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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菜园居士     刁后外传txt下载     刁后外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二章 遁逸

    前段时间圣上龙体欠安,于是乎太子殿下天时地利,荣升为太子监国,老子卧病,儿子代班,本来是件美谈,不过牵扯到皇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太子殿下在担任临时一把手期间似乎是表现得差强人意,虽然每天准点上班,端坐在龙椅上开开会,白天勤勤恳恳地守在办公室养心殿里坐班,审阅各地上呈启奏的报表文件,然后选择性签名用印,通知下级行政部门执行最高指示,或者干脆原封不动地打回去责令返工,客观来讲,太子在监国期间的作为绝对谈不上荒废朝政,但是,他抱病中却依然火眼金睛的老子发现了问题,监国身上缺乏某种东西,那便是热情。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传统思维印象中人家太子都想方设法争取代理国事的机会,生怕父皇一个老眼昏花,没看清眼皮子底下忙着蹦达的有道明君半成品,一个个的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是大有潜力的优质领袖,就算是做秀,也得拼了老命假戏真做,披上羊皮为他老子平空规划出一幅尧天舜日国泰民安的宏伟蓝图出来。

    不过当朝这个监国不太假,大好的机会居然挥挥手大大方方地任其溜走,然后无所谓地笑笑,回头心平气和地照旧过自己的小日子,对于错失的以及留下的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或者说从始至终都未曾上过心,监国怎么了,为卧病在床的父亲打理打理家族事业是天经地义的事,和自己的发展定位全然是不相干的两码事,哪怕父亲身下的那张床有个华丽丽的学名,龙床。

    亲自为嫡长子选定了极有前途的职业,没成想人家居然不识好歹地看不上,试用期间便胆敢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事,九五之尊这下子怒了。

    儿孙不肖虽然是家事,可惜皇家向来家国不分,于是太子的问题便牵扯到了朝堂,一时朝臣无不惶恐至极,处处赔着小心,生怕沾上池鱼之祸,天子肝火在自己身上烧出个透明窟窿来。

    龙颜震怒,皇上也是人,肝火旺盛不是个长久的事,总得想个辙撒撒气,踅摸了一圈,好在头脑还没被气糊涂,还算清醒,手下留情便放过了一堂惊弓之鸟,调转枪口对准了始作俑者,二话不说,黄灿灿的旨意便毫不客气地砸了下来。

    太子不是对监国不感冒吗,好,那就继续监,监到感冒为止。

    于是乎好不容易盼到圣上龙体康泰了,可怜太子还得跟鸭子似的被生生赶上架,继续干活。

    皇上这为人父的也算用心良苦,抓了儿子的差之后并没有袖手旁观任其在龙椅上扑腾,然后美其名曰考查锻炼,而是坚定地站在儿子背后力挺,并且耳提面命手把手地传授黄帝内经,大有扶上马再送一程的架式,甚至把内阁班底都物色了个七七八八,大哥作为政坛冉冉升起的新一代风云人物,自然当仁不让率先选入东宫阵容,连磨合期都省了,直接上岗辅佐监国,被太子视为左膀右臂,大加倚重。

    这不,大哥刚一露面,太子殿下便一个激灵,巴巴地赶紧派人来请了。

    “外头冷,溪儿去殿里乖乖地休息,一会开席自会有宫人来请。”大哥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为我拉紧围兜襟口,一连声嘱咐道,“大哥去东宫觐见太子,大哥不在的时候溪儿要照顾好自己,宫中比不得府里,规矩冗杂,礼节繁琐,溪儿不要淘气,一切事情等大哥回来再说。”

    “好。”才怪……我眨巴眨巴眼睛,巧顺地瞅着大哥,澄净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杂质,肚里却盘算着如何偷偷溜出去逛逛,顺便找个心仪的犄角旮旯大笔一挥,签上个“某某某到此一游”,至于某某某具体是哪几个字,全视当时心情而定。

    大哥瞥我一眼,明显察觉到我的话不由衷,无奈地抚着额头,很想语重心长地再教导两句,奈何太子传唤不得耽搁,只得意味深长地摸摸我的脑袋,吩咐了宫人几声,举步轩昂而去。

    欧耶~我肚里暗爽,大哥去陪监国,总算没人管着我了,不由得咧嘴一笑。

    “小姐这边请。”桃姝屈膝一礼,便要上前扶我。

    眼角瞄见大哥走远了,我眼珠子一转,任由桃姝领着进殿,却在拐角处趁人不备,蓦地扬袖带出一股甜腻的阴风,然后闪到一边,眼看着桃姝晃了晃,便如抽去了骨头一般缓缓倒下。

    糟老头下三烂的本事也能高人一等啊,我腹诽,却口是心非地着实爱死了魔教的生化装备。

    袖中暗囊藏有几种害人于无形的宝贝,刚刚用的便是春晓,俗名蒙汗药,之所以起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是因为它是顶级蒙汗药,无色无味,沾之即倒,黑市上价比黄金,还有价无市。

    诚心诚意地朝歪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桃姝点头哈腰道了番歉,然后二话不说,找了个暖和地方半拖半拽地把人藏好,一路上左闪右避,所幸未曾撞见人。

    安置好了倒楣桃姝,我微微舒了口气,肚里却得意非常,呵呵,指望我老实待着和那些佳丽共处一室还不如一刀抹了我,那帮杀人不见血的高手远非我这菜鸟能够抵抗,与其缩在画皮堆里战战兢兢躲闪明枪暗箭,还不如干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让她们明争暗斗去,我自个乐得逍遥。

    离了那不知名的侧殿,我便兴致勃勃地免费皇宫一日游。

    时值隆冬,草木凋敝,水枯石孤,入目尽是一派萧瑟凄清,光秃秃的枝丫掩映下,辉煌华美的宫室显得突兀而不速,仿佛不觉中也染上了头顶层层浓云晕染不开一般灰败压抑的色彩。

    哎……不过如此,我暗叹,所谓园林,建筑和绿化缺一不可,再宏伟壮丽的殿阁一旦没有了花木的修饰陪衬,便好像少了一抹点睛的灵气,皆大为失色。

    略有扫兴,索性也不再四顾欣赏,转而专挑看上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耷拉着脑袋闷头走路,不巧却和迎面而来之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第八十三章 羔羊

    “哎哟。”鼻子要歪了,青天白日的哪个没长眼睛的和老娘玩对心碰撞,老娘跟她拼了!!!

    捂着脑门忿然抬头,满肚子牢骚恶语卡在嗓子眼,只待看清楚了罪魁祸首便一股脑地倒出来,用吐沫星子生生把他淹死。

    不过当眼前的星星好不容易一颗颗消失后,我却愣在当地哭笑不得。

    帅哥。

    鉴于骨灰级****潜意识,这是我第一眼评价,虽然对于永旭盛产帅哥这一现实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面前这位帅哥的俊朗斯文还是让我狠狠溜了一把口水。

    撞上的是个大大大帅哥,我的小心情略有回转,所以能腾出空来偷眼欣赏送上门来的美色,上下匆匆打量了一圈,没有流连修长挺拔的玉树身材,没有惊叹刀削一般完美的下颌线条,视线却牢牢锁定在那一双迷离的眼眸之间。

    那是一双本该闪耀着钻石一般璀璨光辉的天成星眸,然而此时,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却沉淀了太多混乱复杂的神色,宛如浓云翻滚的天空,纠结着重重迷雾,掩去原本的澄净清澈,取而代之的则是失了焦距一般的茫然无措。

    帅哥静静望着我,好像又透过我的身体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剑眉微蹙,薄唇紧抿,偶尔溢出一两声喃喃自语,却又一带而过,听不真切。

    原来是一只正犯糊涂的迷途羔羊……

    羔羊在思考深奥的问题,看样子貌似尚未通明……

    羔羊遇到大麻烦了……

    不过关我什么事,我正琢磨着找他算账呢,一看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得,这一下算是白撞了,被神经病一刀捅了只能自认倒楣,被神志不清的撞了只能自认活该,没处说理去,谁让我走路不长眼睛,恰巧挡了人家的道呢。

    揉揉撞得生疼的脑门,再三诅咒羔羊坚硬如石头的胸膛,也没有耐心干杵着等羔羊回魂道歉,拔腿就要绕过他走路,却在抬脚欲动的当口,三个字毫无征兆地钻入耳朵,好像一道魔咒,让我不期然定在当场。

    如果不是出现了幻听,那我十分笃定,羔羊刚刚呢喃出口的是……方程式。

    迈出去的一条腿不知不觉中缩了回来,我缓缓仰起头,用无比谨慎的目光直勾勾地审视羔羊,羔羊好像全无察觉被陌生人阻了前道,以半梦半醒的姿态伫立原地,任由我毫不客气地瞻仰。

    两道视线飘乎游离,两道目光探究揣测,两人对峙般僵持良久,幽径绝音,却蓦地,我笑了。

    一声轻笑打破了怪异荒诞的氛围,我的一腔怒火也早已无影无踪,我道是谁,原来是旧识。

    “楼大人……”我勾起唇角,楼思源,我们终于见面了。

    嗓音不大,但绝对称不上低语,在寂静的深宫一隅显得格外清晰,然而楼思源却恍若未觉,仍旧一派痴迷入骨的神色,任凭红尘间万紫千红,迷花烂漫,此时此刻却执着地独自沉浸在与世隔绝的无涯学海中,翻腾挣扎而乐此不疲。

    走火入魔的书呆子,变态潜质的科学狂人,我腹诽,一眼扫过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只觉得那双微轩的浓眉异常碍眼,恁地冒出一股冲动,只想伸手抹平眉宇间那道让人心疼的郁结,事实上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惊觉自己失态,一只魔爪已经伸到半空,连忙一个急刹车,手腕顺势一摆,拐到楼思源眼前晃了晃,毫无意外地没有换回丁点回应。

    这只羔羊,魔怔了,我暗嗤,不过说真的,能钻研到这份上也算得上是为科学献身了,失敬。

    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我斜眼看着楼思源,忽然觉得这只呆羊很可爱,心中痒痒的十分想拍拍小呆羊的脑袋,不由得隐隐约约开始后悔起刚才半途而废的禄山之瓜来,只差一点点就得逞,倘若能够一鼓作气的话,哎,真是可惜了。

    “如果用方程式解第二题……”我还在为一时犯熊暗自悔恨,对面羔羊忽然冷不丁溢出一声,嗓音低沉而迟疑,但是却字字清晰可闻,甚至疑惑不解中还带着些许探寻请教的意味,以及难以压抑的柳暗花明的兴奋,似曾相识的语气氛围好像当年同学之间随口讨论作业题的自然亲切。

    于是乎我便好像受到了蛊惑一般,想都没想,下意识接口便道,“再与几何定律结合在一起,便是所谓的解析几何了,恭喜你,光明在望了。”

    “勾股弦定理?!”楼思源迷蒙的眼眸忽然爆发出万千光火,映得眼底灼灼一片,恍若汹涌奔腾的岩浆,瞬间吞噬了盘踞许久的阴霾,声音也带出浓浓的急切和欣悦。

    总算元神归窍了,我暗忖,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天赋卓然的理科天才正面交流,心中小小雀跃,又间杂些许忐忑,从现在开始说话一定要小心,在脑子里过滤三遍再出口,否则万一要一个不留神,稍微犯点善意的逻辑错误,当着真天才的面,我这个伪学者可就糗大了。

    我谨慎地琢磨了一会,然后才字斟句酌地道:“正是,引入未知数,运用勾股弦定理,列出解析式,之后只要解方程便可。”

    闻言,楼思源眉宇顿舒,眸中却愈发激荡,九转澎湃如潮,终于缓缓归于沉静,先前的迷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可见底的清澈和信心十足的笃定。

    好容易拨云见日,楼思源才蓦地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

    “这位小姐刚刚可是和在下说话?在下一时神思不属,失礼之处,还望小姐见谅。”看见我楼思源着实一阵怔忡,眸光微闪,好像在估算我来头的几种可能,以及各种可能的准确概率,CPU的进程全都通过智慧之窗显露出来,不过很快便敛了眸色,引袖长揖到地,朗朗开口。

    话音未落,楼思源却好像忽地被马蜂蜇了一般,猛然抬起身,星眸半眯,且惊且喜地看着我,迟疑半晌,方才试探地轻声问道:“可是水小姐?”(

第八十四章 冷鹤

    我但笑不语,浅浅俯身,施施然一礼,复又笑意晏晏地看着他,“沉寂一年半有余,楼大人原来是忙着争状元去了。”

    楼思源俊颜微赧,脸颊眼看着便飞起两朵红云,端的异常可爱,“水小姐说笑了,思源惭愧,自从十年小姐赐下三道难题,思源便日思夜寐,只求得窥真谛,那年略有小得,冒昧托书请小姐钧鉴,承蒙小姐惠赐孤罕佳书,思源手不释卷,反复研读,愈发受益匪浅,殿试策论还多有仰仗小姐指点。”

    说着楼思源忽然一振衣袍,端端正正得朝我行了一礼,吓得我连忙一错身闪开。

    楼思源却锲而不舍,礼毕如仪,继而肃容道:“之前虽然无缘当面请教,但小姐实为吾师,思源之学,全拜小姐所赐,大恩不言谢,故而微薄一礼,但聊表敬意。”

    呃……既然如此,好吧,我道了句生受,别扭地任由他见礼,肚里暗笑,这个呆子,真迂~

    怕他在师承大事上头纠缠,我赶紧转移话题,专捡楼思源感兴趣的说,“那第二道题楼大人这会儿可是有了思路了?”

