嘿嘿乐。

    魏良择今日也是如此,拿了摇篮边的手铃晃着逗弄小姑娘,一声声的唤她,阿虞阿虞的唤她。

    “听见虞姐儿笑,便晓得是丞相回来了。”

    女子拄着细长的棍子撩开轻薄的罗账从屋里走出来,穿的一身粉粉淡淡的裙子,头上戴着宽长的孝帽,这布虽是麻布颜色却是蓝的。

    楚送艳为谢昀披麻戴孝已是第二回了,底下人怕不吉利,特地拿了染了色的布去诓她,她眼睛看不见,自然是旁人这样说她也这样信,日日的戴着蓝麻布戴了半个多月,魏良择觉得挺可笑。

    当初谢氏三个王爷被宋颐设计尽数中招,死的死贬的贬,谢昀被赶到汴横郡前遣散赦王府家奴,在外头传的活灵活现的上百男宠半百侍妾似凭空消失了般并无人见得。魏良择那次明面上帮他处理武知蹊在淮水镇犯下的命案,私底下却查到了宋颐的身世,在半得知半猜测情况下摸清楚了宋颐的实力和底气,便在无人可扶境遇里选择了他。

    家奴四散,丙冬随他去参了军,楚送艳是个例外,她眼盲不可能独自生活,谢昀便将人托付给了魏良择。

    魏良择一直都在提防她,觉得她就是谢昀安插进来的眼线,直到见她所谓的披麻戴孝跪在院落里朝着太阳磕头痛哭时,才打消了所有的防备。

    楚送艳很喜欢他的两个孩子,谢妤临死都没抱过的儿女,在她怀里哭着笑着闹着,她虽不曾生养,对孩子倒很有耐心,亲力亲为有些困难,至少尽心,几乎是日夜不离。

    此时见她走来,魏良择意料之内,将乳母支离。

    他怀里抱着笑呵呵的虞姐儿,一边轻摇臂弯一边说:“我遣人送你离开临城吧?”

    “丞相是在对我说话?”

    “表小姐没有死,她即将生下孩子,你过去后,你们一起去投奔翟循,我希望你保住那个孩子,也算是为谢氏保住最后的血脉。”

    知道他不会开玩笑,所以闻言后楚送艳确实吃惊不小,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魏良择,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良择对着虞姐儿笑,“楚送艳,你到时候把阿虞和阿情都带走吧,若表小姐没暴露,你们都能活,若暴露了,无论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能及时的有人去替那个孩子死。相差三个多月,应当差别不大,你说呢?”

    “你疯了!”

    “这是权衡利弊,她的孩子更值得。”魏良择刚把虞姐儿放在摇篮里,她便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他轻声对三个月的孩子讲道理:“阿虞莫要怪爹爹狠心,爹爹要为天下人留一条后路。”

    楚送艳听得揪心,拄着拐杖的手都跟着瑟瑟发抖,“你现是决心弃了宋颐是吗?”

    “话不能说的太死,我在等消息,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消息,都不妨碍我留底牌,楚送艳,做人不可以做的太绝。”

    魏良择不看她一眼,“在朝为官食之俸禄,我自会对得起丞相之职,上位者若无心安邦定国,我必也容他不下。”

    所以他要先搞清楚死囚和崇欢殿的联系,再做出最终决定,宋颐以后怎么样都不好说,只是宛沉虞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将她们母子搅进来。

第289章:灭口

    魏良择的人查崇欢殿只用了半天,那个探子隔日晌午来报,倒是崇欢殿内部出了事,死了个人顶厉害的人物,杀人的是从吞鬼山抓回来的女仙师,现那崇欢殿乱了套。

    他马上又吩咐那探子带了两个人盯着,夜里趁着看门人不注意时带走了个他们的弟子,没有往昭督司带,是将人绑到了城外的林子里审问,弟子是个怕死的,一五一十将知道的都说了。

    “属下打了那小子两耳光后他就老实了,特地问的死囚一事,他对死囚知之甚少,只说了前日有个女仙师杀了人,还放走了大批从吞鬼山带回来的仙师,并且把崇欢殿的地牢给烧了,据说里头关押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全部都用来养蛊,是什么蛊也不清楚,只问到这些。”

    “夷胡水斋。”

    魏良择脑子转的快极了,想起来当初,就是武知蹊被绑到央王府的那件事情,谢昀令他去查,他便将来龙去脉都摸清楚了,晓得是宋颐利用费国那仙门设的局。

    他明白的记着那仙门是用蛊的好手,能叫个姑娘家丧心病狂的杀人如麻,当时魏良择还觉得这等蛊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该要下禁令的才对,因此夷胡水斋四个字在脑子里留了点印象。

    这会儿子听到探子又提到什么蛊,魏良择便清楚这事和夷胡水斋脱不了干系,猜那杀人的女仙师应当还是那武知蹊,不然放走吞鬼山那批人又有什么理由?不过既然又是她,她为何要烧掉地牢?

    地牢里有养蛊用的人,想必也就是那些突然消失的死囚罢了,武知蹊定是清楚些什么才会烧毁。

    魏良择的猜想在脑海里形成,心中惴惴不安的感觉更甚。

    宋颐养蛊人是要干什么?

    武知蹊如果知道其中缘由,那谢昀也知道吗?

    “那名弟子呢?”

    “回大人,还绑在林子里由人看着。”

    “杀了。”魏良择淡淡的叮嘱,“做的干净些。”

    原本安置好了陆怀御和梅休言,武知蹊是打算去北遥关一探究竟的,可那夜后,布在临城的阵眼突然便消失了了,陆怀御说是有人将阵眼抹去了,且不止这一处,遥关的阵眼也被人摧毁。

    距离她手刃覃长思已过去了三日,燕骊不可能没有防备和动作,他们落脚在淮水镇的山村里,已察觉到官兵的审查之严。

    “武姐姐,燕骊如今一手遮天,万里阵又被摧毁,等你千里迢迢赶到遥关的时候,指不定事情已经发生成什么样了,更别提这一路上多少官府的人盯着你呢。”梅小娘子看着她在打包罕少的物件,忧心忡忡的继续劝道:“难如登天,你不要去了成不成?”

