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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菜园居士     刁后外传txt下载     刁后外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 听戏

    “你哑巴了,说一句人话能死吗?!”场上战况愈发激烈,火药味浓郁,瑞恩陡然拔高八度,问得好!女人也要有气势滴,哪怕色厉内荏也得装装样子,有的男人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不。”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钻入耳膜,却是紧绷而冷硬,听不出什么语气。

    “狄迪威,你到底去不去?!”瑞恩这桶超强***的捻子已经烧到所剩无几,似是竭力压制,声音很轻很轻,却隐隐发抖,好像暴风骤雨来临前夕让人绝望的短暂平静。

    “不。”言简意赅的一句,炸药彻底炸了。

    “狄迪威,你要死是不是,说好了带我猎火狐的,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我我在宫中跟个傻子似的天天盼着,有功夫就练习射箭,你送的弓恨不得时时刻刻不离手,红漆磨得花了,二皇兄瞒着母后帮我重新漆的,为了今天能来,我求母后求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不容易来了,你你你居然出尔反尔,还是人吗?”

    瑞恩显然激动至极,声音带着哭腔,声声控诉,好像一记记沾着凉水的鞭子,这要是抽到了谁身上,不愧疚致死也得落个半残。

    不过对手似乎已经百炼成钢,竟然沉默是金,静默沉寂的林间只听到瑞恩愤恨委屈的发泄,偶尔有两声半死不活的鸟鸣附和,我不禁咋舌,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瑞恩喷成这样还能忍,这位北辰王子定力真好,如果不是大神级别的铁石心肠,那便是骨灰级别的好耐心好涵养。

    还有险些扎死我的凶器果然和敌敌畏有关系,撇嘴不忿,后怕连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心有凄凄然,不禁面露戚色,黄蜂轻轻揽过我的腰,凑到耳边道:“他俩总这样,别担心。”

    谁担心了,没听说过小吵怡情,大吵怡性啊,一眼瞪过去,我使劲扒拉着偷袭腰间的狼爪,我是害怕这俩人闹成这样,一会见了面尴尬,你老人家万一顾及脸面,轻飘飘一句今日不便,改日再来拜会,我不得哭死啊,下次再来上林苑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呢。

    “别乱动,你想让他俩发现有人偷听吗。”黄蜂慢悠悠地低声威胁,横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热力透过衣衫,只觉得腰间灼灼一片。

    当然不想,否则我费这么大劲干吗,稍一权衡,顿时不敢再挣扎,老老实实地猫在黄蜂怀中,

    毫不客气地安然受用这方寸的温暖,黄蜂牌人肉靠垫真舒服啊……

    溜号的片刻工夫场上局面出现变化,“狄迪威……”瑞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难掩落寞,“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刚才有点激动,语气冲了点,你担待吧,别和我这火爆脾气一般见识,今日从宫中带了几样点心菜馔过来,交给下人了,你试试看。”

    “不必了,粗茶淡饭便可以。”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

    这位王子殿下油盐不进啊,有点……不识好歹,女生的主动示好面子上怎么也得应付应付,何况是瑞恩那种明媚热情的大美人,不解风情啊不解风情,茅坑里的石头一块,又冷又臭。

    “来吧,我为溪儿引见引见这位北辰七殿下。”黄蜂的侧脸轻轻贴了贴我的额头,启步现身走向大门。

    小石别馆依山而建,屋宅并不多,十几间精舍,却是难得的精雕细刻中又处处透着质朴天然,除却里面二人的硝烟味,错落有致的屋舍和山林融为一体,契合相宜中颇有淡然出尘的意境,连大门口的守卫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悠哉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天南海北的吹牛侃大山。

    领头之人正在跟另外几个兵蛋子描绘群芳会的盛况,现场怎样的人山人海,姑娘如何的水灵,说得兴致勃勃,听得津津有味,不巧一眼看见我们俩不速之客,一堆人面色骤变,连忙跪下,齐刷刷大声道。

    “见过王爷。”

    黄蜂嘴角噙起一丝笑容,清浅如烟,和煦淡然,然而在一群如惊弓之鸟的众侍卫眼中,这种笑容却带着毛骨悚然的味道,黄蜂探出修长的手指,一个个虚点众侍卫的脑袋,薄唇中溢出一丝玩味。

    “群芳会?”

    貌似平常的一句反问,却让众人当即匍匐在地,一具具虎躯抖的跟筛糠似的,领头之人脑袋死死抵在冰凉的地上,颤声求饶。

    “卑职万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黄蜂没有温度地笑了笑,摆摆手,越过众人径直走进大门,朗声笑道:“小弟携友冒昧讨扰,不知狄兄别来无恙?”

    众人惊得一动都不敢动,深深低着头,我爱莫能助地摊摊手,启步跟上黄蜂。

    在黄蜂身后一米外站定,我默不作声,不知为何,黄蜂刚刚的表情让我觉得很陌生很隔膜,这种陌生感曾经有过,却被我一厢情愿压在心底,可是现如今忽然越发强烈,尤其在那扰乱心神的飞来一吻之后,黄蜂淡漠的口气之下是不容质疑的威严,从容的神色之中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而我虽然投胎在富贵人家,过了十五年贵族小姐的滋润生活,但是骨子里仍旧深深烙印着对于皇权藐视和畏惧混乱并存的矛盾认知,因为矛盾,所以挣扎,时而漫步云端一般优越,时而仰望苍穹一般自卑。

    黄蜂,你能告诉我,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胡思乱想之间不觉得深情落寞,身影寂寥,惨淡一笑,再抬头时却撞进黄蜂幽深的眼眸中。

    “怎么了,傻丫头?”黄蜂走过来,柔声低语。

    我摇摇头,很不想吱声,顾不得想别的,身子一歪靠向黄蜂,脑袋狠狠砸在他肩膀上,哼,吃我一记抽风铁头功先。

    黄蜂一声不坑地生受了,反而顺势揽过我的腰,轻吻我的头发,低笑,“也不怕磕傻了脑子?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本来就不咋聪明,傻点也没什么区别。”

    脑袋“腾”地弹起来,俩眼对着黄蜂怒目而视,谁让你说的这么直白的?!

    里面迟迟没有动静,等了半天,敌敌畏没有露面,瑞恩却走了出来,杏眼微红,残泪已干。

    我和黄蜂面面相觑,俩人都识时务地没有多言,瑞恩强颜一笑,打招呼。

    “四皇兄和溪儿来啦,狄迪威请二位花厅一叙。”

    这么……拿架?!王爷远道而来,主人都不肯走几步出门迎迎?我微怔,见黄蜂也眉头一紧,不过很快舒展开来,薄唇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反正敌敌畏出不出来相迎我一小老百姓丁点不在意,一心雀跃期待着敌敌畏的庐山真面目,眼中不禁贼光大盛,黄蜂轻笑一声,揉揉我的头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留药

    别馆的装饰布置得很简单,黄蜂轻车熟路地带着我步入月亮门的时候,主人已在首位上端坐。

    北境安得宁日?!如果北辰的兵都跟眼前这位一样身材的话……第一眼看到敌敌畏,我心中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念头。

    敌敌畏身着一袭样式简单的细棉黑衣,手工平常,松松垮垮地披挂在宽厚的肩膀上,突显出纠结如石的肌肉,此时端坐椅上,魁梧健壮的身体带着逼人的存在感,正应了老话,坐如松。

    野兽的身体之上却是王子的面容,瘦削的脸上刻着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眸,下巴上杂乱的胡茬野性十足,左耳两颗黑曜石闪烁着妖异的冷光。

    这个男人很危险……怪不得叫敌敌畏,毒药……连带他的居所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毒药轻轻动了动唇,好像是笑,又好像是野兽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扶着椅子慢悠悠站了起来,好像一座巨塔,目测身高六尺以上。

    “四殿下驾临,未曾远迎,失敬。”

    “狄兄见外了,今日没有知会,便请了一位朋友同来讨扰,狄兄不要见怪才是。”黄蜂抱拳,“这位是右仆射水大人的千金。”

    “见过王子殿下。”我宛然一笑,屈膝行礼。

    敌敌畏的视线快速在我和黄蜂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扯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不过很快隐没,眉头微微一紧,却又强自舒展开,朝我中规中矩地回个礼,点头。

    “幸会,请坐。”

    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强烈的异样感觉,有哪里不对头?!我确定,一边坐下,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敌敌畏,不过敌敌畏和黄蜂谈笑自如,虽然一副冷冰冰硬梆梆的样子,却俨然主人模样,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眼光不错,不过你瞒我瞒的我好苦啊。”想不通便索性不想,转过头,朝瑞恩语带哀怨道,见瑞恩一脸局促窘迫,转而又笑得暧昧,“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醉翁之意在小石啊。”

    “溪儿。”瑞恩脸爆红,一胳膊抡过来,我嗷了一声,做抱头状,嘴里大声嚷嚷着求救告状。

    “救命啊,救命啊,某某杀人灭口啦。”

    这边闹得快翻天了,黄蜂和敌敌畏却好像没听见一般,不闻不问,自顾自天南海北聊得酣畅。

    不过主要是黄蜂讲,敌敌畏附和,偶尔发表发表个人意见,似是意兴阑珊,勉强作陪而已,而且敌敌畏气色似乎不太好,脸上难掩浓浓的倦意,眼神晦暗,嘴唇也有些脱水似的干涩。

    神思一动,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哪来的血腥味道呢,还有敌敌畏显然失血过多的面色,难道是敌敌畏……

    见我孤立无援,瑞恩狰狞一笑,正欲扑过来呵痒,我一把架开瑞恩的胳膊,反手一抓,顺势将瑞恩拉近身旁,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准夫君平时都干什么,这里的守卫大概共有多少人?”

    瑞恩一愣,眼看张口便要喷,我连忙狂眨眼,淡定淡定,说正经的呢。

    瑞恩嫣红的双唇一点点闭上,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关心这个干吗,再说我哪里知道……还有谁是我准夫君。”

    你不知道谁知道,你准老公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我恨铁不成钢地干瞪着瑞恩,心中着实震得不轻,敌敌畏身上有伤,怎么伤的,何人所为?看样子瑞恩马大哈并不知道,那黄蜂有没有察觉?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的侍卫是无作为过失还是有人授意?如果是有人授意的话那么将是何处势力?永旭还是北辰,疑惑是背景成疑的第三方?