    果然,一提到学术问题,楼思源眼珠子粲然一亮,映得浓阴的天空仿佛都沾染了尘世的喜乐,“多谢小姐提点,思源已经略有计较,待闭门演算研究过后再与小姐请教。”

    “还弄个什么劳什子缎带托家父代为转达?”我挑挑黛眉,斜着眼睛曼声揶揄道,那一出小花花肠子想想就来气,楼思源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郑欺仙那厮神神道道的故弄玄虚,心窍再伶俐也是小聪明,成不了大器。

    我暗自腹诽,抬头却见楼思源一派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下顿生狐疑,不禁轻笑道:“怎么,难道冤枉了大人不成,那条缎带不是大人的手笔吗?”说罢嘴角噙了半分戏谑,直勾勾瞅着楼思源。

    楼思源面色又添一层红晕,支吾了半天,方才嗫嚅道:“小姐息怒,缎带公案并非思源本意,小姐恩重如山,思源万不敢为难小姐。”

    “哦?”我瞪大了眼睛,敢情楼思源背后有属缩头乌龟的高人一心想让我好看啊。

    我不紧不慢地用眼神催问着,却见楼思源紧抿薄唇,迟迟不肯吱声,心中微哂,便已猜到了大概,能让楼思源如此维护的除了座师文渊阁大学士韩知秋韩大人还有何人?

    “原来如此。”我蓦地展颜一笑,摆摆手道,“既是师命难违,大人不必挂怀。”

    敢情是韩知秋老夫聊发少年狂,兴之所致,想和小辈切磋,看来童心未泯啊,我肚里偷笑,韩知秋和楼思源,一老一少,老的童真,小的魔怔,总之都是怪胎,怪不得彼此能看对眼啊。

    说来因为顺了韩知秋那幅“不可随处小便”的缘故,多多少少对韩老头心里有愧,不过今日突然获知这一段原委,先前那点本就少的可怜的愧怍顿时烟消云散,那几个破字权当送给我安慰受伤的小心灵吧,韩老头不是一字千金吗,我纯真的小心灵可是千金难买,所以说我俩扯平了,韩老头不亏。

    楼思源稍微松了口气,为难的脸色略有舒展,当即坦言道:“瞒不过小姐,缎带所书是思源亲笔,而梅瓶隐字确是师尊的意思,多有冒昧,还望小姐海涵。”

    我难得好脾气地摇摇头,示意无妨,刚要开口,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我一个寒战,下意识地缩缩脑袋。

    见我受寒,楼思源蓦地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大冬天的我俩已经在户外站了好久,脸色一沉,赶紧一叠声地自我检讨,一脸自责道:“是思源大意了,小姐千金之躯,岂能为天寒所苦,倘若受风露所欺,思源万死难辞其咎。”

    起风了,我暗叹,寒风所到之处,枯草含悲,冰冷刺骨,我紧紧领口的狐裘,转头朝楼思源笑道:“溪儿诚慕大人才学,实欲得闻大人高论,然今日天寒地冻,未若择日煦暖把盏再叙,溪儿先走一步,席间再会。”

    说完屈膝一礼,迤逦而去。

    皇宫漫游愣是多了楼思源这一段小插曲,耽搁了一会,天气渐寒,不过丝毫不减我的游兴。

    沿着幽僻宫径踟蹰独行,遇山则绕,临水则停,一路下来,倒也自得其乐。

    往来宫女太监渐多,三五成群,忙而不乱,见我便躬身行礼,好像对陌生面孔已然习以为常。

    穿过一条青石长街,眼前豁然开朗,不见精致的巧石花木,取而代之的则是偌大的草坪以及浩浩汤汤的湖水。

    时值隆冬,草木凋敝,浓云压顶,寒风萧瑟,水枯湖瘦,本该是喘气的长腿的猫冬的时候,然而我却惊奇的发现,在如此萧条的环境下,居然有几只仙鹤瑟缩着杵在光秃秃的草地上。

    仙鹤这种鸟仗着喙颈腿三长的出众身材,好像与生俱来便出落个优雅高贵,出尘脱俗,让人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全家和仙人灵芝深山老林什么的联系到一起,不过现如今如此矜贵骄傲的珍禽冷不丁现身在一片肃杀冷寂的隆冬,而且还一身狼狈,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极像是自恃高洁的落难公子,有点可笑,还有点可悲。

    我歪着脑袋瞅瞅那几只哆哆嗦嗦的水泽高士,肚里不觉得纳闷,左看右看,我怎么就没看出丁点羽色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鸣声超凡不俗呢?下回谁跟我提《诗经鹤鸣》,什么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我跟谁急,明明是顶寒碜的鸟!

    感觉到某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几只鸟抖得更厉害了,用最俗气也最恰当的比喻来形容,便是好像寒风里的落叶,如果稍微有点新意,便是几双黑筷子插着一堆隔夜馒头,如果再霹雳点,未若潜在的一地鸟毛……

    等等,鸟毛?!仙鹤的翎羽……做升级版鹅毛笔的绝佳材料啊,想到此处我当即眼冒绿光,从原先怜悯他们悲惨境遇瞬间切换到觊觎他们坚韧纤长的羽毛。(

第八十五章 问羽

    素来懒于端着肩肘用毛笔,所以借了后院几只不可一世的大白鹅的翅膀毛做了几杆鹅毛笔,使起来颇为顺手,如果刻意忽略那一股子任凭酒泡火烤,却怎么也去不干净的膻腥味的话。

    而且鹅毛笔虽然用着方便省劲,但是毕竟和家禽沾上了关系,不甚显耀的家庭出身便成了它挥之不去的软肋,比如说经常有人略带好奇地询问这个东东的来头以及用途的时候,后者我便可以用代笔来轻松解释,而来头问题却只能支支吾吾地含糊一句友情赞助,否则别人一旦知晓这种新巧玩意是人鹅大战的战利品,一定争相嗤之以鼻,然后唯恐不及地弃之如蔽履。

    但是仙鹤的毛则显然不同,同是翼龙后代的鸟类,却也因为万灵之长的一厢情愿生生分出了三六九等,聒噪如喜鹊,一声咳嗽都是吉祥的,伶俐如八哥,一句牢骚也是讨喜的,个性如乌鸦,一嗓子问候都是晦气的,出尘如仙鹤,连一根毛都是皎皎高华的,连带着做出来的笔也沾着一股缥缈的仙气,衬托文人雅士的高洁,自然相得益彰,连那份做作矫情都一模一样。

    并不是我厌弃仙鹤有什么不对,他们长成那副样子是爹妈给的,没辙,而且沦落为附庸风雅的道具也是他们的无可奈何,落得一身虚伪其实是活生生背了黑锅,说白了一切还是人的错。不过鄙夷归鄙夷,送到手边上的仙鹤毛却是不用白不用,今儿个我就趁势流氓一回,弄几根毛回去充当门面,顺便把原来快秃了的鹅毛笔更新换代。

    我这厢百转千回的当口,几只鸟君子也察觉到来者不善,起初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珠暧昧瞄我,现在却也显出一身傲骨,浑然不顾冷意盘旋,迎风伸展开纤细修长的颈项,满是戒备防范的瞳仁居高临下地裨睨我。

    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倒让我受宠若惊,连忙识相地小跑两步凑上去,好像生怕时不我待一般,却在十步之外的阴沟前堪堪稳住步子,朝几只乍毛仙鹤甜甜一笑。

    “hi~”一个美少女无敌电眼打着旋飞了过去。

    可惜众仙鹤绝缘,一个个不为所动,依旧横眉冷目,只是脖子抻得更长。

    出手遇挫我也不气馁,愈发笑容可掬,抬手朝几只鹤抱抱拳头,琢磨琢磨又觉得不够,索性整整襟袖,恭恭敬敬拜了两拜。

    礼多人不怪,鸟也亦然,何况是这种礼教堆里出来的异类,哎,进宫这半天没干什么别的,光行礼了。

    我这偶尔为之的主儿便已怨声载道,宫中那帮人可想是不折不扣的怪胎,抬头低头都是祖宗,见天的行礼,没事就参拜,不得颈椎病才怪呢。

    “晚来天欲雪,煮酒醉东庐?”礼毕起身,我笑意晏晏道。

    众鸟茫然……

    哎,对牛弹琴,大冷天的我不禁狂汗,奈何不甘心,干笑了两声,锲而不舍地搭讪。

    “有酒无诗不成趣,酒酣诗成两相宜。”

    神啊,这几只笨鸟不会还不搭理我吧,如此厚颜地卖弄文采,泡个大妞都成了,怎么几只鸟就这么难搞定呢……

    果然,众鹤见我黔驴技穷,并不能给他们造成什么实际伤害,虚张声势不过尔尔,看清楚了形势,众鹤高高扬起的脖子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缩了回去,一个个再也不看我一眼。

    彻底无语,自尊心狠狠打击了一回,好歹哼哈给点反应,这帮笨鸟,还宫里人呢,真没礼貌。

    本来想用点巧劲给他们无痛脱毛的,没成想人家不领情,既然这样,那好,别怪我心狠手辣。

    “佳句天成无写处,借你翎毛做支笔。”见左右无人,我轻斥一声,脚尖一点,便如二踢脚一般冷不丁扑了过去。

    美少女骤变中山狼,众鹤惊惶,一时不知所措,直僵僵地杵着好像照片。

    我大乐,眼看着一根纤长无瑕的羽毛到了手边,一边勾腕去拔,一边眉梢一挑,得意洋洋地瞥向仙鹤。

    仙鹤幽深的黑瞳里满是我的狰狞脸孔,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全然不成比例,美女变身野兽,丑得掉渣,我嫌恶地撇过头,却在将将错开眼的当口蓦地扫到仙鹤眸中寒光一闪,随着耳边雷鸣般的呼啸,一枝铁矢长箭蓦地朝我背后****而来。

    我大骇,瞬间汗湿九重衫,来不及多想,千钧一发之际,倾尽糟老头所授,狼狈一个侧身,那只箭便堪堪擦过了身前,继而深深扎到冻土里,外头只余半截赤红箭羽。

    有刺客!!!我下意识张嘴便喊,可惜话一出口,转瞬却淹没在仙鹤凄厉的哀鸣中,鹤群大惊,一阵慌乱后争相拍打着翅膀仓惶而去,惟余鹤唳声声,在头顶盘旋不去。

    踉踉跄跄好容易才站稳,我犹自惊魂未定,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瞅瞅那只羽箭,正在犹豫继续喊人应对突发事件还是抓紧时间跑路逃命,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爽利而又充满疑惑的声音。

    “咦,我的仙鹤呢?”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蒙面刺客,刺杀未果,人质要挟,一命呜呼等词在脑子里瞬间闪过,晃了三晃才缓缓回身,一看之下,却不由得大奇,连忙伸手揉揉眼睛。

    面前俏生生立着一位极出色的女子,高挑婀娜,杏眼炯炯流光,左手执一副雕漆嵌宝轻弓,右手拇指戴着一枚血玉麒麟扳指,周身隐隐透着一股英气,一袭织锦缎银边红衣,短襟窄袖,刺绣精致,没有梳髻用钗,却是簪了一顶紫金珠冠,融融光华与眸中的煌煌神采交相辉映。

    此时这双光芒熠熠的杏眼正在光明正大地打量我,目光澄净如水,没有乍见初时偷窥的怯怯,也没有杀手该有的阴鸷冷酷,而是一派坦然纯粹,让我由衷地冒出泛滥的好感,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回肚子里,可是又一想到刚才九死一生的惊险,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飞了。”我指指天上,轻飘飘道。

    天上当然除了蔽日的浓云,连片鸟毛都早已逃窜得无影无踪。

    女子抬头瞅瞅,微微眯了眯杏眼,眉头轻蹙,转而又看向我。

    “飞走了。”见状我慢吞吞补充了一句。(

第八十六章 飞矢

    女子怔了怔,手里的宝弓也跟着闪了闪,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随即下意识地又抬眼朝天上瞄了一眼。

    我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天真无害地看着她。

    女子逐渐回过味来,珠冠俨然垂下三条黑线,酝酿再酝酿,好容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我的箭呢……”

    差点就落到我这活靶子上了,而且正中扑腾扑腾的小红心,我暗暗腹诽,一边并拢了五指,抡圆了胳膊在空中嗖的一划,指尖最后直指地上夺目红色。

    “箭啊,不知道,有个东西射了过来,来势汹汹,我还以为是金子呢,那好东西砸人可疼,于是我便给它闪了个道,想等它落地稳当了再捡,可惜那个东西就钻到土里了。”我撇撇嘴。

    “什么?!”红衣女子蓦地一声尖叫,嗓音生生拔高了八度,“我刚刚射的明明是仙鹤,我的箭可是长眼睛的,怎么可能朝你去呢?”

