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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以南

    左芪似乎等的她有点久,武知蹊一上去就看见他坐在椅子上,瞧起来有些疲沓,像是跟自己一样一夜未合眼的,他消失了两天。

    “师姐,你去哪里了?”

    “郊外古寺,种入阴万丈柳去了。”武知蹊走到一边的榻上,合衣而睡,“你也抓紧时间休息,晚两个时辰就出发了。”

    左芪知道她见过谢昀,也收了那狐狸精的妖骨,但是武知蹊不闻不问的有点叫人意外,难不成是她还没发现?

    也是也是,那日戴着帷帽说的是崇欢殿呢,狐狸精都不知道了,师姐就算再怎么逼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左芪躺在另一张榻上,闭着眼睛,一松神,倒是极快的入睡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

    武知蹊觉得自己像是睡着了,又觉得脑子还十分清醒,只身走进了一座山中,她顺着几个巨大的兽爪印往前走,泥很湿润,一踩就陷进去,走了几步,她便不敢再走了,索性站在原地不动,往四处张望,开口喊:“老翁儿!老神仙!”

    俄尔,身后什么东西晃过去,她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白衣,淡定的唤道:“出来吧,又入我梦来,所为何事?”

    “老夫寂寥,那山近日下了大雪,什么景色都覆盖了,极其无趣。”老仙翁现了身,他似乎想跟武知蹊玩一玩躲藏的小把戏,可是她学聪明了,一旦睡觉不安稳,就知道是自己入梦了。

    “我便要再出发了,还是往南去。”武知蹊也不知道自己手里,从哪来多出来一张羊皮地图,就万般自然的展开在老仙翁的面前,指给他看,说:“临城之后,便是青珂郡,十三个城,这里很大,如果要走遍的话,至少需要三月;这儿呢是槐安郡,这里小是小,但是穷乡僻壤,山丘颇多,地形奇异,找起来也相当费劲;最后这个是和费国交接的汴横郡,也不算小,七个城,还有一个是边关城,是不好进去的。”

    “哦哦还挺大的。”老仙翁摸了摸胡子,看得聚精会神。

    武知蹊手指头在三个郡的地图上依次指过去,试图观察老仙翁的神色变化,可他只一直捋着胡子,无论指到哪一个都是那一副表情。

    “可否指点一二?”武知蹊恳求,语气听起来可怜巴巴:“这都快要七月了!一转眼今年就要过去了,可我至今才收服一件诡器,接下来的路太大,知蹊不知道方向,望老仙翁指点指点,否则我一到二十岁凑不齐四件诡器,我便要死了,您就再看不见我了。”

    老仙翁点点头,只奇奇怪怪的说:“嗯哼哼,看不见的是武知蹊,又没有什么关系。”

    “什么?我就是武知蹊。”她怕老仙翁忽然驾云离去,伸手握住他的拐杖,老人家觉得她看起来是在可怜,便将那汴横郡一指,含糊地说:“这个地儿吧,看起来很是顺眼。”

    “汴横郡?”她仔细的去看地图,愁眉苦脸道:“可是有七个城!我该去哪里找呢?”

    “我不知道。”

    “别走仙翁!”武知蹊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抓住了他的拐杖,忙催促道:“便再帮帮知蹊吧!是哪个城呢?”

    “泄露天机啦!”

    武知蹊就是不放手,甚至大有掉眼泪的趋势,“我日后渡劫成功,定将您日日供奉!”

    “不要再拉我了!”老仙翁一拄拐杖,飘然成了一道烟,只留下一句话,叫她摸不着头脑。

    老仙翁儿他说:“八月杏花,借力而开。”

    后而她一个人在那个稀奇古怪的梦境里,又徘徊了许久,找不着出口,一边思衬着那八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边走在雾茫茫的路上。

    武知蹊从榻上惊醒,是因为听见了一声巨响。

    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发现左芪正从地上捡起来灯盏,他发觉武知蹊看过去,只抬头,讪讪一笑:“吵醒师姐了。”

    “睡了多久了?”

    “正好两个时辰。”左芪捡好东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外头的天看了看,一轮烈日悬在苍穹之上,“天大亮了。”

    她也不看,起身拿着很小的一个包袱,就下了楼,左芪跟在她身后,看武知蹊结账,又朝店家买了两匹马。

    “我们去哪儿?”

    “汴横郡。”

    “嗳?昭熙和费国的交接之处就在那。”左芪牵了那头剩下的黑马,上身跨坐端正,“从临城南门出去,咱们只走郊道,从青珂郡穿过,再绕开槐安郡,便就是了。”

    武知蹊听他说的麻利,不由问道:“你很熟这些?”

    “听师姐说梦话,念叨了汴横郡。”左芪坦白道:“我就找掌柜的打听了,现在出发,快马加鞭,走最近的路线,一个半月差不多便可以到了。”

    “我以为会很久。”

    “水路更快,顺着淮江南下的话,掌柜说一月便可了。”左芪拉拽缰绳,跟上她的速度,“只是师姐不会水,上了船就发晕,如此耽搁下来,还不如走陆路呢!”

    听他这样一说,武知蹊忽而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似的。

    两匹马通过城关,出了南门,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忽而觉得有些怅惘,竟就这样走了的。

    谢昀也看见她回头了,他就在城门之上,站的偏了,并不引人注意,丙冬跟在身边,只说道:“武姑娘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了。”

    “她会回来的。”

    “为何啊?”

    “她答应了我。”

    “武姑娘走远了,咱们回王府罢。”丙冬提议道:“府里还有很多事都等着您处理呢,盛嬷嬷不知道为什么,近些日子来总是犯糊涂。”

    谢昀下了城门,驻守官兵便都朝他下跪行礼,他只无视的很彻底,下了城门,边问他:“什么叫总是犯糊涂?”

    “昨个将王妃娘娘认成许长妃,行的是大礼数,嘴里喊着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丙冬想起来他在阁楼上看见的画面,不由得毛骨悚然,“那花四妃娘娘原本以为嬷嬷还将您当成了太子,正准备扶她走的,可是那嬷嬷张嘴就喊说太子妃娘娘您的母亲许氏,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奴婢一定会照顾好您的!”

    谢昀闻言,几不可查的叹了叹气,“嬷嬷老糊涂了,她是把日子过回去,以为我还是十八岁的太子殿下。”

第92章:不淑

    丙冬坐在前边赶着马车,一路说着下面的人报给自己的话,很快就回了赦王府,他还说着:“可盛嬷嬷总觉得走错了地方,三更半夜收拾行囊候在巴兰阁外,旁人去问她,她说要带你走,带你回东宫呢!殿下,到王府了!”

    谢昀被他念得心情沉闷,一下了马车,便瞥见嬷嬷背着个行囊在门口同几个小厮丫鬟起了争执。

    “这不是东宫!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拉着我!”

    盛嬷嬷红着眼睛,万分较真的要走,直到回头撞着了谢昀,才停了停,喊道:“殿下怎么来了?”

    “走,进去说。”谢昀拉着她的手往王府里走,盛嬷嬷虽然不情愿,还是没有反抗,只絮絮叨叨的说:“嬷嬷打听过了!这里是王府,不是咱们东宫!小昀别怕,嬷嬷带你走!”

    谢昀有一刻的心酸,他自从十二岁当上储君,便一直都是住在东宫,直到今年二月初,将近十年,嬷嬷在东宫伺候了自己十年,她理应是住惯了那儿的,如今却随着自己颠簸出来。

    花雾容跟过来,可见是红了眼眶的,只和谢昀一人一边陪着嬷嬷走,然后慢慢说:“大夫说了,嬷嬷是在那夜受的惊吓太大,刺激到了,记忆便有些混乱。”

    “殿下,翟二爷明日就要随大将军前往遥关驻守了!”盛嬷嬷忽而想到了什么,一脸的焦急,拉着谢昀的手嘱咐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来一趟东宫!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做的吃食就让人悄悄送过去!万不能叫圣上抓住把柄,讲你笼络翟府啊!”

    “无妨,我与那翟二斤一同长大,交情深是人尽皆知,嬷嬷不必担心。”谢昀这样回复她,已是歉疚的心里堵的慌。

    盛嬷嬷忽然将他们的手都甩开了,将包袱也给丢掉,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跑去,身子已经不太麻利,嘴里念叨着:“来不及了,我还没做翟二爷喜欢吃的糕点呢!”

    他就站在原地,太阳照的他脸色红晕,落了汗水,花雾容踌躇着,捻起手帕给他擦拭额上的汗,此举动将他唐突到,只刚碰到,谢昀便闪开了,用一种很是疏离的目光盯着她。

    日子过的很快,半个月一转眼便过了,而临城的各种消息都没有断过。

    譬如,进宫不过月余的虞嫔,已经加封成了虞妃娘娘。

    再譬如,圣上的贵妃怀胎七月早产男婴,刚生下来便没了呼吸。

    再有,远在杏杭城的庚王谢鞅,感染瘟疫重病,已经薨逝。

    还有,圣上两度丧子悲伤过度,旧疾突发已经四日没上朝了。

    最后的讯息,便是贵妃的男婴,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戚氏,命人下毒害死的。

    谢昀跟沈扶风谈这些的时候,二人皆是心绪颇深,这么多的事情,谢昀只明白一点,便是庚王谢鞅,是谢翊和他的谋士魏良择害死的。

    沈扶风苍白的脸上尽是失望,“他是在逼圣上做抉择,如今成人的皇子中,只有两位可选,一是嫡长子谢翊,再是庶出的谢彦。”

    “这真像是魏良择的一贯想法和做派。”谢昀将杯盏捏在手里,细致的摩挲着,“若非是皇后出事,那么封赢王谢翊为储君的圣旨,很快便会昭告天下了。”

    “所以宛小姐这步棋,走的很惊险。”

    “你也觉得是她做的?”

    沈扶风一脸淡然,眼神里透露着肯定,反问:“殿下难道还能想得出第二个人吗?或者,您真的相信戚皇后会给刚出世的孩子下毒?”

    “戚皇后没有理由这样做!谢翊被魏良择扶着走,可谓是步步稳妥,绝不可能任由她这样自惹嫌疑,而且就算是个男婴,也不过刚出世,嫡长子已长成,若说忌惮,根本不可能。”谢昀心里也非常清楚,戚皇后还是个贤后,她从前是王妃时,便常同母亲在一起论事,连母亲都说过贤良的人,怎么可能去杀刚出生的孩子呢。

    沈扶风知道他的顾虑,开口劝慰道:“宛小姐已经是走进去了,您也不要太过执着于愧对二字,您此时要做的,便是在外配合她,一步步悄悄的的向上走。”

    “是该斩断他的第二只爪牙了。”

    “殿下说的不是花丞相吧?”沈扶风给他斟茶,“此人老谋深算,一贯只站中立,除了圣上,谁也不靠近。”

    谢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他眼神中讳莫若深,说:“自然不是花太文。是浮水楼,魏良择很清楚我在浮水楼的线,他对楚送艳下手了,且已然插入许多我们不清楚的人,鸠占鹊巢,浮水楼却成了他们掌控朝廷私下消息的一个地儿。”

    “那自然是不能留。”沈扶风只是有些可惜楚送艳,浮水楼若倒了,那么她又将何去何从,“送艳姑娘,王爷打算如何安置?”

    “送走,若不愿,我便接进府中,以小妾身份安顿。”谢昀也对这个女子很是头疼,“母亲很器重她,若不是为了给我铺路,是绝不可能舍得将她送去那样的地方。”

    “都过去的事情了,王爷便不用想太多。”沈扶风又说:“送艳姑娘一定不愿走,她尊孟皇后和您为主,活着便不会离开,所以沈某想说,多了这样一个青楼出身的妾室,王妃那,您如何去说。”

    谢昀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花雾容很清楚,别说是一个妾室了,即使是他买回来整个浮水楼,她都不会有半分异议。

    “花雾容?无需顾虑她。”

    “那您应当知道。”

    “什么?”