    “我手上有一样诡器也许可以操控蛊人,就算燕骊在遥关对两军用了这样手段,我去的慢了,也还是可以制止更多伤亡的发生,阿言,即便是难如登天我也会去。”

    武知蹊给单瘪的包袱绑了个死结,抬头看着她:“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剩这么点良心还是要一直秉持下去的啊,从前一味心思只想活过二十岁,如今反倒是不惜命了,能做到什么地步再看吧,我努力去做就行了。”

    “武姐姐,可遥关据此隔山隔水实在太远了……”

    “所以我此行不是要去遥关,我先回临城,燕骊不会想到我会回头,所以临城对我的防备一定是最低的,你不是也说了还有个蛊母是被夷胡水斋的人抓在手上,我若是能抓到他们,也许就能控制所有了,就算抓不到,毁了也是我的功德。”

    “那岂不是更难!”梅休言连连皱眉,“燕骊肯定把夷胡水斋那群人藏得好好的,怎么会叫你找到啊!”

    “这个我自有办法,阿言你只需要断定那蛊母是否真的在临城?”武知蹊直起脊背,将落在肩前的长发往后拨,

    “肯定在啊!蛊母极其脆弱不能随意挪动,夷胡水斋必然保着那玩意儿在临城呢!”梅休言叹气,“搞到现在也不知是福还是祸,若不是姑姑死了我也不会上崇欢殿伺机报仇,也就不会晓得那蛊人的事情,现在这样逃亡,走到哪里都似浮萍一般无根无定的。”

    知蹊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燕骊不死,全天下还会多出无数个阿言这样的姑娘,为着不叫那些无辜的人受累,我们也不能后悔后退,一昧的逃和躲,世上便没有光了。”

    “阿言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了……”梅休言垂头。

    “不许这样说自己。”武知蹊看她自责就头疼,“等我在临城现身你们大概就会安全了,到时候带着陆哥哥千万藏好,不要急着去北襄,你们都是燕骊作孽的人证,他不会放过的。”

    “我真想你别去,武姐姐。”

    武知蹊这个人虽瞧着和善,却一向是极有主见的,旁人三言两语不可能动她心思,陆怀御很明了这一点,因此并不多劝,倒是从心底里生出钦佩与愧疚来,在她出门去前对她道:“若非我恋恋不舍一路逗留,燕骊不会有下手的机会,便也不会有万里阵……这几个月,是我助纣为虐害了你们。”

    武知蹊回了头朝陆怀御浅笑,只唤了声阿御,别的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真的走了,茫茫夜色里,精瘦矫健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自吞鬼山覆灭后的这半个月来,武知蹊大部分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在前行,昼伏夜出的像个盗贼,她常边赶路边抬头看天,每每瞧见星点光亮时就满心慰藉。

    她有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掉眼泪,开始在失望痛苦麻木里逐渐接受阿姐的死讯,开始在无边想念里放弃对谢昀的盼望。

    知蹊回临城的路上刻意现身了一次,在同官府的人搅和了片刻后就逃走了,现在身处于临城外的林子里,就等着天亮的时候进城去了。她提着裙子迈在草里,忽地听到前头有动静。

    一个人在跑,两个人提剑在后追。

    夜盲症叫她看不清楚状况,下意识的就跃身藏在了树上,那个被追的人刚好就跌落在这棵树下,很快被那两人擒住。

    “臭小子挺能跑啊!死到临头了还折腾我俩?”

    “求求你们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为什么要杀我!”

    “没法子,抓你出来了总不能再放你回去。”

    话毕,伸手就要一剑砍去,武知蹊慌不迭的跳下树挡在那人面前,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俩人打的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她这才回头去看那个少年,替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你怎么也会被人盯上?”

    玖肆哇的一声哭的涕泗横流,不管男女授受不亲牢牢的抱着武知蹊的胳膊不肯撒手,脑袋晃的厉害道:“武姐姐我不知!他们昨天晚上把我从崇欢殿劫持出来问了我一些问题后就要杀我灭口!我差点就死了!多亏了你啊武姐姐!”

    比自己个子都要高的人哭成这副德行,更别说还抓了自己的手臂,武知蹊是身心都在排斥的,她将手抽出来往外走了两步,随口宽慰两句:“听出来你声音我才出手,现在不是保住性命了吗?你哭一声可以了,不要把追兵引来。”

    玖肆听到追兵,将牙关一咬,乖顺的点点头。

    “他们问你什么?”

    “问地牢里关了谁,问蛊人是从何而来,还问了夷胡水斋的人住在崇欢殿多久!武姐姐,这些我都一知半解,并不是很清楚。”

    底下两个被打趴的人此刻也不晓得她是谁人有什么来头,一时不好做出反应,求饶没有,反抗也没有,大有见机行事的意思。

    知蹊蹲下去问了声:“你们是谁的人?”

    他们对视一眼,并不肯说。

    “劫持他问那些,想必你们也不是燕骊派来的。”武知蹊也不多花功夫在问话上头,她头也不回的往身后指了指玖肆,对那二人说:“他只是个外门弟子,被灭口实在不该。虽不知你们主子是谁,但他对崇欢殿与夷胡水斋的勾当起了疑心,于天下人来说便是个好事情。”

    “你是何人?”其中有个对武知蹊发问。

第290章:灭口2

    知蹊避而不答,只道:“崇欢殿覃长思是我杀的,地牢是我烧毁的,因我发现了燕骊的秘密,所以现在被朝廷以死囚身份通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了,既有人想晓得那些事情,我也不妨告诉你们。”

    她的面容在幽森林子纷飞的萤火中显得格外妖冶,将一桩复杂的恶事总结成一句话,“燕骊联合夷胡水斋养禁蛊,要把遥关军炼化成行尸走肉挑起战争。”

    那二人显然是不信这种说辞的,武知蹊默了默又补充,“也许那蛊也会用到北襄军的身上,只这蛊一旦沾染,金刚之躯蛊效过后必死无疑。”

    话出口,玖肆竟是第一个质疑的,“燕公子岂会做出这种事情!必定是假的!武姐姐!必定是有误会!”

