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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菜园居士     刁后外传txt下载     刁后外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谈判

    闻言我顿时噎住,甜腻的糯米梗在喉中,涨得小脸通红,苦着脸四下摸索,黄蜂了然地递来一杯清酒。

    我一口灌下去,抻着脖子咽下,逐渐感觉略有舒缓,拍拍胸口喘顺了气,转眼狠狠瞪向黄蜂。

    那厢罪魁祸首正事不关己似的左右顾盼,贵介公子的倜傥不羁显露于无形,桃花眼风liu肆意,淡淡扫了我一眼,随即瞬间换上满面怆然戚色,语声沉痛道:“小芳已有归宿,若水何苦再为情所困,徒留独自伤悲,再说这种女子薄情寡义,见异思迁,实在不值得若水惦念至今。”

    等等,小芳?!这这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心电转念,我蓦地震惊当场,难道刚刚黄蜂也在醉仙居?!那我唱做俱佳的表演岂不全都落在他眼里?!

    石化……

    良久,良久,震惊逐渐消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追悔与愤恨,仰天哀嚎一声,再也没脸在道上混了,红口白牙的一通胡扯,掌柜伙计啥的起疑倒也无关紧要,毕竟最后醉仙居仰仗了我的恩惠,拆台损我不利己,哪怕他们知晓我的原装身份也绝没有当场穿帮之患,可是黄蜂不同,把柄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我筛糠似的抖了又抖,所谓的螳螂捕蝉,黄蜂在后,我从看戏到演戏,自以为运筹帷幄,游刃有余,没成想终究全是别人眼中浓淡相宜的风景。

    抱头呻吟,我无奈借鉴鸵鸟的妙策,闭眼缩成一团,唉,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黄蜂不知怎么笑我呢。

    实在想不通,好不容易勤勉一回干点坏事就露了马脚,我的乖乖小气数怎么就这么糟糕呢,我还是不懂,还是不懂,顺风顺水似乎永远和我沾不上边,扪心自问,计划虽然谈不上精妙,但是马马虎虎也凑合,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冷不丁冒出黄蜂这么个不速之客,冷眼旁观,对我的伎俩洞若观火。

    归根结底,都是当初贸然出府惹下的麻烦,一失足成千古恨,亲自将小辫子送到了黄蜂手里。

    山林邂逅的欣悦瞬间土崩瓦解,对黄蜂的好感度再次归零,呆愣半晌,最终止于一声长叹,我的女儿身黄蜂那厮心里早跟明镜似的,迟早要抖搂出来,现在缄口不说,谁知道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债多不压身,索性豁出了脸皮。

    心中有了主意,倒也不复初时慌乱,直起身体,视死如归一般回视黄蜂,笑吧,笑吧,您就尽管笑吧,小心腮帮子抽筋,哼,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天气好晴朗,啦啦啦……

    没成想抬眼却见黄蜂神色自若,仿佛刚才的戏谑只是一场虚幻,我一怔,好容易才集聚起来破釜沉舟的勇气瞬间灰飞烟灭,干笑一声,抬手扶正羽帽,咬咬牙,凑过脸去对黄蜂谄媚道:“那个……四公子风仪不凡,想来行事亦是不拘一格,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黄蜂一愣,随即喉中溢出一声低笑,讶然道:“若水想要和我谈交易。”

    “对!”我咬字格外清晰,生怕黄蜂产生任何歧异,边说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如果有尾巴,我一定正在狂摇不止。

    “好啊。”黄蜂也不含糊,轻轻一点头,继而坐直身体,正色言道,“愿闻其详。”

    见黄蜂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我也连忙正襟危坐,谈判本是心力与胆色的交锋,斗智斗勇,万不可先输了气势。

    “很简单。”我耸耸肩,伸出食指蘸着酒浆,寥寥几笔,一幅活灵活现的涂鸦便跃然桌上。

    中天残月如钩,冷照老树枝横,一只秃毛猫头鹰赫然蹲坐其上,左目圆睁,寒光似豆,右眼微阖,安详如僧。

    “若水希望我观棋不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黄蜂轻笑问道,用的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我点头如鸡啄米,正是正是,沉默是金,就算你不屑这身外之物,好歹也行行好,别坏我事。

    黄蜂一脸玩味,桃花眼斜飞,把我从头到脚扫描一遍,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继续。”

    我嗓中一堵,干咽一口吐沫,脑筋迅速开动,大胆要价,小心措辞,“恳望黄公子三缄尊口,至于答谢,大家好说。”

    黄蜂轩挺的剑眉微蹙,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石桌,一声声好像敲在心头,让我的小心肝跟着手指的节奏颤悠悠。

    “既然若水想要跟我谈判,那我自然奉陪到底,不过一切谈判的前提是双方都认可的条件,我倒要听听若水的筹码。”

    我抿了抿唇,强做镇定,其实心虚得很,现在的境况说白了是我在求他,我哪里有什么筹码,原本猜测黄蜂仗着惨绝人寰的皮囊在秦楼吃软饭,就算有点缺德,他的身份多少还能利用上,可惜后来又被水浒探得的消息推翻了,除了黄家四位公子诡异的尊姓大名,我对黄蜂几乎是一无所知,如今手头实在没什么可以要挟他。

    没辙,把柄在人家手里,又是没本钱的买卖,除了外强中干便是低声下气,对黄蜂前者显然自取其辱,我虚弱地摇摇头,好汉报仇十年不晚,姑奶奶今日豁出去了,放低小姿态求他,大不了哭他个梨花带雨,他还能不为所动?

    我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直视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桃花眼,用无比诚恳真挚的语气道:“四公子,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失礼,不过还是忍不住开口,实话相告,所谓小芳,全是我的杜撰,高调烹饪烤鸭,的确别有所图。”

    “莫不是故意吸引那个斗鸡眼的注意?”黄蜂了然一笑,桃花眼斜睨着我,漆黑的眸中闪着晶莹的融光。

    这家伙,贼精,我腹诽,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无可奈何地承认,某些人的确很难缠。

    黄蜂舒展身躯,舒服地倚在栏杆上,好似漫不经心道:“他得罪你了?”声音温润醇和如旧,却隐隐透出一丝冷意。

    闻言我不由得微颤,心中没缘由地浮起一阵惧意,我虽然偶尔无耻,但是绝对有自知之明,我骨子里本是色厉内荏之辈,用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一类的词汇来形容我最恰当不过,印象中黄蜂总是轻佻风liu,薄唇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桃花眼贼亮贼亮,却何曾见识过他潜藏于不羁浪荡之下的另一面,忽然有点冷,此刻脑中倒是异常清醒,沉滞一声叹息,沉痛检讨,深刻反省,怎么就一时失策,不小心招惹到他了?!

第五十一章 自伤

    平静之中波涛暗涌,强自忽略心中悸动,权衡再三,我摆摆手,如实言道:“斗鸡眼贺老三与我并无过节,是我主动想找他的麻烦。”

    黄蜂轻笑,恍如夜雨初霁,刚刚一瞬的寒意便在满目融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若水和他无冤无仇,那么今日费的一番心思又是何图?”

    我张张嘴,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下来,如今坦言实情就等于与黄蜂共享战果,无论郑欺仙,贺老三还是我,终将为黄蜂所制辖,所有辛苦劳碌皆沦为他人嫁衣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惜郁闷的是,现在的境况是我在求他,若不直言相告,黄蜂何能高抬贵手,晕!骑虎难下,看来免不了透露内情,至于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度实在不好把握,太虚太水黄蜂肯定不信,一五一十我又心有不甘。

    头疼不已,手指轻轻按揉眉角,偷眼打量黄蜂好整以暇的神色,心念九转,蓦地眼前一亮,与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皆不如诱之以利。

    心中瞬时茅塞顿开,颇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况味,立刻找回了谈判的感觉,咳嗽一声,将先前的奴颜婢膝扫荡干净,方才缓缓开口道:“贺老三是可造之才,我想将他引为己用。”

    黄蜂点点头,笑得一脸云淡风清,却看得我心中“突突”有若鼓擂,小心翼翼地揣度黄蜂的脸色。

    黄蜂悠悠然但笑不语,半晌,却忽地笑吟吟开口道:“原来如此,贺老三倒是个有福气的。”

    无语,我能理解为他这是在夸我吗,良禽择木而栖,贺老三虽然不是什么好鸟,我可是香木,不过某某强人有云,愿作木而为樗,不才终其天年,当时不明白樗为何物,一笑而过,后来才知晓樗即是臭椿,哑然之余细细品味,愈发体会到个中精妙玄奥,对作者钦佩到五体投地。

    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之势,话既然放出,便决计没有回转的余地,黄蜂迟迟不表态,我只得继续游说。

    “今日之局正是为贺老三所设,他这次在劫难逃。”我一字一句道,传达出势在必得的气魄。

    却见黄蜂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修长的手指慢悠悠拿起酒盏,平视于我,继而一饮而尽,动作优雅而慵懒,只可惜唇边勾着一抹坏笑,怎么看怎么欠扁。

    “……既然若水苦心布局,一心想将贺老三收归旗下,我已然知晓,又岂能坐视不理。”

    我悚然一惊,连忙支棱起耳朵细听,唯恐漏掉只言片语,暗暗握紧拳头,黄蜂要开条件了。

    黄蜂面容严肃,正色道:“若水新添虎将,实在可喜可贺。”

    嗯嗯,场面话,跳过,继续……

    果然,黄蜂话锋一转,桃花眼中满是浓浓的戏谑,“贺老三出身市井,为人油滑,长袖善舞,结识三教九流,人多路广,消息灵通,有些事情由他出头倒是方便,只是……我替若水担忧,贺老三是否真如表面所现的那么精明,就拿若水的局说事,连主上身份都不清楚就宣誓效忠,岂不是糊涂透顶?”

    崩溃,说来说去又绕回到我弄虚作假的底细上头来,这该死的黄蜂,就知道用软肋挤兑我,真想一剑砍死你,无奈吃瘪,我只能咬着嘴唇狠狠看着他,肚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

    黄蜂对我能杀人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杵,有恃无恐地瞄着我,薄唇微扬,好似漫不经心吐出的几个字却让我胆战心惊,“说来我对若水的庐山真面目……也好奇得很呢。”

    我惶然抬头,正对上黄蜂探究玩味的眼神,黄蜂居高临下地凝视于我,桃花眼中光华流转,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片璀璨星辉中安然沉醉,都说男人凝神无语时最有魅力,果真此言不虚,吞吞口水,喃喃自语,长这么帅,天理何在?!

    “嗯?”黄蜂一双剑眉微微蹙起,唇边的弧度却逐渐扩大。

    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顿时呼吸为之一窒,怎么办,怎么办,饶是平日巧舌如簧,此时竟是不知所措,狡猾如黄蜂,果然不肯做蚀本的买卖,用我的身份堵他的尊口,他还真慷慨!

    一边是我见光死的身份,一边是我多日的苦心经营,左手右手,我可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轻重取舍,真是痛苦的抉择,好一个黄蜂,我和你素日无冤无仇,你竟抛给我这么个难题。

    小宇宙爆发,忿然抬头,不怕死地用眼神鄙视黄蜂,眼中的灼灼火光足以在他身上烧出一个透明窟窿。

    黄蜂溢出一声轻笑,轻飘飘错开眼神,我一腔怨气无从着落,堵在肚中怒火焚心,忍无可忍,一把抓过一件豌豆黄塞到嘴里,瞪着黄蜂狠狠咀嚼,贝齿霍霍有声。

    我咬,我咬,我咬死你!

    黄蜂轻抚额头,别过脸似是不忍观卒,肩膀不住微微抽动,清雅沁凉的薄荷香味一缕如丝,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打着旋儿消失在夏日山林宁谧幽静的午后。

    “哎哟……”一声突兀的颤音忽然响起,生生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伴随着这声哀嚎,我一下子蹿起来,嘴巴张得老大,咝咝抽气,两手在嘴前抽筋似的狂扇,我的小舌头哦……刚才忙着泄愤,一不留神却咬了舌头,我疼得呲牙咧嘴,跺着脚原地转圈。

    一旁黄蜂也不禁吓了一跳,饶是平日眨巴眨巴桃花眼便是百般心机谋划,这会也着实怔忡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然后毫不客气地一通爆笑,好看到不像话的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朝他狠狠翻白眼,张着大嘴不停地倒吸冷气,肚中由诅咒黄蜂改为诅咒豌豆黄那道烂点心,忽然想到那小碟豌豆黄也是黄蜂带来的狗腿子,追根溯源属于黄蜂的犬牙,三字经的矛头又重新指向罪魁祸首,真TMD有必要来次扫黄。

    幽谧的山林流光浮动,环绕着无泪亭中两道灵动俊秀的身影,一个气得跳脚,一个笑得打跌,伴着金色的纤尘,悄然融化在醺然欲醉的夏日午后。

    黄蜂捂着腹部,笑得毫无形象可言,好容易勉强直起身体,强自忍着笑意道:“若水息怒,这道豌豆黄罪孽深重,简直十恶不赦,罪不容诛,我一定严惩不贷,好好为若水出气,否则姑息养奸,又怎么对得起若水尊贵的舌头。”

    我又疼又气,无暇顾及黄蜂不失时机的调侃,面目狰狞地坐下,盘算着如何修理那道豌豆黄。

    黄蜂倒是乖,见好就收,见我一脸凶相,不禁勾起了唇角,身体往后一靠,怡然自得地倚在白玉栏杆上,斜睨着我似笑非笑,桃花眼中的莹莹融光勾魂摄魄。

    山风忽微,掀起彼此的轻衫,黄蜂绣着兰草花纹的雪色广袖翩然飘拂,与玉栏上雕刻的云芝紧紧缠绕,好似延续一生的纠葛。

    我,忽地,落荒而逃。

第五十二章 梦魇

    踏着斜晖回府,一路上越想越生气,与黄蜂的谈判以我的仓惶离场不了了之,小把柄还在他手里捏着,他究竟作何打算我依然一无所知,惟一庆幸的是黄蜂犀利的质问涉险蒙混过关。

    想来真是后怕,当时的情景就算谈不上剑拔弩张,也绝对称得上千钧一发,如果他执意对我的身份刨根问底,我恐怕只有撕破脸的份,大不了一切谋划打水漂,也决计不能泄露老底。

    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吃东西都能咬到舌头,我是该自认倒楣呢,还是该拍拍胸口感叹万幸,想到我也有用苦肉计逃之夭夭的一天,不禁苦笑连连。

    两条腿沉甸甸的好像灌了铅一般,从大门口到漱芳阁的路好像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绕过游廊,姚黄眼尖,连忙迎上来。

    “小姐回来啦,可曾在外头用过晚膳?”