    “自嫁入赦王府,这位王妃抱病未回过门,宫中皇后的宴邀,她都找各种理由婉拒了,即便是皇后亲自出宫来访,她也会在头一日莫名伤了身子,不是嗓子吃哑了,便是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沈扶风说这些的时候,谢昀有些逃避,他也不愚蠢,花雾容跟先前的许氏、林氏都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嫁入府是带着使命的,可是她违背了,为了不见皇后和母家,甚至不惜自伤身体。

    谢昀呷一口茶水,只道:“遇人不淑,君非良人。”

    这句话刚说完,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些异动,像是有什么人躲在那里偷听。

第93章:不淑2

    因为天气逐渐热起来,他们便将谈话地点设在了花园座中,按理夜深了,是无人来往的。

    谢昀往那处一瞥,淡淡道:“出来。”

    “妾身给王爷请安。”花雾容走出来废了好大的勇气,朝谢昀行完礼,又对着沈扶风颔首,尊称:“沈先生。”

    花雾容倒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她为了接一罐夜露水,天黑就候在这里了,是谢昀喝沈扶风后到的,一坐下便开始谈论朝局,她根本不敢动。

    谢昀很意外会是她,远远瞧过去,她略微有些木讷的,手上抱着一个罐子,低着头。他只冷笑道:“我以为王妃的心当真是向着赦王府的。”

    “王爷误会妾身了。”花雾容原本听到沈扶风跟他说自己的好,心里还有些欣慰,他们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如此一遭,却叫谢昀误会了,只慌起来,解释道:“妾身并非有意偷听!妾身是在接露水!”

    “王爷与王妃谈话,在下先行告退。”

    沈扶风在这个时候起身,朝二位欠了欠身子,先行告退了。

    “你其实可以去见皇后。”谢昀就那样云淡风轻的说着,“不用顾忌我什么,把你知道的都上报罢。”

    “夫君为天,妾身既已嫁过来,便一切都会以您为主!”花雾容大着胆子往前走了走,敞心道:“皇后见我,无非是要问得您的消息。但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对她说什么,因为妾身永远不会背叛您。”

    “你不怕连累丞相府吗?”谢昀望过去,她背着光走来,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声音有些哭腔,说道:“再如何连累,我阿爹和阿娘也能活着,权当生了不孝女,但是我不能害您。”

    谢昀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问:“你当真喜欢我?”

    花雾容一怔,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明显,只点点头,“是,妾身喜欢王爷。”

    他除了这个也想不到其他了,花雾容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带着浓烈的关怀和在意,如果她只是为了保全自身,既不得罪自己也不得罪皇后的话,完全不必要将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为了荣辱争宠更是不可能,她很明白自己对她这个宫中送来的眼线,充满了隔阂和猜测。

    就有那么一瞬间,谢昀忽然想到了武知蹊,她总是会躲避,总是要亲手扼杀掉一些苗头。

    如果武知蹊有一天看着自己,也像花雾容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一样,深情款款毫不遮掩,那么,谢昀此生足矣。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花雾容念出来这首《思帝乡.春日游》便情不自禁的淌了两行清泪,当即便下跪,抱着那罐冰冷的露水,垂着头,自顾自地说予几步开外,淡然饮茶的谢昀听。

    “妾身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是五年前,在皇后娘娘举办春宴上,郊野花色烂漫,您孤身一人坐在杏花树下,谁都不理,连也一句话都不说,妾身同郡主就在您的身后,她敢捉弄您,将一支杏花插在您的发髻上,您察觉了也只是回了回头,见了她,笑一笑,便再无责怪,甚至不去拿下那枝杏花,而后走到哪里都怡然自得,并不在意众人侧目。”

    花雾容想到五年前同谢昀的初见,纵然他一眼都没有瞧自己,纵然那个包容给的是他堂妹,可那个笑容,和那份从容自若,仍旧叫自己朝思暮想了许多年。

    谢昀每年都会参加所谓春宴,五年前的他不肯能记得住,只听她提起来郡主,都很是模糊的记忆,到底是哪个堂妹?

    他有两个叔父,一位是当今圣上,一位便是焕亲王,亲王的女儿诸多,个个都有郡主的封爵。

    花雾容也基本上可以猜到,他是绝对记不起来的。

    “总之王爷只需要记住,雾容很喜欢您。”她展颜一笑,“妾身能嫁给您,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万不敢再有多求。”

    谢昀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这样的人,她和宛沉虞一样,都失去了自我,只是她们一个是仅仅失去了自我,一个是用自己来换所谓他更好的未来。

    花雾容是牺牲的心甘情愿,宛沉虞呢?她虽说是自己的选择,可是被困在深宫,她会开心吗?

    谢昀不知道。

    “若王爷需要,雾容自也可当王爷的耳目。”花雾容谦卑的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而粗糙的地面,虔诚地犹如在拜信仰,说:“您想叫皇后知道什么,便可以通过妾身的口去传达。”

    “你敢撒谎吗?”

    忽而觉得有些好笑,花雾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戚皇后的对手呢,他继续问:“你前头拒皇后拒的那样厉害,忽而又见了她,戚皇后是傻子吗?她能叫你一个小丫头骗了去?”

    “妾身也可以代您,给虞妃娘娘递消息!”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因为她很清楚,宛沉虞对谢昀来说,意味着什么。

    谢昀这才知道,花雾容确实不是那种只知道儿女情长的,她有眼睛,她看到了一些东西,也读懂了这些,只不过一直不说,也一直装傻。

    “你是怎么知道的?”

    “虞妃娘娘还是姑娘的时候,便同妾身聊过几次,她知道妾身欢喜您,也毫不避讳的告诉过我,她也欢喜您……”

    宛沉虞真的是,胆大包天。

    可这不正说明了她的眼光狠辣,看人之准。

    皇后害死贵妃之子的事情,大约又是半月后才落下帷幕的,皇后手下的一个老嬷嬷认了罪,但是抵死不肯说是戚皇后做的,她说皇后全然不知情。

    为此,老嬷嬷死在朝督司的丙部,皇后脱罪,日日吃斋念佛为贵妃之子诵经,累到面颊消瘦日渐体虚,惹的圣上垂怜,放下芥蒂重归于好。

    浮水楼被查封的事情,也是在近半个月,作为一家数十年的大招牌,临城独一家的青楼,出了这档子事儿,老百姓们都津津乐道。

    “听说是死了太多人咯?”

    “几个婊子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怎么可能惹得朝督司查封呢!”

    “那是为什么?”

    “据说朝廷官员借这个掩护,在结党营私呢!”

    “谁跟谁啊?”

    “那我是不清楚!老五头你清楚吗?”

第94章:杏白

    被叫做老五头的人,一边煮着汤面,一边晃脑袋,说:“我要是清楚,我不得给圣上当丞相去!嘿嘿!不过倒是听说另外一桩事儿!”

    “什么?”

    老五头左顾右盼,小声道:“谢狗不举!”

    “啊哈哈哈!”

    众人哄堂,似乎这个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儿了!

    就在几日前呢,赦王府被打死了一名小妾,还是怀着身孕被打死的,据说这个事情都闹道了圣上面前去,听闻要杀妾,圣上便要下旨阻拦,可那谢狗同小妾对峙时,毫不知耻地说:“本王不举!你是上哪儿怀的种!”

    那小妾无言以对,被活生生的拖回赦王府打死了。

    “浮水楼的楚送艳姑娘,是被谢狗买回王府了?”

    “怎么可能是买!他是跟圣上求来的!将人从朝督司里捞出来,当天夜里就临幸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哈!”那人说着笑起来,“我婆子跟赦王府送菜的嬷嬷关系好着,那天夜里整个王府都听见那花四妃哭的死去活来!嫉妒的很呐!”

    “怎么个临幸法?不是不举嘛!”

    “啊哈哈哈!”

    此事便又成了百姓们饭后茶余的笑话,一天天的晃着过去,临城看上去照旧车水马龙并无什么异样,可总有些人清楚,到底哪里起了一阵风,哪棵树又遭了殃。

    谢昀近日过的很是惬意,至少大家看上去的就是那样,他还在王府放风筝,一放就是一整夜,也常发病,喝醉酒了就在王府里大脑,有一回下人们没有看住,拿着一把砍刀就上街了,辛亏是深更半夜,他只将南通一条街上的牌面都砍断,就一刀一条痕迹,不能砍掉一整块,也能裂的很难看。

    次日一大早,赦王府挨家挨户的抛金子,一个门面一锭金子,他就骑着一头大白马,被人牵着走,随手抛洒的银子叫众人哄抢起来,他呢,活阎王,看众人争相跟着跑,笑的不知道有多快活。

    此事传到宫中,圣上又要责罚他过于荒唐,就要将他罚闭门思过,可是谢狗不依,还瞧上了圣上身边侍奉的丫鬟,张口就要讨人来,圣上一时不松口,他便愣生生的在宫里闹起来。

    众人都说圣上爱侄儿,受不住谢昀软磨硬泡,将丫鬟给了他,还将闭门思过这遭事儿给抛到九霄云外。

    一个月,二十五天。

    武知蹊数着日子,从临城出发的那天,到她站在汴横郡的入关口,用了一个半月还多。

    这段时日来,可谓风雨兼程,马不停蹄,一路上目标明确,按着左芪规划的路线走,也算是还很顺利,只不过是各跑死了两匹马。

    汴横郡的保城,风土人情和临城相比,都稍微逊色一些,这儿的客栈小二不如那的热情,这儿的街市也总是人很少。

    “这儿山多,都给开辟出来种了菜果。”左芪从客栈外回来,拢了一怀抱的果子堆在桌上,“师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座城?”

    武知蹊喝着水,眼睛望着窗外,一边思考着,其实只要到了汴横郡,那么目的地也一定会很好找。

    那老仙翁儿之前说过什么?他说汴横郡是个顺眼的地方,临走时还有一句,是什么?

    她忽而就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试着说:“八月桃花……八月,桃花?”

    “师姐糊涂!桃花如今已经没有了,八月怎么可能有桃花呢?”

    外头有人敲门,左芪边往外走,还要絮叨:“八月荷花开得正好,对了,还有昙花,也是这个季节有的。”

    叩门的是位姑娘,个子才到左芪的肩膀,穿着土褐色的麻布粗衣,脑后编着一条粗辫子,看着很瘦,但是一双眼睛特别有神,她走进来,将一托盘的东西放在桌上,开嗓道:“我爹叫我端上来给你们的!这儿是我家独有的杏花酒,大名鼎鼎:将军白!旁的客栈酒楼都做不出来!”

    左芪扯了盖,端起来就闻,一股子清香酒气扑鼻而来,倒是令他十分满意的点点头,从衣裳里拿出来一个钱袋在指尖晃着,问她:“将军白?好厉害的名字?嘿,酒是好酒,来!告诉哥哥,多少银子?”

    “你要买?”

    “丫头你觉着我像是买不起的人吗?”

    “无价,不卖,是用来送的。”小姑娘从容作答,将袖子一撸,撩了撩额头的几根碎发,又说:“我爹说反正每年这时候都要酿,远道而来者是客,赠‘将军白’以表我保城之度量。”

    “那真是好客!如此哥哥我便不客气了!”

    武知蹊原本没在意这些话的,只是在旁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眼见那小姑娘带上门就要走出去了,忙伸手将她喊住:“且慢!”

    “客官有何吩咐?”人小鬼大,说话待客的说辞总是很周到。

    “你说你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酿酒?”武知蹊指着桌上的一小坛子酒,开着盖儿,弥漫出些香气来,又问:“但你方才说,这是杏花酒?”