    “覃长思死前亲口所说可会有假?地牢里的蛊人和夷胡水斋又如何解释?为何我被燕骊追杀?真的是因为我杀了覃长思吗?玖肆,这就是杀人灭口。”

    玖肆仍是不敢相信的,却又不晓得要如何辩驳。

    “你们杀他无非是怕他回崇欢殿,是担心燕骊知道他被疑心调查,所以派你们来的必定是在朝为官者,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他回崇欢殿的。”武知蹊思前想后还是说:“既有大人心思谨慎至此,请他帮忙往遥关递一递消息,千万要多加防范。”

    那两个人亦是半惊半怕着,在武知蹊的注视下速速逃离了。

    “你不能回去,藏好身份往繁镇去吧,那里素来清净远纷争,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武知蹊将所有的盘缠都放到了玖肆的手里。

    玖肆却不肯就这样走了,跟着她身后在林子里转,可怜巴巴地求她:“武姐姐带上我吧,你救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要杀燕骊,你会帮我吗?”

    “燕公子……”

    “对,燕骊。”知蹊在一截短木面前背对着他,“玖肆,我救你并不是想叫你为我做些什么,仅仅因为你无辜而已,抓你问话杀你灭口的那个大人必定是朝中重臣,他效忠燕骊又疑心燕骊,所以你不能再回临城,就当是死了,自此脱开崇欢殿,山河这么辽阔,值得走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被这番话劝服,玖肆便不跟了,他捂着受伤的胳膊看她走了十来步远并没有跟上去,只忽然地喊了声:“武姐姐!给我个姓氏吧!”

    知蹊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年长这么大了,竟没有个姓氏?

    她也不答,还是低着头自顾自的走。

    这林子上方腾起一群栖眠的鸟,唰唰惊飞,扰的树梢连动。

    武知蹊意识到玖肆的声音也许不止惊醒了鸟雀,还引来了些别的什么人,这一路上甩在身后玩儿似的追兵,此刻握着火把从远远的地方围了过来,行进的速度很快,呈包围的趋势,眼看就要将她围困了。

    “武姐姐!”玖肆朝她跑去,半挡半躲的姿态站在武知蹊的身前。

    知蹊叹气,若不救这人的话哪里会被发现?都是命啊。

    所幸来的人不算很多,目测未到半百,搁在白天是可以很快收拾干净,可现在是夜里,她眼睛不好行动多有不便,就很难说了。

    符术本不善斗殴,玖肆又是外门弟子,失了花剑受了伤,现在哪里还能有招架的力气?趴在地上不给武知蹊添麻烦便是他最大的功劳了,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给她提醒方向,“姐姐小心后面!”

    知蹊双眼被这些火把晃的难受,不慎被一剑刺中腰腹,亏的玖肆反应快双手抓住剑身,否则武知蹊就要被刺穿了,她反应来后抬手就将眼前人给打昏,一手扶起玖肆,一手接了剑。

    玖肆鲜血淋漓的一双手焦辣辣的痛,还忙着问她:“姐姐你受伤没有?”

    “谢谢,你顾好自己。”

    知蹊用剑用的不好,当初在保城的时候受谢昀口头指点过,他若不是手臂受了伤不好动弹便会上手来教,想必自己也不至于会这么简单的几个把式。

    那些人许是清楚她眼睛不好,将火把都给吹灭了,只有树梢叶缝里投下来的惨淡月光将人轮廓朦胧勾勒。

    这下一来,武知蹊算是睁眼瞎了。

    不出几个数身上就多出好些伤口,她心里再慌怕都不能像玖肆一样哭出来,倒是冷静的出乎意料,呵斥一声:“奉竖子行滥杀!你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却在此不辨黑白的屠杀百姓!”

    这些人可不管她说的有没有道理,总之上面的人说了格杀勿论就不能手下留情,余下了十来个人提着剑就对着跌在草地的武知蹊和玖肆刺下去。

    轻快的马蹄声渐进,来的人速度比马还要快一大截,在她们命悬一线的时候飞身过来挥刀挡下,铛铛的还没开始说话,就利落又果决的把那些人统统杀了个措手不及。

    最多十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就死透了。

    玖肆推了推武知蹊的手,“姐姐你还好吗?”

    “嗯。”知蹊也看不清楚他是谁,看身影是有些熟悉的。

    那人将在场的死尸都检查一遍确认无遗后才走过来,蹲在武知蹊面前开口喊了声:“武姑娘,伤的重不重?”

    “丙冬阿。”知蹊有些鼻酸,受他搀扶着站起来,才摇摇头说自己还好伤得不重。

    丙冬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吹亮递到她手上,“武姑娘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我回来杀燕骊。”武知蹊此刻还没意识到丙冬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她有些沉浸在仇恨的麻木里,“他在北襄和遥关的边境做下安排,会把两军练成蛊人,短时间内坚不可摧,却终会死于非命,我去不了遥关,只能先回临城来想办法找到蛊母,毁掉蛊母就能阻止边境的那场祸事。”

    “蛊人?”丙冬也并不知晓这一层的缘由,甚为戒备的看了一眼玖肆,“魏良择不是派了人杀他,是你救了他?”

    “魏良择?”武知蹊困惑,“是我救的,但是我不知道是魏良择要杀他。”

    丙冬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嘴巴又笨,这下问题一个个的接过来,他竟抬手挠起了头来,含糊的说:“武姑娘不要牵扯进来了,好多事情自有安排,至于什么蛊人的事情我会递进临城,会有人去打听料理。”

    “安排?”

    “总之武姑娘别再进临城涉险,否则又惹的有些人挂怀分心,我若是今晚没碰到姑娘……在下想都不敢想!”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自有我的差事,遇见武姑娘你实属巧合。”

    “差事?什么差事?”

    武知蹊这方听出来点不对劲,不顾得臂弯裂开的皮肉伤,抬手把他拦住自己的臂弯给打开,追问道:“你说清楚,什么叫自有安排什么叫差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怎么知道魏良择要杀玖肆?丙冬……他是不是?”