    我摊摊手,“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那支箭,或者是射箭的人,目前来看好像是……你。”饶是我脾气好,向来大人不记小人过,可是这回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刚刚的境况可是说是万分惊险,若不是糟老头平时动不动便搞偷袭,积年累月一点点练出了我得快速反应能力,刚才如果我动作稍微慢一点,现在便是射个对穿的下场,突然有点感激糟老头了,好久不见,不知老人家别来无恙……

    “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一群仙鹤都缩着不敢动弹,单单一只姿态出众的鹤扑扇着翅膀滑翔而过,我瞄准了才射的!”红衣女子一连声辩驳道,许是怕我不信,还扬扬手里的宝弓,心理阴影犹在,吓得我连忙后退了半步。

    现世报……我欲哭无泪,螳螂捕蝉,公主在后。

    女子面色微赧,素手一翻,便把宝弓拿到身后,从前面看只露出殷红一角,正好在她耳边,倒好像牛魔王的一只犄角。

    “仙鹤好看,我想和他们聊聊,于是就扑了过去……”肚里笑翻,面上却依旧一副可怜兮兮。

    “啊?”闻言女子顿时呆若木鸡,一双星眸睁得大大的,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红衣女子忽然好像触电一般,宝弓一把扔到地上,三两步便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天啊,我居然射了你一箭,父皇母后知道了决不会轻恕的,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父皇母后?我悚然一惊,原来是位公主,怪不得敢宫中射箭,缩了缩脖子,心中连连后怕,多亏我命大,要不然真挨上一箭还不是活该,人家小孩欺负别人,家长都会当面训斥几句,可是为了我一个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公主……想想就心惊肉跳。

    不过这位公主倒是和气,看不出什么架子,像是个好相处的,我琢磨琢磨,还是不要和公主计较的好,如今在宫中人生地不熟的,折腾如我,指不定捅点什么娄子出来,不过有个公主罩着就不一样了,仗着雷霆一箭的愧疚,公主绝不会置我于不顾,出了事便把公主往前一推,公主殿下咳嗽一声便顶我的千言万语,这么一个活防弹衣搁着不用岂不傻,再说若是不用这一箭要挟落点好处,那之前的惊吓又不是白受了吗?

    心电转念间主意已定,我倏地变出大大一张笑脸,歪着脑袋赞道:“呵呵,没有的啦,民女水若溪刚刚胡言乱语,还望公主殿下恕罪,公主箭术精妙,那一箭势如长虹,若不是溪儿惊了鹤群,那破空之箭早就射中鹤顶红了。”

    公主不吱声,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见我着实安然无恙,长长松了口气。

    “只要你没事就好……那群鹤是我偷偷命人放出来的,本想趁今日琼台宴,父皇母后顾不上管我,自己悄悄来这儿练练箭术,许久不见……用,都生疏了。”

    公主展颜一笑,嗓音清脆如银铃,娇花一般的脸色却微不可察地升起一朵红云。

    我自然装作没看见,几步上前拾起地上雕漆宝弓,一边走一边抖出丝绢帕子仔细拭净灰尘,然后用帕子托着,小心翼翼地递还给公主,面色恭谨乖巧,肚里却暗骂。

    什么破弓,灌了水银啊,真他奶奶的沉!

    公主连忙伸手接过,笑道:“小心沉,弓里灌了金,仔细累着肩膀胳膊,否则明儿该酸了,溪儿是吧?好名字,溪儿不用这么客气,今日是我莽撞失手,险些铸成大错,我对不起你,你一个娇弱女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能海涵不怪,并且现在镇定自若地谈笑,这器量胆识我由衷佩服。”

    器量?胆识?呵呵,得了吧,心眼诡计还差不多,我偷笑,一把将那死沉死沉的弓塞到公主手里,正要抽手,眼角不期然一扫,忽然瞥见弓面内侧一个细若蚊蚋的阴刻“威”字。

    心中不禁一动,嘴里却顺溜溜接下去道:“公主殿下太抬举溪儿啦,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公主不怪罪溪儿扰了兴致才好。”

    公主轻带马蹄袖,将宝弓背到背上,继而爽朗一笑,眼波勾魂流转,所及之处端的天地无光。

    “溪儿毋需多礼,不用开口闭口便是公主殿下,我是瑞恩。”

    “呵呵,好。”我既不受宠若惊,也没感激涕零,只不过简单一笑,朝瑞恩眨眨眼睛,并不意外地捕捉到瑞恩眸中一闪而过的激赏和欣悦。

    寂寞的深宫,孤独的孩子……我不由得暗叹一声。

    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位步履匆匆的宫人,远远看到我们,脚步一顿,马上加快脚步,直奔我们而来。

    “四公主。”及至跟前,宫人屈膝一礼,还没有站稳便道,“公主恕罪,皇后娘娘有请水小姐。”

    听得我小心肝一颤,皇后娘娘找我有何贵干……好在还没捅什么娄子,否则铁定是凶多吉少,也不知道坤宁宫里又没有容嬷嬷……

    “母后传唤?好,知道了,下去吧。”瑞恩将宝弓解下交予宫人,转头拉起我的手,“正好,我也一起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我们顺路,走吧。”(

第八十七章 重逢

    终于体会到狐假虎威的妙处,和瑞恩公主并肩而行,一路上入眼满是宫人讨好谄媚的脸色,问安道福之声不绝于耳,我顺便沾了公主殿下的光,所到之处一律畅通无阻。

    “令尊可是尚书省右仆射水大人?”闲聊趣闻轶事之际,瑞恩忽地想起来问道。

    “正是家父。”

    “哦……原来是你啊。”瑞恩笑道,“水府小姐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连我在宫中都听说过,运动会这个主意真好,可惜宫中规矩太多,要不然我也求父皇母后办上一届,真羡慕你呢。”

    “哪里哪里,见笑了。”我连忙谦虚道,“胡乱玩闹,水府里也就罢了,岂敢亵渎禁宫森严。”

    “呵呵。”瑞恩莞尔,“溪儿何必推辞,溪儿和寻常闺秀不同,对我胃口,我喜欢你,真的。想来曾在宫中和令兄有过数面之缘,令兄和我三皇兄一样,君子如玉,谦谦隽永,我还以为溪儿是中规中矩的大家千金小姐呢,早知道溪儿如此出众不凡,我早求母后请你入宫玩了。”

    我大哥那是君子其表,实则腹黑,我暗道,不过多亏了大哥三好学生似的公众形象,否则我现在还有个好?早就沦陷在深似海的皇宫里尸骨无存了。

    说话间坤宁宫便近在眼前,一位三十上下的盛装丽人带着八名宫女立在丹陛之上遥遥相望,一眼看到瑞恩,不觉露出慈祥的笑容,却待水眸扫到瑞恩身边的我,笑容忽然一滞,然后便缓缓加深开来。

    “贞姑姑,母后传召水小姐,我亲自把溪儿送来了。”瑞恩公主离着远远便朝那丽人嚷嚷道。

    贞姑姑步下汉白玉台阶,款款迎了上来,笑道:“公主来啦,刚刚奴婢出来恭候水小姐之前还听娘娘念叨说半天没见着公主想得慌呢,可巧公主这就来了,还把娘娘盼了好久的水小姐请了过来。”

    说完贞姑姑便含笑打量起我来,见状我闪身上前,俯身行了个标准宫礼,“大冷天劳烦姑姑等着溪儿,溪儿惭愧,这厢有礼了。”

    贞姑姑连忙伸手扶起我,笑道:“这是奴婢应该的,水小姐客气了,水小姐快请,别让娘娘久等了。”

    我乖巧应了,贞姑姑和颜一笑,转身当先领路,一众宫人簇拥着我和瑞恩举步踏上长长玉阶。

    穿过富丽华美的正殿,贞姑姑并不留步,却转而带领我走向后殿暖阁,室内燃着青色的瑞炭,烧于红地绿彩灵芝纹三足炉中,无焰而有光,宫制没乳香的温暖芬芳也在殿阁中氤氲开来,将彻骨的阴寒阻隔在重重锦绣帘幔之后,隔墙内外,却依稀恍若隔世。

    莲步生尘,沿途宫人纷纷俯身,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无声的娇羞,端端的艳色无边,浅笑醉人。

    绕过一架十六联幅山水冻石屏风,忽然听得一道男子清越磁性的低笑,入耳竟是似曾相识,惊得我猛地怔立于当场。

    “母后,您看儿臣把谁请来啦。”瑞恩扶正头上的金冠,掸掉裙摆的枯草,转过屏风笑道。

    “怎么这身打扮,你这个孩子啊,哪有点公主的样子。”伴随着一阵锦帛摩擦的簌簌之声,室内传来一阵笑语,端的绵软如水,柔美如丝,却是威仪半隐,尊贵无二。

    贞姑姑朝我笑笑,举步入内禀报,很快便折身而返,敛衽一礼。

    “水小姐请。”

    解下围兜交予宫人,我小心翼翼地整整襟袖,跟在贞姑姑身后,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入内室。

    一阵馨香扑鼻,我盈盈站定,任是目不斜视,老老实实盯着脚尖的明珠,恭恭敬敬参拜如仪。

    我静静伏在厚软温暖的猩红贡毯上,屏息凝神,不敢丁点造次,毛毯上大团富贵的牡丹花纹,妖娆绽放恍若春光明媚,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民女水若溪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好孩子,起来吧。”头上缓缓响起那道轻柔带笑的嗓音。

    我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百褶裙摆跟着动作摇曳晃动,精美的刺绣折射出幽迷朦胧的暖光。

    “好孩子,抬起头来,块让本宫好好看看。”

    我依言抬头,敛了十分本色,逼出三分娇羞,宛然一笑,硬生生变出一位行止绝对无可挑剔的标准化大家闺秀来。

    这副鬼样子应该能够及格吧……爹娘原谅我,你们的女儿实在做不到蒋诗那般的落落大方,从容自如,如果蒋诗是朵空谷幽兰,那我这副别别扭扭的仪态顶多算是棵耷拉头的狗尾巴草,不过我真的已经尽力而为了,我偷偷揣度品评,所幸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差错,一切尚妥。

    谁知天不随人愿,一切伪装均在毫无征兆撞入一双光华夺目的桃花眼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惊鸿一瞥,须臾一瞬却刹那千年,那两道深深的眼眸好像幽迷的漩涡,牢牢吸走了三魂六魄,大脑一阵供血不足,眼中苍白一片,心底瞬息九转,怎么会在这里和他不期而遇,黄蜂……

    一年多不见,黄蜂少了半分不羁,添了一丝沉稳,俊美无俦的脸孔上流动着飞扬清贵的神采,一袭云纹织锦蟒袍裹着挺拔修长的身材,愈发衬得气宇轩昂,恍若临风的玉树,风姿天成。

    黄蜂负手而立,毫无顾忌地直勾勾盯着我上下打量,薄唇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探究和戏谑,细看时却又消失殆尽,漆黑如墨的桃花眼晶亮依旧,此时浓浓倒映着满是我的惊愕与失措。

    黄蜂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着亲王蟒袍,而且在坤宁宫里毫无拘束的样子,莫非他是皇子?我大惊,这么说黄家四位公子竟然是……亲王?!