    “是啊。”

    “可此时已是八月。”说着,武知蹊看向左芪。

    左芪随即挥手,肯定的答:“杏花桃花都一样,三四月开!”

    “客官不必诧异。”那小姑娘忽然明白她疑惑的点儿在哪里,只从门缝里钻进来个脑袋,解释道:“保城隔壁是叻城,叻城也被叫做山城,因为以山围城,不是个大地方,可是那儿有一条山脉,漫山遍野的杏花树,且花期经年不败!就算下了大雪,那开得也是很盛!可我阿爹说,八月的杏花最好,是为酿酒上选!”

    “八月杏花,借力而开。”醍醐灌顶,老仙翁儿走之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个了!

    武知蹊一听说那儿不大,便更是开怀,小好,好找啊!

    那小姑娘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将门合上就出去了。

    “不会诡器跟这开不败的杏花有关系吧?”左芪喝了一小口,眉头一蹙,“闻着挺甜,喝着还挺烈!”

    “我们在保城用过午膳后就出发吧。”她心情可谓愉悦,指尖在木桌上敲打出小节奏,“去叻城。”

    “好。”左芪不反对,转个身往楼下跑了,“我去瞧瞧有啥可吃的!师姐等着!”

第95章:杏白2

    她在房内等着,闲着有些百无聊赖,一伸手,将莲子唤了出来。

    “三三,你瞧着很欢欣,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也许很快就能找到第二件诡器了。”武知蹊趴在桌子上,脸朝着窗外,一根很长又蜿蜒的树枝斜过来,上头挂着好几片叶子,“我和左芪,一会儿要去叻城。”

    莲子学着她的样子,也将脸枕手臂,而后往窗外看,眼珠子咕噜转的很灵活,“叻城呀?那不是有个仙门在那儿没落了吗?”

    “灵药仙门,万药宗,郦山佟氏。”武知蹊背着从前在典籍上看到的信息,“立门三百余年,所植药材于仙、妖、魔等,皆有奇效。于十五年前没落,原因是郦山脚下的村庄爆了场瘟疫,万药宗插手此事,害死了三个小孩儿,随被百姓群起而攻之,放火烧了山,仙门子弟皆被困死在山中。”

    “为什么要插手救人啊?他们又不擅长医人,你说呢三三?”

    “也许那瘟疫并不简单。”

    “那他们全死了吗?”

    “佟氏子弟无一幸免。”武知蹊也没有特别懂各大仙门的背景和发源,只记得:“以前很有名,和十里州的梅海,并称医药二神门。”

    她只一直惦记着老仙翁儿说的话,那杏花山在哪里,还是得寻人打听一遭。

    保城的膳食很精细,左芪点了几道甜食,所幸武知蹊也很喜欢,五碟子菜都吃的见底,又歇坐了一会儿,才准备上路了。

    他们在楼下客栈老板那儿打听着消息,老板是个臃肿的中年男人,听武知蹊说杏山,忙就挥着鸡毛掸子打断道:“哦那不是杏山!是郦山!在叻城的角落,再过去点,就到费国了!”

    “郦山?”

    “是了,那儿从前有个万药宗,自从覆灭之后,长在山里的杏树就开花不断!这不十几来年了,都说是很邪乎!那山脚的村庄也只有原来的那些人了。”掌柜的摇头,鸡毛掸起的灰尘飞在空中,“你们要去哪儿做什么?”

    “赏花!好不容易听见这样一茬新鲜事儿,一定要去看看的!”左芪接嘴快,提了提包袱正打算往外走。

    掌柜的是追出去的,远远瞧着像是在撵人,他拉住了武知蹊的马绳,叮嘱道“郦山那村子,有很灵验的三面神像,不过千万不要拜,据说是不好的东西会作祟!”

    武知蹊不解,问道:“既然灵验,为何不能拜?”

    “我也不懂了,不过是真的灵验!原先这条街有个乞丐,特意跑那么远去拜了拜,回来后就家财万贯,但是他女儿死了。”掌柜回忆道:“反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拜过的人非富即贵,就是绝后,嗳!就是绝后!”

    左芪在马背上搭腔:“什么神像这么缺德呢!”

    “反正也只是听说,就郦山村那儿的人供,不清楚不清楚哟。”

    看那掌柜转身离开了,武知蹊等人则半疑惑着踏上新的路程。

    虽说是隔壁城镇,但是从保城过去,还是费了些时间,至少比预算的还要多了两个时辰,以至于他们过城关的时候,天色已暗,只能吃了闭门羹。

    “早知如此,应当明日一早再出发的,失算,失算呐!”左芪在马背上站起来,看着天边残剩的晚霞,层层晕染,美的叫他有些挪不开眼,“师姐你看那山边,那颜色像不像是姑娘家羞涩的脸颊?”

    “不知道,我没看过。”武知蹊下马,在周遭扫视一圈,担忧道:“方才来的路上,尽是荒僻的草野,没有可折返留宿的地方。”

    左芪从马背上跳下来,伸了伸懒腰,又揉了揉屁股,撇嘴道:“无妨无妨了!这样一多月下来,屁股都给颠平了!这儿也挺好的!咱们就拴马,再找个树底下凑合一夜得了!”

    “左芪。”

    “在在在!”

    “我们翻山吧?”武知蹊往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一指,眯着眼睛说:“按照掌柜给我们的地图来看,那座山顶有庙,瞧着并不算很高,我们上去了,也好过在外露夜,等明日亮了再从另一边下山,刚好可以过城关。”

    就只往那瞄了一眼,左芪就晃着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拒绝道:“我不想走了师姐,我们将就将就吧?行吗?”

    “那你明日一早记得往那条路走,别走岔了,我们叻城再会合。”说着,将马绳拽紧,武知蹊翻身坐上马背,朝着东边的山群而去。

    左芪见状从地上蹦起来,撩衣上马,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我还是同师姐一起吧,庙里最好有水喝!”

    说来路程确实不长,到山底的时候,才发现这山何止是矮,且多为岩石,树木稀疏,正是适合他们骑马上山的。

    武知蹊率先上的山,走到一半,身后的左芪却勒马停下了。

    他只觉得有一阵好强的阴气,从西边而来,距离不近,但是他就是感知的特别明显,左芪喊住还在向山上走的武知蹊:“师姐,有一股很浓的阴气,你有没有察觉到?”

    “我阴感不如你的好,你说有便是有了。”武知蹊转身朝他望来,左芪难得这样认真的探查阴气之源,整个人都凝聚了一股力量,她见了不对劲,只追问:“山上有阴物也属正常,你是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吗?”

    左芪皱皱眉,揪着马鬃毛,抓狂的形容道:“就是特别奇怪!不是山魈,也并非妖气!像是那种有强大鬼气出现时才有的,可是又不是鬼魂的感觉!总之相当霸道,而且应该存在了挺长时间,西边那一片我都有感知!”

    马被他揪的抬了蹄子,趁人不注意,狂奔着往山下而去,左芪追不上,一脚踢了块碎石飞出去好远,骂道:“破马,还抽风了不成!”

    “既然有这样的东西,我们就去瞧瞧罢,也安心了。”武知蹊将仅剩的黑马绑在树干上,抬脚往西边走,将左芪的肩膀一拍,“见识见识。”

    二人便一路循着阴气往深山里走,这种霸道让武知蹊都感受到了,八月天正是慌闷的时候,山里却阴冷的有些过分。

    正当他们猜测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真相有些过于尴尬的暴露在眼底……

第96章:泠娘

    是左芪率先看到的,那个姑娘。

    她就躺在一块山石上,身着一袭烟紫色的软罗裙,身形纤瘦,发髻尚有些乱,近了些,他才发现,这个姑娘生的一副英气的面庞,脸色阴沉,额上滚出来的汗珠使得发丝贴在脸上,增了两份娇弱,粉唇微启,不匀的喘着气,一双细白的手藏在宽大的袖中,就抵在胸口。

    “姑娘?”

    “万一是鬼魅。”武知蹊弯腰,拎着他的领子往后拉,“离远点,不要见着姑娘家就走不动道。”

    “阴气之源是没错,但保证是人,活色生香的,啊呸!活生生的人啊!”左芪缩着脖子,躲开她的手,又凑上前,碰了碰那人的肩膀,声音低缓了好几度,唤道:“姑娘还好吗?”

    “你觉得能好吗?”武知蹊觉得左芪这样过于小心翼翼实在滑稽,于是上前去,将那姑娘扶着坐起来,上手扶着他肩膀那一刻,只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姑娘的骨架还真不小。

    那人眼睛睁开来一些,丹凤眼尾上挑,只一拾眸,带着慌乱和警惕的眼神,就叫左芪心里一窒,他忽而就想到了傍晚在天边看过的霞色,那般烂漫绚丽。

    “还醒着。”左芪也去帮忙,“师姐你轻一点好吗?”

    武知蹊回头瞪他一眼,又问眼前这人:“你也许染了些不得了的东西,我要上手帮你,可能会冒犯到,可行吗?”

    他不说话,将武知蹊盯着看,她抬起手臂,亮出了吞鬼山的印记,解释道:“我是仙师,他也是,我们感知到一股很强大的阴气,所以找过来,是你身上发出的,你知道吗?”

    仇澈点头,他识得那印记,吞鬼山的,只心里一下子松了松,将手心摊开在武知蹊的面前,给她看了伤口。

    “天呐!你是怎么弄伤成这样的?”左芪惊呼,万分紧张的凑上前,将那只关节分明的细长的手捧在眼前,“这个不是棺材钉吗?老子就说哪里来的这样大的阴气,这棺材钉起码是千年尸棺上起的!你怎么弄的?”

    面对这样的关心,仇澈下意识的就要避开,他躲闪了左芪的眼神,也尝试抽回自己的手,只摇摇头。

    “瞧姑娘打扮并非仙师,怎会接触这等阴物?”武知蹊瞧出来他的不自然,一个眼神过去,责怪左芪的放肆,然后只小心翼翼的给他手心下了一个印术,还未启动前,便跟他说:“拔出来会很疼,你也许会疼的晕过去,但是放心,我会照料你。”

    “姑娘且忍忍吧,并非我师姐鲁莽,这个棺材钉能把我们招来,也可以招很多来路不明的鬼魂妖兽。”左芪很不想吓她,其实他们周围已经藏着起码四只鬼魂,八只各异的妖兽了,只是碍于他和武知蹊在场,才不敢现身的。

    仇澈点点头,牙关紧咬,睁着眼,看武知蹊启动了印术,那枚不小的棺材钉才从手掌里一点点的起来,伴着鲜红的血和剧痛,叫他以为魂魄即将离体,没办法,他只能强撑着在心底默念护住命脉的咒,才不至于钉子整根拔起的那一刻,真的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左芪惊讶于他强大的忍耐力,一时间对着那淌血的手有些慌,想撕下衣裳给他包扎,手刚撕了道口子,又犹豫着去看武知蹊,“师姐我衣裳脏,你能不能撕你的给这姑娘包扎?”

    “你左芪竟也有嫌自个衣裳脏的这一天。”像是见了太阳又从西边爬上来,武知蹊一边将脚边的绿叶子撸了一手,再揉搓两番放到仇澈的手心里,宽慰他道:“同我想的不一样,姑娘很坚强,这个是止血的草药,我就不给你缠衣带了,夏日炎炎,若不敞着,伤口易腐烂化脓。”

    当他们将仇澈扶着站起来的时候,竟又是叫人有些不适应,他虽瘦,可骨架比武知蹊还大一些,个子也跟左芪一般高,甚至因为盘着发髻,瞧上去比他还要修长那么一些。

    武知蹊矮,这下是扶不住他了,好在他能自己走,只是有些歪斜,左芪就随身贴上去,像是一根结实可靠的人肉拐杖,体贴的叫跟在后面的师姐咋舌。

    借着月色就打量着,她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身形瞧上去是个男人,可是那张脸庞却是挑不出毛病的美,况且若是个男的,何必穿纱裙盘发髻呢?