    知蹊已哽咽难言说不出那两个字,盛满泪水的眼睛里泛了盈盈光泽,她看到丙冬坚定的点了点头,答了声是。

第291章:处死

    临城内,魏府不眠。

    楚送艳昨日就将两个孩子带走了,府里听不到孩子的哭声,竟显得格外空荡寂寥,魏良择在院子里对着打满了青花苞的柰子树沉思。

    回来禀报的人跪在一边,正说:“付大人以夜深之名不允我们的人的进昭督司,说有什么事情明日一早禀完昭王再说。”

    “付闻闻。”

    付闻闻在孙迁死后晋升昭督司太卿之职,更是甲乙丙三部尽抓大权在握,这会儿子算是顶风光的人物,从前魏良择只觉得他最多算是有点小聪明,可现在瞅这情形,他和燕骊想必也联合许久。

    真怪自己一味心思扑在防范谢昀和那群老臣头上,把这么个东西给忽略了,叫他现在羽翼丰满,竟敢阻自己的人入昭督司。

    甲乙两部不论,定是丙部出的问题,一来魏良择并没有查过丙部,二来付闻闻今夜护的过于明显。

    越是这样,丙部就越是有鬼,

    毕竟他无论怎么查都碰不到和丙部有关的任何线索。

    魏良择双手背负转个身,“我亲自去一趟太卿府。”

    还没走出家宅,从街外又回来两个人,魏良择定睛见到他们受了伤又惊又怕的模样就晓得事情是出岔子了。

    “人死了没有?”

    “回大人,被救走了!”

    “崇欢殿的人还是官府的人?”

    “都不是。”那个人跪的笔直,抬起头来洪亮地说:“回大人,是那个杀了覃长思被朝廷通缉的女人!她救走那人后把我们放回来,且说她毁崇欢殿地牢是因为地牢里有蛊人!昭王联合夷胡水斋养禁蛊,要把遥关军炼化成行尸走肉挑起战争,金刚之躯蛊效过后便会惨死。”

    魏良择初听很难以接受这个简单的概述,他却不敢立即斥驳否定,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疑问:“武知蹊是这样对你说的?”

    “回大人!是!”

    “遥关北襄,两军交战,活人禁蛊,金刚之躯,惨死沙场……”

    魏良择踱步低声细喃,将那一段话梳理出来几个关键的节点。

    宋颐即将登基称帝,他有战北襄以立足大陆的野心能理解,翟家远皇城在边疆拥兵三十万,他若是忌惮想要收服也可以理解。

    可北遥军驻守遥关十数年,向来只守不攻,想连根拔除定国势力谈何容易?加之又要警防北襄的趁人之危,以宋颐的手段和性子,做出武知蹊说的那件事情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届时交战的两军皆被练成蛊人,就算宋颐有把握靠着几十万大军攻入北襄,可这几十万最后都会死于非命,那么靠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夺来的地盘又怎能名正言顺!只靠暴行杀伐树立起来的威严又岂能叫别国心悦臣服?

    若天下诸国兴兵来犯,大齐又靠什么招架!

    魏良择摸出来这些思绪,心头早已大骇多回,求证这件事情并不难,只要彻底搞明白死囚是不是被崇欢殿拿去练蛊!只要搞清楚夷胡水斋那群人在哪里就可以确定!

    急于求证,魏良择大袖一挥,朝底下人吩咐道:“点一队人,立即随我去昭督司!”

    付闻闻和他的士卒就在昭督司里等着,在暗处等着。

    他瞧见魏良择和巡逻看守的士兵在周旋,不由得扭头吩咐底下人:“他既敢毫不避讳带着人上门,便定是想好了周全的退路,你去告诉司里的人不用太刚直,毕竟是丞相拦也拦不住,惜命要紧。”

    底下的人猫着腰刚拐出去就退回来了,对付闻闻道:“大人,丞相带着人直往丙部去了!”

    “真不愧是魏良择。”不知是赞还是叹,付闻闻在墙角站直身体,捋了捋深紫色的朝服,正了正头顶的官帽,“走吧。”

    跟在付闻闻身后是足足两队披甲护安军,他走的很慢,净拐着远路走,时不时的停下来左顾右盼同旁边的人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等到一行人站在丙部铁卷门外时,大约过去了两刻钟。

    看守门的四个侍卫见了他忙跪下请安,付闻闻瞅了眼,直接问:“丞相进去了?”

    “回太卿大人,丞相原是等在外头的,就刚才没一会儿他的人出来禀报了些什么,丞相自己就进去了,刚进去。”

    付闻闻点点头,嗯了声,抬脚往里走。

    魏良择比他快了那么几十步,当他听到手底下的人来禀,说在丙部的天牢里见到了一群费国人,慌燎的在忙着销毁什么,带去的人便已将其全部控制住,经简单的拷打,这些人便供出他们来自费国夷胡水斋,是为昭王效忠的灵蛊仙师,正要销毁临城最后一批蛊人。

    他又亲自的问了几个问题,蛊人活体来源,以及这些蛊的用处何在,为何要突然销毁,看到的这些蛊人是现存的全部还是其中半点。

    这些仙师很脆弱,经不住第二把刑拘的折磨便淌着冷汗一五一十的尽数招了个干干净净,蛊人是崇欢殿连通丙部带走的死囚,此蛊将与阵法配合用于遥关外的草场,突然销毁是因为接到了昭王命令,而魏良择最关心的,这些铁牢里关着的上百暴躁蛊人,仅仅是一只蛊虫繁衍传染出来的结果。

    而还有其他被培育出来的成千上万的蛊虫,已于十日前就被专人护送,直达了北境遥关。

    魏良择来不及当机立断的做出决策,身后付闻闻不怀好意的问安声已传来,“昭督司太卿付闻闻,见过丞相大人。”

    “这些。”魏良择宽袖中露出半截手指,指向牢中蛊人和刑具上的费国仙师,然后盯着付闻闻的眼睛,质疑道:“你从头至尾都在参与,是吗?”

    付闻闻并不否认,两手一拢往头顶抬了抬,“昭王殿下胸有乾坤,制蛊以压北襄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丞相大人怎这般惊诧?”

    “付闻闻!你可晓得其中利害!”