    我摆摆手,只觉得异常疲倦,头疼得厉害,“不用了,没胃口。”

    姚黄上前小心扶着我,急道:“小姐脸色不太好,莫不是生病了?”

    我摇摇头,任由姚黄扶着回到卧室,心中郁闷气堵,后背趁机兴风作浪,隐隐有些发痒。

    梳洗完毕,我直勾勾盯着那架描金彩漆拔步床,脑子里混混僵僵,正处于极度混乱的境地,茫茫然呆愣良久,弱弱地呻吟一声,一头扎到柔软的丝棉被中,不愿意再动一根指头。

    梦里晨光曦微,微冷,我赤足走在寂静的小径上,周身环绕着泥土的芬芳,四周雾气朦朦,耳边依稀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声音卷在雾气中,轻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

    这是哪里,谁又在叫我,我想张口回应,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周身水气缭绕,湿润而沁凉,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前行,前方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而那个温柔的声音愈发清晰……

    “小姐,小姐,快醒醒,可是魇着了?”

    咦,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好像是……娘,慢慢地睁开眼睛,过了好半天,视线逐渐聚集起来,终于看清了眼前景物。

    冰鲛纱帐,缠枝海棠沉香吊顶,正是我的卧室,缓缓偏过脑袋,娘正一脸焦急地半坐在床边,身上松松披着藕荷色外衣,姚黄魏紫跟在身后,各自捧着一支烛台,皆是睡意惺忪的样子。

    朱瑗碧瑶俏生生侍立月亮门左右,看不清眉目,外间人影绰绰,钗环步摇亦随着频频晃动,不时传来簌簌跫音和压抑的絮絮低语,间或掺杂着一两声杯盏相碰的脆响,声声入耳,却是异常的清晰。

    室内一片昏暗,惟余烛光摇曳,刚刚睡醒,脑子不太灵光,迷迷糊糊地不知今昔何昔。

    “娘,什么时辰了?”话一出口,几个人俱是一惊,原本如黄莺出谷的嗓音低沉沙哑,而且微弱如蚊子哼哼一般。

    “寅时二刻,外头还黑着呢。”娘掀起重重低垂的白水晶帘子,轻轻挂在琉璃钩上,走过来侧身坐在床沿,小心摸着我的额头,柔声道,“溪儿乖啊,跟娘亲说说,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寅时二刻,也就是凌晨四点,平时这点我睡得正香呢,想起刚才离奇的梦境,心中忐忑不安,又是一阵喉咙发堵,干咳两声,嗓子火辣辣生疼。

    我乖巧地朝娘摇摇头,转脸伸手指指桌上的茶壶,魏紫会意,麻利地斟了一盏,递到娘手中。

    我挣扎地坐起来,脑袋沉甸甸的,姚黄拿来软垫搁在我的背后,我便靠着软垫盘膝坐在床上。

    “小姐……”魏紫怯怯地瞄一眼娘,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您刚刚一直在大声喊什么醉仙居还有什么豌豆黄,奴婢怎么唤您都不醒,万死惊动了夫人您才醒来。”

    啊?俨然一脑门黑线,我果然是个记仇的,这不,连做梦都咬牙切齿,接过茶杯,低头啜饮,热气氤氲,梦中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那个迷茫的清晨,错觉一般真实生动。

    那个梦境好生诡异,好像于冥冥中指引着什么,悄然盛开在半梦半醒的黎明,逡巡恍惚之间,身后的浓雾团团散去,远处的天际逐渐清浅,重重云霭之间缓缓露出第一缕淡金色的晨曦,纤细而瑰丽,可惜我伫立原地,未曾回眸。

    一杯暖乎乎的香草红茶下肚,热气熏蒸一番,嗓子略有好转,心中却狐疑愈甚,扯了扯嘴角,不死心地转而向娘求证,“才刚溪儿真的嚷嚷醉仙居豌豆黄来着?”

    娘接过茶杯,笑道:“溪儿一向不喜甜腻的点心,什么时候转了性,连做梦都惦记着。”

    “没有,呵呵,让您担心啦。”哪里是什么转性,只能说明我对豌豆黄有着刻骨铭心的仇视。

    “时辰尚早,小姐再睡一会吧。”

    我哼哼两声,心头还是堵着一口郁气,黛眉微蹙,朝姚黄吩咐道:“派人一大早就去醉仙居,将豌豆黄通通包圆,嗯嗯,对,有多少要多少,一律打包带回来。”

    “啊?”众人异口同声道。

    “就这样说定了,娘~~溪儿没事,您放心,溪儿再睡一会,醒了保证又是活蹦乱跳的。”掩口打个哈欠,眼一闭重重倒下,翻个身,搂着樱桃抱枕找周公去了。

    这一觉睡得倒是异常踏实,酣然无梦,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昨天受了刺激,睡眠不太规律,这会还是有点头疼,不过心情已然大好。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地球照样自转,日子还在继续,忽然想明白了,黄蜂动向不清,我又何苦庸人自扰,忧心顾虑通通扔到一边,心中轻快,乐呵呵地起身梳洗,敷上珍珠粉和牛乳调制的面霜,肌肤摸起来娇柔嫩滑宛如新生,简直爱不释手。

    美滋滋地用早饭,心情好,胃口亦随之大开,吃了一碗寒稻香粥后意犹未尽,不顾姚魏诧异,咕咚咕咚又灌了一大盅粟米芙蓉羹。

    热汤下肚,五内畅快,换上一身轻薄柔软的鹅黄纱衫,头发简单用丝带束着,一路哼着小调,兴致勃勃地前往镜斋。

第五十三章 残史

    镜斋内外仿佛是两方天地,甫一迈进香樟大门,清凉扑面而来,一丝暑气全无,我咋咋称奇,不过稍一琢磨便已了然,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一块块晶莹的美玉上,不禁勾唇一笑。

    四下寂静无人,我独自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赵宝正在廊下打瞌睡,脑袋瓜子耷拉着,口水飞流直下,在泥金地砖上留下浅浅的一滩。

    绕过门神,我径自掀帘子进屋,轻手轻脚地闪入内室,迎面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紫薇麒麟冰雕,散发着丝丝凉气,屋中明亮而不灼晒,正燃着提神的天木香,闻起来神清气爽。

    大哥正在伏案读书,此时姣好的眉头正微微蹙起,饱蘸浓墨的湘妃竹留青紫毫笔拿在手中,迟迟未落。

    “大哥。”我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惊觉有人,大哥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清是我,俊美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溪儿来了。”

    微风拂过,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随意翻看着书页,浓郁的松烟墨香中,青色扉页上《天昶史》三字翩若游龙。

    我忽然噗哧一笑,瞄着那张花梨山水大案,道:“大哥连读书都这么讲究。”

    大哥放下紫毫,活动着僵直的颈项,讶道:“溪儿此话怎讲?”

    “呵呵。”我挺直了脊背,笑意晏晏,“君不闻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盛夏读史,伴度悠长,择时开卷,岂不是相得益彰。”

    “妙论。”大哥抚掌笑道,“溪儿若是参加今秋大考,不知将有多少学子自愧弗如,望洋兴叹。”

    “大考啊,呵呵。”我但笑不语,想当年轰轰烈烈的高考动辄几百万考生,恨不得全民参与,相比之下,古人的科举规模简直小儿科。

    科举制度乃从前朝沿袭而来,前朝末年,皇室官场极度腐朽,从中枢到地方,统治千疮百孔,弊病百出,然而末代帝王哀帝实为有识明君,登基之后立即大刀阔斧的变法革新,推行科举就是企图打破门阀士族百年统治的第一枪,可惜前朝根基损毁,气数殆尽,沉疴之深已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哀帝生不逢时,一己之力无法挽救风雨飘摇的王朝。

    江山易主,圣祖皇帝去粗取精,敏锐地认识到科举制度的优势,于是毫不犹豫地保留下来,不过科举制度任人唯贤的本质直接触及了门阀士族的利益,而圣祖举义期间承蒙士族倾助,百废待兴之时,为避免与门阀正面冲突,故而科举仅仅停留于形式,金榜上往往为士族子弟,君臣心照不宣,科举便如鸡肋一般有名无实地沿袭下来。

    时至本朝,圣上大兴科举,不拘出身背景,选拔重用了一批人才,如新贵水家便是个中翘楚,科举才得以真正发挥作用,逐渐深得天下学子之心,历经二十余载风云起落,如今恩科已然成为惟一的入仕之路,无数学子悬梁刺股,只盼鱼跃龙门,一朝榜上有名,从此仕途顺畅。

    想到这里不禁一笑,“大哥,今秋大考有几分把握?”

    大哥一愣,摸摸我的脑袋,莞尔道:“这个问题让大哥怎么回答呢,无非尽人力而听天命,届时全凭各自本事,至于别的,就鞭长莫及了。”

    心理素质忒好,一点考前焦虑都看不出来,真乃牛人,想我当年,那叫一个纠结,一天到晚神经兮兮,吃不好,睡不着,见卷子就躲,见老师就溜。

    我斜着眼睛看他,狐疑道:“大哥就这么泰然?”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大哥随手从多宝格上取来一枚田黄闲章把玩,嗓音清越,“这届大比乃是诚王殿下亲自主持,策论命题亦由诚王殿下所出,殿下公允持正,我辈自当潜心书山学海,心无旁骛。”

    “于是乎大哥就钻研这个?”我朝那本《天昶史》努努嘴,青色的封皮上有很明显的折痕,昭示该书已被翻阅多次,“那位诚王不会用前朝史当策论命题吧。”

    倘若被我不幸言中可就要大事不妙了,当今圣上是有道明君,由此可见皇家血脉尚且不至于退步得太厉害,那位诚王殿下该不会无知到这种地步,难道因为太过嚣张,吃错药了,抑或成心气他老子?

    永旭朝至今不过两世,立朝尚短,形式上改朝换代需要时间,子民子民,向乍到的新爹磕头,民心可是需要更久的时间适应,名正言顺的奉天承运永远是帝王华丽而实用的光环,在百姓心理上立威始终是上位者的当务之急,前尘往事是新君难以启齿的忌讳,这个时候谈论前朝,无论褒贬,都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天昶史》为前朝编著,民间多有所藏,圣祖皇帝那时候日理万机没心思顾及,而当今圣上标榜襟怀不屑为之,总之都极为大方地没有收缴销毁,《天昶史》于是得以苟活至今。

    不过姑息绝不代表纵容,薄薄一本书如果老老实实躺在书柜里那绝对什么事没有,甚至偶尔皮痒换个书柜旅游一把也全然没有关系,都可以忽略,但就是一条底线,见光死。

    这方雷池决不能有丁点踏足,容忍你找个旮旯苟延残喘却偏要跳出来丢人现眼,除了不识相又是什么,所以《天昶史》说白了和禁书没什么两样,细究起来还不如人家禁书。

    人家禁书若是出来放放风顶多遭点违心的鄙夷唾弃,不消春风便复又欣欣向荣,而史书不同,劈头而来的则是灭顶之灾,龙颜震怒,一把御火下去,便是个绝种断代的下场,纯粹*。

    “聊作消遣。”大哥轻笑,伸手将案上的梅花冻盏推到我的面前,“明前的紫阳毛尖,赵宝又打盹了,让溪儿见笑。”

    我端起冻盏灌了一口,没喝出什么味道,心神沉浸在那四个字带来的震撼中,聊作消遣……彻底无语,这种情况就像高数考试前你背公式到抓狂的时候忽然发现身旁某君正拿着一本《国家地理》优哉游哉,或者体育课长跑测试前某君打篮球直到汗流浃背,三分郁闷、三分嫉妒、三分不屑加上一分说不清楚,那种心情是极度复杂的,正如我现在。

    “大哥所好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吧唧吧唧嘴巴,慢慢尝出点味道来,干咳一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能让大哥手不释卷的想必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喽?”