    如此一想,念头也就消散了,她只还疑心这人的来历和去处,怎么会碰上千年棺材钉那种极阴之物呢?

    在山顶之上,他们果真找到了一座庙,实在是很小,月光下的蜘蛛网还缠住了大门,看上去是荒空已久的,幸好窗瓦俱全,总不至于破破烂烂。

    武知蹊推门进去,一阵灰照着脸就扑过来了,同时还有一架白骨晃砸上脑门!突如其来这样一下,叫她后退出去,打响指尖焰火往前探,才看清楚这幅尸体,烂了一定的程度,腿上白骨都显露出来,其余的地方尚有些皮肉连着,头就垂在白绫上,是上吊身亡的,从缝缝补补的衣裳上来判断,大约生前是一位尼姑。

    “天收!”左芪忍不住忒骂一句,又说:“幸好师姐走在前头。”

    这话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的,武知蹊也不同他计较了,只将门的另一边也打开来,让他扶着那人往另一侧走。

    “师姐啊!”

    她正准备上手将那尼姑从白绫上给放下来,就听到左芪惊呼,以为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结果跑去一瞧……确实有点……

    那屋子只有三面墙,另一边居然是空的,凉快的风吹打在三个人的身上,她率先反应过来,往另外几间屋子跑,却发现都是只有三面墙的,靠近小山崖的那一边都是没有任何遮挡的。

    “也好过四周空空,将就睡着吧。”她说着,看左芪把那姑娘安置在一个蒲团上,又从一旁找过来一张长桌,尝试徒手掰断桌腿儿,断是断了的,就是长短不一,武知蹊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想营造一个舒适的‘床榻’给那姑娘过夜用,只从腰间拔出来那把银色的匕首抛给左芪,道:“赶紧削好就走。”

    “嗳?师姐哪里来的这样好东西?”左芪拔开鞘,被精细的刀锋惊叹到,一伸手,那桌腿便齐整的断了下来,只禁不住张口讨要:“师姐能不能送给我防身?”

    “凭什么?”

第97章:泠娘2

    “你身手都排进平澜武榜了,自然不需要这种东西!”左芪自以为说的滴水不漏,他从前也没少要武知蹊的宝贝,她虽嘴上冷漠点,却是很慷慨大方的。

    结果武知蹊居然张口拒绝:“不给。”

    左芪只得将那简陋又温暖的床榻布置好,上手去扶仇澈,还叮嘱道:“你放心,夜里我师姐会陪着你,她武功高强又能捉鬼灭妖,别怕。”

    仇澈被左芪搀扶的有些不自然,除了大哥,印象中其他的人都离自己很远,或者是相当放肆的,这种被人关怀备至的照顾着,叫他有些愧疚和心酸。

    等左芪恋恋不舍的去到隔壁后,武知蹊才坐过去,其实按照以往,左芪跟他都是毫不避讳的一间屋子,可是毕竟有旁的姑娘在场,未免麻烦,还是将他赶走了。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仇澈想了想,还是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在沙土地上写了两个字:出逃。

    武知蹊一看就是很清醒的人,她问话也不是很强硬,但是目光就追着自己的眼睛,如果不回答,她一定会继续怀疑的,虽说身份确实没什么好怕查的,可仇澈就是很不愿再受白眼,他希望这对师姐弟,一直将自己当成女子。

    “怎么唤你?”武知蹊也不问她是为何出逃,这同自己无关。

    ——泠娘。

    仇澈平心静气的在沙地里写下这两个字。

    他忽而回想起来在费国时,十五岁那年鼓足勇气对兄长提出来想当一个女人,后果是如何?

    是自己被下了烈性的媚蛊,被关在都是女人的地方,于是情不自禁的寻欢做爱,那一夜,他第一次知道了,真实想法,有时候也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哪怕是亲兄长。

    次日他被放出来,听到兄长问手下:“怎么?仇澈还不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吗?”

    他不懂,他又怎么会懂呢?

    仇澈有时候想,应当是他投胎的时候,找错了肉体,于是一个女儿的灵魂就被禁锢在了男性的躯壳上,叫他受这般折磨,生不如死。

    ……

    武知蹊看她沉思,便不再多问了,此人不会说话,实在是遗憾。

    这个夜,对于仇澈来说,过的分外漫长,掌心的痛时刻的提醒着他,似乎有什么人在自己身上设下了阴谋,但那是什么,又是谁做的,尚且一无所知。

    此次从费国出逃,兄长照例是派了很多人来寻自己,所幸,夷胡水寨的人马在昭熙动静不能闹得太大,他又是只身一人,且兜兜转转也不敢出了叻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料想兄长也不会猜到,自己会在边城待着,他们也许会一路朝北。

    昨日他在城中旁观了一场花会,结束的时候天色尚早,往山道回去客栈的时候,忽就遇了两个蒙面的男人,他们特别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点,从他们鄙夷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得出来,一个将他压在墙上,另一个就将棺材钉钉进了他的掌心,然后将他蒙眼带走。

    他只是手伤着了,如果没有那些人可以下的禁足术法,仇澈完全可以凭借着自身的灵蛊术先摆脱困境,可是那些就是将他定在那个地方,招来很多千奇百怪的小妖鬼魂,躲在暗中的人都替他解决了,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引来了武知蹊。

    那些人的意图,似乎并不在自己。

    仇澈借着皎皎月色,看着身侧睡熟的武知蹊,她羽睫颤动,似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吞鬼山的仙师。”谁要害她?

    他想不明白,对于仙门百家之间的斗争,他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吞鬼山确实是个名门,异姓这一项,就足够出名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几个人就被山中鸟叫给吵醒了,左芪睁着眼睛发了会儿楞,头顶飞过一只歪歪斜斜的小雀儿,绒羽飘在空中,缓缓的滑下来,掉在他面颊上,丝丝痒痒的,从叶缝间泄进来道薄光,照着漂浮的细碎,融进呼吸里。

    武知蹊来叫他,用脚踢了踢他的鞋,“起来,下山进城了。”

    “不想动,很舒服。”惬意的叹着气,眼珠子开始转动,左芪打了个长久的哈欠,才从地上站起来,一眼就望到了站在对角的仇澈,朝他笑了笑,招呼着:“姑娘早!”

    “泠娘也要去叻城,会跟我们一起走。”武知蹊将庙正厅的大门给合上,摸了摸上面生锈的铁环,“既有千年棺材钉这种事情,想必城内也并不太平,我们须得仔仔细细的对待才是。”

    “你叫泠娘?”左芪笑问仇澈,总是看着特别无邪的一副模样,然后说:“很好听的名字,与你很配。”

    仇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小小夸赞,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生硬的点点头,而后视线一转,去看屋檐那块即将粉碎的墙。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左芪?”

    “师姐怎么了?”

    “尼姑在庙后,你去将她葬了,我们就出发下山进城。”

    武知蹊原本是想自己动手的,可是她确实担心,担心他好色又鲁莽,将泠娘吓着,虽然她瞧着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可轻佻冒犯了的话,传出去,丢的还是吞鬼山的面子。

    左芪见到那具尸骨的时候忍不住反胃,昨个夜里暗,是没注意到满身蛆虫腐肉的细节,幸而一大早起来没吃东西,胃里空空荡荡的,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他找了两根木棍速速的挖了个不大的坑,就将那尸骨推进去,略微有些拥挤,他就一脚踩下去,咔嚓——骨头断了,便折着弯着入了坑,左芪抛了两把泥土进去,匆忙的下了个印,嘀咕道:“这个坟将就你了啊!小爷替你摒退了阳气,祝你早早入轮回咯。”

    转头去寻武知蹊的时候,她和泠娘已经准备下山了。

    入叻城关还算是很顺利的,只对武知蹊的打扮有点诧异,她只解释道:“自东戎草原南下,今至叻城,是为了追踪一只鬼怪。”

    “什么鬼怪?”那守将有些睡不醒似的肿眼皮,“你们是仙师咯?”

    “师门吞鬼山。”

    “那便进城吧。”

    武知蹊进了城,忽觉得有些压抑,只因这里的巡兵很多,横纵着在街市上穿走,不过却也能理解,毕竟是关城了,算起来,这算是第二次到边境,此前去过遥关城,那是临近北襄的关城,位置偏向东北,从东戎草原可以连到遥关外的草场。

第98章:郦山

    那时候是跟着阿姐一同去的,收拾一只很狡猾的狐妖,十一岁,

    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将士,只觉得每个人都风尘仆仆,眼里面却满是希望。

    寻了一间不大的偏角铺子,几个人坐下来喝茶歇着,煮茶的是位老妇,一只眼睛被红色的布遮住,只露了浑浊的右眼来,排碗,倒茶,动作很麻利,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的动作。

    “几位是要去费国?”捧着盛满凉茶水的普通陶碗,老妇人打量着他们,又弯腰从柜子里取出来一罐什么东西,掀开盖子,从中舀了一勺粘稠的胶状液体,给他们各自的碗中倒入一点,慈祥的说:“这蜜是上好的,暑热下火排毒,很合适。”

    武知蹊用勺子搅开来,喝了几口,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回甘,她歪着头,问那老妇人:“我们并不是要去费国,只是听闻叻城有开不败的杏花,于是就想来见识见识,婆婆,可有此事?”

    “冲着花草来叻城的人可不多,那不过是几山白杏,并没什么好值得探究的。”老妇人坐过去,四个人各坐一边,她又说:“倒不如去费国,那儿有片海域……可你们没个通关文牒,却是不容易去的,其实两国百姓也有悄悄走动的,可要是被发现,那便是要被人当做间谍了。”

    左芪没这个耐心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只用筷子将碗敲得咚咚响,打岔道:“婆婆只用说叻城究竟有没有,那个所谓经年不败的杏花了,我们在保城的时候是听说,在郦山?是郦山没错吧?”

    “有是有。”老妇人有点莫名的小挫败,她说:“是在郦山,可却一点都不好玩儿,不如你们去费国吧?不瞒你们说,我的侄儿有个商队可通费国,能将你们带着随行!这个费用呢只需,额,你们三个人,只需二两银子!是否划算呢?”

    还以为这婆婆说的太远是因为老糊涂,武知蹊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她是要赚这个偷行的几两银子呐!所以可劲儿的怂恿他们去费国。

    “再划算也不去!”左芪拒绝的相当直白,“我们就是要去郦山。”

    老妇人语塞,于是端着自己的碗儿起身走了,边走还边碎碎念:“郦山有个什么好的,不过几山杏花而已。”

    “看样子是在这老东西嘴里问不出路了。”左芪往后倾斜着,将凳腿悬空了两只,咂咂嘴道:“师姐,咱还是去寻酒楼吃餐饭,再细致问一问路呗?”

    “那现在就去吧。”

    见到武知蹊准备起身,仇澈思索着,手指沾水,在黑色的木板桌上写下:你们要去郦山?

    左芪看他发了问,殷勤的回答道:“是,我们要去郦山寻东西,泠娘你呢?”