    水若溪啊水若溪,枉你平日自认聪明绝顶,黄家,皇家谐音,隐喻昭昭,我居然没有想到,如此看来,所谓黄蜂便是四皇子端王讳邦,萧邦是也……

    黄家四公子,林,关,有,丰,想来实则正版的皇家四位亲王,裴勇俊便是太子讳郴,而那眼神赛射线的大冰块便是诚王萧郑,至于谦谦君子黄有则是和王萧郁,瑞恩口中的三皇兄了。

    名讳去掉一个双耳刀便微服私访,很好很强大,于是我就被糊弄了个一愣一愣,很傻很天真。

    用宽大的袖子遮着半张脸装咳嗽,我忿然怒视黄蜂,眼神化作一柄柄精钢小刀嗖嗖嗖扎向他,同时暗暗祈祷黄蜂比我还缺心眼,千万别一个端脑短路把水若溪和惜若水俩人联系到一起,上帝保佑,阿弥陀佛。

    许是积怨太深,戾气过重,不小心狰狞表情略有走光,连贞姑姑都微觉异样,眉头轻轻一蹙,而黄蜂那厮却好像对我的横眉冷目咬牙切齿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悠悠然欣赏着椒壁上的一幅平沙落雁山水卷轴,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菲薄的唇边缓缓勾起了一道新月的弧度。

    他到底认出我来没有,贺老三的事情他知根知底,背后有没有暗中插手,他是不是也有一只香猪唤作猪脚的,一连串问题在脑中交错闪过,可是却都来不及多想,强压下震惊和悸动,僵着脖子转而望向首座端坐的六宫之主皇后娘娘。(

第八十八章 来仪

    皇后娘娘着一袭藕荷云锦凤栖梧便服,一头黑鸦鸦的乌发梳成高耸的朝天髻,正中戴了一支九尾金凤来仪宝钗,凤嘴里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垂在额头中央,映得芙蓉面融融高华。

    如果忽略眼角隐隐的细纹,乍看上去竟然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全然没有迟暮之态,对面前这位永旭朝最尊贵的女人来说,年龄似乎不是难以启齿的隐秘,而仅仅是一个数字事实而已,全然没有必要刻意对别人隐瞒,因为年龄的增长丝毫无损她历经岁月积淀磨洗的美丽高贵,在她面前,人们会不自觉地忽略年龄,那份早已浸润入骨的不怒而威的气派风仪,则是让人心悦诚服的去顶礼膜拜的利器。

    女人修炼到这个份上便是妖精了,我暗叹。

    “母后,您朝思暮想乖巧又伶俐的女儿便是溪儿这个样子吧。”侧首相陪的瑞恩笑着打趣道。

    皇后微愣,继而庄华一笑,回头和贞姑姑道:“看本宫把瑞恩这孩子惯的,走路说话都没个样子,别再把人家的好孩子吓着了,本宫可没法和水大人交待,别站着,快给水小姐赐座。”

    贞姑姑一旁跟着赔笑,引我到一把鸡翅木雕螭虎纹南官帽椅前,轻声吩咐宫人再添一个软垫。

    我连忙欠身称谢,琢磨琢磨便欲坐下,哼哼,黄蜂小贼,我坐着,你站着,好歹讨了个便宜。

    “这位是端王殿下,您还没有见礼。”谁知我提了裙子弯着膝盖刚刚翘起屁股,身后却突然有宫人凑过来悄声耳语道。

    我正拈了衣角扭着身体,闻言当即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照片一般僵在当场,心中那是尴尬万分,懊悔非常,而耳边依稀也不失时机的响起一声仿佛愉悦至极的轻笑,虽然我并不能十分确定。

    对了,我还没给黄蜂……不,堂堂端王殿下见礼呢,以前不知道底细,跟他懒散随便习惯了,现在一时半会的还真反应不过来,多亏明眼宫人出言提点,否则这个礼数我是失定了,而且若是走运黄蜂那厮一个眼拙没有认出我来,那我的失礼也必将让他印象深刻,万险,幸甚。

    心中好一阵小鼓狂擂,不过好在脸皮够厚,肚里翻着花样诅咒黄蜂一千遍,愣是若无其事地放下裙子,然后轻巧一个转身,面不改色地朝黄蜂福了福身,言不由衷道:“民女水若溪给端王殿下请安。”嗓音呖呖宛转,甜美清脆,可惜就是绝不带半分怠慢了亲王殿下而应有的自觉和愧疚。

    任是稍微有点清醒的都能听出话里掺了水份,可黄蜂却好像十分受用的样子,闲闲抬了抬手,眼珠子也不动一下,口里漫不经心应道:“水小姐不必多礼。”

    然后用漂亮到让我嫉妒的手随意指指椅子,惜字如金似的吐出两个字,“坐吧。”说完又接着全心欣赏那幅卷轴,一派聚精会神的样子,明显画上又黑又瘦的秃毛呆雁比我更有吸引力。狂妄自大,我暗骂,可是却又不得不照着黄蜂的指示礼毕起身,然后再告罪坐下,心中不忿,柔软如云絮的锦垫也如坐针毡。

    “君泽那孩子从小就勤勉谦恭,如今状元郎年少有为,溪儿这丫头也出落得这么乖巧可人,兄妹俩人都这么出息,水大人真是好福气。”

    皇后水眸扫了一眼一旁独自面壁的黄蜂,然后不约而同地和贞姑姑对视一眼,眸光微微闪动,再看向我时,唇边的笑容愈见柔和慈祥。

    “皇后娘娘过誉了,溪儿总角年幼,无知莽撞,实在愧对父兄教诲。”我赔了十二分小心,低眉顺眼地答道,唯恐驾前失仪,为黄蜂嗤笑。

    “母后,溪儿可是秀外慧中,现如今京城家喻户晓的水府聘任制便是溪儿的创举,您平日对聘任制夸赞有加,如今正主儿就在眼前。”

    瑞恩一边摆弄着系裙的宫绦,一边脆声笑道,似是对那繁复炫目的五彩金丝宫绦十分厌烦,指下连连发狠,不一会儿便扯了个七零八落。

    皇后含笑而听,一边轻抚着指间的玳瑁嵌珠翠玉葵花指甲套子,绝代的风华便在无声中宛转氤氲开来。

    “可不是,闺阁弱女竟有不让须眉之才,本宫一直对溪儿好奇得很呢,百闻不如一见,今儿总算见着了,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

    闻言我连忙低了头做娇羞状,稍一沉吟,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双绉帕子,攥在手心里狠狠掐着,再时不时地拧上两圈,揉上两下,总之手底下就是没个消停,俨然一位羞答答的千金淑媛。

    “溪儿胡闹罢了……”我咬着舌头扭扭捏捏道,声音细的跟蚊子叫似的,还是染风寒的主儿。

    神啊,那个聘任制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我相当的无语,好像没话找话便都拿这个说事,我暗暗叫苦,却忽然感到头顶上一阵灼灼,不禁头皮发麻,脑袋垂得低低的,专心致志研究地毯的花纹。

    “本宫还听说溪儿年幼便有佳句,半篇咏梅是吧,瑞恩学学人家溪儿,平时宫内多读点书,别总想着去上林苑跑马骑射,疯疯癫癫的不像话。”

    “知道了,母后。”瑞恩噘嘴嗔道。

    “溪儿这孩子生得这副小模样,真是讨人爱,本宫左看右看就是喜欢……”

    “母后您还记得前年千秋节水府寿礼中的那套珍珠玫瑰霜?”一直遭数落的瑞恩接上话茬,连忙化被动为主动,转移了话题。

    “怎么不记得,本宫甚喜,用着比宫里旧例东西还好。”提到保养,皇后娘娘似乎兴致颇高。

    “溪儿不仅生得俊俏,而且心灵手巧,那玫瑰霜听闻便是溪儿亲自调配的。”瑞恩连声笑道。

    我本压低了脑袋不吱声,任凭皇后笑谈我的轶事,早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会说到玫瑰霜子,突然灵机一动,想当年赖昌兴大人曾说过,人只要有爱好便有破绽,这个逻辑依稀千年之前同样适用,既然美貌不减当年的皇后娘娘对保养感兴趣,那我何不投其所好,大谈美容之道?也省着皇后、瑞恩和贞姑姑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我夸赞恭维到战战兢兢,还得小心应付一旁意图不明动向不清的黄蜂,那叫苦不堪言。

    主意已定,我当即抬起头,朝皇后盈盈一笑,“原是小家子的玩意,拿不上台面的,岂敢和大内深宫的秘方古法媲美。”

    “好个伶俐孩子,原来那玫瑰霜子竟然出自溪儿之手。”皇后大喜,转头朝贞姑姑招招手,“贺礼里面还有一个稀罕东西,这全皇宫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晓得,溪儿快给解释解释用途。”

    说话间一位宫人捧出一个锦盒,在皇后身侧小心翼翼地站定打开,贞姑姑从锦盒中轻轻取出一件明晃晃的东西,恭恭敬敬地递给皇后。

    一杆翡翠手柄上端横着一个玛瑙南瓜,用一个镏金铸铁轴承串在一起,南瓜的瓜棱打磨得极温润光滑,与皇后一双丰腴白皙的柔荑交相辉映。

    我快速扫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原来娘打点这个东西孝敬皇后了,这可是我参考慈禧那个老妖婆的保养密法改进出来的美容器具,按摩颈面部的太平车是也。

    我偷偷瞄了一眼黄蜂,那厮正对着墙上的呆雁噼里啪啦放电,对这边的风景不闻不问,俨然漠不关心,肚里稍稍安定,于是字斟句酌道。

    “回皇后娘娘,这件东西叫做太平车。”

    “太平车,嗯,此物何用?”皇后浅浅抿一口丹参茶道。

    “先用香胰子洗面,再捺玉容散,平时用太平车按摩面孔,久而久之,效果甚佳。”我打了几遍腹稿,再三确定安全温和,不会让皇后平滑细腻的老脸上冒出两个痘痘后方才开口道。

    闻言皇后甚悦,侧首朝贞姑姑笑道:“嗬,好新鲜玩意,明日起本宫便试上一试。”

    见话语投机,我连忙趁着热乎劲道:“溪儿还有一法献于皇后娘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这什么话,溪儿但说无妨,本宫听得大有意思。”

    “溪儿快说,我也好跟着母后沾光。”瑞恩瞪大了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我催促。

    “呵呵,溪儿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啦。”我挑挑眉头,“用鸡蛋一枚,磕一小孔留清去黄,在蛋内装入朱砂细末,然后用蜡将小孔封住,随同其他待孵的鸡旦一样放到鸡窝里,让母鸡孵化,等小鸡孵出壳时,将朱砂蛋取出,磕皮取药涂于面上,可使面容白里透红光滑润泽,鸡蛋清涂面,祛面皱,令人悦色,朱砂单用,益精神,悦泽人面,两者配合,相得益彰。”

    “好好好。”皇后大喜,“贞儿,依溪儿所言,速速吩咐尚食局,不得有误。”

    “是是是,奴婢一定仔细嘱咐了。”贞姑姑看我一眼,笑着应道。(

第九十章 相对

    我头皮一阵发麻,心跳如鼓擂,完了完了,羊入虎口,把我和黄蜂单独留在一块,皇后之心昭然若揭,我就算再呆也能感到个中用意,就不知道那位黄蜂什么意思,难不成也是被迫?