    质子受伤在政治上绝对是一敏感事件,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从十八年永旭那一场大胜至今,两国已经维持了七年多的和平局面,然而一山不容二虎,在表面的升平背后,隐患越积越多,迟早再起烽烟,现如今两国关系便逐渐呈现出紧张的势头,二哥在家信中说过北边已经不时便有争端对峙,在这个节骨眼上质子受伤的政治影响便不言而喻了。

    紧紧盯着敌敌畏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他是强打精神,眉宇间的憔悴倦怠不是想遮掩便遮掩得过去的,貌似伤势着实不轻啊……

    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敌敌畏脸上良久,他竭力隐瞒受伤事实所谓何事?对他本来没什么好感,不过看在他是瑞恩看中的人的份上,送他一个人情吧。

    不雅地大大打个哈欠,我巴巴看着黄蜂,北辰王子我也见着了,你俩旧也叙了半天了,累了,咱走吧。

    黄蜂一眼看过来,桃花眼中瞬时泛起浓浓的笑意,当下朝敌敌畏尔雅一笑,起身告辞。

    我瞥了瑞恩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黄蜂身边站定,小指一勾,一个小瓷瓶便滑到掌心,款款下拜的同时,指尖微动,瓷瓶瞬息弹到敌敌畏手边,身影翩然如蝶,恰好挡住瑞恩的视线。

    敌敌畏和黄蜂俱是一愣,敌敌畏面色一沉,眼神猛地射过来,好像刀子一般,带着野兽似的警觉和提防。

    身体不由得一抖,下意识朝黄蜂靠过去,我屏住呼吸直视敌敌畏,视线交汇,电光火石之间,敌敌畏眼中风起云涌。

    别馆大门的众守卫战战兢兢地恭送我和黄蜂,一路上两人皆默然不语,各有心事,最终还是我沉不住气,率先打破沉默。

    “不问问那瓶里装的什么?”难道你不好奇?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黄蜂看路不看我。

    “伤药。”我叹息,黄蜂这是别扭什么?

    “狄迪威受伤了?”声音陡然一沉,黄蜂勒马,眼睛牢牢锁住我。

    我缓缓点头,瓷瓶里是冰蟾断续膏,据说有去腐生肌起死回生之效,姑且信之,就让敌敌畏临床验证吧。

    “这个质子不简单。”女人的直觉。

    黄蜂笑了,笑得深不可测,悠悠一叹,曼声道:“溪儿初见便有这种感觉?没发现还挺聪明,狄迪威虽然平时深居简出,似乎是甘于现状,不过此人城府极深,抱负不凡,呵,龙困浅海,守拙蛰伏,将来……”黄蜂静静望着远方,桃花眼中某种情绪闪动着蓬勃跃动的炙热火焰。(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堂

    心莫名一抖,我下意识拢拢披风,毛茸茸的暖裘聚在领口,丝毫不觉得暖和,反而添了烦闷,扔掉手中早已冷掉的烤肉,擦擦指尖的油腻,我随手捡了根木棍,低头摆弄着火狐的尸体。

    萧郑静静地坐着,山峙渊渟,却少了迫人的冷意,忽然看我一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然开口,好像仅仅陈述某件趣事,些许醺然中听不出半分感情。

    “十三年九月初三,鹿鸣宫秋闱,士子惜若水,位列庚九,文才斐然,见地超脱,取为传胪,却无官职加身,赐宴亦抱病未出,自此销声匿迹,外间只道回乡静养,欲与结交者无以计数。”

    骤然间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眼前一黑,木棍支地才勉强稳住身体,耳边蜂鸣阵阵,全是萧郑低沉磁性的嗓音,士子惜若水,士子惜若水,士子惜若水……

    黄有眉头一皱,然后很快舒展开来,笑道:“二哥的意思可是在猜测那天楼思源吟咏的句子的来头?”

    不待萧郑说话,黄蜂的声音先响起,语气轻快,“二哥有心,还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法眼呢,可是查了楼思源当日格子间的位置?”

    一丝笑意掠过唇角,萧郑微微点头,自斟自饮,“老四所言不错,正是庚九,大比用的物什平时一律封库上锁,他人断难接近。”

    “所以二哥便瞄上了上一届的士子?”黄有的脸色突然十分微妙,说不上喜怒,然而眼中有某种东西在悄然膨胀、蔓延,乃至一触即发。

    “恰好亲自主持而已,又恰好见证了一场旷世难寻的公案,学子闹考场,戏考监,不成体统,哼,领头的恰好便是醉仙居那位惜若水。”萧郑半垂着眼眸,刚毅冷峻的脸孔被一簇簇火光照映得幽明一片。

    脊梁骨一路冷战,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浑身好像抽掉了骨头一般,瘫作一团烂肉,大概什么都瞒不过萧郑了,惜若水的破绽太多,守到今日已然万幸,迟早有一天会露馅摊牌,只是没想到会是今时今日。

    萧郑啊萧郑,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收我的克星。

    将对萧郑所有的愤恨和畏惧集中在腮帮子上,挤出一抹苦涩,我静静地环视了一周,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滑过,不做停留,最终落在辽远四合的黑暗中。

    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你们说去,最后给我留一具全尸就好,求求你们了……55

    “溪儿,你大哥似乎和惜若水熟识,那惜若水可曾到过府上?”黄蜂忽然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桃花眼贼光莹莹点点,有若暗夜的磷火。

    呃……何止到过,天天住在漱芳阁,我在风中微微凌乱了,踌躇了一会,才字斟句酌地开口,“我没见过惜若水其人,是否过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可是实话实说,看谁还敢挑刺。

    黄蜂眼中划过一丝戏谑,不容我喘息,接口便道,好像自言自语,“君泽也奇怪了,既然和惜若水惜公子相交颇深,却不做东给我们引见引见,三哥贤名远播,向来礼贤下士。”

    “老四说笑了。”黄有笑吟吟道,所言却是步步紧逼,“贤名谈不上,不过多个朋友却是求之不得的,何况惜公子这等人物,可惜可惜,相见恨晚,不过君泽的态度真是让人着实费解啊,藏着掖着,迷雾重重,惜若水的身份也跟着扑朔迷离。”

    “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我随口敷衍着,这是传说中的三堂会审吗,如此紧张的局面下,还是狠狠地恍惚了一下。

    “老四亲自挑选的坐骑水小姐还算满意?”萧郑冷不丁开口,话锋一转,从惜若水又绕道了我水若溪身上,一种不详的感觉笼罩在头顶,好像密不透风的阴云,盘踞着暴风骤雨之前的短暂平静。

    “三殿下费心。”心中咯噔一下,我连忙堆笑,朝黄有点头致意,黄有微微欠身,笑得尔雅。

    “今日见水小姐身手不凡,可是平日常常练习骑射?”黄蜂不紧不慢地把玩酒杯,循循善诱。

    “薄有家学,得大伯亲授。”闻言我顿时寒毛倒竖,赶紧拉大伯出来救急,以大伯的威名,还能震得住他们兄弟仨吧。

    “听闻水小姐的宝驹名为兰博,乃北辰良种?”黄有好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言道,却让我心脏如受重击,除了连连点头,大脑已经罢工了。

    猎人收网了……我像扯线木偶一般干坐着,木棍紧紧攥在掌心,无意识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支离破碎的痕迹,一如现在乱麻般的思绪,一团死结。

    “若水的坐骑好像也叫兰博呢,而且……也是北辰所贡之物,奇怪啊奇怪,难道是巧合?”黄蜂忽然收去了一身慵懒散漫,一双桃花眼灼灼的直视于我,唇边翘起一抹欣悦至极的弧度,“难得这么个生僻怪诞的名字受到如此青睐,如果说是溪儿的妙思我还深信不疑,但是似乎不太符合若水的性情啊……”

    “当年北辰所贡宝的驹寥寥可数,除了水府的枣红骅,其余尽数归于宫中,民间决计难寻,何况枣红骅永旭更是独一无二。”黄有笑意清隽高华,完美的唇形中吐出的却是字字冷箭,全都扎在我脆弱的小心口,招招见血,箭箭致命。

    “惜若水……”萧郑忽然慢悠悠地念了一声,冷硬的声音竟然溶入些许柔情,最终尾音一挑,抬头看向我,目光如炬,轻飘飘总结了一句,“惜若水,水若溪,难道也是巧合,水小姐?”

    诡异而持久的静默中……我彻底万劫不复了,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连呼吸都是艰涩困顿的,一层长期以来赖以为非作歹的伪装就这样被仨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兵不血刃地生生剥掉了,露出赤裸裸不设防的肉身,脆弱地任人宰割,残余的脑筋稍稍预想一下三人历数我种种罪过的情形便肝胆俱裂,他他们不会安上一个欺君之罪然后把我做了吧?!

    只听“啪”地一声,木棍突然从中而断,我哇地大叫一声,什么小形象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捂脸兀自哀嚎不绝,透过十指尖仄仄的缝隙,谁的笑容那么快意,谁的眼眸那么幽深,谁的视线那么审度,谁的杯酒那么清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摊牌

    后来几个人都喝高了,气氛也慢慢活络随意,天南海北地聊起天来,仨BOSS虽然不约而同地不再挤兑我承认什么,但是话里话外地已经完全当作我已供认不讳了,黄有黄蜂勾肩戏曰二哥好运气,现场听过溪儿讲笑话,而他们就得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转述云云,萧郑但笑不语。

    再后来不知道谁开了一句头,吟唱起《将进酒》来,他们三人长幼相序地一人一句抚掌高歌,轮到我时自然而然接口便续,于是乎惜若水的身份便彻底做实了,记得当时他们仨笑得那个暧昧快意,弄得我一头雾水,打着酒嗝琢磨了半天才终于绕过劲来,不由得再次埋怨老天爷瞎了眼不公平,为啥他们仨喝高了还能合伙算计我,为啥我睁着大眼睛偏偏就往套里钻呢。

    惜若水公案以嫌疑犯我顺口招了宣告作结,大法官萧郑,陪审团黄有黄蜂,一同见证了我从拒不承认到狡辩反抗到认罪归案的前后始末,为了纪念这一光荣而伟大的时刻,官匪举坛子同庆,消灭了N坛子二十年陈酿的花雕美酒。

    而我从始至终一直在一个问题上犯嘀咕,他们仨到底有备而来并且商量好了今日揭我老底,还是一时兴起而信手为之?!