    ——也想要去郦山。

    六个字写完,仇澈小心的观察他们的表情,武知蹊显然是保持怀疑和警惕的,左芪倒毫不掩饰的欢欣起来,“那如此最好!我们便一起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姑娘家被棺材钉伤了手掌倒在山里,碰巧被我们所救,入了叻城,又说是与我们同行的,她如今要和我们一同去郦山,我倒是真的担心她藏了什么事。”

    这句话,武知蹊用了吞鬼山的传音秘术,不发声,左芪自然能感觉到,他还是那样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然后心语传达回去给她:“巧合的太明显了一点,师姐你说又有谁想害我们呢?用这种办法?我俩又不蠢又不傻的,这泠娘但凡存了点坏心思,也是动不过咱们的。”

    “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武知蹊很费解,说来也确实没谁有害她和左芪的动机,这泠娘的事情巧合也好,刻意也罢,瞧上去这个人都不太像是个所谓的卧底,一不楚楚可怜的套话,二不也左右他们的路径。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还是叻城的人是在是精明,就算他们中午在一家还算过得去的酒楼吃了顿饭,想向小二打听去郦山的路,却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昂着头看房梁。

    啪——

    左芪将筷子一摔,抬手将那小二的领子给揪了,他自己仍是坐的好好的,腿还抖起来,质问道:“你同我们一样第一天到叻城吗!什么叫不知道郦山,没听过郦山,不知道去郦山的路!?”

    “我们只不过想去见识一遭那杏花。”武知蹊也不干预,夹起来一筷子的小绿菜放进口中,淡淡地说:“并无其他的意思,还是说郦山其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使得你们本地人对此闭口不提?”

    “没有我不知道!”小二眼睛还是往上瞥,压根不敢跟他们对视。

    左芪的手又用了用力,直接叫那小二趴在了他的大腿上,小左爷还是狠狠的抖腿,声音都有憋不住的怒气:“再敢睁着眼睛乱说!我就把你手骨卸了,再送你去医馆接回来!爷有的是银子!说!怎么去郦山?!”

    虽说这话听起来匪气重了些,武知蹊确实也明白这种时候,这种人,这种场景,也许左芪的方法才是更好要到答案的。

    “哪有问不出路就卸人骨头的啊!”

    “可你还目中无人!你一直往上瞥,瞥啥呢瞥?!”左芪掰着他的脸,直愣愣的看过去,那小二要哭出来了,只解释道:“我眼睛有病!我其实在看客官了!真的!我娘说这叫斜眼症!”

    武知蹊又吃了几筷子,看泠娘有些蹙着眉头看着左芪,似乎想开口,但是又垂下头了,她有些诧异,欲言又止这种细微的动作,她一个哑巴,怎么会有呢?

    “我们也并非刻意刁难你,只不过是想问个路,可你们闭口不提,才叫我们越发好奇,那郦山我们也并非没有听说过,从前有个万药宗,是乃仙师灵门,是不是?”武知蹊搁下筷子,擦了擦嘴唇,又说:“你瞧我们打扮也是仙师,所以有些禁忌我们都懂,你需要告诉我们郦山的方向是哪里就好,绝不惹事。”

    那小二有些悲惨地思虑了会儿,才道:“郦山挺邪门的,那山脚的村庄他们自发的封了村,你进不去村便不好进山!况且每有人进去,咱们叻城的百姓都要无辜遭受些什么天灾!这才不肯说的!”

第99章:郦山2

    “什么天灾?”知蹊好奇,单手支着下巴,“说与我们听听。”

    左芪将抓着他的手一松,转而揽了那小二的肩膀,两个人并肩坐在了一条长凳子上,哄道:“放心大胆的说!说说还能有什么嘛!”

    小二抹了抹领口,老实巴交的皱着眉头,眼睛还是向上看的,终于开口说:“每年这个时候保城的几个酿酒的,就会偷入郦山采摘花瓣,但是每一次出来之后,咱们叻城就会下大雪,你说说八月的天,下了大雪!且还是一下就下足月的那种!冰天雪地的也没人走动,好好的庄稼菜蔬都给糟蹋了!”

    “你莫不是编故事诓我们呢?”他第一个不信,左芪拍拍他的肩膀,将一碟花生米和半杯小酒推过去,“八月下什么雪?我活了二十年,还头一遭听说呢!按道理如果有的话,像这等稀奇古怪的事儿早传遍天下了,怎么会藏的这么好?”

    “那我们也不能明白啊,说了也得有人信呐!”小二说的确实像那么回事儿,手伸上来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在口中嚼,便解释:“那雪花片还很均匀,瞧着像是杏花瓣的模样……反正呢几位客官,没事儿便别去啥郦山了,那村子里的人都基本上了年纪的,脾气十分古怪,家家户户供着一尊三面神像,拜啊拜的,把后代都拜绝了。”

    又是所谓的神像……

    “你见过那神像吗?”

    “没见过,听说了,木头雕的,反正是拜过的有求必应,偏生是会绝后!”小二又喝一口小酒,哈了口气,“所以一村庄的都是老头老太婆,也有想不开的年轻人搬进去住,但是基本也会绝后了。”

    “所以。”

    “所以?”

    “郦山,到底怎么去?”武知蹊听的也差不多了,这种害人的神像,她倒还真的想去见识一下,既是害人的,说不定就是自己要寻的诡气呢。

    “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怕啊?”小二腮帮子吃的满满的。

    左芪点头,“不怕。”

    小二只站起来,绕开几张桌子走,武知蹊左芪就跟着一同过去,他只推开半开合的窗,然后一手往南面指,“喏,就那,翻过那座山后,就是郦山了,不远,很近的。”

    ……

    武知蹊等人徒步走到郦山外的时候,大约才过了半个时辰,那小二说的不错,确实不远。

    眼前的村落不大,村口立着一块很大的石碑,上篆刻:郦山村。

    就算有这些精美的建筑挡着,可两侧山延绵而去的,竟是白茫茫的山脉,漫山遍野的杏树分布紧密,花开的正当好,叫武知蹊看的失了神,这就像是古卷中所描绘的世外之地,仿若仙境,如此清净又缥缈。

    “看上去挺好的,是不是泠娘,你应该很喜欢这花山。”左芪朝她笑着,又谄媚道:“像你这样好看的姑娘家,同这种地方最般配了,若我会丹青,定邀你入画,可惜我不会,所以只能将泠娘和这地方看了又看,仔仔细细的记在心里头,往后回味,才叫余生无憾!”

    仇澈给他几句话哄的面颊绯红,左芪却点到为止,说完这些话就蹦到武知蹊的身边去了,他心里涟漪却未平,长这么大,左芪是第一个对他说这种话的。

    尽管,可能他对每一个姑娘都是这样。

    从村口走过来的两个人,瞧着同这个宁静安详的小村有些格格不入,也许是‘那村都是老头老太婆’的话先入为主,所以当武知蹊三人瞧见他们的时候,都有些错愕。

    男人搀扶着女人,一步一挪的往村口走过来,那女人的肚子高高凸起,是怀孕已久了的,他们汗流浃背,面色透露着恐慌,那女人几乎要晕厥过去,站不住的任凭丈夫拖着走,武知蹊跑上去搭把手,将那女人的胳膊搀起来,以减轻那男人的负担。

    “这是要干什么?”左芪问道:“你们……”

    “我娘子要生了!”那男人个头不高,身材算是粗壮,喘着气,几乎要哭出来,“可尚未足月啊!”

    武知蹊诧异,急忙追问:“既要生了,何故往村外走?”

    “村内无稳婆!我们也请不进村里来!所以只能去城里!”这话才落下,那女人嘴里呜咽两声,扶着肚子的手,紧紧的一抓,那力度,看得武知蹊心惊肉跳,将她手给控制住了,“她不能再挪动了,先回去村子里,我去帮你们请稳婆!”

    男人剧烈的摇头,绝望道:“这是郦山,没有稳婆会愿意来接生的!姑娘!我们走投无路了!我若瞧着我娘子孩儿都死了!我便也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你先别哭!”左芪忍不住呵斥,这种场景,他最烦哭丧样!当即转身就要走,放话道:“我去!就算是绑,我也给你绑个稳婆过来!”

    武知蹊喊住他:“左芪!”

    “师姐?”

    “来不及了。”她脸色煞白,看见女人湿透了的下裙,手一软,差些将人给摔去,“胎水漏了。”

    “胎水……”

    那男人看到娘子昏迷过去,几乎也要一头栽倒在地上,仇澈手疾眼快,忙上手去扶,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粒很小的丹药,然后放进了那女人的嘴里,他一抬眼,就对上了武知蹊疑惑的眼神,只心绪的向下瞥,然后伸手往村内指。

    “你把他扶起来,我们先进村。”下巴朝那男人身上一掂,叫左芪去扶他。

    武知蹊别无他法,就算左芪现在去城里,顺顺利利的找到稳婆并且绑过来,那一去一回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胎水早就流失干净,那尚在母亲肚子里的孩子便会被活活憋死。

    左芪身上的活力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便消失了一大半,他很聪明,也知道胎水是什么,只听从安排的将那男人架起来,跟在她们身后,进了这个让人逢面遇坎的村。

    所幸这对夫妻住的地方并不远,拐了两个小弯儿就到了,这栋房子做得很好看,墙瓦皆明,是新房。

    “我……”

    躺在床榻上的女人,此刻似乎回了些神,满头淋漓的汗水,面色苍白无半分血色,像是从鬼门关刚回来的那般虚弱,她眼睁了一条缝儿,迷迷糊糊的看着几人,口齿不清地说:“保孩子,求,求仙君,保孩子……”

第100章:郦山3

    男人只嚎啕大哭:“你说什么?娘子在说什么?”

    “她说求仙君,她叫你求仙君,叫你保孩子!”左芪咬牙切齿,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却时刻惦念腹中孩子的女人,又看看那个听到妻子嘱咐,发了疯一样跑到大厅去的男人,有种万念俱灰的悲哀从心底不可遏制的涌上来。

    他看过这种生离死别,那时候左芪七岁,他亲眼见到母亲难产而死,也是胎水尽失,家里穷到请不起稳婆,那个丑恶的老妇人,到了家门口听说付不起诊金而转身离去,他跪下苦求了好久,他说卖了自己也要救母亲,可是没人理会他。

    天刚亮的时候,母亲就断了气,她至死都在拼命喘气,最后一刻,嘴巴大张迫切呼吸,眼珠肿睁的狰狞模样,挥之不去的在左芪心里好多年。

    之后他就彻底成了孤儿。

    左芪心里发堵,人间惨事莫过于此,眼前这个女人多渴望见见自己的孩子,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都还未睁眼见一见这个复杂的世界。

    “左芪!你去看看那个人去了哪里!这种时候怎么能跑?”武知蹊将他支走,亲眼见到他走出了这个屋子,才侧脸仰头,开门见山的问仇澈:“你给她吃了什么?”

    仇澈四顾着,似乎要找一件合适的工具表达,他刚看到了窗台的笔架,要走过去拿毛笔的时候,武知蹊冷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说话吧,我知道你不是哑巴。”

    他身形一顿,缓了缓,转过身来,看着跪在榻上给那女人不断续阳气的武知蹊,喉头滚动,嗓音如绵,“和你做的一样,是续阳稳气的丹蛊。”

    虽然这嗓音很温柔也很轻,可却也能清晰的分辨出是男嗓,武知蹊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有些沉默,她要质疑什么呢?

    为什么男扮女装?这个问题似乎与她关系不大。

    哪里来的丹蛊?武知蹊猜测,他也许是仙师,因为丹蛊的作用发挥出来,这个女人比放在才村外见到的时候,状态要好那么一点。

    仇澈走过去,隔着两步距离,出声道:“她没救了。”

    “我知道。”胎水流干了,武知蹊疲累感一下子上来,叫她无措。

    “你也许猜到了,我是灵蛊仙师,可我绝不会害你们,一切都是偶然。”仇澈不知道武知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不是哑巴的事实,很显然,男儿身的现实更叫她吃惊,也不知道现在解释不知道有没有用,有些恳求的,姿态矮弱的,仇澈对她说:“你可以,先不告诉左芪吗?”