    大哥俊逸无俦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写人记事文采斐然,而且独树一帜地收录评述论断,乃颇有见地的奇书,可惜流传至今实属不易,业已残缺不全。”

    “如此啊,着实可惜。”深刻理解大哥的遗憾,想当年对于《红楼梦》就是这副心情,不禁悠悠一声叹息。

    “溪儿可对前朝史感兴趣?”见我忽然悒郁不乐,大哥展颜一笑,恍若春风化雨,“有道是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溪儿可愿屈尊寒舍,晚生薄有心得,还望溪儿大人指正。”

    “敬谢不敏。”

    逃也似的离去,身后传来大哥爽朗的笑声,惊得赵宝睡意全无,猛然抬头一下子撞到抱柱上,咚地一声闷响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和牛人一起读书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我脆弱的小心灵可经受不住这种刺激,再说谁敢招惹高三的学生,孩子家长不得把我撕了,虽然……他的家长也是我的家长,三十六计,走为上,速速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回到漱芳阁,潜心和珍珑较劲,不知不觉已经晌午,肚中咕噜作响,忽然想起豌豆黄一茬来,连忙叫来魏紫。

    “派去醉仙居的人回来没有,豌豆黄呢?”

    魏紫纤细的柳眉微微蹙起,讶然道:“正要向小姐回禀,一大早派出去的小厮才刚空手而回,说办事不力,请小姐降罪呢。”

    “出什么事了?”我奇道,醉仙居不会关门大吉了吧。

    “回小姐,醉仙居从今以后不再做豌豆黄这道点心。”

    啊,不做了?虽然和我因为某种原因有龃龉,但是好好的一道点心,咳~无缘无故就不卖了,这算怎么回事,不带这样的,难道偷偷搁了苏丹红怕我看出来?还是豌豆原料涨价?抑或是甜点师傅被炒鱿鱼了?下回去醉仙居一定找陈大厨当面问个清楚。

    本来想用豌豆黄喂狗,或者倒入阴沟,以解心头之恨,可惜华丽丽的小愿望落空,极度不爽,心理作用使然,舌头又是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跟他说辛苦了,去账房领赏吧。”摆摆手,怏怏不乐,“用饭。”

第五十四章 河东

    忐忑中过了几天,所幸一切有条不紊,事态正依循计划健康发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掐指一算,离上次在醉仙居露面也小有时日,依魔教的工作效率,贺老三正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吧。

    没进醉仙居的大门就觉得气氛不对,还没到饭点怎么门口堵着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进去,就听见一个女人破口大骂。

    “你个狼心狗肺的,在外面招惹野女人现在还没胆子承认!”好一副金嗓子,两句话恨不得拐了九曲十八弯,抑扬顿挫,呖呖宛转,低嗔如耳语,高叫如雷霆,黄河入海,气势如虹,且又极富节奏感,好像和着拍子,声声入耳,简直是艺术。

    循声望去,大厅正中杵着一个马脸女人,钗裙简朴,却是利索干净,此时正耷拉着脸,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三味真火中滋滋炙烤的正是贺老三,此时一脸苦相,斗鸡眼眨巴眨巴,哪里还有平日的神气。

    “孩儿他娘明鉴啊,绝对没有的事,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哼,天天到晚不着家,谁知道都在哪鬼混,还不承认,别以为躲在外头我就不能怎么样了,告诉你,今天这事不给我个交待,我跟你没完。”马脸单手掐着腰,指着贺老三的鼻子大骂。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实在不知道那个胭脂痕迹怎么回事,你问我,我又问谁去。”贺老三一肚子委屈,怎奈气势上逊色太多,难免让人怀疑心虚。

    “你不知道,呸,少给老娘装蒜,怎么就偏偏沾到你衣服上,还是贴身中衣,别人怎么没事,还不是你自己有鬼。”马脸捡起地上一件麻布中衣,抖搂抖搂,指着上面醒目的一抹鲜红。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个婆娘给我回家去,少胡搅蛮缠,丢人现眼。”贺老三白了脸色,铁证如山,一时无可辩白,饶是平日里眨眼十七八个心窍,此时夜叉婆娘大驾当前,竟也生生被挤兑到无话可说,憋了半天好容易才吼出这么一句来。

    “好啊,你嫌我丢人现眼,有没有天理了,是谁不要脸找野女人,还好意思说我丢人现眼。”马脸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大厅回荡着花腔女高音,看热闹的愈发兴奋。

    真是来得早不如我来得巧,一进门便看到一场大戏,我大乐,一扭头瞅见林掌柜站在一边,身后跟着好几个壮实伙计,正齐齐冷眼盯着贺老三夫妇大闹,一个个面目阴沉,蠢蠢欲动。

    呵呵,因为那句白雪新绿,贺老三已经扰得醉仙居上下不胜其烦,今日夫妻俩又联手来这么一出,脸色好看那才怪呢。

    “昨天我就来这喝喝茶,然后去温汤搓背修脚,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何时骗过你。”看贺老三干着急的样子,就差指天盟誓了,我不禁摇摇头,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失败。

    “还说没骗过我,这衣裳香喷喷的,又是怎么回事?说啊,说啊,说不清楚吧。”马脸女人狠狠一跺脚,吓得贺老三一激灵,“天天外面花天酒地,我在家伺候老老小小,这么多年,我也认了,可是你个没良心的,竟敢背着我不干不净,欺负人是吧。”

    “孩儿他娘,我真没有,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咱回家,回家我再跟你解释,你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贺老三叹口气,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回家你转眼就没影了,我找谁说理去,就在这说,是非曲直,也让大伙给评评理。”马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揪着那件中衣。

    “孩儿他娘,别别,咱回去好好说,家丑不外扬,来,咱回去。”贺老三脸上再也挂不住,上去拉扯马脸。

    马脸一甩胳膊,一把将贺老三推开,“滚一边去,少来拉拉扯扯的,你还知道是丑事,还会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良心都被狗吃了呢。”

    肚里暗笑,我悄悄走到林掌柜身边,故作惊奇道,“这是唱的哪出啊?”

    林掌柜看见我,阴郁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朝我躬身微微一礼,无可奈何道:“惜公子来了,今日实在不巧,让您见笑了。不满您说,今早前脚那位客官光临小店,后脚他的夫人就赶来寻人,劈头盖脸一通训骂。”

    “为难您了,这位夫人还真是……彪悍呢。”隔岸观火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尤其当火是自己放的,瞟一眼贺老三,小样儿,爽吧。

    “惜公子折杀鄙人了,这么闹下去就要影响小店生意了,鄙人这就去和那位客官打个商量,惜公子请移驾去楼上雅间歇息,失礼之处您千万包含。”

    林掌柜刚要吩咐伙计好生伺候,我连忙止住,“不用不用,我也是顺路过来坐坐,既然这样就不打搅了,您忙,不用招呼我。”

    林掌柜连连拱手,赔笑道:“惜公子您真是体谅,实在对不住,改日一定置酒赔罪。”

    “呵呵,掌柜的太客气了。”我勾唇一笑,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那道烤鸭反响如何?”

    一听烤鸭,林掌柜眼睛一亮,一扫刚刚的阴霾,激动道:“还要拜谢公子,短短几日,公子的那道烤鸭已然成为小店最畅销的菜品,很多食客慕名而来,桌桌必点烤鸭,全靠公子才学,一来烤鸭的确是至尊美味,二来公子那日的试吃方式绝对称得上开创先河,一传十,十传百,痴心公子的绝恋佳肴早已家喻户晓,小店这几日供不应求,正在筹划再砌两座烤炉,陈师傅更是日日闭门不出,潜心研究蘸酱配方,还念叨着要请公子品评。”

    痴心公子的绝恋佳肴……好冷,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说怎么没看见陈大厨,原来闭关做化学实验呢。烤鸭一炮而红也在意料之中,且不说味道究竟如何,就说煽情营销策略,绝对震撼,人情冷漠的现代社会还满街老人小孩乞讨呢,还不是利用人性那点卑微的善良,古代毕竟民心相对淳朴,用悲情唬人还不轻松,现场品尝加上以qing动人,双管齐下的宣传方式,不火才怪呢。

    “呵呵,还是仰仗贵店的名气,要不然一道烤鸭岂能成得了气候。”旁观贺老三夫妇的对峙,我笑得快意,“不过恕我冒昧多言,修建烤炉的事宜最好暂缓。”

    “岂敢岂敢,不知公子何出此言?”林掌柜果然听得一愣,拱拱手,一脸谦虚地问道。

    “呵呵,物以稀为贵……”

    “但依公子所言。”话音刚落,林掌柜眼中精光暴涨,不愧是成了精的人物,当下便能会意,林掌柜朝我深深一揖,“公子对小店的大恩大德鄙人无以为报,公子用的上小店或是鄙人的地方尽请吩咐,必当竭诚为公子效劳。”

    “举手之劳,掌柜切莫再提。”我摆摆手,温言道,“家中女眷喜食贵店豌豆黄,如果方便,就请包些予我,我好回去博美人一笑。”

    闻言林掌柜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搓手道:“惜公子,鄙人实在惭愧,小店历来自制豌豆黄,幸得好评,不过几日前小店东家亲口吩咐,以后不再制售这道点心,鄙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真有这回事,有生意不做,他们东家吃顶了吧,还是有钱人不在乎?不理他。

    “没关系,那就算了。”实在受不了林掌柜的诚惶诚恐,我安抚一般朝他笑笑,“没事。”

    这边我和林掌柜扯淡,那边也没闲着,贺老三和马脸僵持不下,马脸又开始叫骂,桩桩件件,把贺老三数落得狗血淋头,看得众人胆战心惊,又暗自庆幸。

    “上门是客,您不给送壶茶?”我幸灾乐祸道。

    林掌柜眼风一扫,身后一个圆脸伙计立马去了,不一会,端着茶壶茶杯走到贺老三夫妇身边,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逃也似的小跑回来。

    林掌柜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斥道:“跑什么,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让惜公子笑话。”

    小伙计缩缩脖子,瞟一眼马脸,狠狠一哆嗦。

    “呵呵,莫怕,小二哥以后不娶悍妇就是,这年头温柔娴熟的姑娘有的是。”我噗哧一笑,好一个马脸,现身说法,可别给后生留下心理阴影,产生对婚姻生活的恐惧,否则罪过大了,佛祖饶不了你。

    其实我倒是很欣赏马脸的性格,女人个性彪悍又有什么错?嬉笑怒骂,飞扬得意,真性情,坦荡而磊落,这叫活得潇洒,比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贤淑亲切得多,虽然仅仅见识了怒骂这一部分,却不知不觉赢得了我的好感,这个女人,刀子嘴,豆腐心,看上去骂人不留余地,出言损毒,却能感觉到她骨子里很爱贺老三,否则岂能为他付出多年,默默守候?佩服马脸,让我肃然起敬。

    众伙计一阵哄笑,那圆脸孩子脸红得像苹果,还是正宗红富士,林掌柜也笑容可掬,看上去居然很慈祥,迷惑性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低估笑面虎的厉害。

    这边动静忒大,贺老三夫妇暂时休战,到底是夫妇同心,齐刷刷猛然看过来,刀子般尖利,倒是唬得我一惊,连忙一个闪身,躲在林掌柜身后。

    贺老三倒无所谓,可现在还不到见马脸的时候,我藏在人堆里,只露个脑袋,好在现在个子还小,不费什么劲便能躲个严严实实。

    “贺老三,贺老三在不在……”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大喊,声音嘶哑,好像火烧屁股一般。

第五十五章 疮痍

    贺老三夫妇对望一眼,马脸啐了一口,眉毛倒竖,“你看看,你看看,又不知道在哪惹事,人家撵着屁股找你算账呢。”

    贺老三正欲辩驳,抬眼却见来人的狼狈,脸色狠狠一变,急道:“孙二哥找我啥事?”