    “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吧。”半醉半醒之间,大概仨人都以为我睡着了,萧郑忽然发话了。

    “嗯,不过我断然饶不过君泽,私藏了个宝贝妹妹不说,还瞒着位传胪小姐,不能轻易算了。”

    “这哪能怪君泽,就老四你那风流名声,谁放心将自家妹妹介绍于你认识,躲都来不及呢,你啊,有一个姜红玉还不知足,还到处拈花惹草,今年群芳会又想捧红哪位姑娘啊。”黄有的嗓音听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

    “旧时营生了,三哥您开恩,就别拿我开涮了。”黄蜂好像有点无奈,微微一笑,忽然道,“听说秦楼新近蹿红的姑娘芳名云想容……”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萧郑轻斥,警告道,“云想容你可别惦记。”

    “二哥冤枉。”黄蜂委屈,“我好久没去过秦楼了,那个什么云想容长得再天仙又与我何干,只不过是太子妃数次托我打听云想容的背景来头。”

    “想必云想容有些手段,不仅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连宫中都听到风声了,何太子妃本无子嗣,加上近来风言风语不断,越发处境艰难,求到老四身上,绝对迫不得已,看来真走投无路了。”

    “不管怎么样,这汪浑水决计不好淌,再见面就搪塞过去吧。”

    “太子不知道怎么想的。”

    “什么时候得劝劝太子。”

    安静了一会,忽然谁谁谁冒出一句,好像是萧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吾闻汝音兮,心有异异然。”

    “魂魄思之不反兮,忽忽何相忘。”黄有高声吟唱。

    “吾心有汝兮,从此永难离。”黄蜂大概又风骚地眨着他的桃花眼呢吧。

    “写意不够,的确欠了点火候,这丫头比我们兄弟都高明。”萧郑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夸奖啊。”身体左摇右晃,我嘿嘿傻笑了一声,突如其来的诈尸把萧郑三人吓了一跳,“真不好意思,未经同意便擅自缀文,你们担待呗。”原来乱写乱画是他们团伙当年干得啊,算起来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想到几个半大不小的爷背着太傅偷偷搞小动作我就忍不住好笑,怪不得笔力稚嫩,原来是少年维特之烦恼啊,却不知心系何人?

    “溪儿多虑了。”黄蜂拨弄着柴火,柔声道,“坐过来一点,小心着凉。”

    我挪了挪屁股,眼珠子不甚灵活地转了转,忽然低声诡谲一笑,食指凑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其实那文还有副本,你们不知道了吧,咯咯。”

    “水小姐可否赐教?”黄有笑得斯文。

    “好说,不过得先告诉我那原稿是谁的手迹?”我趁机讨价还价。

    “老四。”黄有笑吟吟地便把黄蜂卖了,黄蜂倒不生气,弯起嘴角道,“字迹还算入得法眼?”

    我呛了一下,摇摇头,一脸遗憾道:“如果当时没有看到您的墨宝,没准我还能进二甲呢。”

    黄有和萧郑对视一眼,皆轻笑出声,黄有灌了口酒,挑眉道:“老四啊,人家水小姐怨你了。”

    打住打住,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我当机立断地斩断话头,扬声道:“刚刚那是离骚体,下面则是诗经体。”

    抓过一只酒筹作话筒,我蹭的站了起来,重重咳了两声,朗声吟道:“吾闻君声,乃有异觉,辗转思之,毋敢相忘,君在我心,永难忘之,若当其日,诸愿皆偿,吾爱静女,上可鉴之,途远且艰,吾可誓之,吾爱静女,如鼠嗜米,风来雨打,永世同心,君在我心,纵苦纵难,惟愿君喜,九死无悔!”

    有点得意忘形,一边朗诵,一边手舞足蹈,最后以一个嫦娥奔月的造型作结,咧嘴朝着仨人傻了吧唧地笑。

    结果仨人的表情似乎比我还要惊悚,看怪物似的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目瞪口呆中,良久良久,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酸疼的胳膊小腿,一肚子怨念,什么人啊都是,也不知道表扬表扬,累死我了。

    黄蜂第一个解冻,桃花眼中火光点点,噗哧一下子爆笑出声,被我狠狠一瞪,改作低头窃笑,萧郑和黄有也渐渐回过味来,目光纷纷落在远处,柔和至极。

    我顿时大为得意,倦意袭来,掩口大大打了个哈欠,抬头一瞅,星月沉寂,也不知道几时了,一摇三晃地站起来,紧了紧领口,朝几人摆摆手,大咧咧道:“夜深了,那我就告辞休息了,失陪了先,你们尽兴,见谅哈。”

    不等仨人回应,我草草一礼,转身迈步就走,嘴里好像自言自语,有意无意道:“其实还有个副副本,更绝妙。”

    保证雷死人不偿命,不过……就不告诉你们,肚里偷偷又加上一句,兀自暗笑中,一侧头,忽然撞见黄蜂高大帅气的身影。

    “我送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中宵

    狂风呼啸的冬夜荒原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摇摇晃晃地渐渐走远,夜风撕扯,模糊了轮廓,仿佛将一去不复返地永远溶入黑暗之中,又好像回到原本属于的归所,漆黑广袤的苍穹之下,一双淡去的背影渺小脆弱有若沙砾轻尘,却在有些静静凝望的眼中从此定格。

    “贺老三的事情多谢了。”黄蜂终究没插手,我到底感激,趁着酒意,致谢之词出口也没觉别扭尴尬。

    黄蜂好像没听见一般,依旧背着手迈着醉步,一脸惬意的表情,许是酒力上头,脸色不变,桃花眼却是前所未有的璀璨明亮,光华流转之间,仿佛能够照亮整个黑夜。

    咦?没反应,拿架子不屑搭理我?斜眼觑着黄蜂,黄蜂感应地甩了甩脑袋,我忍不住喷了,忽然发现这小子有时候瞒可爱的,特有想逗逗玩,吃吃一笑,胳膊肘狠狠地捅了黄蜂一下,嘴里痞里痞气道:“嘿,妞儿,别这么拽,给爷我笑一个,乖。”

    黄蜂怔了怔,然后止步站定,慢慢转过头来,桃花眼危险地轻轻眯起,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唇角一点一点勾出淡淡的弧度。

    据说耗子喝高了,掳起袖子满世界找猫单挑,此话我信,反正此时此刻在我星星满天裸&奔的眼中黄蜂便是那一推就倒的纸老虎,嘿,小样儿,还敢撂脸子,你谁啊你,脸跟锅底似的,告诉你,少吓唬我,老娘我不怕你了。

    “哎呦,不乐意啊,那爷给妞儿笑一个吧,妞儿学着点啊。”说完仰着脸一呲牙,“嘿嘿嘿。”

    黄蜂黑线,嘴角抽了抽,有点惊悚又有点怜悯得瞅了瞅我,摇摇头,没吱声。

    从上林苑回宫之后,几个当事人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次提起那个荒原之夜,也没人再碰触关于惜若水的龃龉,那个晚上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而记忆中支离破碎的残章片段也不过是酒醉之后的蝴蝶梦,至于谁是蝴蝶,谁是周庄,不清楚,不过似乎谁是谁是谁没有什么区别。

    回宫之后萧祁第一件事便是高调进献了火狐皮,众人交口称赞八殿下纯孝,皇后甚慰,趁着皇后心情大好,我委婉地表达了对父母的思念,以及未在身边尽孝的遗憾,皇后心有戚戚焉,广袖一挥,我的宫中小住便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离宫前夜,我和瑞恩在熙蕊暖阁小酌,还有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萧祁。

    萧祁那晚上格外来劲,面目狰狞,句句呛着我说,还叫嚣着要和我拼酒,见我跟仇人似的,好像我欠着他几处房子几亩地,瑞恩看不下去了,搬出萧郑才把萧祁吓跑,弄得我一头雾水。

    因第二天要早起去各处拜别,瑞恩也早早告辞了,我简单盥洗后躺在榻上,眼睛直勾勾睁着,听着窗外的梆子,全无睡意。

    最近经历的事情有点多,有点乱,尤其是入宫这段时间以来,包括上林苑游猎之行,一桩桩接踵而来的事情闹得我措手不及,好像被牵引着向某个预定好的结果有条不紊地前进,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式,时常有点预感,我平淡无奇的生活将要被什么打破,蝴蝶扇一扇翅膀可能引起一场大风暴,现在这一连串的琐事不知道要带来怎样的狂风骤雨。

    思绪纷杂纠结,越发不觉得困了,屋内漆黑一片,守夜的宫女大概耐不住困顿偷偷打盹了,索性披衣而起,摸过一盏琉璃灯,稍稍调亮些许,我趿拉着鹈鹕头棉鞋,摸索着走向梅林。

    宫中的夜晚是宁静而诡谲的,没有呼啸肆虐的狂风,只有朦胧摇曳的灯火,橘红色的光投射出浅浅的光晕,温暖而平和,如此刻意的障人眼目,失之痕迹的遮掩蒙蔽,殊不知美好之外的阴暗角落中正在悄悄发生着多少幕无止境的龌龊。

    “多么美好的夜晚,可惜。”上林苑几日之别,梅花已现疲态,抚着一株花瓣疏落的虬枝,我清清冷冷地叹息了一声,说不出有什么感情。

    “如此良宵,何来可惜之言?”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声音不大,却在静夜中犹如一声魔咒,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心突地咯噔一下,慢了好几拍。

    “溪儿见过陛下。”深深吸了口气,弯起无瑕的笑靥,我缓缓转身,朝声音的方向款款下拜。

    皇帝负手立于花树之旁,一袭黑色便袍外罩紫貂暖裘,手中提着一盏玲珑的八角燕翅宫灯,在地上投射出淡淡的光影,照亮了半幅衣摆,却将脸孔隐匿在黑暗之中,然而许是夜色惑人,此刻皇帝的身上并没有平日里令人俯首的威严霸气,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淡泊宁静的气质,却是抹去了杀伐之气,平添出几分儒雅随和的味道。

    “免了。”皇帝抬抬手,声音清淡,“过来。”

    小步挪了过去,我乖顺地低着头站在皇帝身后,不免揣度皇帝的意图,然而许久都没有动静,黑夜仿佛熟睡一般,周遭静谧,伴着花瓣零落的簌簌之声,或悠长或清浅的呼吸声起伏错落。

    我抬眼偷偷看过去,皇帝静静立着,不见什么表情,然而唇边轻微的弧度却是罕见的透露出一丝柔情,悠远的目光穿透重重黑暗不知落在何处,整个人仿佛便是这个幽迷子夜的一部分。

    为谁风露立中宵?