    武知蹊原本就没打算要即刻将这件事情公布于众,她只是在担忧这个女人的同时,还在猜测仇澈的真实身份,昭熙南部的灵蛊大家几乎没有,却也不排除有些无名的小仙门。

    “你到郦山村是因为什么?”

    “赏花,躲人。”仇澈声音很小。

    躲谁?

    她不准备问,即使得了答案,仍要斟酌真假,还不如不问。

    左芪是在大厅后的背阁中,找到那个男人的,他正麻木的跪拜嵌入墙内的一尊神像,额头碰了地面,渗出污浊的血,口中念念有词:“求仙君开恩!保一保我的孩儿,我的娘子吧!我不要良田百亩,也不要盆钵金满!只要我的娘子!求仙君开恩开恩,我把我这条命都给了你,开恩……”

    “有什么用?”

    昏暗的背阁,光线只从两边的小道上照进来一些,小小的空间压抑非常,那尊被放进墙内的神像,高高在上的睥睨下来,左芪跳起来,伸手就给拿下来了,才刚到手,那男人就来抓他的衣裳,昂着头,嘶吼道:“放回去!不要侮辱仙君!快,快放回去!”

    “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好仙君!”左芪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往外拖,红着眼睛冷淡的说:“有这个功夫求木头摆件,还不如省着力气去守着你的娘子!”

    “娘子!”男人被戳中了心尖,爬模滚打的就往那个屋子里去,左芪又将他拦下来,不由分说的就捏起他的下颌,抓着袖子往他额头上擦了几下,而后才松手,对他讲:“那副模样进去,你也不担心吓着她,现在好了,去吧。”

    武知蹊在屋子里,连同仇澈一起,很是勉强的在替那女人续阳气,只为了叫她眼睛多睁一会儿,让他们夫妇再多看一眼。

    左芪站在门外,始终没再进去过,半开的门口,午后烈阳潜进地板,将他身子照的发烫,垂下来的手中捏着一尊木头神像,他神色伤感,绷着心绪纷杂,刚往屋内侧了侧脸,就听见男人嚎啕顿哭起来。

    她还是死了,一尸两命。

    因为死法实在凄惨,担心怨气不散,导致尸变之类的,于是顾不得择个好日子,武知蹊便劝着男人当天给他娘子入土为安,男人仿若丢了半个魂,就木讷的看着他们办着潦草匆忙的白事。

    “是这个东西。”等忙完了下葬等事,都已经傍晚了,左芪才将那个从墙里拿下来的所谓神像,递给武知蹊看,“被安置在背光的墙上,吴勇敢那时候就是在拜它,我听见他说的什么仙君。”

    知蹊接过来,在夕阳下仔细的观摩,这个东西有两个手掌那么长,神像通体呈了暗红色,同往常的神像不一样,它有三个面,每个面雕刻的样子都不一样,一面刻的是男谪仙腾云,一面刻的是老翁尝药,还有一面比较奇特,上面刻着一位女子,眉目栩栩如生,没有长发没有腿,周身则绕满了杏花。

    “除了谪仙腾云的这面有点印象,其余的我都没看过。”武知蹊摸了摸这尊沉甸甸的木头,凑近鼻子嗅了嗅,又说:“杏木?”

    左芪很老实的摇了摇头,“无论哪面我都不懂。”

    “你说呢?”下意识的,武知蹊举给仇澈,忽而想起来,他不想在左芪面前暴露身份,只刚要收回手的时候,仇澈却接过去了,认真的查看一番,才点头,往屋外一指,那儿有棵杏树。

    “吴勇敢呢?”

    “在坟头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哭昏过去了,方才拉他,他也不肯过来。”左芪话音刚歇,吴勇敢就从屋外走了进来,同去的时候哭天抢地的不同,此时面色阴沉,手里提着一把生锈的斧头,一步一步的就朝他们走了来。

第101章:郦山4

    是冲着仇澈去的,或者说,是冲着他手中的神像,仇澈倒很灵活,将那东西朝吴勇敢丢过去,他大叫一嗓子,抬手就狠狠的劈了下来。

    也许是斧头愚钝,木头只被砍出了一个凹痕,在地上滚了两圈,吴勇敢发了狂,蹲下去就开砍。

    “勇敢啊哈哈!”门外走近了个老头,拄着拐杖走进来,看见院子里的这一幕,喜庆的神色一敛,忙问:“这是怎么了?”

    吴勇敢回个头,看到他忽而就泄了气,将斧头丢了,跪在地上又开始哭了,那老头吓得门都不敢进,眯着眼睛往地上看了看,才惊叫道:“不得了啦!你怎么把仙君尊像搞成这幅样子!”

    “什么狗屁仙君!保不得我妻儿,算是什么仙君!”

    “不得了发疯了!”那老头看起来有些气,拐杖挥起来又放下去,朗声道:“老夫这是来给你报喜的!你在赌庄压得注今个开了!你赢了十两黄金!十两!黄金呐!若不是仙君庇佑你,怎么可能叫你有这么好的运气!”

    “彩儿死了!腹中孩子也死了!”

    “啥?”老头有些发懵,竟道:“怎么彩儿也死了?按道理只用死那胎儿啊!”

    吴勇敢听闻此话,又将斧头捡起来,就要朝那老头丢过去,左芪动的快,一脚就给踹偏了,怒道:“砍什么砍!早干什么去了!”

    “他原先不是这样说的!”吴勇敢咆哮:“你听见这老不死的东西刚刚怎么说吗?!他居然早知道我的孩儿会出事!”

    “我我我先走了……”老头走的比来的要利索太多,武知蹊一个飞身从墙头跳出去,将他拦下,“既然都来了,便进去聊聊吧。”

    吴勇敢挡着武知蹊左芪和仇澈的面,将他来到村庄之后到他娘子彩儿死之前,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个遍,其间几次三番的要站起来对那老头动手,若非左芪拦着,那老头应当就死透了。

    说的差不多的时候,天都黑了,左芪瞌睡有些上来,听的不甚清楚,武知蹊精神倒是很足,吴勇敢说到最后一句:“都怪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否则我的彩儿怎么会死呢!”

    那老东西也吹胡子瞪眼,抓着左芪的衣裳还嘴道:“怎好怪老夫怪仙君!便是你这种白眼狼才敢这样说!老夫那是帮你!是好心!啊呸!这般不识好歹!仙君自会料理你!”

    “叫他来!我见一次砍一次!”吴勇敢鼻涕泪水混杂,好一番狼狈,“大不了我死了给彩儿作伴去!”

    “吵死了,叽叽呱呱一晚上了!”左芪一拍桌子,叫这个喧闹的夜安静下来。

    武知蹊将那个被砍得破相了的神像,哦不,此刻叫木头桩子比较合适,她放在圆桌的正中间,对着吴勇敢问:“所以你说,你和你娘子是费国来的,因为迷路走近了郦山村,被这老东西……被这老……”她顿了顿,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听的吴勇敢一晚上都喊得老东西,有点顺口的就这样叫出来。

    “老夫有名儿!”老不死的东西叫唤起来。

    “老东西老东西,就叫老东西了!”左芪一瞪眼,强势的给她安排起来。

    “嗯,是老东西叫你进到他家中,送了你这尊三面神像,并且告诉你,日夜香火奉着,有求必应,还以村中寡壮年男子为由,邀请你住了下来,替你修筑了这栋宅子,你住在这里的两个月,都很诚心的日夜祷告那神像,你想要金银满钵,于是每夜院子里的杏树,就会结满金子,多的时候有十数个,少也不会低于三锭,是不是?”

    武知蹊简单的重复了一遍他刚才哭喊着说出来的神奇经历,又道:“但是你不知道,有求必应的代价就是绝后。”

    “我现在知道了!”吴勇敢又哭:“但是太晚了!”

    “什么仙君神像。”左芪忒道:“定是妖怪做的孽!都是你们这群无知的老东西做得孽!自己绝后就好了,还要蛊惑他人做什么!”

    老东西委屈又倔强的反驳说:“他当时在老夫家哭着喊着要出人头地!就是在费国混不下去,才带着彩儿偷行过来的!那我也不是拿刀架在他脖儿上叫他答应供奉仙君的!怎么能怪我!”

    “这东西害你绝后,你还要这样口口声声维护它?”武知蹊很不能理解,眉头一蹙,追问道:“难道不觉得后悔吗?”

    “不后悔。”老头说:“反正老夫不育。”

    左芪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一脚踹过去,“啊你这老不死的东西!”

    武知蹊倒是疲于同这种人说什么命啊道理啊,她只看着那尊木头,犯了难,因为这个木头,真的只是一个木头,半丝妖气都没有,且这个村子,也没有什么很阴的妖气鬼气,反而自然的不像话,没了一点旁的污杂。

    “那你呢?你是怎么接触到这个的?”武知蹊问那老头。

    老头想了想,打了个哈欠说:“好几十年了,辛亏有仙君庇佑,否则老夫若无后还无钱财,日子该是多惨淡。”

    左芪暴躁:“我师姐问你是怎么接触的这鬼玩意儿!给老子仔仔细细的说!别满口废话!”

    “从前山里有个万药宗,覆灭之后没多久呢,老夫有回就去了那遗址,想去捡捡看有什么好东西,结果在山上碰见了仙君,看不见脸哇,看他一下子飞远,当时就晕过去了,回去后呢做了个梦,是我们全村的人都做了个梦!仙君在梦里叫我们用杏木雕刻三面神像!说是诚心供奉,有求必应!”

    说到这里了,老头见左芪要张口,只立即又继续说:“那绝非是诓骗!因为仙君在梦里说了,一旦满足所求,那么断子绝孙!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交易!讲求自愿!并不是威逼利诱的!”

    “所以你们就家家户户供奉上了?”

    “那肯定不是,有些会怀疑啊,有些信,但是听闻断子绝孙就不敢尝试了,说起来,老夫还是村里第一个供仙君的。”老头子咳了两嗓子,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脱口而出,“因为老夫不育嘛,断子绝孙是必然的,便不存在那些顾虑,于是当天就照着梦里仙君所指示的模样,刻了三面的神像!你猜怎么着?我供了才三天,家门口就多了四坛子酒!”

第102章:仙君

    “你求的就是四坛子酒?”

    “对嘛!但是后来老夫兄弟家的孩儿就出事了,下水淹死的。”老头咂咂嘴,回想道:“不知道是不是跟老夫有关,总之我兄弟家没了后,便也死心塌地的跟我一样供奉起仙君了,好家伙,他许的愿望可厉害!要娶城中的潘……”

    “好了我知道了。”武知蹊打断他,只捡重点的问:“你说去那万药宗遗址见到了所谓的仙君?那遗址在什么地方?”

    老头这回是冥思苦想,半晌才答道:“确实是在那遗址见到的仙君呐,但是现在要老夫说遗址在什么地方,老夫倒说不出来了,漫山遍野常年开的都是杏树,到处都生的一个模样,老夫上了年纪已经记不清楚了。”

    “一点都没印象了吗?”

    “有回做了梦,梦里去了一次,见到那遗址都荒废成什么样咯,对了,我还见到了那里面有尊三面神像,那可比老夫家中的瞧着正经多了,仙气缭绕的,万分逼真。”老头说的津津有味。

    左芪听的起了疑,发问道:“你怎么肯定那是仙君不是妖孽?”