    “昭督司只奉天子之命,不论利害。”付闻闻心平气和的站在三步外,刻意的往魏良择身后看了看,又道:“丞相深夜来访,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做?”

    隔着重重高墙一声雷鸣破空响动,狂风骤雨顷刻降临。

    魏良择手在袖中紧紧攥握,抬脚往外走去,“进宫,见昭王。”

    “若昭王殿下想让大人知道此事,一开始便会让您知道了。”付闻闻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絮道:“木已成舟,大人还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昭王收回成命吗?”

    他在丙部的铁卷内被拦下,护安军隔着镂空的巨门手持出鞘长剑站在暴雨里,魏良择见这架势,心里倒还镇定,“昭督司成立本意付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上承皇命下察民心,如今那位还没有登基,就已搅势如此地步,以万民安危赌大齐国运,视边疆军将几十万人如草芥,这是何等昏聩暴行?你竟也顺从相助,毫不亏心?”

    付闻闻却突然发笑,抬头纹三道,“昭王能有今日最大的功臣不是丞相您吗?下官区区太卿也不过是苟且保命,为权高者效犬马之劳,至于您说的什么边疆什么万民,在这种时候谁还会惦记呢?”

    “权当由能者紧握,我却不曾要用国土万民来显能耐!扶昭王是因再无可扶之人,若我一早知晓其狼心至此!必不会叫今日发生!”魏良择望着大雨,激昂的大笑,“付闻闻啊付闻闻!你本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何以也被染至此污浊盲目!”

    “右相魏良择行迹多疑,经昭督司查实,其勾结外使叛国,夜闯丙部消除罪证!奉昭王之令,即刻捉拿关押,三日后斩首以儆效尤!”

    付闻闻高举金铸腰牌宣令完毕,侍卫将魏良择一举拿下。

    “哦?要处死我?”

第292章:丹心

    魏良择在见到付闻闻那一刻起便晓得自己是被宋颐盯上了,今夜在劫难逃早有准备,只是想不到宋颐会下令三日后斩首,这般果断不容申辩。

    他心里的求生的渴望越滚越烈,右眼盯着付闻闻时,红的像是要马上流下鲜血来。

    “是,要处死你。”

    “你当真要狼狈为奸?”

    “晓得魏大人重权势,为了同谢氏撇清干系,不惜杀了刚为你诞下一双儿女的妻子,这般冷血作风大齐境内再难找到第二个,竟也会心系陌生的万民将士吗?本官莫不是听茬了?”

    付闻闻凑在他耳边,意味难明的说:“昭王预料到将辅佐明君挂在嘴边,一直主张止戈安民的魏大人得知此事后会有什么作为,所以造蛊这样的事情便不需要魏大人这样聪明人参与干预。否则以魏大人贯来多择主子的脾性,不晓得要用什么手腕来同昭王敌对,他自然不会叫你知道。”

    多择主子。

    魏良择不是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里,他只是没想到宋颐的忌惮与防备远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早。

    他并不和付闻闻多费口舌,当下之急是要保住性命,心里是这样想的,却忽地高喊一声:“亡鬼清魂!碧血丹心!死而不已!”

    还没来得及讥讽这几句话的意思,付闻闻便见魏良择猛地朝着面前的长剑撞过去,所幸拿剑的士兵反应快没让他得逞,魏良择撞了个空险些跪倒在地,又被两个人擒住胳膊,这才彻底失去了自由。

    “魏大人这是做什么?”付闻闻明知故问一句,背在身后的双拳轻轻松开,“可别这个时候剖膛验心,不晓得的以为是本官逼死丞相大人。”

    “无需等到三日后!你去回禀昭王,立刻将我项上人头取了!城外自会有人招我魂魄问话,我死于此地,也分外值当!”

    听到魏良择这般说辞,付闻闻楞了一下笑的更欢了,“也对,如今的仙师本事大,能叫死人开口说话。”

    “付闻闻,别叫我有机会,否则我必自杀化鬼,将今夜所见所知尽数散布,把宋颐恶行公之于众!”魏良择再重申了一遍,语气眼神是何等坚定,唬的付闻闻差点要信了。

    付闻闻现在倒迷糊了,搞不清楚魏良择搞这一处是到底为了自保还是为了他口中的万民国祚,总之无论是为哪样,他这些日子都该能保住性命了,昭王为着不让他魂被召走,都应该让他暂时活着。

    雨下如瀑,于临城上空卷起无边乌云,滚滚重重,遮天蔽月。

    魏良择被关在了丙部的一间牢房里,同鼠蟑为伴,毫无待遇可言,高墙隔开视野,不晓得隔壁关的是个什么东西,只看得清楚对面空荡荡的铁笼里地上血迹一滩,都快干了。

    他盘腿坐下,鼻子里嗅到死亡的气味让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在赌场里爬行的光景,拥挤、狂喜、混乱、不甘……喧闹的人那么多啊,怎么会和这个空荡死寂的地牢产生联系?

    魏良择想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因为此刻和当年一样感受到了无边的屈辱与绝望,无所谓人多人少,无所谓他人喜悲输赢,重要的是自己是以什么姿态在活着……

    这样些年的图谋算计,竟成了这样?

    如果他没有查到丙部来,如果他就算查到了也默不作声,如果他附和宋颐行为……现在还有付闻闻什么事。

    “倒也不能这样想,这一步走的太冒失,竟忽视了那位是个最擅长提前布局的主。”魏良择自言自语,揉搓着手心,望着墙角的蛛丝又陷入了沉思。

    “魏良择,你也有今天?”

    声音是从隔间传来的,洪亮有力,不像是个囚犯。

    魏良择被喊回神,随即便反应过来,脸朝着那边应了句:“太尉大人安否?”