    孙二携着呛人的烟火气呼啸而来,一身焦黑,襟袖处卷曲破损,脸上汗水和着黑灰,看不清眉目,还未站定,急急抹一把脸,上气不接下气道:“三哥三嫂快回去,家里走水了。”

    话未说完,贺老三夫妇早已一脸血色褪尽,二话不说,两人一阵风似的相携而去,让我再次见识了什么叫做夫妻默契。

    贺老三夫妇离去,看热闹的众人逐渐散了,我也辞别林掌柜。

    怀里揣着告辞时林掌柜死活塞给我的点心,我微一寻思,愈发觉得今天的事好笑,个中细节尚不明朗,当下折身去金源赌坊找之春长老问个究竟。

    回风院。

    端着细瓷盖碗喝茶,折腾一上午嗓子快冒烟了,眼睛却瞟着首座的之春长老。

    “长老大人座下能人辈出啊,事情办得漂亮。”

    “承蒙圣女大人垂青,属下幸不辱命。”之春长老朝空中抱拳,遥遥虚行一礼。

    “圣女常常夸赞大人心思缜密,谋略得当。”我笑意晏晏,说真的,这回的事情我不过事先出谋划策,具体施行则多亏了大胡子的操办,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操作过程一定会有许多意想不到,届时全凭大胡子的相机行事,正如今日的离奇走水,就属于计划之外。

    之春长老咧嘴一笑,大嘴藏在浓密的胡子中,好像深山茂林中隐匿的妖精洞府,事实证明,之春长老的确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圣女太过奖了,还要多谢贵使的美言。”

    “哪里,哪里,圣女大人一向明察秋毫,长老大人的功绩圣女全都记在心上。”我笑呵呵道,“贺老三之事圣女已经全权委托于我,今日登门正是要和长老大人商讨个中细节。”

    “但请贵使吩咐。”之春长老倒是毫不含糊,直爽的性格很对我的胃口,让我不禁认真考虑哪天和糟老头说说给他升官,不过转念一想,初次见他的时候他可是真动了杀机,有些后怕,有点不爽,琢磨琢磨,他已经身居高位,升官的事情还是算了,唉,我果然很记仇。

    一切布置妥当,我当即华丽丽登场,直奔贺老三他家。

    这把火烧的还真有水平,远远一片断壁残垣,走近一看才发现房子其实好好的,烧毁的多是鸡圈狗窝,庖厨柴房,住人的屋子除了外墙熏的黑乎乎有点惨不忍睹以外,连窗户纸都安然无恙。

    很好,很强大,我忍住要叫好的冲动,推开颤巍巍的半扇门板走入院中。

    院中一片狼藉,几棵枣树秃了半截,还在冒烟,土墙影壁彻底解体,坍塌成一堆,几只乍毛的鸡正卧在上头享受地热,鸡群里还趁乱混进去一只居心叵测的黄狗。

    想来必是惊魂未定,不速之客进门也全然不搭理,甭说鸡飞狗跳,那只癞头黄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我登堂入室,一路畅通无阻。

    “贺三哥在家吗?”站在院子当间环视四周,好像是刚刚经历过鏖战的战场,虾兵蟹将散去,惟余从正屋中隐隐传来的孩童啼哭。

    等了一会,正屋的门才缓缓打开,出来之人头发散乱,面目憔悴,正是贺老三。

    看清是我,贺老三斗鸡眼一亮,随即一片黯然,半响,低声开口道:“是若水老弟啊,家门不幸,不能招待老弟,多担待些哈。”

    “哪里,哪里,听闻三哥府上罹难,小弟感同身受,特此赶来问候,不知三哥家中人等可好?”

    “还好,老母受了点惊吓,内子小犬所幸无碍。”贺老三一脸颓废,额头还有一块擦伤。

    “幸甚。”我拍拍贺老三的肩膀,转而瞅瞅面目全非的院落,长吁短叹,唏嘘不已。

    见我如此,贺老三反而挤出一丝笑容,开口宽慰我道:“老弟不用为我担心,所幸家中无恙,至于钱财屋舍,不过是身外之物,散了也好,老哥曾在醉仙居听过一曲高歌,那叫一个精彩,可惜老哥没学什么问,只能听个热闹,大多句子听不懂,但是其中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实在印象深刻。”

    微微赧颜,好在面具敛去了羞色,从哪个角度观察就是一片油绿,垂下脑袋四处溜达巡视,绕了两圈,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贺老三见状,不禁疑惑道:“老弟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我一脸踟躇犹豫,好似在苦苦挣扎,过了好半天,我咬咬牙,低声道:“三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不用跟三哥见外。”

    我凑过去,忍受着刺鼻的烟味,嗓音比贺老三的还要喑哑低沉,“这火来的蹊跷。”

    贺老三霍然抬头,瞳孔骤然缩紧,直勾勾盯着我,斗鸡眼恨不得喷出火来,脸上却瞬间换上一副信赖交心的神色,“老弟也觉出奇怪?”

    贺老三已然对起火原因起疑,看来还不算草包,我暗暗点头,遭逢不幸还能保持机灵的头脑,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三哥府上多处焚毁,有些起火点相隔甚远,极像人为所致。”

    贺老三点点头,在坍圮的影壁前蹲下,挥袖将鸡赶走,从土堆中抽出一截漆黑的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轻轻擦过尚有余温的表面,指腹碾搓几下,伸到眼前一看,正是焦炭。

    “没有燃尽的木柴?”我挑眉询问,这种东西我还真的拿不准。

    “若水老弟好眼力,就是木柴。”贺老三斗鸡眼中满是愤恨,飞起一脚踹向黄狗,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有人暗中搞鬼,这帮禽兽,等老子把他们揪出来大卸八块。”

    呵呵,呵呵,小小心虚一把,不才禽兽近在眼前,可惜您老看不见,只能说明您老禽兽不如。

    “依小弟看。”扔掉柴火棍子,我装作沉吟的样子,思索良久,开口道,“三哥贵眷毫发无损,对方似乎是不想伤人,或者说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作所为,倒像是恐吓。”

    贺老三低声咒骂,一脸狠绝,“他奶奶的,谁跟老子过不去。”

    “假如如此,那三哥想想,之前您跟小弟提到的其它怪事……”我顿了顿,声音沙哑而笃定,却是难以忽略的暗示,“难道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欲陷三哥于不义?”

    “岂有此理。”话音未落,贺老三顿时勃然大怒,斗鸡眼瞪得溜圆,带着仿佛要将黑手生吞活剥的狠厉,“我说最近怎么连连倒楣,原来是有人作怪,他奶奶的,还有今天的事,老子好端端的中衣莫名其妙多了一块胭脂红,还香喷喷的,你嫂子不依不饶追到外面质问,非说老哥外头有人,老哥我也摸不着头脑,有理说不清,老脸都丢尽了,看来也是这群孙子捣鬼,他们等着,看落在老子手里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三哥息怒,多说无益,眼下查处原委才是当务之急。”贺老三吐沫星子铺天盖地,好在我躲闪得快,免于口水之灾。

    闻言,贺老三渐渐平复,感激得看我一眼,“若水小弟提醒得是,老哥一时激动,言词无状,见笑见笑,老弟所言极是,当前非常时期,绝不能自乱阵脚。”

    我和颜悦色地朝他笑笑,几不可见地扬起唇角,“三哥可有什么冤家对头?”

    贺老三眉头狠狠拧起,沉思半天,摇摇头道:“老哥我自认朋友众多,实在不记得曾得罪过什么人,更别提这种对我恨之入骨的仇人了。”

    你做人不错,没人对你恨之入骨,只是有人惦记你的本事,欲降大任于你也,故先苦你心志。

    “这样还真是难办呢……”我长长叹口气,一脸沉重道,“如今敌明我暗,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从蛛丝马迹入手,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些线索。”

    听到采取调查,贺老三顿时愁眉苦脸,“官府的人来过,草草看了一眼,撂下一句意外走水就一溜烟地回去了。”

    呵呵,这个自然,就算贺老三平素吃得开,可惜官府就不一定买账,毕竟官民有别,哪怕再手眼通天,氓民还是氓民,永远难以跨越那一道叫做阶级的鸿沟。

    “如此……难道对方还有官场后台?”我小心翼翼道,意料之中看到贺老三脸色又是一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对着院中满目疮痍,贺老三抱头呻吟。

第五十六章 拉锯

    火候差不多了,看着贺老三濒临崩溃的神情,我心中微有愧疚,不过很快释然,轻飘飘抛出诱饵,一把握住贺老三的大掌,用最最真挚的表情道:“唉,三哥蒙冤,小弟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如果三哥信得过小弟,小弟在京还算略有薄面,这事就暂且交予小弟,小弟必将竭尽所能,为三哥昭雪。”

    贺老三猛然抬头,瞬间热泪盈眶,紧紧反握住我的手,嗓音轻轻颤抖,“果真?”

    我点点头,坦然直视斗鸡眼,声音竟是意想不到的温和,“尽力而为。”

    贺老三蓦地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下,腰杆挺得笔直如松,直愣愣杵在地上,岿然不动,斗鸡眼中满是坚忍和决绝。

    “从今以后,我贺老三的身家性命就托付公子,鞍前马后,听凭公子差遣,望公子不弃收留。”

    我连忙闪身跳开,快步上前去扶他,嘴里一个劲地埋怨,“三哥这是干什么,岂能行此大礼,折杀我也,我与三哥一见如故,不分彼此,三哥的事便是我的事,三哥千万勿要和小弟客套。”

    一边拉扯一边腹诽,没想到这贺老三还挺爷们,今天便当门认主,我本来还想再铺垫一番,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不过贺老三还是难免操之过急,显露痕迹便是落了下乘,我稍稍表示出能够出力一二,他便这么急不可待地立誓效忠于我,略微一琢磨就能察觉其中的一番算计。

    表面上他知恩图报,愿意以后半生的忠诚报答我今日的雪中送炭,事实上这却是他只赚不赔的便宜买卖,我和他只能算得上萍水相交的朋友,我的帮助纯属仗义援手,但是如果我同意,我就是他的主子,于情于理就有义务负责他一家老小的安危,以及他家连连祸事的满意交待,对于草木皆兵的他们一家子来说,前者是当前最最需要的生活保障,后者则是急需释怀平衡的心理诉求,他的区区一跪,看似石破天惊,换来的却将是无穷无尽的利益。

    “公子此言差矣,往日我们君子之交,我倾慕公子才学品行,故而冒昧高攀,今日公子于我全家有再造之恩,我虽然是粗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何况公子义薄云天,能为公子鞠躬尽瘁,乃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贺老三赖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我拽也拽不动,也就任他跪着,哼,小样儿,一把大火刚灭,地上热乎乎的,跪着挺舒服哈。

    “什么公子公子的,我和三哥还是以兄弟相称就好,再说我辈君子,谈什么报恩岂不是俗了。”

    就不让你轻松如意,想算计我,没戏。

    见我不松口,贺老三眨巴眨巴斗鸡眼,让我现场观摩了一遍眼泪是怎么炼成的,红着眼眶,贺老三哽咽道:“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不配跟随公子,公子看不上是正常的,可是我也不求能为公子出什么良策妙极,就算为公子跑跑腿,做点杂役也是求之不得的。”

    唉,强人,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过我喜欢,越来越对胃口了。

    我长长叹口气,抚着额角,勉为其难道:“要不这样,这事咱们再议,我们先一起把三哥的冤屈调查清楚,至于后话,到时候再说,何况三哥的事情能办到什么程度现在还尚不可知。”

    贺老三猴精的人物,见此也识相地不再坚持,自己站了起来,回收泪水,瞬间变出一脸笑容,“那日公子一道烤鸭让醉仙居得了多少好处去,难怪陈大厨说您是醉仙居的贵人,您又何尝不是我的贵人呢。”

    “过奖,过奖。”贵人这个词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想来就是受到太多清穿宫廷文的荼毒,也许是金子的盛名如雷贯耳,大作影响力太强,成功引领了方向,圈定了风格,以至追随者如过江之鲫,作品亦是大同小异,鲜有匠心,种种直接促成如今的我一方面动辄为数字军团中愁肠百结,五内纠结,另一方面对格格贵人之类的词汇极度敏感,确切的说是畏如蛇蝎,避之不及。

    “有件事情公子一定不知。”贺老三忽然贴到我身边,一脸的谄媚讨好,狠狠吓了我一跳,“我家房宅出现怪事之后,我心中郁堵,又以为真有什么歪门邪道,特意去找人称活神仙的郑欺仙大师求了一卦,卦象是白雪新绿四个字,我自然参不破天机,大师怜悯于我,又指点我去醉仙居寻觅福泽。”

    好个郑欺仙,不愧是有经验的老神棍,蒙人都能诌得有板有眼,呵呵,welldone!

    “还有此事?”肚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片惊异,我长大了嘴巴,做木鸡状,好在周围趴着一窝免费模特,照搬过来,俨然像模像样。

    “千真万确,我岂敢欺瞒哄骗公子。”见我将信将疑,贺老三猛然瞪大斗鸡眼,急急续道,“于是我天天去醉仙居找那个白雪新绿,几日下来高价买了一堆没用的废物,因为这个内子差一点打断我的腿。”

    贺老三自顾回忆光荣革命历史,不知不觉沉浸其中,露出追悔而惭愧的复杂神色,我静静地听,一言不发,任由他独自忆苦思甜。

    “也许是我精诚所至,终于得到苍天眷顾,那天早上喜鹊叫得一个喜庆,必是昭示福星出现,果然,公子大驾光临醉仙居,一段苦情,一道佳肴,当即俘虏了我的身心,让我深信不疑,公子就是老天派来拯救我的贵人,后来的事,嘿嘿,就是我厚着脸皮和公子套交情了。”

    “呵呵。”真能扯,我只能干笑,否则指不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一段苦情?一道佳肴?你肚中嘀咕的是一袭白衣,一脸菜色吧,呵呵,呵呵……

    “原来还有这段原委,看来我和三哥命中有缘啊。”好不容易止住傻笑,腮帮子都快抽筋了,连忙用袖子挡着,不动声色地轻拍脸颊。

    “所以。”贺老三总结陈词,“上天注定我这辈子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仁厚,千万不要嫌弃。”

    我忍,我再忍,胃里翻滚如潮,背后冷汗哗哗不止,狠狠攥着拳头,好在没有当场吐出来,我很怀疑贺老三是故意的,想要趁我五内作呕,意志虚弱的时候答应他,这厮,狗皮膏药,赖上我了。

    我的脸色想必精彩非常,贺老三大概也觉得过意不去,乖乖地闭上他那张阴毒至极的嘴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我有气无力地朝他摆摆手,咬牙挤出几句,“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三哥全家,三哥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饮食用度自会有人照料,好好安抚家中,请老妇人和嫂夫人放心,我定将还三哥全家一个公道,哦,对了,这是醉仙居的点心,勉强用一些吧,要主意身体。”

    说完松松一抱拳,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搞定……哦耶!