    今夜的皇帝……有点异样。

    许久,皇帝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喉中溢出一两声低吟,仿佛叹息,又好像自言自语。

    如果细听,依稀是破碎含糊的两个音节,“不像……”

    不像什么?怔了怔,我看着皇帝侧脸刚毅的线条,紧抿朱唇,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然而皇帝已然换上喜怒不兴的脸色,仍旧是熟悉的威严的帝王,之前的惘然好像未曾发生过,这个离奇的夜晚仿佛不过一场怪诞的梦境,如今梦醒了,小配角却仍然滞留在梦的最深处。

    “夜凉,回去吧。”皇帝淡淡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莺迁

    这趟皇宫之行让我愈发深刻地理解了一个道理,eastandwest,homeisthebest

    回想宫中的日子,简直是一场噩梦,以至很长一段时间内总是忍不住对月唏嘘,再牛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娘的悲伤,回府之后的几天里,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和涅磐重生的兴奋,我整日在府中东游西荡,招猫逗狗,拈花惹草,上蹿下跳,大有当家作主庆农奴翻身解放的劲头,恨不得扎上三尺红绸子扭上一段大秧歌。

    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到开春,一日大哥转交一纸请帖,楼思源二月十五乔迁新邸,广宴亲朋,扫花以待,恭候驾临。

    宫宴一别之后,一直想找时间见见他,自从知道他是帅爹暗自栽培的水家白衣,我便藏了个私心,这是一支潜力股,绝对要下本投入。

    二月十五那日和煦风微,昨夜抄抄写写到丑时,醒来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索性用过了午饭,磨磨蹭蹭直到下午才出门。

    楼思源的老巢座落在东城康宁大街上,大门两边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簇新的匾额上题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楼府,不用说,自然是韩大学士的墨宝。

    筵席设在午时,此刻筵席散去,宾客渐渐告辞离去,楼府的大门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一眼扫过,嘿,不得了,男的搁在现代都是只能在七点的新闻联播上才能瞻仰瞻仰的高官权贵,至于女的……家鸡野鹜齐飞,无盐西施并存。

    楼思源正在门口恭送宾客,从容地倾身抱拳,寒暄致谢,脸上挂着勤勉谦和的笑容,星眸中漾着三分薄醉,淡青春衫在风中轻轻摇摆,好一棵玉树。

    楼思源的皮囊也是极品啊,攻受皆宜,大爱无疆……支着下巴坐在街角的下马石墩上,脑中勾勒出一幅美男玉体横陈的不良画面,口水欲滴,我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某某人的招牌动作,我啥时候偷师也学了来?

    最后一尊大神的宝马香车起驾而去,楼思源轻轻舒了口气,笑容淡去,倦怠一点点显露出来。

    “大人,门口风硬,请回去吧。”门房行头上下一新,很是殷勤。

    楼思源却立在门口迟迟未动,望着马路的尽头,眼神有点落寞,然而又闪动着微弱的期待。

    “莺迁仁里,燕贺德邻,楼大人,恭喜恭喜。”见状我掸掸灰尘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请帖,笑着走出街角。

    循声望来,楼思源眼睛顿时一亮,唇边绽开由衷的笑容,一扫才刚的寂然,大步走下台阶,径直朝我迎来。

    “水小姐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斜眼觑了他一眼,我嗤笑,“得了吧,楼大人这套说辞重复多少回了,还说一遍不累得慌啊。”

    楼思源一怔,随即会心的笑了,洁白的牙齿闪耀着真珠的光泽,“累,今天说了那么多遍,全是客套话……除了刚才这句。”

    “嘿嘿。”我乐了,“这么欢迎我啊,早知道我就再晚点来蹭晚饭了,不过啊楼大人您不请我进去参观参观你的宅邸吗,让我干杵在门口算是什么待客之道?”我咬着舌头笑眯眯抱怨着。

    楼思源一拍脑门,一脸恍然歉意,“思源不周,水小姐里面请。”

    一迈进大门我就愣了,这花里胡哨的影壁墙上是虾米东西?!

    狐疑地看向楼思源,楼思源脸色微微红了红,嗫嚅道:“未经水小姐亲允遍擅将小姐的妙思录在此处,思源惭愧,思源只希望每次出入都能敦促学无止境,任重道远,还望水小姐原谅。”

    真呆啊,陈景润也不会把哥德巴赫猜想写题板上挂在门口吧,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怕吐了,撇撇嘴,我不置可否,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递给他,“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楼思源又是惊喜又是无措,搓手半天才战战兢兢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嘱咐管家收好,回过头朝我一脸憨笑,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不就是一张臭豆腐制作的配方吗,至于如此诚惶诚恐。

    楼思源的新宅很是不俗,五进五出的大院,并一个精巧的花园,朱红的高墙配着青绿的砖瓦,处处透着洋洋喜气。

    楼思源一路引我到花厅,经过一个月亮门时止住了步子,指着门上空置的匾额,吞吞吐吐地请我赐名,见院中杏花正开得红火喜庆,我轻轻吐出两个字,春闹,美得楼思源傻笑了半天,连称回头必求恩师墨宝。

    花厅中已然摆下茶点,其中两道便是豆乳茯苓羹和马蹄豆花糕,想起楼二夫妇,我不由笑道:“楼老爷和夫人还好?”

    “多谢水小姐记挂,家父家慈身体康泰,就是……”楼思源皱皱眉头,似有难言之隐。

    见状我不再多问,心中大概了然,拈起一块豆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唇齿之间豆香醇厚回甘,不禁交口称赞。

    闻言楼思源苦了脸,“多谢小姐谬赞,此糕正是家父家慈的店中所制。”

    “贵府这份产业现在归谁打理啊。”好像漫不经心一般,我随口问道。

    “哎。”楼思源叹口气,低头抓抓脑袋,垂头丧气道:“不瞒小姐,思源正为此事发愁,以前二老多亏了那家豆腐店将思源抚养成人,如今年事已高,思源虽不才,却享朝廷俸禄,本应让二老安度晚年,可是无论如何劝请,二老执意不肯搬,仍旧起早贪黑的经营豆腐店,为此思源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一想到二老辛苦操劳,便五内焚心。”

    “大人真是孝贤。”我口不对心道,如果楼思源是帅爹的人,那么楼二夫妇恐怕也逃不出是帅爹安插的眼线,一朝帅爹不放人,楼二两口子就甭想退休。

    “人各有志。”我温言劝道,“除了培养大人成才为栋,二老一生的心血都灌注在豆腐店上了,当然舍不得放下,再说有时候老人家太过清闲反而无趣平淡,倒不如忙忙碌碌,日子充实。”(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独角

    “上次琼台宴,得蒙小姐指点,这段时间思源日思夜想,第二题已经小有眉目,请小姐钧鉴。”

    沉默了一会儿,楼思源展颜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恭恭敬敬地递过来。

    细细看了一遍,我许久没有吱声,将素笺轻轻搁在一边,看着楼思源诚惶诚恐的脸色,缓缓勾起唇角,笑得几分莫测,“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楼思源一怔,愣愣地有点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便摸过纸笔,提笔润墨,就地描写推算起来,只片刻工夫,便以了得。

    “葭长十三尺,水深十二尺。”楼思源薄唇翕动,报出了答案,眼睛中流光忽闪,极是不安。

    “呵呵。”看着楼思源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笑得开怀,想当年上学时考试心里没底便是这副德性吧,“恭喜大人,第二题破解了,而且举一反三,想必大人得道颇深,大人高才,溪儿甚为欣慰。”

    “多亏水小姐指教。”楼思源喜动颜色,脸色红润,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嘿嘿嘿傻笑不止,看得家丁下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个,第三道题,还望大人再接再厉,溪儿恭候大人佳音。”哭笑不得,手指轻点桌面,我放缓语速,一脸正色道。

    “是是是,谨遵小姐教诲,思源万不敢懈怠,必将焚膏继晷,不负小姐厚望。”

    “哦对了,上次牙牌的事情多谢了。”不仅解救我于焦点中心,而且极大程度上填补了后宫女人空虚的精神世界,为创建后宫河蟹社会做出了极大贡献。

    楼思源不明所以,笑得很是恭谨谦虚,洁白的牙齿亮得晃眼。

    在楼思源家蹭了一顿晚饭,在小花厅摆下的,豆腐羹,豆腐脑,炖豆腐,卤豆腐,基本上是豆腐宴,味道却是绝佳,辞别了主人,装着一肚子大豆异黄酮,我蹒跚着往家走。

    已是薄暮时分,街上行人寥寥,昏黄的落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好像一意孤行的留恋,迎着夕照踽踽独行,大概夕光有点刺眼,眼中有些轻微的刺痛,抬袖遮住,我低低唤了一声。

    “水浒。”

    水浒的闭门思过不过三天,多少带有些象征性的意味,不过那日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他,水浒好像瞬间从我的生活中平空消失一般,挥一挥衣袖,留下我一片惘然,虽然仍旧尽守职责随时随刻在暗中默默保护着我,但是任我如何寻觅,始终不肯当面出现。

    空荡荡的大街无人应声,往来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甲乙以及归飞急的宿鸟。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叹了口气,我低声恳求道,声音苦涩喑哑,引得路人纷纷回首,或怜悯或鄙夷地看着我。

    我置若罔闻,此刻心中反反复复的全是水浒对我种种的好,瞪着眼睛盯着被黄昏染红的天空,执着地一声声念道:“水浒,水浒,水浒……”直到眼中升腾起一团浓雾,化作最后一滴泪。

    水浒终究没有出现。

    楼思源家的红杏开得热闹,漱芳阁的杏花也芳菲日盛,杏花朵朵开,我的十五岁及笄生辰也一天天临近了。

    一日风和日丽,我在内室试穿新制的春装,姚黄魏紫围在身边上上下下的忙活,搭配不同的鞋子和首饰,我芭比娃娃似的直挺挺地站着,好脾气地任由她俩百般折腾,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个事儿,二哥就是当年的小屁孩一行到哪了。

    北边近日还算太平,但是隐隐有不安的苗头,不是道听途说,爹和大哥言之凿凿,说永旭和北辰大战难以避免,只是时间问题,最迟不过明年开春,必将大动干戈,这个节骨眼上特批二哥回京,主要议程便是商榷以及传达抵御北辰的细节,我的生辰一过完立马便要回去的。

    爹和大哥还含含糊糊地提过圣上有意派遣一位王爷北上监军,至于哪位还有待考虑,我当时第一反应便是不会是黄蜂中奖吧,一想到战场烽烟四起的重重危险和军功可能带来的荣耀,心中便忍不住反反复复犹豫掂量,像有锯子在拉扯,反正很不是滋味,然而稍一细想,黄蜂那浪荡子的好赖关我什么事,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胡思乱想的工夫一杯茶下肚,随意朝镜中一瞟,这一眼不要紧,刚入口的茶水茶点喷出来,谁啥时候被芙蓉姐姐附体了?!