    宛沉虞的阿翁蔡定由入狱也不过是前阵子的事情,因的不满将谢昀的尸首悬于宫门,领头联名上书求风光厚葬谢昀而被宋颐记恨,没过几天又在朝廷上公然要求宋颐将吾甲军调回太山县驻守枢纽之地,宋颐好不容易杀了谢昀把这些兵力据为己有留在临城,自是不会退步分毫,因此二人在堂上僵持不下,直到斜躺在龙椅上的老皇帝突然昏厥才打破僵局,百官潦草散去。

    那日夜里,一道圣旨落于太尉府,莫名其妙的就把蔡定由判了个欺君之罪关进了丙部天牢。

    朝中众人对此均是漠视,仿若从未出现这么个人似的,此后管是何等人物一应对宋颐马首是瞻,没一个敢唱反调的。

    魏良择还想着寻个机会把这老太尉给放出来,也算是给遥在太山县即将临盆的宛沉虞一个情面,没曾想啊,在这儿碰上了。

    “得丞相惦记!老夫身子骨还硬!”

    “付闻闻待你不错。”魏良择嘴角抽动,“挺好。”

    兴许这老太尉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从没被关过,好几日不曾有人聊天过于枯燥,一下子晓得旁边有个活人,便开了话匣般没完没了。

    蔡太尉说后悔放宛沉虞进宫,说他后悔没一直信任谢昀,后悔这五年来对他的漠视和鄙夷,后悔当初国舅之死时对谢昀的弹劾,后悔那时鼎力支持皇帝废太子。

    他摸着胡子皱着眉后悔了一箩筐,魏良择也没有仔细给他听。只是时不时的假意嗯一声,脑子里密密麻麻全是思量和谋划。

    许是察觉到魏良择的敷衍,老太尉这次抛出个问句:“魏良择啊,你有悔的吗?”

    “悔也无用,不悔。”魏良择答的干脆,没过心也没过大脑。

    不知要怎么说,只忽然庆幸谢昀没死,至少他在,宋颐就有被颠覆的可能,他若最终走上那个位子,开疆拓土暂且不论,大齐定会风波止觳纹平,只要他愿意。

    魏良择贯来觉得可惜,具有明君之资的人却少了些权谋上的狠劲,在风调雨顺的日子里长成一副情深义重的骨血,纵使被百般磋磨也褪不净的良善习性。这些年来,谢昀屡屡施计退出权力中心时,所流露出的徘徊和犹豫,魏良择全都看在眼里。

    他厌弃是真的厌弃,放不下也是真的放不下。

    直到双城战役,谢昀杀降费军十万,魏良择对他开始改观,以为他开始懂得了什么是该走的路对的路。

    可后来发觉也不是这般,于战场上他果敢,可论权谋心术,还是欠了些干脆和决断,竟会怕伤及区区无辜……

    这样的人身边难免会有沈扶风,可更应该有自己这样的。魏良择深知,他做的有些事情谢昀这辈子都不会去做,正是这一点,他觉着自己才是最该成为谢昀身后的人。

    可惜,谢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魏良择忽地笑出声来,朝隔壁抬起头,“太尉大人,和在下打个赌怎么样?”

    “说来老夫听听?”

    “赌死而复生的人有多大的决心和能耐。”

    “谁?”

    “谁。”魏良择低声重复,叹道:“一个痴蠢的人。”

第294章:日光

    付闻闻赶到时,刚喊完这句话便楞住了,正扶着人拼命的喘气,边对守门的士兵说:“我乃昭督司太卿付闻闻!速速开宫门放诸位大人避乱!不可死守!”

    “我等只尊云谢将军之令。”

    “死脑筋!”付闻闻从未这般气恼过,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厮杀的人群,咬牙再劝:“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蛊人钻出来,诸位大人的性命必须保住,这也是解决赦…这也是解决太子殿下的后顾之忧啊!”

    “我等只尊云谢将军之令。”

    “你难不成以为是我付闻闻贪生怕死?!”

    “我等只尊云谢将军之令。”

    说来说去,吾甲军守门的士兵只有这句话,任凭诸位大人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虫蚁也无济于事。

    一时低语嘈杂,围墙那边,有人在拼命叩门,边喊着“我有法子克蛊人!”沉重厚重的宫门阻隔下,闷闷的拍打声显得格外吃力,付闻闻正疑心是谁在外头,便听得有人连名带姓的叫自己。

    “付闻闻!开门!”武知蹊声亮如瀑。

    他浑身一震,竟顿时便想起了那张脸!初见武知蹊是在古青寺下的乱葬岗,九匹马都拉不回的翟二爷被她斥驳制止!是何等英姿雄胆的女仙师!且三王之事也因她而起,谢昀为保她不惜被贬南境参军!

    这是不是红颜祸水另当别论,眼下确是个有胆魄有能耐的仙师!

    武知蹊的这一声结结实实给他壮了胆,付闻闻生疏的拔出剑来做一幅自刎的架势,涨红了脸同吾甲军守将瞪眼,沉声开口:“开门,我们不出去,让她进来!”

    “付大人!”

    百官皆惊其突然想不开的举动,一时人群都静默了。

    知蹊在宫门那头适时再高声催促:“谢昀在汴横郡打仗的时候就已身负重伤!他禁不起耽搁!放我进去!开门!开门!”

    “开门!”付闻闻跟着重复。

    他鲜少有这样非做不可的一面,气场坚定而决绝,叫众人不由得信服跟随,竟统统拔剑架在脖子上!做视死如归的架势逼迫吾甲军开宫门。

    若是付闻闻一个闹也还好,此时百官皆如此,守将的便不敢再轻易敷衍,反劝道:“诸位大人不要为难下官,死守宫门是将军的决定,万一不慎放走了宋氏反贼,可就前功尽弃了!”

    “你睁大眼睛看看宋颐在哪里!”付闻闻下手重了些,脖子即刻就有鲜红色的血淌出来,“开门!只放武知蹊进来!我等一步不退!”