第五十七章 新篇

    出门后径直回府,一路上笑得肠子打结,所谓认贼作父大概就是如此了,咳~什么乱七八糟,当我没说,我正带领着人民群众在康庄大道上大踏步前进。

    路过楼二家的豆腐店,不期然想起我那本代数秘笈,也不知道楼思源同学有没有好好学习,好歹是我一笔一划辛辛苦苦写的,可别辜负了我的小心血啊。

    楼二的店依旧生意兴隆,看样子一天的流水可是不少,却不知道利润几何,黄豆价格不高,家族企业劳动力成本忽略,这个投入产出比例还真难算呢,我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群,暗忖。

    想到利润,心中忽然一动,他们如何记账?

    在家虽然偶有参与管理,但也不过是出谋划策,对于具体操作过程全然是门外汉,至于账本,更是从来没摸过,故而记账方式不才一无所知,一个主意在脑海中悄然孕育,当即快步回府,足下生风,倒像是火烧眉毛一般。

    漱芳阁内书房中,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窝在黑漆嵌螺钿圈椅上,面前摆着一本新制的线装书,封皮上正楷“代数”二字闪烁着温润的墨色。

    此书正是我泣血之作的底稿,至于给楼思源的那本,呵呵,略有删减,稍作保留,想我笔耕多日,岂有不留手迹的道理,没准以后都是文物,能拍出大价钱滴……

    现在这本书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废纸,几乎没人能正确意识到这本书的价值,十分理解,该书虽然引入全新的思维系统,有跨时代的意义,但是目前尚停留在理论阶段,与实际生产距离甚远,难以发挥潜在优势,用之于民。

    不过,呵呵,如果稍作改动,便是一场数字革命……

    擎一支玳瑁管大霜毫笔,我埋头奋笔疾书,很快薛涛笺上千言洋洋洒洒,科学记账法在延彰二十三年仲夏悄然诞生。

    这回所写的内容和给楼思源的那本书一脉相承,但是各有侧重,后者代数思想是重点,前者则主要以解释阿拉伯数字体系为基础,详尽介绍简便易行的记账模式,以及先进的统筹结算方法,用以处理复杂的财务问题,必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不起眼的改变将能加倍提高效率,也算我力所能及为永旭朝做点小贡献吧,至于推广问题,我勾起唇角,谁获益谁便出力,自然有人效劳,何必我来操心。

    有之前的书作为参考,这本东西写起来得心应手,不消几天便大功告成,我一得闲无所事事,府中就大有鸡犬不宁之危,不过这回幸甚,鉴于大哥的闭关备考着实勾起我的“美好”回忆,深受感染,一时脑门子发热,不期唤醒性格中叫做“执着”的那部分,一心想要找寻当年的感觉,居然就煞有介事地潜心读起书来。

    手捧墨香馥郁的书卷,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间在眼前交替纷呈,没有期待中的感伤,心头萦绕着的却是欣悦和释然,好像在看一场温情脉脉的大戏,剧情和自己无关,所以放松而淡然。

    蓦然一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不是原来的亲朋,原来的生活吗?回头想来,新生十余年,对现代的思念越来越浅,对这里的依赖越来越深,深深浅浅之间,我乐而忘忧,逐渐将过往封存,真正融入了跨越千年的古代。

    其实这种变化未尝不是幸事,虽然我的到来不由自主,但是明天确确实实把握在自己手中,悟以往之不谏,知来日之可追,既然无能为力改变生活,那就主动调整自己,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尽管我一向不是随遇而安之人,保持乐观的心态,积极面对生活还是明智之举,好歹穿一回,就要玩他个风生水起,否则怎能对得起一众穿越无门同胞的殷殷期望。

    对着书本发呆良久,连水浒进屋也未曾察觉,(只要水浒有心,就算我全神戒备也是没用)直到水浒躬身将一颗蜡丸托到眼前。

    “哇塞,有消息了耶。”我伸手接过来,笑道,“怪不得魔教这两年势头如此强劲,就凭辈出的牛人,糟老头想耍帅玩低调都难。”

    次日一早,我又出现在贺老三家门口。

    我踱着方步走过去一看,烧坏的半扇门板已然焕然一新,门口赫然杵着两位侍卫模样的人物,都是一副在人堆中毫不起眼的面孔,俩门神直挺挺地站着,面无表情,一眼看过去平凡无奇,不过稍一瞩目便能发现眼中含而不露的精光。

    大胡子从哪寻摸来这俩人才,略有嫉妒,我又小小腹诽一把,许诺贺老三的侍卫明是保护,实为监视,再坦白点就是看押,这个差事相当不易,对人要求极高,不仅做事沉稳而老道,给贺老三全家强烈的安全感,还能不着痕迹地掌握甚至操控贺老三的行动,做人难,做侍卫更难。

    我在门口背着手来回走动,俩门神的眼珠子也跟着晃来晃去,过了好半天,侍卫甲忍无可忍,扬声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闷葫芦终于吱声了,我整整衣冠,径直上前,朝二人露出八颗牙齿,森然一笑,“干卿底事。”二人忿然作色,正欲发作,我忽地勾唇一笑,也不多言,衣袖轻翻,在身前翩然扫过,无视二人骤然恭肃的脸色,款款推门而入,身后留下一句朗笑,“众位辛苦了。”

    院中虽然一片萧条,却是整齐干净,全然看不出烈火熏灼的痕迹,四下寂静无声,但我深知但凡出现一点突发状况,这里就会瞬间冒出无数个脑袋。

    袖底生凉,触手之物正是之春长老的令牌之春令,指间缓缓划过繁复交错的花纹,贪念滋生,本是借来当作身份信物的,现在突然不想还了,担心惹来无妄之灾,圣女朱华令不方便随意亮出,之春令却毫无顾虑,而且京城这片地角归属之春长老管辖,他的信物就相当于圣旨,有了大胡子的令牌,为非作歹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咳~没准哪天我就要感慨今日先见之明。

第五十八章 巧舌

    一路畅通无阻,我自觉地直奔内院。

    “三哥,三哥。”在院中站定,我朗声喊道,声音如常,全然听不出悲喜。

    贺老三快步走出正屋,几日不见,先前的憔悴已然荡然无存,斗鸡眼俨然恢复如初的神采,昭示这两天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公子驾临,有失远迎,真是该死,外面日头大,公子快里面请。”贺老三满脸堆笑,当先引路,灿烂洋溢的脸孔难掩忐忑和期待。

    推让谦虚几个回合,我便当仁不让在上首落座,眼神直勾勾锁定贺老三,静默不语,相对无言,一时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冷寂和沉沉压抑。

    贺老三躬身奉上一盏清茶,半坐相陪,干笑挂在嘴边,想直视于我,又怕唐突,惹我不快,目光逡巡闪烁,愈发泄露出心中焦躁急迫,唇边的笑容也逐渐地僵硬起来。

    暗自酝酿一番情绪,同时小心控制面部肌肉,一直等到贺老三快要坐不住了才迟迟开口道,声音平和而不失亲切,好像旧雨间寻常的问候,“这几日三哥这里还好?”

    甫一开口,沉闷阴郁的气氛顿时风liu云散,贺老三明显松了口气,起身离座,朝我长长一揖,感激之情倒像出自真心。

    “好极,好极,吃穿用度精细周到,也没有闲人滋事,有劳公子费心。”贺老三毕恭毕敬道,一边小心揣度着我的脸色。

    “呵呵,好好。”我扯扯嘴角,低头摆弄着茶碗若有所思,任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敷衍勉强和漫不经心,果然,贺老三脸色狠狠一变,斗鸡眼猛然瞪大,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勉强沉住气,绷着脸孔等我继续开口,却是血色惨淡。

    我熟视无睹,轻飘飘吐出一句,“小弟托朋友调查的事情基本清楚了。”

    贺老三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藤椅扶手,好像揪着救命稻草一般,脸颊僵硬,眉宇纠结,半晌方颤声道:“那结果如何?”

    “三哥少安毋躁,容我细细道来,小弟今日带来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三哥想要先听哪个?”见贺老三惶惶至此,我居然有点于心不忍,展颜柔声宽慰。

    贺老三闻言微怔,眉头又是一紧,此时的他已然卸下防备,波澜全都写在脸上,我悄悄得意,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哪来至死不渝的忠诚。

    贺老三嘴唇紧抿,斗鸡眼中是深深的挣扎,好半天才下定决心道:“坏的。”

    相当烂俗的手段,话未出口,自己先抖了三抖,其实这是一道简单易行的心理测试,选择把好消息留在后面说明贺老三为人谨慎,做事保守,我暗暗记下,依旧保持一副无波的面色。

    “对方早已预料到我们会采取行动,所以派人送来这个。”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张雪笺,手腕一抖,轻薄的纸张便落在贺老三身前的小几上,寥寥几个朱红字迹,入眼妖冶而诡谲。

    贺老三连忙伸手抓过去,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瞬间一脸惨白,手指茫然一松,短笺缓缓坠落,在空中留下一道飘乎的弧线。

    “魔教……”

    雪笺静静躺在地上,一抹朱红梦魇般跃入眼底,好像怜悯的叹息,又仿佛无声的嘲讽,不知笑我,还是笑这精心策划的局。

    贺老三直直盯着笺纸,面上血色褪尽,眼中惟余无边的绝望和恐惧。

    原本知道魔教声名狼藉,只是没想到烂到如此地步,区区几个字便将贺老三吓成这样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仅凭这有意无意留下的公众印象就能窥见魔教的水平和实力。

    “三哥……”

    贺老三猛地抬头,眼中一片赤红,声音低哑干涩,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何人造谣,老子宰了他全家。”

    “却不知信中所言可是当真?”贺老三突然爆发的狠厉让我蓦地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堪堪压下心底的惴惴,我正色道,“得罪魔教的下场,三哥应该有所耳闻。”

    “一派胡言。”贺老三霍然站起来,当即暴跳如雷,“他奶奶的,老子何时惦记过那个苏七娘,哪个瞎了眼的孙子乱咬人,老子我一脚废了他。”

    看不出来,他还有点血性男儿的本色,脾气没被他家狮子磨平。

    贺老三一口气骂得痛快,说完喘着粗气,忽然意识到失态,连忙换上尴尬的笑容,赔笑道:“我是粗人,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计较。”

    “三哥勿要自乱心神。”我淡淡道,“三哥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

    贺老三一脸讪笑,见我面色稍霁,转而狐疑道:“不知秦楼苏七娘什么来头,竟然有本事让魔教罩着,只因一点风言风语,就往死里整我。”

    我勾起唇角,斜眼看他,“三哥真的不知?”

    见贺老三摇头,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幽幽吐出一句,“苏七娘可是魔教之春长老的相好呢。”

    贺老三顿时呆若木鸡,打死他也猜不出醉仙居的大胡子就是情敌,半晌,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至于这封信。”我眼神扫过雪笺一角,“应该是之春长老的亲笔,那朵兰花就是印鉴。”

    信确实是大胡子亲手所写,而那枚斜兰印章看着新鲜有趣,我还不怕死地要过来把玩半天,当时气氛那叫一个阴森。

    我对魔教的基本境况知之甚少,糟老头懒得交待,我也不惜的打听,多亏大胡子帮忙补课才了解点常识,魔教设有四位长老,尊号之春、乎夏、者秋和也冬,分别佩有同名令牌和斜兰、斑竹、残菊、枯梅印章,令牌和印章一并代表尊荣至极的地位和生杀予夺的权利,可想而知,两件圣物一个让我轻而易举地“借”走,一个被我漫不经心地玩赏,大胡子心头得有多郁闷。

    贺老三和苏七娘的桃色新闻,我绝对没有冤枉他,醉仙居中我亲眼所见他俩当众打情骂俏,虽然是逢场作戏,但也禁不住有心人借题发挥,略微夸大其词,贺老三只能吃不了兜着走,至于大胡子和苏七娘的关系,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九章 如簧

    贺老三死死盯着那朵兰花,灰败的脸上竟然慢慢透出一点红润,像是亡命之徒的垂死挣扎,“清者自清,魔教耳目遍布,前因后果,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而且之春长老既然稳居高位,想来必然有些手段,岂是听信谣言,任人撺掇挑拨之辈?”

    我哭笑不得,十分无奈地道:“三哥,这种事情一旦有人嚼舌,不论真假,是男人为了脸面都不会善罢甘休,何况之春长老那种道上混的,他对三哥做的种种,既是要三哥吃些苦头,也是给别人看的,提醒不要觊觎他的女人,不要招惹魔教。”

    贺老三瘫在椅子上,好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嘴角翕动,半晌,颓然开口道:“不瞒公子,我和秦楼苏七娘确有数面之缘,苏七娘做那迎来送往的场面营生,照过面也是正常,苍天为证,我和苏七娘顶多调笑几句,对她从来没敢动丁点心思。”

    贺老三缓缓垂下头,眼中黯淡无光,言语间满是酸涩和挫败,“我是没什么本事,靠着祖宗留下的微薄产业,反正不愁温饱,天天不务正业混日子,如今半辈子下来,还是一无是处,家里人当面不说什么,可我心里难道好受?我他妈一大混蛋,别说让老婆孩子过好日子了,莫名其妙惹的烂事还连累他们跟着担惊受怕,对不住他们啊。”

    贺老三低着头喃喃自语一般,话到后来已经数度哽咽,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有如梦呓。

    里屋中响起一声女人的啜泣,短促和轻微,待要凝视细听,却又悄然如初,呵呵,我暗笑,有我当托儿,这番催人泪下的自我检讨加真情告白杀伤力不容小觑,冤家似的夫妻也能和解,贺老三这厮铁定是故意的。

    “三哥不必过度自责,很多事情想来三哥身不由己,别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温言劝慰道,“小弟无能,只能查到这个地步,还有一个好消息,三哥可要现在听?”