    眼巴巴瞅着皇后一行迤逦而去,心中无限绝望,瑞恩回头朝我笑笑,表情居然也相当促狭,让我又是一阵气苦,不由得一张脸拉得倍儿长。

    “水小姐脸色不大好……”我这边腹诽不断,黄蜂却抽冷子,忽然淡淡地言道。

    “脸、脸色?”听着我下意识赶紧摸摸脸,难不成易容花了?手伸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今日并没有易容,又连忙若无其事地放下,故作镇静地抚抚裙摆,心中翻腾不平,禁不住暗骂。

    以往顶着易容和黄蜂周旋,时刻小心露出破绽,习惯成自然,今日本色现身,竟然也改不了旧日养出来的小习惯,都是黄蜂那厮害得,我都快成神经质了。

    肚里不忿,偷偷地剜了黄蜂两眼,却见黄蜂舒展了修长的四肢,安逸地自顾自品茶,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多谢端王殿下垂问,民女康泰得很。”

    这话听起来怎么咬牙切齿的呢,我忍忍忍,尽量敛下狰狞面目,没好气道。

    “非也,非也。”黄蜂一脸可恨笑容,随意摆了摆手,一派笃定道,“本王看水小姐面飞红霞,这可是肝火虚旺的症状,水小姐莫不是近来时常心闷气躁,烦忧易怒呢。”

    黄蜂一边笑言,漂亮的桃花眼一边吧嗒吧嗒地朝我放电,火花噼里啪啦地化身为野蜂飞舞。

    黄蜂!!!胆敢戏弄我,姑奶奶跟你势不两立,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干坐着生闷气,头顶上依稀有一群乌鸦叫嚣着飞过。

    这个黄蜂,还真是个*******,长得帅点就以为自己是情圣,好歹是头一次正式见面,他就这么嚣张,满嘴里胡说八道,敢情这厮如此自负,还以为永旭朝的女子皆手到擒来?姑奶奶两世相加可有三十多年道行,看看咱们who怕who……

    “端王殿下所言极是,民女心绪不佳,致使驾前失仪,殿下海涵,不予怪罪,民女不胜惶恐。”

    送你一顶高帽,就不接你话茬,敢说我有病?说我火气大?一边凉快去~

    一阵没由来的烦躁胸闷,满室没乳香的馥郁芬芳缭绕在瑞炭的薰暖中,甜腻富贵到让人头疼,好在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气却偶尔来扰,沁凉而清冽,虽然倏而即逝,却让人灵台清明。

    不自觉地循香而去,抬眼正对上黄蜂似笑非笑的薄唇,脸上一红,连忙错开目光,心中忽地慌乱异常,没多想,便口不择言道。

    “呃……有点热。”

    这下轮到黄蜂愣了一愣,随即溢出一声闷闷的低笑,薄唇微动,最终却难得体贴地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挥挥袖子,留侍的几个宫人察言观色,手脚利索地熄了一座暖炉,添了一把香草。

    我悄悄松了口气,对黄蜂稍稍有了丁点好感,这家伙偶尔的善解人意我还是难免要感激的。

    黄蜂倒也不做纠缠,晶莹如玉的手指轻抚额角,转而笑道:“君泽的宝贝妹妹可是大名鼎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让本王大开眼界呢。”

    “呵呵,呵呵。”我坐着干笑,你个黄蜂又何尝不是令名在外,连我这个孤陋寡闻的都知道您走马章台的韵事,那个那个什么十三年的群芳会花魁,秦楼姜红玉不就是黄蜂捧红的吗,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子弟,你个猪头……

    停,猪头?!当年南方进贡了一对香猪,一只在水府,大哥曾经提过另一只在端王殿下那里,叫做猪脚,这么说就是在黄蜂那里……

    猪头已经快十岁了,猪到中年,孤苦伶仃,让我实在于心不忍,曾经一度动过给猪头找老伴的念头,可惜猪头选择面太窄,我无能为力,尊贵的端王殿下我也没有路子结识,就算通过大哥认识了,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做媒,事情也就搁置至今了。

    不过今日塞翁失马,撞上黄蜂的真身也不知是祸是福,索性一切顺其自然,我也懒得费脑子多想,但是猪头的终身大事却可以趁机探探口风,若是能促成猪头中年迎来第二春,也不枉我豁出去的脸皮。

    思及此处,我飞快地瞟了黄蜂一眼,见黄蜂面目还算和蔼可欺,于是扯了扯脖子,干咳两声,话音出口,还是未免有点底气不足。

    “民女有一事要请教端王殿下,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闻言黄蜂轩眉微挑,俊美无俦的脸孔上浮起一派兴味,唇边的笑容愈发发扬,倏地抽身而起,徐步来到我身边的太师椅前振衣而坐,桃花眼中盈光融融,好像一双诱人沉沦的漩涡黑洞。

    “水小姐客气了,毋需多礼,但讲无妨,本王若是知晓,定为小姐解惑。”

    许是受到了那一双幽深的蛊惑,我一时间脑子短路,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殿下的香猪猪脚和我家猪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姑奶奶我觉得挺般配的,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不知端王殿下意下如何,找个时间给他俩把事情办了吧,成就猪头猪脚金玉良缘,咱俩也算功德无量。”

    话一出口,立刻惊觉失言,恨不得当场把舌头咬下来,水若溪啊水若溪,怎么一遇到黄蜂就自乱阵脚呢,真没出息。

    我以手支颐瘫在椅子里,无可奈何地瞅着已经彻底石化的黄蜂,有气无力道:“那个,那个,当我没说。”

    黄蜂雷到完全僵硬的面孔好半天才有松动的迹象,薄唇率先解冻,一道弧度缓缓绽开,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毫无形象地噗哧一下爆笑出声。

    我黑着脸不吱声,坐等黄蜂笑完,然而那厮偏偏笑得那叫锲而不舍,笑声朗彻,竟是说不出的愉悦欣然,桃花眼半眯半张,时不时飞来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害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

    “水小姐真是风趣,本王头一次遇到水小姐这般豪爽潇洒的女子,说来水小姐的谈吐到是和本王的一位旧识很是相近。”(

第九十一章 悸动

    好不容易黄蜂笑够了,方才闲闲地伸出瘦削而不失匀停的手,慢慢悠悠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饮罢将茶盏搁在小几上,随手推向一边,然后忍着笑意道。

    “本王那位朋友正可谓是古今第一妙人,贪杯戏成名篇,巧计招揽麾下,嬉笑怒骂,真性情。云台寻芳,无泪对饮,虽与本王仅有区区数面之缘,本王却再也割舍不下。说来和本王已有一年多未曾谋面了,不过他的音容笑貌本王却时时记在心上,牵肠挂肚呢。”

    黄蜂的话恍若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开,让我蓦地心中一紧,他说的不是惜若水吗?!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黄蜂跟我提起惜若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厮发觉出什么异常?一时间我心如擂鼓,茫然无措地看向黄蜂。

    却见黄蜂一旁悠然闲语,桃花眼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见我看他,从容矜持地点点头算是回应,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端倪,惟有唇边噙着的一抹笑容却是愈发酣畅。

    见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我不甘心地撇过头去,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措辞道。

    “承蒙殿下青眼的自然不是俗辈。”

    如此保守的应承应该不会出错了吧……

    黄蜂忽然悠悠一声轻叹,顿了顿声,然后一脸惋惜的道:“那位朋友才学无双,龙门一跃,便是新科传胪,本以为日后可以常常走动,结识如此一位挚友也算平生乐事,谁知……”

    黄蜂瞟了我一眼,桃花眼中一抹浓浓的笑意一瞬而逝。

    “若水抱恙,据说回乡静养,连进士赐宴都未曾出席,从此便音信全无,让人怎生不挂怀呢。”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多舛,多舛哈。”我连忙跟着打哈哈,这个黄蜂到底有完没完了。

    我肚里腹诽不止,那边黄蜂却忽然不吱声了,一时微微有点冷场,只觉得后脖子冰凉僵硬。

    “若不是若水回乡,本王还真想引见给水小姐呢。”我正琢磨着这个话题应该说到头了吧,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黄蜂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声。

    “啊……啊??”有点走神,我不自觉地应道,话音未落惊觉不妥,连忙跟着打上几个补丁。

    “呃、呃……那个,岂敢劳烦殿下,再说再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君子之交淡如水,经年但以醇厚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嗯嗯,不是不是。”

    舌头好像打了死结,越着急,说的越乱,我急得一脑门黑线,乱七八糟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眼看便要抓狂,一眼瞥到黄蜂唇边愉悦至极的微笑,更是恨不得当场挠墙。

    “呜!!!”实在掰扯不清了,崩溃啊崩溃,我狠狠一拍额头,把脸深深埋在掌心,攒着身体干脆做鸵鸟一了百了,神啊,赏个大焦雷劈死姑奶奶吧。

    埋头良久,我才闷闷地呜咽了两声,缓缓从掌心抬起头来,瞅着花纹繁复精致的西域贡毯,有气无力道:“民女无状,殿下见谅。”

    本以为黄蜂会趁机挖苦两句,视死如归地等了半天,却没有丁点动静,我狐疑地看向黄蜂,不经意的一眼,却彻底迷失溺毙在那极致的温柔神色中,久久不能自拔。

    漆黑的眼眸中幽深一片,仿佛隐匿着一道漩涡,汲取了世间万物的神采,化为眼底的融光,满满地映着我的慌乱。

    究竟俘虏了谁,又迷惑了谁?

    我呆呆地看着黄蜂,轩眉入鬓,鼻梁英挺,眼凝桃花,薄唇含笑。

    心,忽地乱了……

    “水小姐,水小姐?”

    耳边响起清越悦耳的嗓音,眼中惟有两片翕动的薄唇,红润晶莹,带着不可抗拒的袅袅诱惑。都说薄唇的男人天性凉薄,是天生的危险动物,却有无数的女人甘愿与狼共舞,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女人,有时候聪明如猫,有时候倔强如牛,这究竟是执着还是傻?不知道谁又会是下一只扑火的飞蛾?

    我盯着那两片薄唇,心尖莫名的悸动,须臾之间便是神思九转,忽然便有一种亲吻的冲动。

    那将是怎样温柔而清凉的触感,又会是何等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爷,您就从了妞吧……

    不知不觉中邪念滋生,眼中妖魅横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坏笑,手心痒痒的正想探出揩油,却忽然对上了黄蜂晶亮含笑的星眸,顿时悚然一惊,狼狈地收回视线,掩饰一般地连忙干咳两声,身子一扭,压低了脑袋正襟危坐,脸上作烧,烫的如若火灼。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Sigh

    我听到自己暗暗的叹息,沉滞而绵延,好像窗外愈发低沉压抑的重重阴云。

    黄蜂那厮是故意的吧,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他这资深花花公子的手段花样让我一个大菜鸟如何招架的了呢,而且他跟我耍帅玩深沉又到底是想干吗,还是说这是他猎艳的必经程序?

    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我方才小心翼翼地偷眼看向黄蜂,却见不知何时起,黄蜂正怡然自得地自顾自品茶,片刻之前的温柔凝望恍若一场风花雪月的绝美虚幻,悄然消散在氤氲茶香中。

    我沉沉松了口气,不知为何,隐然间心中却是怅然若失,仿佛不经意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没个着落,扯了扯嘴角,不禁溢出一声叹息。

    水若溪,正常点,不就是一个稍微帅一点的男人,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干什么失魂落魄的,再说那个坏胚除了帅又有什么好,花痴病犯了也得挑挑对象,好男人那么多,怎么能因为他屡屡失态,简直是给穿越大军丢脸。

    想想穿越前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论深情帝王,还是冷血杀手,泡帅哥美男还不是手到擒来,探囊取物一般轻巧,哪有你这样的,遇见帅哥便找不到北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我无可奈何地坐着生闷气,领口的狐裘摩挲着两腮,只觉得异常心烦意乱,那边黄蜂慢悠悠喝茶,明摆着一副“本王现在很受用”的自得神色。

    俩人斗气似的谁也不开口,偌大的暖阁便因而静默下来,无声之间却是一派难言的融洽和谐。(

第九十二章 梅园

    “哦,不过本宫更衣的工夫,暖阁里头怎么就这么安静了。”随着一阵衣料簌簌,皇后带着瑞恩一行人施施然返回后殿暖阁。

    我连忙起身相迎,朝皇后一行甜甜地巧笑,黄蜂也优哉游哉地站起来,端的异常挺拔昂藏。

    皇后日常便服已然换下,转而着一袭藕荷色广袖蜀绣锦衣,并没有着朝服,而一袭灿华锦绣衬着头上的凤冠,庄重而不逼人,主持出席后宫私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瑞恩则换了一袭银红的对襟流仙裙,外头罩着细绒雪貂裘,黑鸦鸦的青丝梳成七宝髻,两边斜簪着八支梅花式样的玳瑁珊瑚钗,映得芙蓉面丽色无双。

    更衣停当,皇后和瑞恩并不落座,在绛红丝绒窗下款款站定,笑吟吟地朝我和黄蜂招了招手。

    “邦儿,溪儿,随本宫一起去梅园熙蕊暖阁,这天阴得厉害,怕是要下雪呢,若是当真落雪,琼台煮酒倒也别致,溪儿,快来,咱们娘儿仨先走。”