    武知蹊在外等的急,依稀能听得到内门在争执,正打算再喊付闻闻的名字时,宫门却突地开了一条缝隙。

    她简直狂喜,转头就翻身上了马!宫门才开了两人宽大道,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她便策马从中飞奔而入,同拥挤在两侧的百官擦肩而过,视线轻扫,竟见官袍乌纱加身的大人们颈上悬剑,眼底尽是渴望的希望。

    马匹就从付闻闻眼前掠去,带起的风吹的他浑身寒战不断,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希望从心底猛然扩大!他垂手落了剑,目送武知蹊远去后,抬手弯腰对着在场所有的官员和守将行了个礼,“若今日殿下安平无恙,大齐来日富强,不是因武知蹊,而是因为诸位。”

    武知蹊从未觉得骑马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只此刻当她拿出那柄笛子放在唇边忐忑吹奏时,仿若整个人要翻身落马般飘忽起来。

    以夭寿为代价开启的诡器阴笛,没有宛转悠扬的曲调,笛身浴掌心新血而鸣,武知蹊笨拙的吹响单一的笛声,如掠鹰啼唳!一气一音!声嘶底里!闻者神动情回,无不清明。

    遥遥地就见到人群搏杀中最夺目的一抹赤颜,谢昀身影就仿若旧卷浓墨文本里的一笔朱砂,撇捺潦草地写进武知蹊的眼底,勾勒出通红的惊惶与焦炙。

    她紧握横笛于马背上奔赴而来,狂风撕扯着墨色裙摆,青丝高束飘荡的不休不止,眉眼间似沾了丁点雨露星光般的熹微璀璨,跌进刀光剑影的人海中。

    上有苍穹,贯日之白虹悄忽隐没,遂乎,日光又盛。

第295章:交付

    大齐三十九年,八月二十,帝谢弘薨逝,谥号:仁。

    同年九月一,新帝继位,罢免官员半百,任命魏良择为丞相,付予镇国金印,朝中大权尽托其手。

    魏良择接印前,在临城神武大街的辉映花灯楼和谢昀长谈整夜,竹帘半卷间有风不住,凉意虫鸣皆不可查般微薄轻呼。

    四方木桌,上置清酒四壶,木塞红布,两只粗陋小盏,二人对桌而饮,时而沉寂不语,时而争执不休。

    后半夜魏良择已喝的眼前花糊,对面的谢昀仍是那副模样,衣裳半敞的仰靠在背椅上,无半分醉意,他侧脸往对面楼台上望,他望,魏良择也跟着望,才晓得他是盯着一轮澄黄圆月出了神。

    “若早些动这个心思,也不会平白费了这些气力,殿下,你说魏某之言,对是不对?”

    谢昀勾唇不语,哪里来的这么多对错?

    关于燕骊身份这一茬,谢昀早在圣旨公布天下之前就已经知晓了,那时候下了苍遗山刚和武知蹊分别,他便忽地有了眉目,桩桩件件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一环扣一环的密切而阴狠,这些都和燕骊多少有些关系,而他却似团谜,不清不楚的太古怪。

    虽没有确凿证据,谢昀当时却十分笃定自己的猜想,联想到魏良择和燕骊联手,那么死于吾甲军这种局便会轻易被识破,于是他便再生一计,又死一次!须得彻底打消他们的顾虑,要把足够强大的军队堂而皇之的带入临城。

    当所有的陷阱都被踩遍,狩猎者便会现身收网,不负谢昀以身涉险,第二次的假死骗过了所有人。

    也正是那过后燕骊才会掉以轻心,他才得以在宫中谨慎布排,见过谢弘后便再也没现过身,耐心等候的近半个月,为的就是燕骊登基那一天,在朝廷百官面前在天下人面前,将他彻底解决。

    若非那种时刻,燕骊不会那么坦荡现身于大众视野。

    魏良择问他:“若非武知蹊闯进去,殿下又会如何做?”

    “同归于尽。”谢昀也不羞于在他面前承认什么,“对燕骊此人,我到最后都还欠缺认知,怪不得再三被阴。”

    其实武知蹊会来,谢昀是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她是以那样的姿态闯进来,策马声笛,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决。

    “付闻闻又是什么时候事?”

    “去汴横郡之前,他刚写了封辞官奏章第二天就要递到宫中去,夜里来寻我话别,说要回兰陵种地,他是兰陵郡人。”谢昀说到这就不继续了,忆起当时付闻闻浑身遮不住的落寞和沮丧,还是恍若昨日,他也并不劝慰,只一句:留在临城,留道罕少清风,丝缕可解万般浊气。

    付闻闻听进去了,回家后便将奏章烧成了灰烬,举着蜡烛对着乙部少卿的官袍坐了一宿。

    谢昀到了汴横郡后,也便只有付闻闻会私下递书信给他,书信内容都是朝廷动荡的时事,通常到谢昀手里时,时事都已过去一个月,谢昀便从来不回,只将信上事铭记于心。

    双城战役还没开始打,付闻闻的信件中便出现了宋氏二字,随着谢昀胜仗的结束,宋氏已频繁到字句提及,谢昀晓得形势已危。

    付闻闻比谢昀更早知道燕骊的真实身份,主要是看魏良择和燕骊的动向从而揣测出,刚好那时昭督司扣了覃氏的人,付闻闻亲自把人从丙部捞出来送回崇欢殿以探燕骊身份,刚好碰见彼时已是左相的魏良择在府上做客。

    这都不用动脑子,魏良择这种人最会趋炎附势,那时得利的是宋氏,他这般拜在燕骊脚下,燕骊便和宋氏脱不开干系!于是付闻闻给谢昀写了一封信,还没寄出去就犯了愁,不知他人现在哪里,又要往哪里去寄?

    那段时日孙迁忙着查死囚失踪的事情,刚刚查出个究竟人就死了,倒是所记的草案落在了付闻闻手里,他看了个完全明白,晓得了燕骊用死囚做蛊人的事情,这下要彻底脱身倒是不现实了,于是赶在燕骊杀自己之前,他带着草案主动找上门投诚示好。

    崇欢殿蛊人的事先不论原因,当燕骊承诺把他提到太卿之位时,付闻闻便证实了眼前这个白衫清袖的人物是姓宋,他战战兢兢小心周旋,私底下和燕骊的来往竟连谨慎如魏良择也不能察觉分毫。

    而后谢昀抵达太山县死于吾甲军之手后,付闻闻正当心灰意冷时,却收到了谢昀的来信,这才和他取得了联系,暗中开始谋划布局。

    比方说开始以陷害为名将朝中重臣保入丙部天牢,蔡太尉便是其中之一,做的悄无声息瞒天过海,就连魏良择也觉得付闻闻和燕骊是沆瀣一气的。

    “所以那日我会查到丙部,也是你和付闻闻使的手段?好让燕骊对我痛下杀手?”魏良择意识到这一点,竟笑出声来,“殿下好谋算,若非我急中生智,付闻闻定会斩了我。”