    镜中人裹着一件桃红色的丝罗衣,肋下系着银红的百褶襦裙,外面罩着一幅玫红轻透的薄纱,青丝挽成盘鸦髻,斜斜簪着一支赤金点翠钗还有一朵碗口大的红花,修长的颈项缠绕着三挂翻覆的东珠璎珞,皓腕上沉甸甸戴着四支玛瑙掐丝镯子,姚黄正蹲着给我系天蚕银丝的腰带。

    我彻底震了,仔细打量着镜中这位佳人,心里一个劲犯嘀咕,这事哪个府上的粉红姐姐啊,有点面善,不会是从秦楼里跑出来的吧,这身行头,呦嗬,倒是衬得肤凝若雪,宝色流光,体不胜衣,步生杨柳,可是也忒花枝招展了吧,不像良民啊,我抹抹脑门的汗,囧雷囧雷的。

    一把抓起姚黄,我张牙舞爪地抗议,“你俩被兰博踢倒头啦,一身花花绿绿的你当是唱戏呢。”

    “小姐,很好看啊。”俩人委屈,“人家府里的姑娘小姐都这么打扮的,小姐这身够简单的了。”

    “果真?”我狐疑地瞅着她俩,俩人连忙点头如啄米,“小姐平时穿衣太素了,这么一打扮,天仙似的,小姐生什么气啊。”

    这么说是我的审美有问题?我对着镜子摆了一个POSE,只觉得恶寒,哪有丁点姿色可言?或许是我被兰博踢倒头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支着下巴琢磨,还是男装好,照着李宇春的路子拾掇总归错不了吧,哪天再顶着惜若水的小名头出去混混,嘻嘻,反正只有萧家三宝们知道底细,总不会那么巧撞见。

    “小姐大喜,二少爷回府,夫人请小姐去前厅。”灵枢掀帘子进屋,一脸喜色。

    什么?小屁孩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再等几日吗?我一惊,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走走走,一起前厅的,干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北归

    提着裙子一路穿花扶柳,苦于不能使出轻功,心里只得一个劲催促,快点,再快点。

    七年不见,殊不知此刻思念如此汹涌澎湃。

    大半个府邸的路程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气喘吁吁的扶着廊柱站定,看着热闹非凡的前厅,我绽开由衷的一抹笑靥,二哥,别来无恙?

    “日程这么仓促,不能请旨多留些时日吗,好容易回府,总该多住一段时间,一走这么多年,哎,孩子受苦了。”屋内传来娘慈祥低柔的声音,隐隐伴着喜极而泣的哽咽。

    “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来辛苦,只是不能在爹娘身边尽孝,孩儿惭愧。”耳边响起一道爽朗清润的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严气度,“北边一天天紧张,战事一触即发,北军诡诈,阵前一刻离不得人,这趟回来已是万分凶险,妹妹生辰一过便要立即赶回去的。”

    “早点回去也好,你大伯也有个臂膀,有你大哥和妹妹,不用惦记府里,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两天,陪陪溪儿,那丫头总念叨你。”帅爹言罢,忽地一扬声,“出来吧,躲什么。”

    我吐吐舌头,人家哪里躲了,不过走得太急,喘口气而已,一蹦三跳地蹿进屋子,第一眼,视线便落在一道威武健硕的身影之上。

    一别经年,曾经吵闹颠狂的稚童已经蜕变为眼前沉稳坚毅的少年将军,年轻英俊的脸孔透着血与铁浸染出来的沧桑,瘦削的脸颊是刀刻一般的刚硬线条,高大结实的身躯上饱满的肌肉凝聚着喷薄贲张的力量,银灿灿的明光铠甲闪动着无情冷芒。

    士别七年,岂是一句刮目相看了之?远离京城水府的和风细雨,投身朔北戈壁的孤烟惊空,草甸驰骋,可曾领略风吹草低的寂寥,大漠奔腾,几度见证长河落日的悲壮。

    心中忽然无限感慨,最终化为唇边一抹宁和的笑,“二哥,我是你妹妹溪儿,很高兴见到你。”

    “溪儿胡闹。”娘柔声轻斥,“见你二哥回来,又没个正型了。”

    “无妨,我也很高兴见到溪儿。”二哥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冷峻的面孔泛起浓浓的温柔笑意,忽然朝我招招手,一边朝爹娘和大哥朗声赞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溪儿出落成大姑娘了,不过无论溪儿怎么变……我都认得。”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却是紧紧锁着我的眼睛说的,此时的二哥全然褪去了一军统帅高高在上的疏离冷漠以及杀伐决断的冷静果敢,眸中闪动的不怀好意的精光,却是熟悉而亲切。

    心头霍地一紧,当年和小屁孩斗智斗勇的种种前尘往事一桩桩在眼前闪过,老旧幻灯机一般,磨了磨牙,我连忙组织抵御攻势,然后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两双神韵极为相似的凤眼牢牢相对,仇人较劲一般相互狠狠地瞪着,乌眼鸡一般,谁也不肯服输低头,率先一步错开眼神。

    四道视线在空中紧紧交织缠绕,高压之下,火花噼里啪啦地四溅散落,火药味慢慢弥漫开来。

    屋中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下人们压低了脑袋怕枉作池鱼,爹娘快速交换一下眼神,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缄默不语,大哥的视线交替落在我俩身上,笑意宛然,却也不置一词。

    良久,我俩忽然同时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大笑,齐刷刷偏过头去,各自眨着酸涩至极的眼睛,心有不甘地又对视一眼,不由得指着对方笑作一团,这一瞬间,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少不更事的小时候,铁血将军仍旧是那个处处搅得鸡飞狗跳的混世魔王,七年的分别不过是一次小打小闹间歇的冷战斗气。

    “你俩啊,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见面就掐。”娘和帅爹相视一笑,抬手揉揉额头。

    抿嘴儿看着二哥,心里头高兴,小屁孩当了大将军还是小屁孩,这下有人陪我玩了,哦耶,不由扬扬下巴道:“二哥何来此言?怎么就如此笃定认得出我来。”

    二哥面上飞快闪过一丝促狭,伸手探入怀中,铁臂再次伸展之时,掌中却是多了一张素笺。

    “喏,亲手绘过妹妹的肖像,骨骼肌肤,姿态气韵,牢记于心矣,岂能错认?”二哥吊着眉看我,唇角高高弯起。

    咦?二哥啥时候画过我,我咋不记得了,将信将疑地拿过那张纸,随意扫了扫,只此一眼,差点没把鼻子气歪,这不是当年小屁孩回信时的涂鸦吗?

    一个奇丑无比的小女孩牵着一头坎肩上缀以银铃的猪,猪头上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记得当时我给他出过一则猪和驴的笑话,小屁孩答的是猪,并且信笔锦上添花,画了那幅画,那纸回音和其它书信一起,我都小心保留着,那么眼前这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必是新作了,时隔多年,二哥居然还记得当年的琐事,思及此处,气闷一点点平复,心中却不由得一暖。

    “呵呵,真传神。”戳着画中那丑丫头,我学着猪头的调调,哼哼道。

    二哥到底抗不过军令如山,还有自找的劳碌命,匆忙安顿后宫中的人便来传旨了,于是二哥带着大伯的亲笔奏折,又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圣。

    二哥当日很晚才回府,神形疲惫,顾不得休息便和帅爹大哥在书房密探,下人严令不许入内,闹得人心惶惶,府中私底下盛传前方战事有变,前景不明,山雨欲来,大有人人自危的架式。

    书房的楠木大门紧闭了一夜,我也在惴惴不安中半梦半醒了一夜,听丫头说半夜娘亲自送了一回夜宵,但是语焉不详,书房中的情形谁也不得窥视一二,水府黑衣悉数待命于书房周围,没有帅爹钦可,任何人不能得近半步。

    次日卯时,紧闭一夜的大门终于打开,淡金色的晨光洒入室内,映得室内三个男人一身璀璨。

    两日之后,皇帝当朝颁下圣旨,帅爹拜尚书令,掌尚书省,自此位列三省,位极人臣,水府盛极一时,府内谣言无为而止,人心自安。

    阖府开始筹备我的及笄生辰。(

    雅文吧

第一百四十章 及笄

    对于女子来说,笄礼事关重大,将长长的青丝高高挽起,再由身份尊贵的女性长辈亲手簪上一支精挑细选的宝钗,从此便意味着成年,《礼记内则》云,“女子十有五年而笄”,又注:“谓应年许嫁者,女子许嫁,笄而字之。”

    女儿是水做的,成年了,便可以泼出去了,至于泼到哪条沟里,当然还是由父母打算安排的。

    上辈子高中曾组织过假模假样的成年仪式,正好赶上高考之前,兼有高考动员的险恶居心,把人聚在礼堂里,主席台高处挂上诸如“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等标语,上下一团忙碌。主席台上忙,校长长篇大论训了一车废话,不外乎把握前程,成为栋梁之才,将来报效国家,今天骄傲,明天自豪云云,而台下诸君也忙,千篇一律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要不抱着英语单词狂啃,要不抓紧时间补眠,根本没人当回事,场边后勤更忙,全方位支起摄像机,同心协力记录这光荣而伟大的时刻,现在想来,那场典礼不过是闹剧,做秀弄景的成分更大些。

    亲身见证参历了及笄典礼的前前后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盛典,什么是贵胄的隆重。

    里外三新的行头都是皇后派人送来的,裙幅曳地,灿华夺目,金丝银线,望之辉煌,尤其是那支领衔重头戏的七尾夔凤垂璎珠冠,依郡主仪制,有僭越之嫌,不过帅爹似乎闭眼默许了,那我自然也没啥意见。

    不过我有意见的是,皇后她老人家送来礼服珠冠便好,为啥还塞来几个大活人?!依照旧俗,女子及笄只有家人近亲可以列席祝贺,可是宫监过府时一脸巴结讨好的笑云,届时将由端王殿下代表皇后娘娘参加观礼,我当时就懵了,啥意思?黄蜂要来??皇后干脆亲自来多好,总之错乱了>.<!