    我微微一惊,若是着实心疼人家女儿,在民间娘儿仨这个称呼倒是无妨,听起来反而亲近,可是这话从皇后娘娘金口里说出来却略显有失身份,而且这么亲昵无间,我也受不起。

    我不着痕迹地瞥了黄蜂一眼,却见黄蜂眸光闪烁,满眼星辉斑斓,此时恰好望过来,忽然便眨了眨桃花运。

    听得我顿时一身恶寒,不顾他王爷之尊理应先行,自顾自地向在场最高领导人靠拢,有大猫罩着,可比什么都强。

    皇后和蔼一笑,绣着九尾金凤的广袖轻轻一带,朝我伸出手,纤纤指甲闪耀着明晃晃的光芒,灿然不可逼视,神态举止却和娘有几分相似,意外地勾起我的慕孺之心。

    我快步上前,自然地挽起皇后的手,朝旁边的瑞恩眨眨眼睛,然后有意无意地落后半个身位,伴着皇后一行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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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园位于宫城东北角,园中广植梅树千株,个中珍品无数,时值冬烘,梅园中一派繁盛景象,九重红云迷眼,处处暗香浮动。

    天空阴得愈发厉害,浓厚的云层宛如凝滞的墨块,虽然不过巳时,宫人却已经点亮了宫灯,橘红色的光晕在冬阴的压抑中平添了淡淡的温暖。

    沿着花海香径一路而行,梅花掩映中的人影绰约,闲谈笑语入耳清晰,原是熙蕊暖阁近了。

    凤驾未到,众人自然不敢入席,或三五成群,或形影相吊,皆在廊下恭候,时而高谈阔论,或者低声絮语,公子俊彦,淑女名媛,处处衣香鬓影,华美嫣然。

    我四下瞧瞧,大多是陌生脸孔,人家千金小姐平时虽然养在深闺,不过多少有几个门第相当的手帕交,偶尔交流交流针线,也算闺密,这种场合小聚,也不显突兀,不像我,针织女工半点不会,绣花针唯一的用途便是当暗器,自然没有合适的机会结交朱门里头的小姐,好在跟着皇后,倒也不会局促尴尬。

    走近些许,远远的便看见枕头靠在一株梅花树下,指尖拈着一枝红灿灿的老梅,正低头轻嗅,一缕黑发肆意地垂于剑眉之侧,无风而动。

    隔着几重繁华,一名着粉的盛装少女正躲在梅树之后偷眼打量着枕头,一脸欲说还休的娇羞,眉间的璎珞敛去了几多忐忑,却掩不住潋滟如水的眸色。

    却见水光中忽然漾起了重重涟漪,粉衣少女忽地垂下螓首,手足无措地搅着袖口精美夺目的刺绣,眼神却时不时向枕头飞去。

    原来枕头正擎着那枝老梅朝少女走去,嘴角噙着一抹优雅轻笑,可惜笑容并没有达到眼底。

    少女恍若未觉,俏生生地立于红云之下,瞟一眼枕头,又瞟一眼枕头手里的梅枝,笑得羞涩,脸上缓缓升起两朵红晕。

    有意思,我暗忖,亏还寻思着一年多不见,枕头已经改行做良家少爷呢,可惜人家×改不了吃×,抽空做起了老本行,寻花问柳起来。

    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楼状元,忙里偷闲,还能钻研学术,我摇头,眼睛不由自主地穿过花林,朝幽静的一隅望去,楼思源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廊下,嘴里念念有词,一脸的疑惑和茫然,仍旧一副初见时候的迷途羔羊模样,铁定又在思考科学问题时卡壳了。

    什么时候我这个不速之客登门点拨点拨他吧,想到因为我那本代数埋下的祸根,于心不忍,我不由得暗道。

    “水小姐和楼大人是旧识?”黄蜂忽然快走两步与我并肩而行,冷不丁言道。

    我一惊,连忙侧头,却见黄蜂目不斜视,悠然负手,薄唇边噙着惯有的笑容,而刚才的话是指名道姓问向我的。

    “一面之缘。”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忐忑不安,好像小孩做坏事被逮了个现形,我下意识地遥遥脑袋,辩解似的脱口而出道。

    说完又有点恼火,我这是慌哪门子的张,楼思源破了水小姐的一道题不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吗,就算认识甚至是熟识又有什么新鲜的呢。

    我略有郁闷,身边黄蜂又不失时机地溢出一声轻笑,仿佛格外刺耳,我不由皱皱眉头,撇过脑袋,故意慢下脚步不和黄蜂并肩,转而自顾自和瑞恩说笑。

    “三皇兄对面那人不是宁国府大小姐吗。”瑞恩忽然伸出拢在金貂皮筒子里的小手,朝梅林指了指。

    我顺着一看,原来不远处梅花掩映下竟然藏了一个别致的琉璃瓦飞檐八角亭,虽然天空阴暗,琉璃瓦却折射出明晃晃的光亮,飞檐上没有缀饰铃铛木牌,却如宫室一般蹲坐着几只走兽,相较于不离山的无泪亭,精致之中便添了几分华美与威严。

    不离山……无泪亭……心头忽然一动,那场无关风花雪月的午后邂逅便在脑海中肆意嚣张地氤氲开来,时隔一年多,却恍若昨日一般的清晰生动,我不受控制地看向黄蜂,当年的荒唐他还记得多少?可曾偶尔回想起那年夏天的不期而遇?

    却见黄蜂正低头把玩一枝宫粉,指尖轻柔,一副惜花人的欠揍模样,俨然根本没有留意我和瑞恩的言谈,更别说赏脸斜一眼花海中茕茕孑立的小亭,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忽然空了下。

    呵……我又胡思乱想了,他贵为王爷,偶尔微服寻乐罢了,岂会记得惜若水这种乱七八糟的小人物,就算后来传胪蒸发的事情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他顶多一笑而过吧。

    我和黄蜂便好像两根绷直了的绳,两条直线顶多只有一个交点,那便是那年夏天,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他是油光水滑的缎带,风流着他的风流,我是拉扯不得的丝线,懒散着我的懒散。

    哈……看我多冷静,分析得多透彻,深入浅出,比喻形象,可是为什么心头那份压抑不住的失落在一点点蔓延,所到之处是闷闷的痛,我悚然一惊,我在缅怀什么,我又在期待什么?!(

第九十三章 德妃

    不对不对,那档子旧事黄蜂最好忘得干干净净,彼此皆为对方人生中的过客,匆匆一晤,便两不相干,何况惜若水的身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静悄悄地死寂湮灭最好。

    脑中纷乱,我忽然有点迷茫无措,好像不经意误入秘密花园,窥见不可告人的隐密,又好像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那只叫做悸动的魔鬼。

    强自压下隐隐的惊涛骇浪,我深深吸了口气,冷沁的空气在身体里兜转了一圈,有点轻微的刺痛,头脑却慢慢冷静下来。

    思虑过甚,思虑过甚,暗暗叨咕了两句,我自嘲一笑。

    侧头朝亭中人望去,却忽然发现黄蜂不知何时起直勾勾地瞅着我,脸上似笑非笑,见我怔忡,蓦地眨了眨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中满是浓浓的戏谑。

    他他他什么意思,胡乱放什么电啊,我神经一度短路,茫茫然不知所措,好在应激反应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我脑中一片空白,愣是装作视而不见,面无表情转过头去。

    黄蜂倒是好脾气,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不动声色地笑笑,转头看向八角亭。

    “窈窕淑女,不是蒋小姐又是何人?”

    我顺着一看,亭中两人相对而立,面向这边的正是蒋诗,而蒋诗对面那人背影轩昂,白玉冠束发,一袭雪裘纤尘不染,风仪皎皎如月,气度莹莹如雪。

    黄有,别来无恙,还是应该补上双耳刀,称呼您和王萧郁?我扯扯嘴角,暗道。

    忽然想听听关于萧郁的八卦,民间倒是称赞萧郁是位铄懿渊积的贤王,却不知道自家人如何评价,再说和瑞恩聊聊她三哥的轶闻应该也不算忤逆犯上。

    转头看向瑞恩,刚想张嘴,却见瑞恩眯起了眼睛望向人群,极像是在寻找什么,眼中的光彩从初时的熠熠逐渐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无以言喻的落寞和索然。

    我不禁纳闷,瑞恩在人群中寻摸谁?刚要琢磨一二,随侍内监尖利阴鸷的嗓音突兀地划开,生生逼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皇后驾到。”

    闻言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敛容肃立,一并向皇后见礼,亭中那表兄妹二人亦翩然转过身来,吓得我连忙收回视线。

    “免礼,今日是本宫私宴,毋需多礼,尽可玩乐取闹,尽兴才好。”皇后抬抬手,和颜道。

    众人谢恩起身,绫绸罗绮摇曳生香,却掩不住满园寒梅冷芳沁凉馥郁,环佩珠玉泠泠有声,便听得暖阁内传来的一声绵软娇语。

    “姐姐今日气色真不错,比往日更显年轻,真是羡慕死我这老婆子了。”

    我连忙抬头,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暖阁内款款而出,带着一股不同于梅花的清雅香气,白影在门廊略一停留,便径直飘了过来,还未飘到近前,我就着实又彻彻底底惊艳了一把。

    这哪里是什么老婆子,乍看上去却如妙龄少女,不同于北方女子肌肤羊脂一般的的白皙红润,来人却是江南特有的水灵剔透,一袭千鹤氅裹住袅娜娇小的身躯,浓密的青丝拢成半云髻,斜插着一支米珠攒的玉兰花簪。

    这个阿姨好漂亮……眼珠子化做一对桃心,将将弹出眼眶,我瞅着白衣大美女,不失时机地保护视力,瞅着瞅着忽然就觉得哪里有点眼熟,我撇撇嘴,忽然眼角扫见亭中二人走过来,心中瞬间了然。

    这位便是章和宫主位,圣眷优渥的蒋德妃了。

    我花痴正花在兴头上,袖口忽然多了一团柔软,丝滑而清凉,不过还有……一道轻柔的温热若有若无地滑过皓腕。

    一凉一温之间我不由战栗,仓惶抬头,却见黄蜂不知何时站在身旁,一派莫名其妙的欢愉。

    “赶快擦擦。”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狐疑得看着他,见我不解,黄蜂的笑意越发愉悦飞扬,于是大发善心地好人做到底,凑到我耳边小声提醒。

    “帕子,水小姐不至于看傻了吧。”

    薄唇张合之间,温暖的气息直直地喷到耳朵上,带着不可言状的温柔情愫,我又是一阵战栗,脸上作烧,指尖发冷,慌忙挪了半步,飞快偏头,惴惴地看了黄蜂一眼。

    黄蜂却是如常神色,惟有唇边的弧度不知不觉间缓缓加深,客观来讲,黄蜂的下颔线条极其完美,瘦削而不突兀,尤其在笑的时候,绝对的极品,可是此时,我忽然觉得这副笑容十分欠扁,萧老四,你没头没脑地得意什么!水若溪,你平白无故地心虚哪般!