    “因为老夫有仙缘呐!实话告诉你们,我小的时候,那子微门的仙师还说要破格收老夫为内门弟子呐!看重的便是老夫身上的仙缘。”他自顾自说着,又摇摇头道:“可惜那时候听人家讲,修习灵卦术的仙师都短命,普遍活不过十五岁,于是老夫的娘就不肯让老夫去。”

    “这个倒是真的,灵卦术擅算活人前世今生,入门的弟子都绝后短命。”左芪抖腿,吸了吸鼻子,“子微门算是灵卦的大家,能看中你,可见你真的是有几分仙缘。”

    武知蹊站起来,抬头看了眼如墨夜色,“看来我们先要找到万药宗的遗址,去见一见那个原原本本的,所谓的三面神像。”

    “找到干什么?”老头紧张起来,“不过是梦呢!不作数不作数!你们啊还是赶紧走吧!老夫也该回去了哈!”

    “别仗着你有几分仙缘,以为我们不敢打你!”

    仇澈整夜都在听他们说这些话,憋着一句都不说,倒是有些难受,左芪倒是很体贴,给她斟茶倒水的献殷勤,他便顾忌着武知蹊的反应,可好在,武知蹊只专心的在思虑旁的事情。

    如若按照老东西所说的,这郦山村便是真的有什么山精或者神仙在干预,但是她真的不懂,若是神仙,怎么会贪恋这样一个小村庄供奉的香火而害人呢?

    “会是妖仙吗?”她猜测着,武知蹊绕着众人走动,“为什么跟万药宗的遗址有关?”

    左芪挠了挠大腿,又摸了摸额头,搭腔道:“这个还真说不准,半妖半仙的最难搞,一只脚踩在芍河南岸去了,自然不是我们这种凡人仙师可插手的。”

    传说芍河的南岸是仙境,北岸是人间,武知蹊心里没底,若遇到的是妖仙,还真正是难办。

    “娘子……”

    吴勇敢趴着脑袋,又啜泣起来。

    山边破晓,裂了刀锋般明亮的天光,武知蹊就趴在窗沿上,她等天亮等了有一会儿了。

    天黑时不好起动,怕打扰旁人,此时理所应当的就起床,顺手将匕首置在腰间,她低头瞧着有点楞,那条铜铃不在身边已快两个月,自己还有点不习惯,被谢昀夺去后当天,左芪就发现了,对此她只应付说是丢了。

    孤身问访了郦山村的每一户人家,倒让她觉得这些人也没有那城中客栈小二所说的,什么脾气古怪了,不过有一点他没说错,家家户户都是古稀老人。

    上了年纪的人,起的都很早,大开着门在院子中吃早膳,见了是姑娘家,都感慨说很久没见过年轻人了,盛情邀她一起用膳,武知蹊见到这些慈眉善目的老人,很难相信他们会因为满足私欲,宁肯绝后也要供奉所谓的仙君。

    她问的很含蓄,只说自己听闻万药宗遗址有妖怪出没,来寻访遗址的,并没有涉及他们的信仰。

    有的老人一口就回答说万药宗遗址已经化成灰了,有的老人就说自己已经记不住了,还有几个老人很努力的回想,却总说不出个大概。

    万药宗遗址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她失落的往吴勇敢的家走,隔着一道墙,能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左芪的笑声很大,“泠娘啊泠娘,你笑起来的样子太可爱了!胜过我此生见到的所有女子!”

    武知蹊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就站在门外,透过微开的门缝可以看见左芪在院中的灶台边笑,泠娘呢,他略微有些难为情的站在一边,袖子撩起来了一些,正拿着一柄长木勺,在搅弄锅中滚滚的粥。

    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还真叫人不忍打破,如果武知蹊不知道泠娘是男儿身的话,她肯定觉得左芪这条浪荡船的岸,已经出现了。

    她有些疑惑,如果只是单纯的男扮女装,泠娘应当会很反感左芪,可是看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对她并没有那种明显的厌恶,其实如果不是发现他假装哑巴,武知蹊也不会发现他是男的。

    行为举止,一颦一簇都太像是位姑娘家了,那样温婉又羞涩,眉目如画。

    这样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还有。

    什么时候对左芪戳破这个谎言?

    左芪自然不清楚门外有个人对自己忧心忡忡,他只真的满心欢喜的看仇澈在煮粥,搬来了一条竹椅子坐在边上,时不时的拿着火钳往灶里添些柴火,就光看那个精致的侧脸,他就看不够。

    回想起初到临城时候,在浮水楼见到的那些姑娘,是,左芪承认有好多都比泠娘要好看,但是泠娘身上那种温婉干净的气质,是旁人学不来的,这才是他应当喜欢的姑娘家的模样。

    说来也当真奇怪,虽然泠娘是哑巴,对于自己只能用点头摇头来回应大部分的事情,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跟她说话,分明是没什么刻意的,单单一锅粥,他就有好多想对她说的。

    左芪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是他过往二十年都没有体会过的。

    吴勇敢醒的很晚,整个人都有些疲沓的走出来,看见他俩的身影,肿痛的眼睛又流下两行泪,哭道:“我闻到粥香,以为是彩儿在为我做早膳,怎么是你们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真像是我和彩儿从前的模样!”

第103章:仙君2

    “泠娘跟你彩儿可不一样。”左芪不方便说出来的下半句话,往喉咙里一咽:你娘子好说歹说都已经去了,活人怎么能跟死人比嘛!

    “我彩儿可好了。”吴勇敢啜泣,眼睛瞥到推门进来的武知蹊,招呼道:“武姑娘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仇澈在给左芪盛粥,应要求,还给粥里放了三大勺的白糖,二人相视一笑之时,便听见了吴勇敢的后半截话,左芪头往后一仰,说道:“师姐定是天一亮就出去了,自从你的那个铜铃铛丢了之后,来去无声。”

    仇澈见到她,倒有意无意的都在避开左芪,他也盛了一碗给武知蹊,她直接推到左芪面前去,“我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家家户户都吃了一些,如今正饱着,左芪一并喝了吧。”

    “可行。”他拿着勺子搅拌起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问:“怎么样?打听到万药宗遗址在那儿了吗?”

    武知蹊摇头否认,道:“问不出来,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记不清楚的。”

    “要不要我去把昨晚那个老东西抓来,他应该还知道点什么。”左芪舔了舔嘴唇,说:“有仙缘的老东西,总不止这么点能耐。”

    “不会了,知道什么昨晚都说的差不多了,唯一他拼命要隐藏的就是,不想我们问访万药宗遗址,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先找到再说。”武知蹊的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摩挲着,想了想又说:“他要是还知道遗址,一定就吹嘘出来了,毕竟所谓的仙君,可比我们有能耐多了。”

    而后武知蹊和左芪准备去山里的时候,也一并将仇澈给带上了,左芪说是她孤身弱女子,即使要游玩,也最好有个伴儿。

    其实仇澈本身是想避嫌的,他不想让武知蹊怀疑自己什么,倒是计划在附近走走逛逛就离开骊山村的,可是左芪一番话,又叫他找不出理由拒绝,再者,武知蹊也并没有反对。

    原本是要叫吴勇敢带路上山的,可是此人喝完粥就去彩儿坟前哭了,他说这骊山啊,就这么几座,又矮又平的,只是大一点的山丘而已,不会迷路又无古怪。

    再说他才住在这村里两个月,原先是费国人,因此,武知蹊也没再拜托他什么了。

    按照有个老人的说法,万药宗就在这几座山中,若要找起来,似乎并不难,可是他们也不能明白,不过是二十几年的事情,就算一个人记不清楚,怎么会一个村子都失忆了一样。

    就近,上了一座山,话说这满山的杏树,白皑皑的一片,算是很绝尘的美景了,只没走了几步路,他们就不走了,只因瞧见了一个人。

    一棵盛大的杏树下,在一地的杏花中跪坐着一个女人,她身着飘然的白裙,轻纱如雪,风动,纱裙扬,杏花纷落,一头如瀑黑发在身后顺垂,不饰金银,只缀花瓣,黑白分明,掩了纤细的腰身。

    她时而仰头,看了看茂密的繁花,又低头抓起来一把柔软的花泥,再堆到树根那去,兀自嘟囔道:“若不是怕天上神仙欺负我一个人,才懒得等你成仙了一同上去,阿孜我告诉你,等你化形了呢,就莫得再说我比你小,也莫得说我比你丑,不然非得打的你杏枝满地哩~”

    “阿孜,你快点成仙吧,这样我就不孤单了。”

    “阿孜,我也许等到了那个人,这样说来,你可能化形了都瞧不见我了。”

    “阿孜,他们在后面盯着我看呢,他们怎么还不上前问话?”

    “阿孜,是不是我声音不够大,他们怎么还不来找我问话?!”若说前边几句,都是自言自语似的慵懒语气,最后这句,便是铿锵有力的了,隐隐约约,武知蹊好像还听见了回声,在脑子里荡开来。

    这个嗓音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入了耳,便不觉联想到山林云雾,那样缥缈又轻凄,叹一声,铭记于心。

    她自然是听见那些话了的,不免疑惑这个女人是谁?又怎会一个人在山里对着一棵树说话?

    但是有一点武知蹊万分肯定,她不是妖,不是鬼,也不是人。

    “阿孜是谁?”

    左芪率先发问,他跨步走上前,很是不惧,大有作为一个男子的领头风范,走近了些,离着那个女人三步远的距离站定。

    “你不应该问我是谁吗?”

    女人微微侧过身,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来,五官不出挑,却很细致,眉毛只有半截,只有眉头没有眉尾,眼睛狭长,眼尾上挑,有一些小风情,唇畔无色,整个人瞧着非常的寡淡。

    武知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忽而觉得这个女人的眉眼跟谢昀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那样轻轻一瞥,却含杂了多种用意不明。

    也不知道谢昀在临城的日子好过不好过。

    嗳?好端端的又联想他做什么?

    “你是谁?”左芪觉得好笑,很顺从的按照那女人的意思又问了一遍。

    “我叫阿玫”阿玫不停止手上的动作,捧起来花泥,堆到那棵树根下去,然后说:“这棵树叫阿孜,吾之好友,我们情同手足。”

    左芪指了指另一树,问道:“那这一棵呢?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不认识它。”

    阿玫将目光放在武知蹊的身上,颇有耐人寻味的眼神,她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万药宗的遗址,在哪儿?”武知蹊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女人没有恶意,尽管她很神秘,什么阿玫阿孜的,她虽不知道,却也觉得有一些故事,听她方才的话,好像是刻意等在这里许久了一般。

    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她应该很明了才对。

    “果然。”

    阿玫靠在树干上,仰脸看着她,忽然问:“人间好玩儿吗?”

    “什么?”

    “爱吃枇杷吗?”

    武知蹊还没回答,左芪就抢着道:“我师姐从来不吃枇杷!”

    “你叫我问了问题,却又不答。”武知蹊忽而放松了很多,感觉像是遇见了故人一样,她上前几步,继续说:“反而问了我这么多有的没的。”

    阿玫还问:“那你不能回答我吗?”

    “很好玩,不吃。”

    武知蹊的答案干脆又利落。

    只是没人想到,阿玫居然会说:“我就知道,我还知道,你二十岁便要死了。”

第104章:仙君3

    “啊呸!我的了个大乖乖!装神弄鬼诅咒谁呢?!”

    “这不是诅咒。”阿玫将他的暴躁丢到九霄云外,指了指武知蹊,又是简单明了的说:“这是天命。”

    “所谓天命。”武知蹊丝毫不怯,昂首反驳:“从不从在我,不由旁人置喙。”

    阿玫点着头,又问:“那你到郦山村是干什么来了?”

    “我……”

    “你若是不信,不作为,又为何到此呢?”