    于是,在一个和风煦日的暖春,当杏花开得最繁盛的时候,我迎来了十五岁生辰。

    这日早早便起身沐浴梳洗,黛眉细细地描出远山的风致,朱唇淡淡施上玫瑰膏子,樱桃一点,再化开些许扫在脸颊两侧,脸色愈发娇艳,红润欲滴,白玉一般的耳垂戴上红珊瑚攒的桃花,腕上套着那套八宝金环,嵌夜明珠的,妆成后一层层穿上礼服,浓密乌顺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流云一般一泻流光。

    前后忙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收拾停当,吉时就渐近了,还来不及对影自怜一番,前方便来报,皇后特使驾到,还有不请自来的特使助理,八殿下。

    萧祁今日兴致勃勃,跟在他哥身边不时地探头探脑,一眼瞧见华服盛妆的我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指着我嘴唇抽筋了半天,一个女字还是没有憋出来,到是黄蜂神色从容,遥遥看我一眼,桃花眼中飞过一丝惊艳,却是不动声色,回头和大哥谈笑自如。

    笄礼设在正堂,画屏叠翠迂远,瑞脑缭绕生香,待我步步生莲地挪移到正堂时,吉时刚好。

    在众人的含笑注视中,我乖巧安顺地低下头,散落的三千青丝在朱瑗灵巧的玉指间翻飞生凉,高挽成优雅飘逸的仙人髻,露出白皙细腻的修长颈项。

    身着一品诰命礼服的娘从水晶南瓜盘中拿起宝冠,面目慈祥而庄重,无比专注地看了我片刻,方才轻柔小心地戴在我的发髻上,用一支玳瑁冠笄固定住,再依次插上一枝枝云燕丁香冠朵。

    “好了,孩子,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别再毛毛躁躁的,记得要像个大家小姐一样,高贵大方。”

    微微颔首,轻声应了,我款款抬起头,好像盈盈绽放的一朵芙蕖,娉娉婷婷地立在众人面前,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勾魂,不知不觉中散发出的风华足以倾城。

    帅爹亲执赐酒,饮罢之后一字一顿道:“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我正色再拜。

    礼成,我及笄了。

    唇边勾起一抹恬淡的笑,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似有感应一般,直始至终胶着在我身上的目光立刻缠绕上来,隔着一室的距离遥遥相望,漆黑如墨的桃花眼中闪动的灼灼火光,这一刻,只有我看得懂。

    及笄礼后,众宾客便陆陆续续到了,自从帅爹从正部级别高官跃居为国家级别首长,并谢绝各方面一切恭贺之后,这还是头一个冠冕堂皇的送礼借口,好容易赶上这桩由头,一众拍马示好的同侪摩拳擦掌,有请柬的恨不得拖家带口通过女眷套套交情,巴结不上的人未到礼也想方设法托人挤进来,一时间贵客盈门,紫气聚首,即使名单一再精简,门前犹是车水马龙,街口堵得水泄不通,不免怨声载道。

    府内更是人声鼎沸,处处欢声笑语,我晕,不太仗义地通通甩给爹娘和大哥二哥接待寒暄,主角自己却仅在前厅略敬了杯酒水,然后到女眷一堆转了一圈露个面,之后便躲在杏子林里偷乐图个清闲。

    水边支个躺椅,水声潺潺中我静静地歪着仰头望天,漫天彻地全是一片晶莹纯然的白雪色,圣洁得让人不敢逼视。

    对着这一林无瑕的白色,我忽然深刻地觉得,我他妈就是一大俗人。

    回想刚才在宾客之间的游刃有余,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圆滑这一面让我茫然心惊,这样的自己很虚伪,很世故,许久以来一直小心呵护的心底那一份纯真竟然如此脆弱单薄,在应酬周旋之间凋零,在真心假意之间流逝,每一次推手过招,每一回逢场作戏,无懈可击的笑脸背后,都是于我渐行渐远的简单生活,曾经如此渴望,现如今却已遥不可及。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莫名其妙的,嘴里忽然吐出这么一句,说完自己都觉得矫情,恶寒地撇撇嘴,水若溪,你吃饱了撑的吧,学什么人家闺怨,不嫌寒碜。

    “浮生偷闲,主人竟别有如此妙处,岂能独享?”背后响起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及时救我于无病呻吟。(

第一百四十二章 偷闲

    “溪儿,你及笄了。”黄蜂无比专注地看着我,喉中忽然溢出一声低叹,隐隐含着些许落寞,手臂又用力紧了紧,让我诧异中又有些不安,掩饰一般佯怒道,“及笄就及笄了呗,姑奶奶又何止十五岁,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刚才干吗抽风似的拉着我,害得我磕得浑身疼,你吃啥长大的啊,三鹿奶粉吧?结石不止装了一肚子,都长到皮下了,我看没准还藏了满满一脑子,还有你你你快点放开我,要不然我喊人了啊。”

    水浒应该隐在周围吧……

    我一边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狠狠地戳着黄蜂坚硬如石的胸膛,花瓣被戳烂了,白色的花汁沾了一手,我嫌恶地在黄蜂衣服上抹干净,凶刀刀一脸恶霸相。

    黄蜂起初一直轻笑不止,我一边说他一边乐,腰间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肆虐着,不过慢慢地下巴却绷了起来,我最后一根手指还没擦,黄蜂忽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按住,脸色阴沉,“别乱动。”

    抻脖嗯了一声,我怎么又惹着他了?干吗跟吃了枪药似的,不过,咦?手下的肌肉似乎突然格外变得僵硬,立起指尖捅了一下,黄蜂的眼神又暗了暗,隔着薄薄一层春衫,他的体温带着喷薄的热度,直接传到我的指尖,好像被马蜂蜇了一般,我倏地缩回手,脸色红了,白了,最终紫里发黑。

    我不是纯情小女生,大环境不允许,我也没那个遗世独立的魄力在河蟹的医学院中格格不入,玩啥劳什子非主流,我也从不装纯,因为怕人轮,尤其是被我们宿舍的女生,因为其中有人疑似实战经验丰富,总是声称有了,然后数落我们注意言行,小心拖累了胎教,荼毒她宝贝的小思想,现代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可不能让她家娃儿挂着黄牌站在起跑线上,不过她家娃似乎对女生宿舍文化颇有兴趣,津津有味地赖在胎里做学术研究,乐此不疲,武装成了哪吒。

    呃……扯远了,总之,看着黄蜂压抑隐忍的脸色,打死我也不能否认,我对黄蜂一脸阴郁的原因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事实证明,行动先于思想,脸皮在经历过一系列化学变化后,我触电一般跳开,爆发力惊人。

    大概意识到留我在怀里这个一时之兴不怎么高明,简直是失策,黄蜂没有拦我,松手放开我这个大危险,脸上明显有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回轮到我郁闷了。

    燃文

    居然避我如蛇蝎啊,谁让你刚才耍流氓的,牢骚到后半句时心里有气,一不小心蹦了出来。

    也许我的表情太过哀怨,黄蜂只瞅了一眼,噗哧一声就喷了,拈起一枚剔透的花瓣停在鼻端嗅了嗅,斜眼看着我笑,“嘿,真是别扭的丫头,刚才貌似有人吃我豆腐,吃干抹净了还不负责,抬脚就想开溜,不过本王向来善解人意,尤其是美人,而且怜香惜玉,既然害羞逃跑,本王舍不得佳人窘迫,也就不等佳人主动投怀送抱了,略有所为,不过本王就闹不明白了,难道越倾国绝艳的佳人越是脾气古怪,亲近了不乐意,冷落了更不乐意,本王左右为难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乍毛,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底下。

    黄蜂笑意更浓,桃花眼亮晶晶的,忽然一挑轩眉,我慌,兆头不对,这厮又要冒坏水了,啊,赶紧抗洪抢险,围栏筑堤。

    果然,黄蜂一手拈着花瓣,一手重重在胸膛上捶了两下,而且似乎挺使劲,发出两声闷响,“原来溪儿嫌这硌得慌啊,怪不得不辞辛苦地上下其手。”说一半顿了顿,把花瓣举到眼前,眯着眼透过阳光研究脉络,专心致志,过了一会儿发表课题成果,“嗯,挺软,挺白,挺香。”

    秒杀……

    我顿时呛了口水,猛咳两声,脸憋得红透,啥是上下其手,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隐晦排比,我哭笑不得,苦笑不止,偷着连连祷告,饿滴神啊,赶紧把这厮拉回去返厂改造,卸了重装。

    “那个啥哈,你赶紧回前头去吧,多少人排队巴巴盼着给你敬酒呢。”猛灌最好,死了拉倒。

    “不理他们。”黄蜂一派漫不经心,枕着胳膊看我,唇边噙着一抹坏笑,“原来没发现,你这丫头看着细胳膊细腿,小身子骨弱不禁风的,居然挺沉,嗯,沉甸甸的。”桃花眼夭夭灼华,若有所指。

    沉甸甸?!虾米,啥叫杀人不眨眼,他这是在调戏我吗,我一脸惊悚地盯着黄蜂好整以暇的俊脸,濒临抓狂的边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颊发烧,脊梁冰凉,脑瓜子冒烟。

    黄蜂很happy,桃花眼星光熠熠,张嘴便继续调戏,“溪儿刚刚有一句话说的太对了。”眼神明目张胆地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在某些重点部位停留的时间明显长了一倍,悠悠地叹口气,“溪儿果然不止十五岁,你这只道行多年的小狐狸……”

    噗哧,我一口血喷出来,这地儿没法待了,留给您老人家好了,拔腿就要逃跑。

    “哈哈哈,四哥想说却不好意思出口的是狐狸精吧。”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爆笑,惊起簌簌的花雨,也钉住我慌乱逃窜的脚步。

    林间的宁谧安然荡然无存,黄蜂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荫翳不快,盯着我的背后,缓缓坐起。

    萧祁!不待见他的出口不逊,不过此时他这一打岔倒是为我的尴尬境况解了围,淡定,淡定,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但是谁能告诉我他他他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不怕长针眼。

    还有我这林子就这么好找吗?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不请自来啊,难不成又是一只路过的鬼?看来我应该考虑考虑也弄个什么阵法挡在外边,好歹拦拦晦气。

    “哎呦,弟弟来找好姐姐什么事,谁欺负你了,乖,给姐说说,姐给你作主。”恻阴阴一笑,我不怀好意地回头,一看,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流觞

    不远处的杏树下仨弟弟昂扬而立,其中还有一个是女的。

    我直勾勾站着,“咔”的一声巨响,脑袋上分明炸开一个大雷,炸得我外焦里嫩,魂不附体。

    谁能告诉我黄有为什么也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他耳聪目明否?他失眠健忘否?神啊,行行好,让时间倒回去吧,宽面条泪奔。

    平空冒出来的几个伪弟弟打得我一个措手不及,好容易元神归位,我恶狠狠地看向其中那个欲言又止的女弟弟。

    对上我不善的视线,魏紫猛一哆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埋下脑袋,专心致志地观摩起蚂蚁搬家,恨得我七窍生烟,叉着老腰干瞪眼,好像喷火龙,境况尴尬。

    “三哥来啦。”黄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回头,只见挺拔颀长的身影立在身边。

    “水小姐芳辰,特来恭祝。”黄有春衫料峭,微微一笑,恍若清风拂面,霖雨如丝。

    “多谢殿下抬爱。”渐渐回过神来,压下窘迫,我赶紧招呼,谄笑,“王爷也是厌烦前面吵闹,溜出来图清闲的?”