    我瞪着黄蜂,用眼神讨伐他,黄蜂斜我一眼,笑意不改,轻飘飘吐出的几个字却让我的攻势一瞬间土崩瓦解。

    “口水流出来了。”

    啊?啊!什么时候流口水了,真是露怯,我大窘,连忙抽出帕子抹抹嘴角,担心没擦干净,未了又伸手补了几下,然后没好气地将帕子扔还给黄蜂,然而淡淡的薄荷香气却流连在腮边,迟迟不去。

    “哎呦呦,跟这些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们一比,本宫才是那烧火的老婆子呢,妹妹休要取笑。”皇后笑道,忽然回身一抄,背后长眼睛一般精确无误地拉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前一让,“这是右仆射水大人的千金,溪儿,过来见过德妃娘娘。”

    在场必是好多人早已对我的身份好奇了,这是谁家孩子啊,跟在皇后娘娘屁股后头狐假虎威,现在皇后开金口介绍,众人哗啦一下子差不多全看了过来,各种视线,审视、狐疑、倾慕、探究在空中交织成网,密不透风得足以把人生生闷死,不过我尚来不及辨别纷乱的各色视线,再说一道绿没准是一道黄加一道蓝,而简单的白色则包含了各种色相,太复杂,个中水深,绝非我能驾驭,索性便任其继续光怪陆离,惑人神智。

    冷不丁跃居前台有点不适应,微怯,不过大美人当前,很快便如鱼得水一般自在起来,两步上前,我规规矩矩地敛衽见礼如仪。(

第九十四章 和王

    “原来是水府的小姐,果然好模样,水大人好福气。”蒋德妃水眸潋滟,将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然后柔柔一笑。

    “下回再入宫,不妨来我宫里坐坐,有些南方的新巧玩意你们小女孩子也喜欢,挑两样喜欢的带回府玩去,你诗姐姐就是那最最识货的,哪回子来不跟那土匪打劫的似的,刚才就讨了去一盒玉豌豆。不过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我那些顶尖的东西都藏着呢,偏不给诗儿寻见,留给溪儿到时候玩赏。”

    蒋德妃一口吴侬软语,入耳娇酥绵软,一颦一笑尽是江南的灵动风韵,连骨头里都透着舒服。

    众人皆失笑,我连忙应下道谢,一边偷偷瞟一眼蒋诗,见蒋诗也掩嘴而笑,面上未见不悦,心头一松,便也跟着众人赔笑。

    “妹妹这张巧嘴儿哦,有心将红的说成黑的,也硬是让人没处驳去,还得眼睁睁跟着说对。”皇后浓浓笑意不减,“诗儿是好孩子,溪儿,没事和你诗姐姐多多走动,这位是和王殿下。”

    “见过殿下。”小心掩下心头涟漪,我面无表情地低头行礼。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不认识……所谓心理暗示。

    一年半未见,黄有谦和依旧,举止沉稳有度,望之倾心忘俗,此时轻轻抬了抬手,于我所见便是一道银边广袖的缂丝云芝暗纹闪耀着无声的光芒。

    “水小姐免礼。”头顶传来清润的嗓音,黄有的声线很纯粹,磁性中不含半点杂质,干净而透亮,一如其人,君子如玉,气质风仪倒和大哥有几分相似。

    我缓缓起身,偷偷瞄了黄有一眼,黄有正负手立于其母妃身侧,面色恭谨,目不斜视。

    君子啊,我暗叹,黄蜂,和你兄长学学,枕头,和你表哥换换。

    “来来来,天冷,别在风口杵着,这就入座开席吧。”皇后吩咐道,上前挽起蒋德妃的柔荑,二人相携,当先步入暖阁。

    暖阁铺着厚厚的猩红呢毡,四座镏金青铜狻猊暖炉燃着银青贡炭,没有燃香,却有梅香氤氲。

    席位早已布置妥当,上首一席凤藻玉案,另外虚置了一席团龙御案,其下依次各有十余席。

    众人进了暖阁,黄有和黄蜂便轻车熟路地找自己的萝卜坑去了,就连蒋诗也不用宫人引路,美眸轻轻一掠,便翩然而去,一派驾轻就熟,让我不禁犯嘀咕,一年一度的皇家相亲宴蒋诗大美人前后来了几回,那可是怎么还没嫁出去啊……有待考据。

    瑞恩邀我同席,我心道这可是及时雨,刚想应承,忽然发觉瑞恩的孔雀芍药案在黄蜂正对面,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婉言谢绝了瑞恩的好意,让我和黄蜂脸对脸吃饭,我铁定消化不良,到时候还得麻烦李院使过府,虽然凭着帅爹和李浩然的关系,水府几口子看病不用付诊金。

    我略略扫了一眼,在场的还真没有几个熟人,枕头那厮不知道猫到哪儿泡那位粉衣小妞去了,楼思源被几位同僚簇拥而坐,聊得正热乎,还是不要投奔他了,稍一沉吟,我拔脚直奔末席。

    谁知我刚刚迈出两步,身后便响起皇后温柔慈和中暗含不容忤逆的召唤,生生拽住了脚步。

    “来,溪儿,过来陪本宫坐。”

    话音未落,立刻感到无数道灼灼的目光刷得射过来,好像平空而现的镁光灯,照得魑魅魍魉无处遁形,也将我这个跳梁小鬼牢牢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枪打出头鸟,我这平白的宠遇得得罪多少人啊,我头皮发麻,暗暗叫苦,却只得缩缩脖子,抬脚朝皇后走去。

    凤藻玉案自然不是我能僭越的,皇后命人在她旁边添了一张酸枝海棠小案,宫人手脚利索地摆上满满一桌子花花绿绿格外惹眼的吃食,然后一脸万不敢揣摩上意的表情垂手站在一边,皇后瞥了一眼,点头赞了一句,又吩咐将她桌上的几样点心给水小姐添上,害得受宠若惊的我不胜惶恐。

    不敢推让,我只得再三告罪,强忍着足以熔金锻银的灼烈视线,战战兢兢地挨着皇后坐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煞有介事地专心致志研究案面上的菜色。

    中看不中吃,我叹息,不过马上又开始庆幸自己在车上提前先垫了个半饱的先见之明。

    肚里有粮,心中不慌,我老老实实地坐着,慢慢地也就不再惶惶。

    皇后落座之后,众人也纷纷告罪入席,左手边是蒋德妃的玉蝶穿花案,德妃下首则依次是瑞恩和蒋诗以及一众女眷,黄有居右边首席,黄蜂的席位挨着其兄,其下便是几位权贵子弟,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现身落座,肆无忌惮地打量对面一列的环肥燕瘦,而楼思源则恭谨许多,正襟危坐,眼珠子自动调节成待机状态。

    除了皇后和蒋德妃,在场诸人便是永旭朝我辈中适龄单身男女的顶级豪华阵容了,瞅着满室俊男靓女,我暗暗咋舌。

    不过……今日和王殿下也能屈尊出席,倒是让我着实一阵子吃惊,和王元配夫人出自民间,但是据说伉俪二人感情笃厚,和王妃温柔娴雅,尊上体下,极受王府上下爱戴,只可惜王妃难产而卒,仅留下一女,懋芷郡主,时年三岁,王妃早逝,和王爱屋及乌,对孤女懋芷视若掌珠,极尽宠爱。

    王妃香消玉殒,和王悲痛欲绝,空床夜雨,著有悼亡诗赋百篇,字字泣血,草木含悲,偶有流入民间,见者无不唏嘘长叹,当然,这仅仅是传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所以不能全信。

    就说黄有既然和他前妻感情那么好,他老婆去了没几年,他怎么就耐不住寂寞,巴巴地出来相亲呢,不过无论主动还是被迫,有续弦的心思就很好,黄有玉树临风的人才,旁边站一个婵娟丽色才般配,何必凄风苦雨,活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着的帅鳏夫。(

第九十五章 落雪

    胡思乱想的工夫筵席已开,开席之后则是珍馐佳肴流水一般送上,除了菜色雕琢讲究一些外,倒和平常家宴没什么两样,反正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管好眼神不要乱瞟,然后便是挑挑拣拣地品尝御膳,颇为自得其乐,虽然皇后在一旁坐镇,我就有时不时陪皇后说笑解闷的义务,但是慢慢习惯了也就很平常,偶尔选两个安全无害的笑话哄皇后和蒋德妃笑笑也不是难事。

    席间氛围颇为活络,可是自然也有那食不知味的,比如说粉衣小妹。

    一会的工夫枕头就不知道给人家下了什么蒙汗药,坐在末席的粉衣小妹从始至终就没吃什么东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浪一浪地朝枕头送秋波,前浪牺牲,后浪跟进,那叫一个前赴后继,可惜枕头偏偏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喝酒,或者和子弟说笑,白白辜负了人家女儿的一颗芳心。

    不过枕头似乎对在座闺秀没什么大兴趣,除了入席时分草草看了一眼,便再也不留心,见我偷偷观察他,略显不悦地瞟了我一眼,就不再搭理我,继续和朋友对饮,不禁让我旧窦未消,又生新虑。

    枕头他吃饱了撑的啊,刚刚主动勾搭人家小粉干什么?!勾搭成了却又不理人家了,这又算什么事啊……

    琼台宴说白了就是相亲宴,席间一见钟情自然是缘分,就算襄王神女之流也不算什么出格,只可惜小粉遇人不淑,大胆示爱便遭无视,不知日后自尊心何以安置,其实不用等到日后,筵席未半,小粉就开始喝闷酒了。

    虽然极力约束自己非礼勿视,不过席间实在太过精彩,好戏连连,错过可惜。

    小粉的个案属于偶然,男的一排,女的一排,看对眼的大有人在,我相当惊奇地发现楼思源居然是抢手货,送上门的秋波以车皮为计,只是楼思源是不是有点太木讷了,那个穿湖蓝的小丫头笑得腮帮子都僵了他居然还不为所动,人家丫头明明长得挺漂亮的啊,甜美类型的,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还有那位戴赤金宝石珠花的,脑袋上顶着那么大一朵亮闪闪的牡丹,还一个劲朝楼思源绽放,偏偏楼思源不仅愣是没看见,居然还皱了眉头拿袖子遮在眼前,分明嫌人家的花晃了他的眼,气得人家小姑娘眼睛都绿了。

    席间黄有黄蜂兄弟一直在谈笑,黄蜂转性似的对满室春色不为所动,说到兴动处相视而笑,举杯对饮,一位倜傥不羁,一位儒雅奉礼,却毫不有碍孝悌无间,所谓和而不同,盖莫如是。

    殿阁薰暖,窗外却阴寒逼人,尽管隔着重重棉毡,寒风还是从窗缝灌进来,吹动了绛色帷幔,也搅乱了一室梅酒清甜。

    “娘娘,外面下雪了,雪花片子跟那白毛席子似的。”一位宫人在贞姑姑身边耳语了几句,于是贞姑姑朝皇后小声道。

    “菩萨哦,这个冬天总算正正经经下场雪喽。”皇后大悦,好蒋德妃抚掌笑道,“这老天爷将雪积攒着,都落到年后了,可见今年有福气。”

    “姐姐说的极是,瑞雪兆丰年呢。”蒋德妃好像比皇后更加激动,少女一般红润的脸颊好像窗外的梅花,“南方的雪可比北边的差远了,好不容易落下一星半点,没等看仔细就又还给老天爷了。”

    众人听闻落雪,纷纷看向窗外,果然灰蒙蒙的天空开始稀稀落落飘下雪花,雪花稀疏,每片却很舒展,羽毛一般飘飘摇摇,不急不缓地停在花蕊间,好像佳人的面纱,无瑕而圣洁。

    “白雪红梅,天宫琼台也不过如此了。”黄有微微一笑,把盏言道。

    “三皇兄莫不是诗性大发,眼看就要倚马千言了?”瑞恩笑得爽朗,语气中却藏着些许揶揄。

    却见黄有但笑不语,黄蜂瞟一眼瑞恩,桃花眼微挑,“瑞恩这就外行了吧,诗文贵精不贵多,若是堆砌词藻,诌他一筐又有何难,其实若论吟诗作赋,在座可是藏龙卧虎,你诗姐姐便是个中翘楚,一等一的高人,还有水小姐……”

    黄蜂话音一顿,桃花眼忽地瞄向我,看的我没缘由地心头狠狠一紧,不甘示弱地回瞪黄蜂,黄蜂却又轻飘飘地移开眼光,漂亮到不像话的手貌似无意地摸了摸嘴角,接着说道。

    “幼时便颂得白梅佳句,这公案绝非谣传,实属确有其事,小王曾经亲自向水侍郎求证过。”

    咦?我怎么记得当时大哥不在场呢……

    “如此正好,难得今日雪落得痛快,梅花开得又喜庆,干喝酒无趣,咱们击鼓传花如何?”蒋德妃忽地看我一眼,向众人提议道,脸却看向皇后。

    “难得妹妹有兴致,妹妹带着他们年轻人玩吧,本宫老骨头了,可没有你们那伶俐手脚。”皇后笑着摆摆手,转头吩咐宫人折枝梅来。

    “让他们玩吧,我陪着姐姐看热闹。”蒋德妃抽出帕子擦擦下巴,“鼓声停了花在谁手里谁就得作一首梅诗,劳烦姐姐当监审官。”

    皇后欣然应允,贞姑姑便安排下去,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搬出一架雕花剔红双耳大鼓,鼓槌却是一柄仿三镶白檀如意。

    鼓声若雷,在人心中炸开,一枝红梅便伴随着鼓点在面色各异的众人之间传递。

    蓦地鼓停,众人纷纷松了口气,除了……楼思源。

    楼思源手足无措地呆坐着,膝上赫然便是那梅枝。

    “哎呦,可教咱们抓着新科状元郎了,状元郎,这个头彩看你的了。”皇后显然心情大好,指着案上的一碟子玉蓉酥饼,“把这盘点心端给楼大人,等着一会配着罚酒吃。”

    楼思源脸色尴尬,瞅着宫人端来的酥饼一脸苦笑,让一个理工生当场作诗,确实有点难为人。

    “楼大人,请吧,难道还等着皇后娘娘罚酒不成。”枕头幸灾乐祸,捡这关头出言落井下石,一众仕宦子弟也跟着附和起哄。

    “楼大人这个头彩博得好啊。”