    贺老三全然不见喜色,悒郁道:“公子折杀我也,如此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呵呵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根三寸来长的木棍搁在小几上。

    “木棒?”贺老三顿时一脸疑惑,偷眼瞅瞅我,一脸迷茫地伸手拿过来,小心翼翼捏在指间,“这是好消息?”

    “随短笺一并送到。”

    “好像是普普通通的柳木,打磨得还算光溜,不过当柴火太细,当要饭棍太短,公子恕我愚陋,这到底是……什么寓意啊?”棍子在手里翻来覆去研究半天,贺老三依旧是毫无头绪,于是苦着脸问我。

    “呵呵。”我尽量笑得看起来不那么邪恶,咳嗽一声,曼声揶揄道,“棍者,滚也,之春长老这是手下留情,饶三哥一条生路,但要三哥背井离乡,从此远离京城这块是非之地呢。”

    贺老三哭笑不得,瘪瘪嘴道:“之春长老的意思是只要我离开京城,全家今后就能安生日子?”

    “正是,江湖中人最重承诺,向来言出必践,只要依言而行,永不踏入京城一步,三哥便可高枕无忧了。”

    贺老三将木棍扔在几上,快速瞅上两眼,又赶紧移开视线,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畏惧、厌恶、茫然和犹豫,最后全部融入一声低叹,“之春长老真是仁慈呢。”

    我不接茬,安然坐等贺老三消化,毫无预兆地远走他乡,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不过我一点也不着急,以这厮的精明,轻重缓急绝对明了,不会坚持太久就会下定决心。

    果然,没过一会,贺老三咬咬牙,霍地振衣而起,站直了老身板宛若青松,坚定地望向我,目光炯炯,一字一句宛若惊雷隐隐,带着不可动摇的信念,“这些日子来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让小人一家免于颠沛流离之苦,又不辞艰辛,以万金之躯烦忧劳神,操劳小人之事,公子对小人全家恩同再造,大恩不言谢,小人曾立誓终身报效公子,服侍公子左右,然而小人惭愧,如今怕要食言,魔教势大,小人也没傻到硬抗死拼,做什么用鸡蛋碰石头的蠢事,此番南下实在身不由己,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铭记于心,下辈子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公子恩情。”

    说完一掀青灰袍角,作势欲行大礼,吓得我“嗖”地蹿过去死死架住,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连拉带扯把贺老三按回椅子上,暗使巧劲,让贺老三挣扎不得,不悦道:“三哥如何使得。”

    什么叫人前人后,不对,应该说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贺老三就是榜样,我恨得牙痒痒,肚里暗骂,求我调查迷案时信誓旦旦追随左右,如今凭着我给的消息,知道了对方难惹,我又庇护不了他,就想一个屈膝打发了我,以一跪把之前的诸般恩惠一律抵销,还一股子大义凛然,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挥一挥衣袖,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欠,哼,想的美,就算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贺老三的膝盖剁下来论斤卖了都没这么值钱,打得好算盘。

    “我与三哥相识一场,那是缘分,三哥想来应该知晓我的为人。”偷偷鄙视自己一下,良心一时略有觉醒的迹象却丝毫不妨碍我的反击,嘴上说得利索,“三哥这么见外就俗了啊,我帮三哥,因为当三哥是朋友,是兄弟,朋友如手足,一朝为友,便可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兄弟的爹娘孩子便是自己的爹娘孩子,打虎亲兄弟,兄弟一心,齐力断金,岂有大敌当前,便置三哥全家安危于不顾,始乱终弃的道理。”前面说得正气浩然,自动吞下半句“兄弟的老婆便是自己的老婆”,之后的几句却是缓和了口气,颇有些安抚宽解的意味,最后说到始乱终弃,嗓音娇软宛转,幽咽含情,活脱脱的准怨妇口吻,如果忽略唇边的冷笑和一刻没离开贺老三身上的犀利眼神,乍听上去极像小情人之间的轻嗔薄怒。

    贺老三笑容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公子义薄云天,人神共鉴,小人佩服,佩服。”

    我斜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呵呵,不才向来帮人帮到底,何况三哥的事情?”

    贺老三脸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简直和我的雪碧造型有的一拼,斗鸡眼中满是懊恼和惭愧,不便接茬,只得一旁干坐着小心赔笑。

    贺老三还是嫩了点呢,我暗叹,没有试探明白底细就妄下断言,自以为我也一样对魔教退避三舍,恨不得早点和他撇清关系,对他的事情无能为力,也没胆子插手,于是早早把我踢到一边,不再惦记,不过转念一想,魔教的口碑还真糟糕透顶,就算不能让人闻风丧胆,起码也是畏如蛇蝎级别。

第六十章 尘埃

    “三哥此番携眷南下,从安家到置业,万事皆无着落,不知三哥作何打算?”我盯着藤椅上错杂的花纹,话锋一转,轻飘飘道。

    贺老三沉吟不语,眼珠子骨碌碌打转,想必不是盘算今后营生活计而是思量和我的回转余地,“而且三哥京中房宅产业如何处理,封门闲置还是作价出售,这些可要三哥头疼一阵子呢。”

    恶从胆边生,我唇角轻扬,忍不住继续吓唬贺老三,“根据我所打听的消息,之春长老为人干脆爽利,处事向来雷厉风行,三哥怕是时间紧迫,离京事宜刻不容缓。”

    贺老三抽抽嘴角,长长一声叹息,勉强笑道:“公子所言甚是,事情拖沓不得,不过……也急躁不得。”

    我假装没听见后半句,只是一直微笑看着他,绝对的职业化笑容,温和亲切之下是显而易见的淡漠生疏,“哎呀呀,三哥这回怕是麻烦大了,之春长老和苏七娘相知相伴多年不为外人知晓,显而易见极其珍稀这段情分,且不论真假原委,如今一表人才的三哥愣是插上一脚,就算相好两人亲密无间,难免不生出什么猜忌龃龉,苏七娘无端蒙受不白之冤,百口莫辩,岂不委屈愤恨,一气之下保不准找三哥晦气,苏七娘执掌秦楼多年,手眼通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事手段想必三哥有所耳闻,到时候红颜一怒,噫~,三哥的境况可想而知矣。”

    贺老三的眼珠子渐渐转得不那么利落了,不知不觉垂下视线,死死盯着灰泥地砖,眼前仿佛浮现出苏七娘妖娆的身段和勾魂的媚眼,饶是盛夏阳光煦暖,此时也不由得冷汗涔涔。

    我咂咂嘴,不掩幸灾乐祸,又道:“三哥到底幸运,弄鬼、恫吓、栽赃、离间、逼走,虽然所作所为有失坦荡,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和魔教平素赶尽杀绝的做派相比,这回也算手下留情,之春长老毕竟是一教长老,还是有些风度器量,不过提醒罢了,没有见血。而苏七娘,呵呵,多精明干练的女人,眼里可容不得沙子,没成想无缘无故栽在三哥手里,岂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女人的小肚鸡肠咱们爷们永远想不到,一个气堵琢磨出来什么阴损毒辣的招数,不论摘星星还是捉月亮,就凭苏七娘的能耐还能办不到?”

    斗室中回荡着我徐徐的曼声低语,声音深沉沙哑,恍若魔鬼的呢喃,缓缓钻入耳朵,冷寂如冰雪,浮云蔽日,蓦然一室幽暗,一如将夏日摒弃在心门之外。

    我斜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好似安谧午后的悠然小憩,一派懒散闲适,只是唇边一抹冷笑,与姿态神色毫不搭调,端端让人胆寒。

    贺老三涨红了脸,身下常用的藤椅此时好像变成了砧板,而自己就是一大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平日谙熟的谋算心机仿佛全然弃他而去,想到违背魔教意愿的下场,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永远不要小瞧女人,她们安静时像猫,优雅而魅惑,毫不吝啬对你巧言令色,暴怒时似虎,利爪霍霍,方圆三丈之内但凡喘气的杀无赦,温顺时如鸟,收拢翅羽乖乖依人,怨恨时若蛇,可以静静躲在阴沟边窥伺,只待时机亮出毒牙,呵呵,三哥认为苏七娘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贺老三再也忍不住了,浑身颤抖,“咚”一声闷响,又一次朝上首跪下,斗鸡眼茫然混沌,好像失了焦距,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嘴唇哆哆嗦嗦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公子救我。”

    这一回我岿然不动,坦然受他大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颜悦色道:“说了三哥勿要跪我,三哥如此,让我好生为难。”

    在我猛烈的心理攻势下,顽强能令小强汗颜的贺老三同学终于崩溃,我暗中笑得畅快,脸上依旧绿意盎然。

    “蒙冤迫害,惨遭驱逐,此番种种皆是小人命中注定的劫数,小人都认了,如今南下在即,前路渺茫,荆棘难料,无所依凭,内外交困,小人这条贱命也就罢了,不过上有老母,下有稚子,牵挂良多,还得苟活于世,公子仁义,恳请公子救我于水火,小人身家性命交予公子,小人无才无德,贱命如蝼蚁微不足道,不敢奢求妄想,只希望能为公子做牛做马,公子嫌弃是应该的,不过还请公子看在小人高攀相识一场的份上,切莫推辞,从今以后小人贱命就是公子的,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小人日后定当忠贞不二,誓死追随,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后遁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一番话说得哀婉恳切,血泣泪奔,那叫一个山川变色,草木含悲,走投无路之人不过如此矣。

    说完,贺老三“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继而直挺挺跪着,面无血色,斗鸡眼目不转睛仰视于我,眸中六分绝望,三分企盼,还有一分决然。

    我身子前倾,静静审视他,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逼向贺老三,贺老三毫无惧色地回瞪于我,斗鸡眼中沉淀着破釜沉舟的气魄。

    四下无声,屋中惟余锋芒凌厉的视线纠葛,空气胶着冷凝,让人不禁屏息,贺老三脑门沁出的冷汗,“啪”地滚落到地上,遇到灼热的暑气,瞬间化为一缕青烟,悄然飘散,氛围却在这一抹水气中逐渐流转起来。

    “好。”半晌,我轻笑,微微点头。

    贺老三微不可察地长舒口气,身体放松下来,再抬头看我,眼中似乎有了变化,只是这变化不太明显,好像隔着一层纱,又好像一道难以跨越的叫做阶级的鸿沟。

    如果说贺老三原来因为郑欺仙的话将我看作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罹难时破财烧两柱高香,弯腰磕几个响头以求保佑,看似虔诚,实为糊弄,初次发誓效忠是拿我当柯南外加金钟罩,指望我昭雪和庇护,动机不纯,心怀叵测,那么这一会贺老三算是彻底想明白,大敌当前,只有我才能保他全家周全,提供在他乡异地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再有骚扰横事,安平而太平,而一切代价就是他的自由和忠诚,他想明白了,就不怀疑我有这本事,执着地相信我能给他用武之地,所以失去为所欲为的资格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颓废了这么些年,其实早就厌烦,如今投入麾下,正是一个难得的洗心革面的契机,明天将是崭新的生活,虽然充满未知挑战,但是他坚信决不会缺乏乐趣,贺老三暗下决心,只要有我这棵大树,他便甘愿做一只猢狲。

    我扯着嘴角笑笑,朝贺老三抬抬手,又指指椅子,贺老三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乖乖爬起来,然后老老实实坐下,神态恭谦,手脚拘谨,哪里还有在自己家的样子,捎带一个打击报复,兵不血刃就丢给我喧宾夺主之嫌。

    “三哥有心,我也不好一再推辞,若是坚持不肯,岂不是白白伤了感情。”我和颜悦色道。

    说得贺老三如坐针毡,搓着手,不住点头,斗鸡眼中荡漾着盎然喜色,我忍着笑意清咳一声,勉为其难道,“也罢,既然三哥执意如此,那么我以后少不了劳烦三哥的时候,三哥到时候不要嫌无聊琐碎才好。”

    贺老三忙称不敢,“哪里,哪里,随时听候公子差遣。”

第六十一章 落定

    “呵呵,不过……”我挑挑眉梢,瞅着他似笑非笑,“本公子向来规矩不少,这年头,哎,不说了,总之,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这些道理想必三哥能够理解,我也不再提醒三哥,只是希望三哥记住今日的话,咱们私交归私交,如果正经差事上头马虎潦草,我也保不了你,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此番正是趁机立威,主人就该有主人的威严气度,如此恩威并用,软硬兼施,才更有把握让贺老三俯首称臣。

    果然,贺老三神色一凛,连忙整肃面容,恭恭敬敬道:“这个属下自然明白,请公子放心,公子仁义,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晓得分寸,绝不敢恃宠生骄,妄自尊大。”

    “好好好,我对三哥一百个放心。”我笑笑,换上更舒服的姿态以及轻松的口吻,“此番三哥举家南下,事不宜迟,收拾细软,安抚内眷,辞别亲朋,三哥早做准备,其余大小事宜交予我来安排。”

    贺老三起身一一应下,正欲拜谢,我连忙抬手止住,“三哥在京房产乃是祖上传下,虽然被魔教搅得人心惶惶,毕竟地脚不错,三哥打算如何处理?”