    “偏是不信,才会一路南下。”

    “你们在说什么?”左芪同武知蹊对视一眼,各自心里都揣了点忐忑。

    武知蹊发觉自己被她绕进去了,竟然在这里跟一个陌生的人,初初见了不过半个时辰没到的人,扯这些天命不天命的。

    阿玫朝她弯了弯指尖,衣袖款款随风,“你来。”

    又见武知蹊有些顾忌不为所动,阿玫索性转个方向,半跪着唤她:“你来,你们都来,我只保证了接下来都回话。”

    左芪拉了拉武知蹊的袖子,往前走去,也带着泠娘一齐,同坐在了阿玫的面前,他随手拔了一地的草屑,开口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阿玫坦然答道:“仙,杏仙。”

    武知蹊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错愕,她不是没怀疑过的,只是总觉得仙,总不至于以这样方式露面的,况且,在这郦山村又是为什么……

    杏仙,郦山村?!

    武知蹊脑海里晃过那尊三面神像,又想起来那个老东西的话,只即刻发问:“郦山村开不败的杏树,还有村里家家户户供奉着的三面神像,便是跟你有关?”

    “需要一件一件的解释,那也太耗费时间了,况且很多的原因都在二十多年前,我的记性向来不好,说差了说漏了,也不甚圆满。”阿玫若有所思,对着冉冉上升的日头眯着眼睛,她透过一袖白纱瞥见了高悬的耀光,粉唇微动,继续说:“总而言之,说来话长。”

    “概述。”

    “杏花经年不败呢,对于仙来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法术,我想日日都瞧着这漫山遍野的纯净,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呢,便是总要让郦山村同旁的地方有点不一样,才好让村里的人,更加信奉山中有我这样一位仙君呢。”

    “你果然就是他们说的仙君。”武知蹊觉得很奇怪,她正愁没地方找呢,阿玫这个同想象中有所不同的仙,便像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一样,就在这里等着。

    阿玫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打断,眼底有些晦暗的东西在蔓延上来,她道:“三面神像,一面奉的是司命神君,一面奉的是万药宗祖师,还有一面奉的是阿孜。”

    “何为?”

    “那是郦山村欠万药宗和阿孜的,司命神君倒和这些事儿关系不大,却也是必不可缺的,毕竟借了人家的东西,也奉一奉香火,无可厚非,你说是不是?”

    左芪两眼一闭,脑袋晃起来,“我听的越来越糊涂了!”

    “可不就是你们问了什么,我答了什么吗?”

    武知蹊也没懂,她只感觉到阿玫的话后头,藏着二十年前,同万药宗和那个什么阿孜的故事。

    “所以,这几十年来,都是你在背后满足郦山村民的愿望,又剥夺了他们繁衍后代的能力?”她觉得不应该这样问一个仙子,“如果是这样,即便成了仙和妖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世人都想要荣华富贵济运一生,可并非谁生来都有这个命,没命的人,他们来向我许,我能给自然给,可万物因果自是不能躲的,以子孙万代之福报加于一身,此生完,只身完。”

    阿玫忽而消成一阵烟,又悄然出现在武知蹊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她可以闻到沁人心脾的杏香,同山野遍地的不同,便是让人浑身都舒畅的一种香,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胸膛里的丹元都运转的更有力了些。

    “我原是好好的一个仙,落了凡间被斧雕铁器伤着根骨,未免染上三分世浊,他们供奉我香火,以此疗养生息,我自也转转命轮,许他们一个百岁无忧。”

    “为何非得是绝后?”

    “自以为恶人,不必遗后。”阿玫笑一笑,满山杏花在微渺不可察知的八月风中晃动。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再说了,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生下来的时候哇哇啼哭不休,吵得人心烦意乱,大了些就满山坡的爬树,摘杏果儿,折杏花儿,一群的来,一窝的跑,叽叽喳喳,可谓糟心。”

    武知蹊侧着脸,余光瞥见她的眉梢,低声辩驳:“他们信仰你。”

    “与其说信仰我。”阿玫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触摸她脑袋上的辫发,眸光流转,道:“不若说,他们信仰的是自己,信仰自己此生所得,无论代价,也要这样过一生。”

    “总归,是你在害命,你难道不怕吗?”

    “你是指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嗯。”

    “无错,无碍。”

    “未免……”武知蹊语塞,不知如何表达。

    阿玫觉得她像一个较真的孩子,或者说,像一朵荷塘底下,淤泥深地中的含苞向上的花蕾,她在现实中读到的,同她所想的太不一样,那会肮脏会血腥,甚至会不可理喻。

    大抵是因为,武知蹊还没有接受,世人欲望总是千人千面,她不擅长接受自己未曾见过的,所以排斥,摒弃,甚至厌恶。

    “这是好事。”阿玫想着想着,不由地将心事说出来,悄然地说:“希望你终能熬到,不染盛放的那一日。”

    武知蹊对她的碰触,有一点不适应,稍偏了身子,躲开她的手,蹙着细眉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似乎对我感到诧异。”阿玫俄尔又化作一道烟,飘然然的站到了方才的那棵杏树下,慵懒的伸了伸胳膊,撩了垂长的乌发,狭长的眸子半眯着,不经意地问:“为什么?”

    “仙,和我所想,大相径庭。”

    阿玫打量着自己,复又抬头发问:“见到我之前,你是如何遐想神仙的?”

    武知蹊想了想那些画面,包括在梦里见过数次的老仙翁儿,直言不讳的形容道:“仙气缥缈,腾云驾雾,和蔼可亲,你们应当都在芍河南岸,那才是神仙们待的地方。”

第105章:小菩萨

    “先前不是说了吗?”阿玫提自己分说,带着点小小的无奈,“因落了凡间,染上几分世浊,仙气自是没旁的仙那般浓厚。”

    “你不是杏仙吗?一开始我们见着你的时候,你不是还对你身后那棵杏树叨叨,说怕天上的神仙欺负你,所以你等她飞身了再一同升天吗?”左芪生平第一次见到神仙,倒不让人觉得可怕,阿玫瞧着又是个弱小又单薄的女子,他只遮不住嘴的问:“怎么又成落入凡间的仙了?”

    阿玫看着他,笑而不语。

    “仙亦有劫数,因此落凡为杏,重头修炼,也不是不可能。”武知蹊猜想着这个缘故,无论阿玫身上仙气浅薄到何种境地,她确实是个仙,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又因武知蹊出了老仙翁之外没见过旁的仙,也在想,或许仙都是这幅样子呢,阿玫却是也具备了一些她心目中的样子,比如,不染尘埃,古怪又神秘。

    阿玫听她开口解释,倒是觉得欣慰,只颔首道:“你果真聪明,何以知道仙都是有劫数的?”

    “师父同我说过。因我双十年华,必问仙筏,她老人家便常叮嘱我,即使成仙之后也并非一枕无忧,虽是万寿无疆,却也有劫数渡化,非凡升之仙,常会下到世间,深品七情六欲。”

    武知蹊看见阿玫的反应,她听完这几句话之后,明显流露了些伤怀出来,似乎被说到心事了,只见她一抿唇,笑道:“双十年华,必问仙筏。真是好大的口气,好俗的志气,你们所谓仙师,终极目标便都是芍河南岸吗?”

    左芪同仇澈在旁呆坐着,听到这样带着点嘲讽的口气,只昂头朝阿玫说:“我不是!我此生不成仙也罢,但求得良配厮守白头!”

    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做贼的孩子瞥着仇澈,自以为小心翼翼的无人发现,可在场的旁人,确实将他小小举动看在眼里。

    武知蹊浑身又是一阵寒颤,忍着不去看仇澈和左芪,只因,他们二人并排坐在一处,实在是出了奇的……般配。

    “良配?男子女子?”阿玫问的漫不经心,得左芪探头大声的重明:“啊自然是女子!”

    自然是女子。

    闻此绝对的话语,仇澈心底一沉。

    同时,他也感觉的到阿玫的目光,复而眼光躲闪。只心知肚明,这位仙,也必然是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可是她只提点却不戳破,和武知蹊一样,心照不宣。

    阿玫不跟左芪继续说下去,只走了几步,又对武知蹊说:“你啊你,虽是知道你受天命压迫必须走到这样一步,却也实在不得不对你说一声,如若可以,不要执拗于问仙筏,神仙并非无所不能。”

    “如若可以,何必如此。”

    “甚好。”

    武知蹊笑的坦坦荡荡,跟着站起来,抖了抖衣摆上的落花,终于只问:“阿玫你,知道诡器在哪里吗?”

    “你不是猜到了?万药宗。”

    “好。”她笃定的继续说:“如果我还没猜错,万药宗遗址,是被你用仙术隐障起来了,对吗?或者说,你抹去了村中那些老人的记忆?”

    阿玫摇头,“抹去记忆倒是没有的事。”

    “那么在哪里?”

    面对武知蹊的逼问,阿玫旋踵转身,索性指着左芪的脸,平静又坦然地说:“那个少年儿郎,不是拥有与生俱来的探魂之能吗?想知道什么?我的秘密?骊山村的秘密?万药宗的历史?”

    懒理左芪错愕的表情,阿玫挥了挥手,“自己看吧,说了你们也不会信,倦了,不想说了。”

    “此生一遭,竟能读仙魂!”

    左芪站起来,欣喜的看了看武知蹊,又有点不安的看着阿孜。

    阿孜也看着他,歪了歪脑袋,“此生一遭,是否足矣?”

    “那倒不是!”左芪否定的很快,只藏下了心事,又表示道:“可是无酒,我需醉的不省人事,方能探魂入梦咦!”

    “何难。”一挥手,阿玫用了几丝烟气儿送过去了一罐鼓肚酒瓶,“天上地下,只我手中可得,名曰:醉杏仙。”

    左芪嗜酒,更何况是从仙子手上得来的,所谓天上地下都不可得的酒!更是如此珍贵,瞧上去这样一小罐,若是都下了肚,还真是可惜!

    见他开盖嗅了嗅,阿玫问:“何如?”

    “香冽适中!妙啊!”左芪笑的合不拢嘴,有些孩子气的追问道:“醉杏仙,那自然也好醉我了!敢问,可还有罐子?”

    “怎么?”

    “分半瓶,留着,等来日慢慢尝!”

    “放心,一口足矣。”

    阿玫笑的并不留心,只往树下一坐,闭着眼睛,摸着伸手的树干,喃喃道:“阿孜,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我呀,很快就解脱了,你也是,我们都会好的。”

    左芪自是喜不自胜的,手有些发抖,喝了一口,如阿玫所言,眼前开始晃了,他连忙跪坐到阿玫身边去,迷迷糊糊,见到满山的杏花都不见了,两岸夹山郁郁葱葱,似乎在某座山之上,还有一座什么宫殿般的建筑,咦?歪着的?

    晕睡过去之前,将酒罐牢牢的抱在了怀里。

    仇澈下意识的就伸手垫过去,在他摔在地上之前,将左芪揽在了臂弯里,动作有些生硬,他抬眼,看了看武知蹊,欲言又止。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从山谷不知道的地方,带着杏花细碎的花瓣和清香,绕过阿玫的发梢,将她的裙摆猎猎掀起,带着点朦胧和未知,沉然入梦。

    昭熙极南之地,汴横郡中的叻城,以山而围城,常年多雨,循环往复,则树木葳蕤,是夏季炎日避暑的好去处。

    城中有山,矮且长,连绵接去,相传百年以前,费国入侵南地,驻守叻城的大将军不肯退守,带着部下同费国大军殊死搏斗,将军之妻郦夫人,带着最后一纸城防逃进了山中,在敌军追杀之下,宁死不屈,最后吞纸入腹,于山中杏花树下自刎,三月时节,雨雪纷飞。

    幸而援军及时赶到,驱逐费国敌兵,将叻城保下。

    城中百姓为纪念大将军夫人郦氏,将这群矮山取名为:郦山。

    山中多杏花树,三三两两昂立,四月花开,点缀山林,成了这边关城中,不可多得的赏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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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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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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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