    “不对不对,楼大人一会饮酒才是爽快,小弟我佩服。”(

第九十六章 传花

    楼思源还是难逃挤兑啊,我忽然有点同情楼思源,他的劣势在于背景,虽然有韩知秋罩着,可惜没有门庭依凭,还是人微力轻,官场上好歹同僚还卖他几分薄面,豪门子弟圈中就没有他立足之地了,而且楼思源从白丁一跃成为御前红人,难免受人嫉恨,比如现在,那些自负身份的公子哥们就不失时机地出言不逊。

    不过关键时刻,楼思源的个人魅力在女人身上得到了充分证实,湖蓝小甜狠狠抿了抿红唇,忽然娉娉婷婷地站了起来,含羞带涩地朝皇后敛衽一礼,正欲朱唇轻启,面色蓦地一变。

    原来宝石牡丹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正朝楼思源安抚地笑,而楼思源则是一脸被震到的表情。想不到一枝红梅却引来一段美女救英雄的戏码,还是春花秋月,二凤抢珠,两人对视一眼,均掩不住浓浓的敌意。

    “玉娇,别胡闹,小心冲撞了凤驾,赶快坐下。”蒋德妃连呵斥都抑扬顿挫,仿佛芭蕉夜雨一般动听,声音很轻,宝石牡丹却神色一紧,不甘心地瞪了湖蓝小甜一眼,委委屈屈地归席。

    “无妨,今日大家本来就是图个取乐,妹妹千万别约束了她,云儿,玉娇分别什么事,本宫给你们作主。”

    宝石牡丹喜动颜色,又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偷偷瞄一眼楼思源,然后得意地睨着湖蓝小甜,抢先回道。

    “启禀皇后娘娘,玉娇是想讨娘娘一个恩典,不知诗能不能代作……”

    皇后了然一笑,拦住正欲开口的蒋德妃,扶了扶鬓角的凤头珠钗道:“……也罢,那便这样,诗由玉娇代作,但是也不能白白放过了思源,就罚饮一盏青梨酒吧,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云儿,你又为何事?”

    却见湖蓝小甜红了脸,嗫嚅了半天才小声道:“娘娘方才已然恩准,不知诗能否由云儿来做。”

    话音未落,宝石牡丹霍地看去过,头上大花跟着叮当作响,光芒冷冽,好像主人的滔天恼火。

    阁中早已安静下来,众人冷眼看着二姝,竟然忽略了始作俑者始终抱着那枝梅,一脸无辜。

    二女同时毛遂自荐,皇后也不由得一愣,蒋德妃也不吱声了,用一匙杏仁羹,觑着皇后脸色。

    皇后眼风扫过三人,对宝石牡丹的焦躁和湖蓝小甜的殷切仿佛一律视而不见,安坐但笑不语,半晌,却忽然看向楼思源,语气亲切中带着一点促狭。

    “这可教本宫为难了,这样吧,思源你自己掂量着办。”

    闻言众人立马调转视线,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互瞪几眼,齐刷刷哼了两声,然后同时用水眸朝楼思源发难,争先恐后地吧嗒吧嗒,如蝴蝶扇啊扇的翅膀,真是我见犹怜,可怜楼思源在狂轰滥炸之下彻底晕菜,磕磕巴巴道。

    “但但但凭娘娘吩咐。”

    “既然这样,本宫也不好厚此薄彼,那便一人一首好了,不过平白得了两首诗去,思源可要饮上两盏酒。”皇后保养地十分到家的玉指遥遥点着楼思源。

    “快点给楼大人满上,等着一会喝。”蒋德妃娇笑着吩咐道。

    楼思源老老实实地答应了,愁眉苦脸地瞅着案上满满两盏琼浆,二女也勉强同意,同场竞技,看向彼此的眼神愈发不善,恨不得将彼此生吞活剥一般。

    “皇后娘娘,虽然两位妹妹灵心慧智,有七步诗才,但匆忙草就之作诵于凤驾前恐失之不恭,不如以一柱香为限,一来二位妹妹得以稍作润色,二来楼大人也能细细享用娘娘赐酒不是,待到一柱香燃尽,用两只空盏换得两首佳作,也算一番妙谈了。”

    蒋诗忽然莞尔一笑,柔声谏言道,嗓音舒缓平和,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

    “好,诗儿想得周到,点一柱梅蕊香来,笔墨伺候。”皇后轻轻颔首应允,蒋德妃水眸闪动,抿嘴一笑。

    楼思源感激地看向蒋诗,蒋诗却转而敬皇后酒,脸上丝毫不见骄色,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也不约而同地朝蒋诗致意,蒋诗一一回笑,笑容清浅,却始终让人如沐春风一般舒泰亲切。

    好一个匆忙草就,失之不恭,不仅为不善饮的楼思源解了围,一柱香的工夫够他往帕子里头偷偷吐好几次了,又为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二人赢得充裕的时间,以免冲动之下放出大话,不小心当众出丑,轻飘飘几句话便送出三份人情,好手腕,好心思,好辞令,我不禁暗赞。

    宫人手脚麻利地在二人身边布置起小矮桌,铺纸开砚,研墨润笔,很快,梅蕊香便幽幽燃起。

    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好像瞬间紧上了发条,立即眉目肃然,专心致志地伏案构思起诗作来,涂涂改改,推敲琢磨,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好像两只相中同一只耗子而决斗的乍毛猫。

    两位女主角暂时偃旗息鼓以待一柱香之后决一死战,男主角以一副慷慨就义的气概毅然决然仰脖灌下两盏情字苦酒,众人抽空吃点喝点补充体力准备一会继续看好戏,我则对楼思源的死心眼彻底无语。

    人家蒋诗都为你争取到一柱香的时间了,你就不会装装样子喝两口,趁人不备再吐掉啊,又没人逼着你一口气干杯,你装什么豪气,诗有人代作,最后醉酒头疼的时候可没人替你了。

    气氛忽然有点僵,我识相地不敢乍刺,低头专心吃东西,细看之下忽然发现两道菜有点眼熟,老汤娃娃菜,绿皮雪梅娘,这不是醉仙居的招牌菜,欵乃归舟和玉壶冰心吗?!民间的菜色怎么会混入御膳呢,或者说,难道这两道菜本来是御膳,出于某种原因流入民间?!这要是揭发出来可是逾矩之祸,能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两道菜是在座之人供奉,进献民间菜肴入宫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不过无论哪种原因,想到水云间水浒曾经藏身的那对八尺高双耳流云莲塘鱼藻纹瓶,我愈发笃定醉仙居后台通天,而且和宫中关系匪浅,甚至是宫里哪位主子的三产也说不定。(

第九十七章 双凤

    我夹起一件玉壶冰心咬了一小口,一一分辨桂圆、薄荷、青梅、丁香、留兰香和莲蓉的味道,入口的感觉依稀和当年在醉仙居吃到的一模一样,还有……不离山无泪亭,盛夏的红枫林中弱质女智斗腹黑男,花团锦簇之中,勾心斗角布下重重杀机,偏偏醉仙居出品的芙蓉雪酪酥大煞风景地狠狠噎了我,害我丢了一鼓作气的先机,还有后来莫名其妙就死不见尸,害得我报仇泄愤无门的豌豆黄,歪打正着地为我解困,不过却连累我付出了自咬舌头的惨烈代价。

    我下意识朝黄蜂瞄过去,却见黄蜂扫了眼虾饺,身后服侍的宫人立刻夹了一只放在白瓷碟中,拿过葡萄纹银壶正欲斟佐餐香醋,黄蜂却忽然抬手止住。

    “不用。”

    声音很低,不过恰巧我正好看过去,所以听得清清楚楚。

    宫人愣了一下,仿佛对突如其来改了规矩有点诧异,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脸色,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颇为滑稽,连带着我也不由得开始揣测起黄蜂的用意,耳边却忽然响起蒋德妃含笑的软语。

    “好敏捷的才思,真是不让须眉,香才燃了一半,这俩才女就都撂笔了,看来是都有好的了。”蒋德妃的声音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娇软甜美而不做作,抑扬顿挫宛如窗外的飞雪,轻柔灵动,打着旋儿落在心尖上,听着麻酥酥的。

    我连忙偏头一看,原来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已经大功告成,工工整整地誊录在簪花小笺上,而二人不知何时开始斗鸡似的扬着下巴相互瞪视,好像要在眼睛大小方面分出个高低胜负,火辣辣的视线在空中纠结,隐隐有火花噼里啪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和……醋意。

    我哑然失笑,眼神直勾勾投向黄蜂案上的银壶,心中顿时了然,有这么两个超级大醋缸在场,什么佐餐香醋还不都是多此一举吗,我撇撇嘴角,却忽然发觉黄蜂正笑吟吟地挑眉看着我,修长有力的手指持起一只薄胎玉盏,稳稳地平举于前,幽黑的眼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继而唇角噙笑,朝我举杯遥遥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心领神会之下我不禁会心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遥敬一盏清酒,隔着猩红地毯上的花团锦簇,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着心照不宣。

    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争风角力,宫人战战兢兢地冒着枪林弹雨取回二人的新诗,恭恭谨谨地跪下奉于凤驾之前请皇后过目。

    皇后却摆摆手,止住那名宫人,“她们女孩子的字太秀气娟细,本宫老眼昏花,可没那眼神,不如辛苦妹妹鉴赏一二,妹妹千万别推辞,妹妹的才名在宫中还有哪个不知道呢,连陛下都交口称赞的。”

    蒋德妃掩口一笑,朝皇后娇声道:“姐姐就别寒碜妹妹了,妹妹那两把刷子哪能入得了姐姐的眼啊,在姐姐驾前妄言,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而且诗吟咏起来比较有味道,云儿和玉娇脸薄,必然谦让不肯,不如这样,就找人给大家伙念念,大家一起欣赏,不知姐姐意下?”

    “甚好,本宫看行,哎呦,思源早早就把罚酒喝了个干净,看来是等不及用空盏换梅诗了,那就思源给大家念念如何?”

    “谨遵娘娘懿旨。”

    宫制青梨酒由七分熟的白玉香梨汁子配以新汲的翠屏山昙照泉水酿成,甘甜柔和,发酵很浅,而两盏下肚,楼思源却已不胜酒力,两颊泛红,额头冒汗,脸色十分僵硬,却强自忍耐不适,一摇三晃地离席起身,拿着花笺的手却忍不住隐隐颤抖,看得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焦急关切形于颜色,恨不得当场扑过去安置照料。

    “坐着即可,今儿不必拘礼。”见楼思源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皇后赶紧指派宫人扶楼思源坐下,并嘱咐贞姑姑速速备醒酒汤。

    楼思源连称不敢,却敌不过两个巧嘴宫人连哄带劝地簇拥回席位,只得大着舌头再三告罪,然后强打精神扬声读诗。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诗中有画,清奇别致,多谢黄小姐佳作见赐。”

    酒意入头,化作三分狷介,吟咏诗作,平白添了许多韵味,黄有淡笑颔首,手指轻敲案面,和着拍子。

    宝石牡丹一脸得意,斜一眼湖蓝小甜,转身朝楼思源笑意盈盈,大眼睛亮晶晶地直直瞅着他,脆声道:“献丑了。”

    楼思源吓得赶紧低下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干咳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展开另一张花笺。

    “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妙手天成,一咏三叹,多谢杨小姐妙笔生花。”

    楼思源赞得诚惶诚恐,闷声道谢过便不敢再抬头,湖蓝小甜却欣悦难抑,粉腮飞霞欲说还休,惹得旁边宝石牡丹虎视眈眈地狠狠剜一眼湖蓝小甜,又转而柔情似水地朝楼思源看了又看。

    “好新诗,好才情,好吟咏,好品评,咱们天朝果然是人杰地灵,闺中女子都能出口成章,入仕男儿更是才高八斗,都是仰仗陛下和娘娘的福泽庇佑。”蒋德妃连连颔首,转头朝皇后拍手称赞。

    “可不是,现在的这帮孩子不知道比咱们年轻那时候强了多少去。”皇后抽出丝帕轻拭嘴角,幽幽笑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咱们不服老是不行喽。”

    怎么越是保养细致风韵犹存的女人越喜欢当众埋怨自己老呢,这不是成心气人吗,还让不让别的老女人活了,就好像一位母亲语重心长地跟孩子说,傻孩子,你怎么是傻孩子呢?一样,我忽然有点冷,抬头看着皇后眼角两道微不可察的细纹,不禁脱口而出道。

    “娘娘快罚一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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