    贺老三转转眼珠,略作沉吟之后,便毫不犹豫道:“几处房宅年久失修,或翻修,或重建,就要劳公子费心了,这是房地契。”

    贺老三从怀中掏出几张泛黄的薄纸,郑重地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正是契约。

    贺老三的宅子坐落于南城黄金地段,商业潜力无限,我惦记好久了,若是能好好开发一番,简直就是聚宝盆。

    我沿着折痕缓缓收起契约,心中笑得欢畅,贺老三,真TMD人才,说话就是省事,神啊,爱死你了。

    “也好,那我便代三哥照管宅第。”我笑意晏晏,立马投桃报李,“此番因缘际会,三哥举家辞别故土,其实未尝不可看作一次契机,破茧羽化,不和过去告别,何来焕然一新的人生,呵呵,不知三哥今后想在哪方面发展?”

    闻言贺老三微微怔忡,似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呆愣愣望着地砖,低头思索良久,轻轻叹口气,扯出一抹苦笑,“小人庸碌半生,到头来一无是处,但凭公子吩咐。”

    阳光在贺老三的背后一如灿烂,衬得阴暗中人愈发身形模糊,正如尘世间万千渺小而卑微的过客,我心思一动,唇角微扬,笑道:“那就麻烦三哥没事替我喝喝茶,聊聊天吧。”

    贺老三又是一愣,随即讶然道:“公子……”

    “没错,就是喝茶聊天,捎带着,呵呵,不妨关心关心身边的人啦事啦,然后事无巨细回禀于我。”

    贺老三稍一琢磨,逐渐露出恍然的神色,试探地轻声问道:“公子是要属下做……线人?!”

    “是,而且是总领线人。”我字字铿锵,宛若惊雷,“三哥知晓这个位置的意义吗?”

    贺老三抿抿嘴唇,沉声道:“公子的耳目……心腹。”

    “正是,三哥,所谓线人,相当于我的耳目,尤其是总领线人,重点倒不在于亲自打听消息,而是筹建并且掌管一方消息网,耗时耗神,极其艰难繁琐,总领线人有本事,我便耳聪目明,洞悉千里之外,而且有些事宜我不便出面,或是鞭长莫及,三哥就要辛苦代劳了,总之三哥,南方就拜托了。”我说得真挚诚恳,说完还向贺老三欠身一礼。

    贺老三猛地跳起来躲闪,连连摆手,慌忙道:“不敢,不敢,折杀属下,得公子如此信赖,委以重任,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不负厚望。”

    我悠悠一笑,柔声道:“*,我坚信,三哥的才干绝对堪当重任,有什么想法三哥尽管放手去做,我定将不遗余力地支持,提供坚实的保障,今后南方的天地属于三哥,大鹏展翅,凤舞九天,三哥毋需任何顾虑,呵呵,我看好你哟~”

    贺老三眼中一亮,仿佛有什么积聚许久的东西瞬间点燃,光华并不灼烈,却闪耀着温暖坚定的火光,贺老三站起来整整襟袖,敛容站定,躬身朝我郑重行了一礼,“公子仁厚,前有危难时雪中送炭,后有困顿中知遇之恩,属下必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以报公子再造之恩。”

    我但笑不语,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伸手搁在小几上,“这些银子够三哥用一阵子,切记,线人只能单线联系,消息最终汇总到三哥手里,由三哥直接传予京城,具体方法,我再着人教你。”

    贺老三连声应下,我勾起唇角,斜着他半真半假道:“听闻三哥内苑不宁?”

    贺老三一脸尴尬,张张嘴,声音如蚊子叫一般,“拙荆跟着属下受苦,有点埋怨是应该的。”

    不期然里屋又是一声低泣,我眉头微动,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一乐。

    “三哥今后可要好好照顾嫂子,有嫂子帮衬着家里,三哥才好在外安心做事不是,三哥事忙,我看这银钱一项,就辛苦嫂子保管吧,三哥意下如何?”我笑吟吟瞅着贺老三。

    贺老三何曾想到我会没事闲的狗拿耗子,管得这么宽,大惊之下,斗鸡眼瞬间瞪得滴流圆,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我,过了半天,忽然意识到直视我太过失礼,连忙低下头,慌慌张张道:“公子所言极是,谨尊公子教诲。”

    “三哥可不要背着嫂子偷攒私房钱啊,呵呵,否则实在有违五好夫君之道。”我故意说得抑扬顿挫,好让贺老三印象深刻,一边翘着二郎腿,脚尖跟着字句摇摇晃晃。

    “属下不敢。”贺老三叠声否认,继而浮起满脸狐疑,飞快地瞟我一眼,嗫嚅道,“属下鄙陋,敢问公子,什么是五好夫君,什么又是五好夫君之道?”

    我肚中那叫一个乐啊,暗笑得肠子翻搅,五内纠结,好不容易忍住爆笑的yu望,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笺,当头赫然几个大字龙飞凤舞……五好夫君守则

    “三哥记得背熟了啊。”我笑得邪恶,回手将素笺扔在贺老三怀中,起身扬长而去。

第六十二章 谋皮

    回府的路上,天蓝蓝,风朗朗,心情那叫一个舒畅,唱罢《亲亲》又哼《暖暖》,小满足感无限膨胀,恨不得找个树洞好好得意一番。

    贺老三的事情算是妥了,这个大人才今后就要感恩戴德地给我卖命,让我怎能不暗爽,再说不管将来如何,提前在南方布下一颗棋子,左右没有坏处,至少以后去南方游玩有个小地主接待,哦呵呵呵,高兴。

    一路淫笑不止,不知不觉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市,喧哗吵闹,入耳不啻于仙乐梵音,不过不知哪位大神心不在焉,演奏时频频出错,一道极不和谐的声响混杂在天籁中,格外清晰。

    “小哥,小哥请留步……”

    哎,世风日下,当街犬吠,我摇摇头,假装没听见,低头继续走自己的路,让恶犬吠去吧。

    奈何偏偏身后穷追不舍,肺活量不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仍在声嘶力竭,“小哥,小哥,是老夫,郑欺仙。”

    郑欺仙?!耳熟得很,那老神棍叫的不会是我吧,回头一瞧,郑欺仙正大步流星向我扑来,势如雷霆,不过是深秋的衰雷,日薄西山,空折腾,却没什么大动静,白色衣袍猎猎生风,没有三月春帏的妩媚,没有劲草折腰的肃杀,徒留虚张声势的点缀,不过,嗯嗯,如果按照这种势头坚持不懈,残奥冠军指日可待也。

    “原来是您老啊。”我施施然止步,伸手掏掏耳朵,屈指往地上一弹,扯出欠扁的嚣张笑容,“不好意思,最近有点耳背,未老先衰,没准是坏事做多了遭的报应。”

    郑欺仙翻翻白眼,自顾喘着大气,无暇理我,好半天才顺溜过来,山羊胡子抖了抖,皮笑肉不笑道:“小哥风华正好,耳背那是思虑过重所致。”

    “嘿嘿。”我咧嘴呲牙,轻飘飘道,“对了,贺三哥的事情多亏您老帮忙,给晚生个结草衔环的机会。”

    “举手之劳,不必。”郑欺仙慢悠悠摆摆手,做足了姿态,“小哥知恩图报,用心良苦,实为我辈表率。”

    谁跟你一辈,我腹诽,干笑两声,松松一拱手,没好气道:“您老有何吩咐?”

    街上人来人往,郑欺仙随口应付着熟人不时的招呼问候,瞅着我一副欲言又止之态,等得我愈发不耐,迈步作势要走,郑欺仙急了,匆匆四顾张望一番,急急忙忙引我快步来到街角。

    甫一站定,郑欺仙就劈头问道:“老夫幸不辱命,小哥的恩算是报完了,可是小哥先前许诺的宁国府张厨子的事……还不见丁点眉目啊。”

    “哦,那个求子……”我拖长了尾音,晃晃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您老将那法子告诉张厨子了吗?”

    “早就跟他说了。”郑欺仙一个劲地捋他那绺山羊胡子,照这架式长此以往,迟早攒出一副羊毛手套,“张厨子虽是将信将疑,但也满口答应了,着实回家安生了一阵子,可是那莽夫也忒心急了,明明白白说好了,只要坚持不懈,三个月后必见成效,这才几天就按捺不住了,最近更是三天两头地跑来找老夫催问,火气一天比一天冲,哎,这可怎生是好……”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好一对活宝,我乐得肠子打结,脸上憋得辛苦,咳嗽半天,才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张厨子是个粗人,难免行止无状,何况又求子心切,失礼之处,您老何不体谅体谅。”

    郑欺仙瞅着我苦笑,雪峰之巅的馥郁兰芝落魄成犄角旮旯的麻点苦瓜,“小哥莫要挖苦老夫,实话跟小哥说,那个什么不入庖厨,泔水洗手的法子老夫闻所未闻,此等奇思妙想荒诞诡异,全然看不出什么道理,怪不得张厨子越来越不信,老夫自己也深感怀疑,老夫一个丈二和尚,应付张厨子自然吃力,哎,真是头疼。”

    “子嗣艰难那是因为有病,有病求医,自然耗些时日,哪有立竿见影的,何况我又不是华佗扁鹊,没有药到病除的本事,管他信不信,慢慢等着吧。再说他这么多年求医问药都过来了,还差仨月?”我撇嘴嗤道,一脸不屑。

    “可不是这个道理,奈何他不依不饶的,嚷嚷着说他家小姐菩萨心肠,许了他三个月的假,他天天忍着恶心泔水洗手,扬言要是不管用就跟老夫没完。”得,苦瓜委屈成了烂苦瓜。

    “呵呵,呵呵。”我干笑不止,摊摊手,凉飕飕道,“他不信拉倒,我也没辙。”

    郑欺仙脸色变了数变,堵得说不出话,山羊胡子跟着一翘一翘地抗议。

    谁让他当初贸然听信我的挑唆,言之凿凿撂下了大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以至如今骑虎难下,说白了都是自找的,再说,最先装神弄鬼的可是他郑欺仙自己,枉他自诩欺仙,平日里招摇撞骗,到头来还不是损人不利己。

    郑欺仙枯瘦的爪子捂着心口,瞪我半天,忽然诡谲一笑,阴阳怪气道:“老夫平生阅人无数,指着这个本事吃饭,自问鲜有走眼,面相行头,言语做派,无论什么人,不消片刻便能猜出几分出身来头,道行深浅。”

    没错,眼力正是你们神棍这行的基本功,否则凭什么下菜碟,你个人精不就是业内翘楚?!不过……郑欺仙扯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我警惕地盯着郑欺仙,眼神戒备。

    郑欺仙瞟我一眼,仰头哼哼两声,枯爪随便点着路人甲的脑袋,笃定道:“那小子油头粉面,拾掇得有模有样,走路鼻孔朝天,一脸嚣张跋扈,八成哪府的公子少爷,看那一身细皮嫩肉,从小娇生惯养的主儿,可惜啊,嘿嘿,年纪轻轻便脚步虚浮,印堂晦暗,已然是外强中干,早早被酒色捣腾虚了,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

    我依言向东望去,绣花枕头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一袭天青色云草暗纹绸衫,衬得唇红齿白,油光水滑,腰间一枚鼎铭玉佩融光隐隐,价值连城。

    枕头正踱着方步,雄赳赳而来,不时左顾右盼,色眯眯寻摸着往来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美少年,身后跟着两个狗腿子,皆是凶相毕露。

    天啊,通吃!这主儿不好惹,眼下的当口莫要节外生枝,自己男装在身,千万别被他看上,我下意识缩缩脖子,忽然意识到现在油绿的脸色多么寒碜,不由得一笑,暗骂一句,自恋狂。

    望着枕头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我咂咂嘴,由衷佩服郑欺仙的眼光,这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难怪混出名气,古人啊,还是好骗。

    “小哥还算认同?”身边被忽略的郑欺仙冷不丁冒出一声。

    “有理,有理,慧眼如炬,鞭辟入里,佩服。”我随口应付,肚中暗暗揣摩郑欺仙的意图。

    郑欺仙亮出神棍招牌,戴上高深莫测的笑容,斜眼看着我,道:“小哥周身贵气,衣饰华美,气宇轩昂,谈吐不凡……”

第六十三章 狼狈

    小看他了,闻言这是我第一个反应,当即心头警铃大作,老匹夫,绕来绕去原来是这个意思,敢分析我的来头,胆子不小。

    我挑眉看他,静静与他对峙,唇边扬起一抹冷笑,混成精的老东西,我胡编乱造的身份果然糊弄不了他。

    郑欺仙笑眯眯地抚平凌乱的袍角,睨着我道:“怎么看小哥都不像坎坷出身呢,小哥,老夫猜得可准?”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尾音挑高,带出一串颤音,颇有山羊打咩的神韵。

    闻言我不由得眯起眼睛,冷冷看着那一绺胡子,脑子里蹦出百种拔光毛的方案,郑欺仙倒是大方,任我百般瞻仰,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式,顾盼悠然。