    黄有却笑而不答,负手欣赏杏林景致,环顾一周,不觉得沉声赞道:“真是修身养性的福地。”

    “也是为非作歹的洞府。”魔教圣女的绝世神功就是在此地日臻炉火纯青的,我干笑着谦虚,说完之后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为非作歹四个字外延太广,有歧异,忒暧昧,连忙闭嘴低头。

    刚刚和某人就算是为非作歹了吧……

    “三哥也觉得这里好?”黄蜂似笑非笑。

    “甚为清雅。”黄有微微一怔,继而笑得几分莫测,低头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敛去了神色,广袖雪色飘拂间,匀停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只剔红团香宝盒并一只玉扣锦盒,嗓音朗润如水,“薄礼不成敬意,锦盒是二哥托我转交的,恭祝水小姐芳龄永继。”

    啊,萧郑的礼,一时之间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笑眯眯地接过,一瞥之下,忽然觉得黄有送的剔红团香宝盒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按捺住好奇和雀跃,哼了一声,侧身交给魏紫,魏紫再也没法装死,小心翼翼地捧着,眼角却瞄着林子入口,时不时可怜兮兮地看我。

    我那叫一个恨啊,这丫头真靠不住,神思一动,我比划着口型,无声质问:“你带他俩来的?”

    果然,这个卖主求荣的主儿,吞了吞口水,很争气地点点头,身子下意识地往黄有身后缩。

    “哎哎,女人,你这地儿喝酒可不错。”说话工夫,萧祁已经自来熟地在林子里转悠了一圈,甫一回来便嚷嚷道。

    “魏紫,吩咐下去,杏林置酒,今儿必和几位殿下一醉方休。”嘿嘿,萧祁小样儿,我的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魏紫如蒙大赦似的一溜烟跑了。

    “三位殿下,就先请移步书房,稍事休息吧。”

    许是盘算着戴罪立功,魏紫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便布置妥帖,让我着实惊了一把,当即决定,下一届运动会一定得增加铁人三项,用三种不同的跑步姿势从漱芳阁到前厅三个来回,魏紫不上也得上,由不得她。

    不过当一行人折回杏林时,我突然发现自己高估了魏紫的体力,执行力之所以暴涨的原因,原来另有高人相助……兰博的专属马夫,久违了的傅济琛是也。

    朝魏紫促狭地笑笑,魏紫脸上蓦地腾起两朵红云,狠狠瞪了傅济琛一眼,傅济琛倒是没什么,见礼如仪,举手投足之间朗朗大气,不让世家子。

    傅济琛……

    **************,一遇风云便化龙,毫无征兆地,脑中忽然浮想起这一句,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目光流转之间,却见黄有静静打量傅济琛,眸光闪动,阴晴难辨。

    心中一动,我赶紧招呼众人,一边朝魏紫点点头,魏紫了然,和傅济琛一并行礼告退了。

    “几位殿下,如此春光明媚,又兼落花流水,不如席地而坐,效习古人流觞曲水,赋诗为乐,诗酒同酣,岂不快哉?”萧祁小样儿,我说我的酒不好喝吧。

    一听还要赋诗,萧祁果然乍毛,跳起来刚要咆哮,黄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抚掌附和道:“就依主人。”

    黄蜂一声轻笑,桃花眼睨着我,无声嘲笑道,鸿门宴,你这丫头又安的什么心。

    我瞪回去,好心。

    “等等等等,好端端的赋什么诗。”萧祁眉头拧成麻绳,撩袍而坐,拈起一颗石子打个水漂,冷哼道,“爷今天没心情,你们玩吧。”

    “八殿下没心情啊。”嘿嘿,我也没心情鼓捣那个,我故作遗憾地看着黄有,黄有淡淡一笑,“普天之下能让老八做诗的恐怕是只有父皇母后。”

    “啊……”我为难地笑笑,展颜道,“喝酒赋诗固然好,但是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斗胆于几位殿下驾前,干喝酒又无趣,不如我们行酒令吧,雅俗共赏。”笑眯眯邀请,我眼神微挑,个中狰狞之色,惟有黄蜂尽收眼底,桃花眼中笑意闪动。

    “酒令就酒令,小爷我最爱行酒令。”萧祁这下不反对了,脖子一横,兴致勃勃地往套里钻。

    “三位殿下,请用。”我执壶斟酒,巧笑嫣然。

    坐在锦垫上,面前对着一脉青波,周遭尽是花香鸟语,还有汩汩涓流,温暖的阳光穿过杏花的缝隙洒在身上,不觉得炽热,懒洋洋的只想酣眠。

    阳光下的罪恶正在悄悄展开。

    “这只酒盏停在谁之前,谁就要饮尽,并且说上一句,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下一位类推,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说错了的话,几只青蛙就罚酒几倍……”

    端起酒盏遥遥致意,我先干为敬,然后挑衅地看着萧祁。

    “行啊,简单,来吧女人。”萧祁眼珠一亮,斟了一盏酒稳稳地放在水中,轻轻一推,酒盏便随着流水漂荡而下,一脉酒香氤氲。(

第一百四十四章 曲水

    转了九曲十八弯,酒盏被水草阻住,泊在黄有面前,不动了。

    黄有宛然一笑,“那这个彩头我就不客气了,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言毕捞起湿漉漉的酒盏,一饮而尽。

    “先饮者尊。”另取一只酒盏,缓缓注入琼浆,我笑,溯游而上,弯腰轻轻将酒盏放在水中。

    这一次酒盏停在黄蜂面前,黄蜂瞟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萧祁,随口道了酒令,昂首饮尽。

    又一次斟满,酒盏飘飘摇摇,一路无阻,径直停在我面前,我倾身刚要去捞,黄蜂长臂一探,酒盏便稳稳执在指尖。

    “三只了。”黄蜂用丝绢拭干了水渍,笑着递给我,“可别说错了,三杯下肚,不得耍酒疯。”

    你才酒疯呢,你们全家都耍酒疯,我酒品极好,喝高了没准顶多大闹秦楼揪出姜红玉揍一顿,别以为上林之夜我啥也没听见,还有无事献殷勤干吗,我不稀罕,我不领情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来,眼角却捕捉到黄有脸上微不可察的阴霾,心头一顿,胡乱道。

    “三只青蛙三张嘴,六只眼睛八条腿。”

    “八条?”萧祁兴奋地大叫一声,“女人脑子坏掉了吧,不对不对,本来就不好使,应该是被我四哥电得找不着北了,跟那个什么姜红玉似的,你们女人,快快,罚酒三盏,赶紧喝吧。”

    “老八。”

    “老八。”

    两声轻斥同时响起,黄有一向温文的脸孔破天荒地微露不快,淡淡看了萧祁一眼,“少言。”

    萧祁刚刚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俊脸立马耷拉下来,随手扯了一把嫩草乱揉,沾了满手草汁,好像他此时脸上的菜色,黄有黄蜂都不说话,一时场面微微尴尬,见状我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看我这猪头脑子,真是忒不好使了,怎么随口就冒出八条来了呢。哦哦,记起来了,前段时间陪着皇后娘娘玩牙牌玩疯了,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连带着手气也极旺,有一回和了一把清一色一条龙,最后差了一张八条,就是我点的炮,一把输出去一百两银子啊,输得我心肝瓦凉瓦凉的,学乖了,再也不敢和娘娘叫板,否则辛辛苦苦攒的小金库迟早搬到坤宁宫去,嘿嘿嘿,喝酒喝酒。”觑着黄蜂微沉的桃花眼,我抓起酒盏一连灌了三杯,然后朝仨人傻笑。

    萧祁感激地看我一眼,斟了一盏酒搁在水里,大声嚷嚷着,“继续哈,咱继续,我还没喝着水小姐的琼浆佳酿呢。”女人改作水小姐了……

    “和王殿下,该您了。”酒盏困在一处蜗漩中,正好对着黄有,“到四只喽。”我小心翼翼道。

    黄有微微一笑,逸气纵横,“错不了。”

    许是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兼顾,酒盏一直在黄有黄蜂和我三人附近停留不前,于是乎当仁不让,三人伴着佳酿和风,花雨流水,偶尔浅吟一句游戏,或者相视一笑,极是惬意悠然。

    看得萧祁眼都红了,咬牙切齿地盯着水流,数到三十只青蛙的时候,萧祁实在忍不住,开始埋怨他的风水不好,一脸郁闷地换了个位置,可惜还是不得待见,而青蛙已经有一百六十只腿了。

    又一只酒盏随着水流缓缓漂荡,萧祁紧紧盯着水中,好像用意念将酒盏拦住一般,俊脸薄红,下巴紧抿,倒是活脱脱一只玩深沉的青蛙,所以说王子变青蛙,有料可查,眼前便是一例。

    而那只备受瞩目的酒盏不负厚望,一路不顾无数水草的牵扯纠缠,意志坚定地朝萧祁靠近,速度渐渐放缓,眼看便要经过萧祁面前。

    “停。”离着还有一小块距离,萧祁忽然指着流水大喝一声。

    然后酒盏如意停了,停在萧祁上游几步之遥,陷在一团水草的温柔包围中。

    呃……这么好使,萧祁抻脖惊愕,木然道,“往前点,再往前点。”

    然后听话的酒盏毅然抛却了水草美眉的柔情蜜意,孤身顺流而下,将幽绿的水草甩在身后,还有……萧祁。

    萧祁气得哇哇大叫,眼瞅着酒盏大摇大摆地在身前流过,毫不留恋地错过远去,最终停在黄蜂之前的石头边上。

    黄有黄蜂皆失笑,黄蜂乐得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慢悠悠地拈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叹息,“醇厚绵长,齿颊留香,四十一只青蛙四十一张嘴,八十二只眼睛一百六十四条腿,好酒。”

    寄予厚望的酒盏错身而过,萧祁极为沮丧,一下子蔫了,垂着脑袋生闷气,好像爽打的茄子,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幸运之神已经悄然眷顾,时来运转,第四十二只酒盏已经静静地停在面前。

    “八殿下~~”我努努嘴,偷笑,喝吧,喝死拉倒,“四十二杯、呃只了。”

    “说吧,听着呢。”萧祁头也不抬,不错眼珠地盯着地上的花瓣。

    “您说,我们听。”我好脾气地哄,这小孩~

    “嗯……嗯?”萧祁的脑袋一下子弹起来,眼神如电,一下落在水中,顿时狠狠亮了一下,灿如星子,熠熠生光。

    “多少,多少来着,啊哈,四十二只!”萧祁嘴角高高挑起,眼角眉梢尽是卓然得意,猿臂一伸,一把捞起酒盏,放在鼻端重重嗅了嗅,猛地一拍大腿,一脸陶醉道,“好酒,好酒,清冽潋滟,醇香动人,没想到水小姐不仅如花美貌,而且还懂酒,够豪气,够爽快,够哥们,女人里头少见,……真有福气。”最后一句话和着酒吞了下去,含糊不清,我听不真切,心却一紧。

    他说谁呢……

    “四十二只青蛙四十二张嘴,八十四只眼睛,一百六十八条腿,哈哈,八条,八条,好酒。”萧祁吐字如豆,念得跟快板似的,稍一留意,颇有潘帅RAP神韵,酷酷的外型也不遑多让。

    大概今日犯煞,萧祁注定无法风平浪静,得意失意起承互现,运气大起大落,心情大悲大喜,以自身为实例为我上了生动的一课,否极泰来,物极必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言

    自从四十二只青蛙开始,酒盏连续在萧祁面前停了十八次,如此小概率事件,四的十八次方之一的可能,偶然性极大,偏偏被萧祁赶上了,萧祁起初洋洋自得,后来惶惶不安,再后来强颜欢笑,最终有苦难言,而脸色从白皙到红润,从红润又到白皙,再从白皙到红润,看得我心惊胆战,只觉得惊悚。

    这小子心肺功能还好吧,可别突发个心梗脑淤血啥的,人家穿越女主一般这种机遇都会一展拳脚大显身手,不过……呃,扪心自问,虽然好歹上了一年医学院,我却是不会劳什子急救!