    “不会。”谢昀淡然的垂眸,视线落于盏中,“你和那群大臣一样,是要留给大齐来日的人才,就算你不设法自救,付闻闻也会保你性命,直拖到我推翻燕骊的那一天。”

    “我险些以为付闻闻真的要杀我。”

    “他是个清白聪明的读书人,不擅攻心却擅读心,没什么执掌大政的能力,却是个靠谱且周全的忠臣,满腹经纶,狷介沉稳,可以为天子之师。”

    “此人有沈扶风的半幅君子风骨,却比他适合为官。”魏良择也并不吝对付闻闻由衷的夸赞,纵然听到天子之师四个字有些落寞。

    谢昀点头,“所以他怎么会杀你。”

    魏良择闻言不声响,呼吸也变得小心而沉重,像心事纠缠错综,难言滋味好坏,好久,才问:“到底,怎么不杀我?”

    “从你调查死囚开始,我便决意放过你。”看着他,谢昀说到一半突然呼吸停住,涨红了脸色许久后才缓和,慢慢地说:“魏良择,我知你爱权擅谋,知你有为国大局的眼界,也知你有壮志未绸。你这种人混迹在朝廷,说好事也不算多好的事,说坏事,镇的住老臣,治的住小人,也不算坏事。”

    闻言,魏良择笑了,他赞同似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几番舒展,拿在手里成了张皱皱巴巴的草纸,看都不看一眼就送到谢昀面前,“得到的时候本来打算烧掉,但那时对宋颐的顾虑未消,便想着殿下好歹是一条退路,现在,殿下是大齐的生路。”

    见字迹轻浮无力,谢昀猜想写下这些字的时候,谢弘应当连握笔都十分困难。他那时偷偷进过宫,那位皇叔还在昏睡,两鬓花白神态憔悴,无子女侍疾陪伴,嘴唇干裂,格外的可怜。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谢昀从手边拿出两样东西,一把乌木弓和一把银枪。

    “陨星,银霜。”他把它们轻轻的搁放在桌面上,推到了魏良择的面前,“你替我收着,十年后交给新帝。”

    “新帝?”他错愕,此时酒已醒了大半,右眼盯着轻笑的谢昀,追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魏良择来不及阻拦,便见自己方才递过去的那张纸被谢昀撕得粉碎,挥袖一撒,窗外楼内,片片纸屑翻飞散落。

    谢昀复坐下来,仰头饮尽盏中酒,“沉虞一个月前诞下男婴,我已命人将他们母子接入临城,择日,幼子登基。”

    这语气,仿若说的是明日去谁家做客般愉快轻松。

    “谢昀!满月幼子!如何上登大宝!?”魏良择拍案而起,接连的质问:“你呢?你要怎样打算?费劲千辛万苦让天下人对你改观,你如今得了万民敬仰!又是要做哪一出?去跋山涉水,去儿女情长?!”

    魏良择说的激动,呼吸都发了抖,最终无奈的唤道:“殿下!”

    “有我为兄,翟二斤为将,你为相,付闻闻为师,这个孩子还有什么可怕的?”谢昀再问:“你有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是我?”

    谢昀兀自发笑,起身又开了一罐酒猛灌入喉,酒水涌进口鼻,呛的谢昀止不住的咳嗽,咳到心脏抽痛大脑发晕,撑住桌子才勉强站直,他眼睛直勾勾的盯住魏良择,目光清亮又平静。

    为庆贺宋氏反贼被诛,也庆祝天之骄子归来,这些天大街上总是要更热闹的,都这个时辰了,还有人成群相聚,每路过花灯楼他们都会一再惊叹。于是楼外喧闹繁华,繁华内是沉寂空荡。

    魏良择默不作声,不知还能怎样说。他隐隐觉察,谢昀瞒下了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大到他不计前嫌约自己饮酒,大到他眼里都没了仇恨和警惕,大到他交托出随身的弓与长枪。

    或者是他真的厌弃了,谢昀本就是肆意遵从本心的人,他也许是真的厌弃了……

    大约天色快亮的时候,灯楼下有人在喊谢昀的名字。

    谢昀一听见这个清响的女声便站起来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应和,被半扇帘子遮掉半个身子,魏良择于朦胧晨光间窥见他神色惊慌却假意从容的勉强,眸间水波淌动,眼尾烧红。

    他起身伸个懒腰后同魏良择告辞,双手交叠外推行了个礼,“往后迢迢岁月,望魏先生珍重,当兴凌云壮志,才不负初相识。”

    见谢昀慢步下楼去后,魏良择挑开帘子往街上看,天上飘了点鹅毛的小雨,武知蹊穿着杏色的长裙提了盏圆圆晃晃的灯笼,站在一面巨大的纸鸢下,正等在那里。

    ——

    小马车的车轱辘滚过城外的落叶堆,同大多数进城的人逆向行驶,一直朝着城外去,顺着矮林间的小道朝北方去。

    城门处,付闻闻仍拱手作揖的姿势站在那里,等到身边的随从告诉他马车已经看不见了,他这才直起身子,带着怅惘的神色望向远方。

    谢昀临行前指他为幼帝之师,并交予了收印了魏良择一魂的薄书,并无什么千叮万嘱,他只是很客气的对自己说:“制约野心,督查朝政,辅佐幼帝,大齐所求之清平来日,须经你手相扶。”

    “殿下要去何处?”

    “山水间,自由处。”他笑的如此恣意,褪去红袍后更显出巴兰原本的清华,“我等着看,看朝廷不腐败,民众不悲哀。”

    “殿下何时回来?”

    这一问,他并不答,只是很干脆地说:“付闻闻,劳你费心了。”

    “下官必勠力而为。”

    付闻闻应的诚恳,自心重诺谢昀不论朝局往后如何险峻,他都再不会生出撒手归家种田之念,不令小人居高,不叫贤者远离,严以律己,诚以待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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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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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