    “小哥为贺老三用心良苦,可惜贺老三全然不知,哎,小哥的人格品行让人怎生不动容啊。”郑欺仙摇头晃脑道,言迄扼腕叹息,满意地看到我逐渐沉下来的脸色。

    “知恩图报,天经地义,承蒙谬赞,晚生惶恐。”我面无表情,哼,老匹夫多管闲事,我的神机妙算岂容尔等置喙。

    郑欺仙丝毫不恼,眯起眼睛审视我,半晌,忽然逸出一声叹息,半真半假道:“呵呵,小哥和贺老三还有那么一段前尘,贺老三当日滴水之恩,换来小哥今日涌泉相报,还隐姓埋名,贺老三真有福气,呵呵,哪天得闲,一定要好好聊聊你们的旧事……哦,对了,小哥放心,白雪新绿的事情老夫只字不提,定让你三哥蒙在鼓里,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小哥的一番苦心。”

    郑欺仙的一段陈词语速适中,口气轻快,好像挚友的闲谈,当然如果可以忽略可恶的表情。

    听得我那叫一个堵,刚要刻薄两句,忽然心中一凛,郑欺仙肯定是怀疑我的来头,但是怕也没有什么证据,这番话何尝不是敲打试探?幸甚,千万不要上套。

    思及此处反倒安心下来,起疑是吧,大不了所幸摊牌,反正当初有先见之明,偷偷留了一手,呵呵……走着瞧吧,想让我穿帮,没戏。

    郑欺仙冷眼瞧着我瞬息万变的脸色,由最初的惊惶到如今的诡谲,眉头一皱,一丝不妙浮上心头,却又说不清楚,只得挺直了腰杆和我较量气势。

    “您老好奇不是,为啥不亲自问我?”我笑笑,凑到郑欺仙的耳边凉飕飕地吐出一句呓语,喑哑如砂砾,低沉似老鸦。

    郑欺仙大惊失色,直勾勾瞅着我说不出话,我唇角扬起,轻轻道:“实话跟您说,那些都是我的信口杜撰,呵呵,就是所谓的……瞎掰。”

    郑欺仙一听,当即气得跳脚,瞪得如怒目金刚一般,眼刀霍霍朝我扎来,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有何居心,你你你,不怕老夫告诉贺老三?”

    我笑得春风得意,不慌不忙道:“无论如何,您老还是帮了晚生一个大忙,晚生铭记于心,所以原本不打算告诉张厨子一个小秘密,不过,呵呵,如果您老执意要去找贺老三叙旧,那晚生也不介意礼尚往来……”

    郑欺仙大惊,指着我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跟张厨子说什么?”

    “谈天说地。”我倚着墙角,松松抱臂,忽然莞尔一笑,拉长了声音,“然后……论论医理。”

    “医理?”郑欺仙紧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当即演出一季犯罪现场,把我就地庖丁解牛,好好看看我的端脑构造。

    “就是啊,比如说三个月不入庖厨的缘由,以及为什么要泔水洗手。”

    “为什么?”郑欺仙连忙追问。

    我瞅着山羊胡子贼笑,忽然出手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死死揪住,郑欺仙大怒,刚要打掉咸猪手,我愉悦轻快的嗓音适时响起。

    “宁国府主子众多,一人随口点上一样,便能让张厨子忙得团团转,张厨子日日淫浸庖厨,周身油烟污渍,自然日日沐浴盥洗,张厨子在宁国府多年,小有威信,巴结讨好的人颇多,下人殷勤伺候热水,故而浴汤温热,可是……”我话锋一转,不掩幸灾乐祸,“殊不知浴汤过热过勤有损精血,他舒舒服服沐浴时不知残害了多少子孙。”

    张厨子的直接病因就精子数量少,恰恰就是频繁沐浴,长期高温造成的,所以要求他三个月不入庖厨是最最根本的治疗途径。我把玩着郑欺仙的那撮毛,暗道,这个造型真酷,型男!

    郑欺仙仍然沉浸在我的话带来的震撼中,任由我笨拙地将美髯辫成麻花,低头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妙哉。”

    衬着郑欺仙神思不属,我悄悄缩回手,得意地上下打量杰作,不知不觉露出二十八颗贝齿。

    “至于泔水洗手的问题……”我蓦地拔高八度,眼睛却是没闲着,敏锐地捕捉到郑欺仙眼中一闪而逝的闪动,“如实相告,郑大仙记恨你老张百般无礼,所以略作惩处,以求出口恶气,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再添点油加点醋,可就全凭我的心情。”

    话音未落,郑欺仙鼻子差点气歪,枯爪哆哆嗦嗦指着我,咬牙切齿道:“好小子,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合着当初给我下好了套,了不得,反了反了,不仅苦难史是胡说八道,和贺老三的过往也是胡诌,什么妙方更是虚实各半,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毛孩子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当枪使唤,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不吱声,相当配合地任由郑欺仙一通抽疯,直到郑欺仙骂累了,鼓着腮帮子狠狠瞪我,才慢悠悠开口道:“您老又何必计较这些,反正张厨子的麻烦晚生帮您解决了,贺老三的事情也多亏了您,我们各取所需,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

    郑欺仙缓缓顺了气,干瘦的老脸红扑扑的焕发出国光苹果的色泽,追悔半天,方才痛定思痛,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狐狸,可怜贺老三那样一个大好人,招惹了你,这回怕是在劫难逃,小哥打他什么主意,报仇,戏弄,还是引为己用?”

    我哑然失笑,在劫难逃?他已然万劫不复了,最后一句话倒是一语中的,看来恢复得还挺快。

    “呵呵,三哥那叫识时务,有远见。”我笑吟吟地打哈哈,却是微不可察地加重了读音。

    郑欺仙清咳一声,脸上渐渐褪去潮红,瞅着我似笑非笑,我无惧回瞪,挑起眼角。

    阴暗的街角两道身影默默对峙,气氛略显凝滞,彼此却清楚感知到同类的气息,那叫做阴谋的味道,心照不宣中,某种协议悄然一拍即合。

第六十四章 采薪

    虽然一波三折,几起几落,贺老三被放逐到了扬州,事情也算暂时告一段落。

    用人不疑,是我的一贯原则,扬州为江南繁华之地,安家落户怎么说都不算委屈,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扬州历来云集往来商旅游客,侠士高人,绝对独一无二的消息集散地。

    让我颇为意外的是自始至终,黄蜂居然没有跳出来从中作梗,他明明知晓我的破绽,庆幸的同时心底竟然有点失落,不过还没等琢磨明白究竟在失落什么,注意力就被身心的不适转移。

    贺老三的事情一了,精神懈怠下来,忽然觉得异常疲惫,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终于承认,玩弄阴谋诡计真的相当耗费心神,我这才小试牛刀就已然心力交瘁,那些弄权之人果然都是怪胎,一天到晚思虑过重长寿才怪,迟早得精神分裂,呜。

    精神疲倦绝对是抱恙的征兆,懒洋洋宅了几天,某天夜里风稍稍大些,次日清晨便头晕鼻塞,毫不客气地致获采薪之患,而我与众不同的一条症状就是后背奇痒难忍。

    水府小姐染上风寒是一件马虎不得的大事,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将这么轰动,连宫中都惊动了,从御医典正到药僮小厮,从贵重药材到珍馐佳肴,从珠宝绫罗到古董摆件,从字画墨宝到新鲜玩物,无论喘气的还是不喘气的,无论冷意森森的还是热气腾腾的,无论滑溜溜的还是硬梆梆的,无论年代久远的还是时新流行的,赏赐慰问就没间断过,源源不断涌入府中,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宫中大太监一天来三趟,哪次都不空手,恭迎、宣读、领旨、谢恩,一套程序早已轻车熟路,可怜李公公和帅爹俩人一遍遍不厌其烦,还能一成不变保持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

    只是赏赐越多,娘的笑容越是恍惚迷离,可惜我病中头重脚轻,眼花耳鸣,根本无心多想。

    上梁不正下梁歪,咳~原谅我童言无忌,上行下效,宫中态度鲜明,下面立马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活跃起来,探病的恨不得挤破了脑袋,踩塌了门槛,我应付不暇,所以不论亲疏贵贱,一律拒之门外,踢给娘接待,平素心高气傲的亲贵宝眷貌似丝毫不以为杵,依旧热情如火,既然不能亲自探视安抚,遗憾之下,只好转由厚礼代劳,礼单好像雪花一般,铺天盖地而来,起先我还有兴趣看看,可惜到了后来都是千篇一律,厚重而乏味。

    还是最最喜欢大哥差赵宝送来的那些笔记小说,杂文志怪,墨香中居然夹带着那本《天昶史》,我信手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工整小楷,全是大哥的批注,一言一词,极有见地,鞭辟入里,精妙绝伦,相比之下几乎更胜原文一筹,俨然有喧宾夺主之势,乃至我不顾精神不济,手不释卷,几近废寝忘食,直接结果就是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急得爹娘炒了无数御医的鱿鱼,最后还是已然官居正二品院使的李太医李浩然一语切中锁钥,神思耗损,心脉失调,大拆名医国手台的罪魁祸首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只得装模作样地饮恨嚎一曲霸王别姬,然后明确表态一定安生养病,自此乖乖地不做他想。

    不过爹娘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阳奉阴违,怀疑我转过身依旧我行我素,所以早早制定了对策,执意收缴我的读物,釜底抽薪,这招够狠,我真是慌了神,哭天抹泪无果,软磨硬泡不通,最后走投无路,以绝食要挟竭力保全我那些精神食粮,爹娘耐不住我的极端攻势,拉锯战以我的完胜而告终,爹娘缴械投降的附加条件却是我每日看书不得超过两个时辰,钢性要求,没的商量,若有违背,后果自负……

    养病期间我被帅爹彻底禁足,坚决不允许我逃遁开溜,还严厉地吩咐水浒监视我,一举一动都要及时上报备案,可怜我丢了小自由,没事就拿水浒撒气,奈何水浒脾气耐心极好,虽然冷着一张帅气的脸孔,但是绝对的有求必应。

    所以居家养病期间,我常常躺在杏林的摇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丝被,一边喝着太平猴魁,一边翻阅闲书,然后悠悠然等着水浒采花归来。

    名贵娇嫩的花朵看腻歪了,所以迫切想要换换口味,于是可怜的水浒不得已到处寻摸采花。

    一表人才的冷面大帅哥捧着一大把狗尾巴草面无表情地招摇过市,想想就笑得肚子疼,所以无论如何,赏花心情超好,什么鸡冠花啦,死不了啦,还有苦菜花啦,青蒿啦,就没重过样。

    病中一方面从植物中获得极大乐趣,另一方面就是从典籍中受益良多,既然无法行万里路,只好读万卷书寻求精神慰藉,反正都是所谓的阅历,无论自己亲身体会,还是旁人经验总结,归根结底,都是长见识的过程,相较之下,其实后者更快捷,毕竟指望很多事情亲身经历要冒很大风险,难免走弯路,反而冷眼旁观前人的泣血教训则全无碰壁之虞,而且往往伴随着刻骨的优越感,学问这种东西在于积累,对于个体如此,对于学问本身更是,时间坐标轴上右边的生物就是比左边的同类多进化了几个年头,所以可以理所当然地品评前人得失兴亡,挑挑拣拣地屈尊学习。

    总而言之,我倒颇为自得其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缠绵病榻期间倒也终究没闲着,所获颇丰,苦思冥想琢磨出几步珍珑战术,逐字逐句地研读了一遍《心丐念》,无比虔诚地拜读了几部鸿篇巨著,还有最最引以为傲的……将水浒成功培养成一位职业采花贼。

    不知不觉中寒蝉绝音,草木染金,杏林流波化作一汪清寒凛冽的秋水,天空湛蓝高远宛若一块无瑕的水晶,而我终于又重新活蹦乱跳了。

    宅得太久,骨子里不安分的因子越发难以压抑,逐渐显山露水,直到某日我终于忍无可忍,小宇宙叫嚣着爆发,因为一场举国盛事即将轰轰烈烈地展开……恩科大比。

    在我厚颜无耻的软磨硬泡加上死缠烂打之下,禁令勉强解出,我再次嗅到自由的气息。

    大哥为了今秋大比潜心准备两年,虽然嘴里谦虚客气,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皆崭露出势在必得的决心和气魄,随着日期一天天临近,大哥更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看得我那个嫉妒啊,牛人,远非我等凡夫俗子所及,这等人才倘若穿到21世纪,保不准不是一位高考狂人。

    这就叫混到一定境界,是傲人天赋加上刻苦修炼的结果,能自然而然地做到享受考试的过程,不仅要基于强大的实力,更要有无坚不摧的心志为支撑,越是紧张纠结的时刻越是沉着稳定,越是千钧一发的关头越是安然自若,这种冷静和睿智才是最最可怕的力量。

    贺老三在扬州安定下来,正在积极筹备线人网络,打着圣女的金字招牌,大胡子极其慷慨地送给我一条消息传送渠道,鉴于创业阶段百废待兴,我自动忽略潜在弊端,欣然笑纳,而且经由魔教势力罩着,消息传递畅通无阻,至于和魔教撇清关系的问题,等我小翅膀硬了自然不在话下,何苦现在闹僵了。

    而且通过魔教,我能够有意无意监视贺老三的一举一动,虽然有失阴损,但总归是一招后手,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魔教也算对贺老三不大不小的钳制,贺老三是个明白人,就算不知道魔教和我的内情,但扬州的事情有魔教暗箱操作,必然应该有所察觉,因而不敢造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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