    盯着半空的酒坛子,还有萧祁足以让变色龙汗颜变幻莫测的脸色,我小心地吞口口水,撇头看向黄蜂,咬唇,你弟弟喝了这么多没事吧,九酝春后劲贼大耶……他能挺到宫里再挂不?别在我地脚上挺尸,怪不吉利的。

    黄蜂沉思:……应该不会撂倒在你的地盘上,放心吧,有我和三哥帮你瞒着,死无对证……

    黄有赏花:你们密谋,我啥也没听见……我是好人。

    萧祁酒嗝的间隙打了个喷嚏:谁YY我……来来来,一块喝。

    萧祁一连喝了十八盏酒,舌头早就打结了,脑子早就糨糊了,勉强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诉说完第六十只青蛙的故事,当看到酒盏第十九次坚定地停在自己面前,好像蹲坐的第六十一只青蛙时,一张脸都绿了。

    “六十一只青蛙六十一张嘴……一百、一百二十二只眼睛,呃,二百四十二条腿……真他妈好酒。”

    我和黄有黄蜂面面相觑,貌似是突变了两只三条腿的蛤蟆,看着醉猫一般的萧祁,三个人都厚道的没有点破,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可怜的孩儿啊,上帝保佑你,阿弥陀佛。

    可惜萧祁糊涂一世,聪明一时,小风一吹,忽然猛地一个激灵,大叫一声:“啊不对,一四得四,二百二十四!”随后是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叫,“六十一杯罚酒啊……”声音都快哭了,他咋突然变这么自觉了呢,不像他的风格。

    酒能乱性,也能感化奸佞。

    “三位殿下还没有用膳吧,恕我招待不周,请随去前厅用点便饭吧。”萧祁捶胸顿足,见状我朝黄有黄蜂使眼色,实有意放过萧祁,六十一杯下肚,非喝瞎了不可。

    “不行!”黄有二人尚未开口,萧祁狠狠抹了把脸,胳膊一横,严词厉色拒绝,“愿赌服输,岂能网开一面?”

    “法外尚且容情,奈何赌令?”我试图抛出最后的橄榄枝,他要是还不识相就算了,反正我仁至义尽,对得起他姐姐了。

    “老八,算了吧,再喝下去回头不好和母后交待。”黄有夺下萧祁手中酒盏,甩袖扔到一边。

    搬出大凤凰皇后,萧祁稍稍清醒一些,摇头晃脑支吾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偷偷瞅了我几眼,有点不好意思。

    我大乐,嘿嘿,小样儿,知道我们让着小弟弟了吧,没关系,小弟弟可以偶尔耍赖,不丢人,轻笑一声,拍拍裙子上的草屑花瓣,我几步站起来,朝黄有黄蜂点点头,“如此半酣微醉,尽兴而止,恰到好处,我去叫厨房煮点醒酒汤过来,回头亲自来请三位,且容失陪。”

    “三嫂慢走哈。”刚刚转身迈出半步,耳边忽然传来萧祁铿锵有力的声音,惊得我魂飞魄散,他他他叫我WHAT?

    心中好像有蛟龙在兴风作浪,我猛地回头,萧祁朝着我孩子气地嘿嘿傻乐,表情醺然却真挚,而一旁的两张俊颜,却是不可捉摸的神色。

    “知了?”挤出一丝笑容,我随手扯过一截树枝,表情僵硬,“殿下午膳想用知了?嘿,嘿,那个啥,恐怕得让殿下失望了,这时令知了们还没生出来呢,要不换天王盖地虎?蚕蛹倒是正新鲜,蝎子也可以去不离山捉,就是时间久一点而已,如何?”

    脸上青青白白,胡言乱语不止,眼前字符狂舞,碎片翻飞,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三嫂?!

    “不吃不吃,好恶心,你还是女人吗。”萧祁翻翻白眼,精致的五官挤作一团,一脸苦相。

    吃吧,大补,加上酒劲,保你鼻血狂飙,三嫂两个字好像一颗种子,轻而易举地扎根心头,汲取猩红的血,生长出纠结缠绕的枝蔓,开出一藤妖花,密密包裹住心脏,慢慢勒紧至窒息。

    “酒后失言,但请水小姐雅量,切莫记挂心上,酒醒之后定让他登门赔罪,给水小姐个交待。”

    黄有忽然开口了,微微一笑,和煦淡然,带着隔岸观火的从容,星眸中融光沉沉,安宁如水,却是一池幽潭,风平浪静之下深不可测。

    望着黄有波澜不兴的眼眸以及尔雅如故的浅笑,我微微镇定了一些,凝视着他的星眸,试图潜入层层的水境,探寻最深处的沟壑嶙峋,可惜湍流激涌,却是看不透一星半点端倪。

    雅文吧

    他为什么没什么反应?是早已经有预见,还是城府太深?萧祁平时虽然口无遮拦,这种犯忌讳的话却从来不会说,毕竟是宫里长大的皇子,而此刻醉酒,吐出的莫非是真言?

    黄蜂……那句三嫂他会怎么想?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黄蜂悠然自得地靠着一棵杏树,两条长腿交叠,桃花眼微阖,似是陶醉在明媚春光之中,如梦似醒,似醉非醉,唇边的笑意前所未有的刺目。

    我,落荒而逃,一路上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逃回漱芳阁,门扉紧闭,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好像缺水的鱼,大口喘息。

    “小姐,小姐。”魏紫在门外焦急地叫我。

    我置若罔闻,靠着门板一点点滑坐在地上,冷硬的门板不如心中的冰冷失落,一种苦涩酸胀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大概是我一厢情愿吧……水若溪,你能再自作多情一点吗?

    他挥一挥衣袖,潇洒地抽身而去,却搅乱了一池春水,涟漪万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钗

    许久以来一直以为我们是默契的,他包容我的顽劣和疯癫,我无视他的风流与多情,以至于对于从未谋面的姜红玉,好奇大大多于妒忌,但是此时此刻,以往无可救药的骄傲仿佛是尖锐的讽刺,和黄蜂结交熟识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想来只觉得悲凉可笑,如此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蝴蝶,偶尔的温柔只是逢场作戏吧,也许对于姣美可人的花魁倒真有几分怜惜。

    他早就笃定惜若水便是我,通过并不难探寻的蛛丝马迹,比如独一无二的兰博,比如水浒的身份,比如流星般一瞬而逝的传胪惜若水,比如我拙劣不定的易容,甚至他或许派人跟踪过我,否则无泪亭的邂逅便偶然得过分了,总之他洞悉一切,却迟迟不点破,反而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看我装腔作势,当作生活中的一位调剂,有滋味,却永远是锦上添花的配角。

    所以他刚才无动于衷……

    我可以把突如其来的僭越称谓当作是萧祁的酒疯,却无法忽略黄蜂的漠然带给心底的灼痛,尤其是那一抹微笑深深地烙印在心底,好像是一把利刃,扎得遍体鳞伤,又好像一根毒刺,倒钩纵横。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快开门啊,要不奴婢跳窗了……”魏紫急声唤道。

    “好了,没事,进来吧。”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日子好赖都要努力地往下过,朝门缝偏偏头,我低低答了一声,叹口气,挺起脊背站起来,朝内室走去。

    余光中灭明交叠,一道黑影倏地从窗口一闪而逝,瞬间消失不见。

    水浒……你终究还是念着我的……

    门板“咣当”一声,魏紫慌慌张张地跌进来,“小姐,您没事吧,您脸色不太好,叫门您又不应,刚才吓了奴婢一跳,您一个人回来了,几位殿下还在林中?”

    淡淡嗯了一声,在妆台前慢悠悠坐下,镜中容颜憔悴,哪复一个时辰之前及笄礼上的明媚?

    “请大少爷或者二少爷招呼一下几位殿下,说我忽感不适,不能奉陪了,失礼处还望包含。”伏在妆台上,我重重揉着额头,声音微哑,“对了,让厨房熬醒酒汤给八殿下送去,另置一桌席请几位殿下用,务必有天王盖地虎这道菜馔。”

    “是,您好好休息,奴婢这就去。”魏紫上前欲替我除下簪环,我伸手挡住,忍不住叹息,“今天这支簪除不得的。”

    “为什么除不得,小姐要安歇了,戴着多重啊。”

    我摇摇头,这是个不愿意面对的话题,“两位王爷的礼呢,拿来我看。”

    黄有的那个盒子,眼熟……

    “单看这两件吗,别的呢,前头厢房堆了一屋子,这次宫里头的礼尤其隆重,后宫几位娘娘从来和咱们府没什么来往的,也都托人带了意思,蒋德妃派人送来一棵红珊瑚树,蒋府的还不算。”魏紫略有亢奋。

    顾不得揣测蒋德妃的用意,诚心示好或者伪善麻痹,我现在只顾得上他儿子的事,摆摆手,“不用。”

    萧郑送的锦盒里是两饼陈年的金丝普洱,茶气厚正,红光隐隐,茶如其人,让我油然忆起了隆冬梅林阵里纯黑的披风和微苦的茶香,一时若有所动,心中怅然若失,魏紫连唤了数声都没有察觉。

    “小姐倦了就歇了吧。”魏紫轻轻揉着我的太阳穴,力度适中,酸胀过后别有一番舒适爽利。

    “可以了。”我按住魏紫的手,微微用力拉到眼前,娇小玲珑的纤纤柔荑细滑白腻,无名指和小指留着半寸来长的指甲,被凤仙花汁子染的通红,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紫晶戒指,硕大的紫晶盈润剔透,在纯银宝莲花的底座上闪耀着缤纷夺目的光华。

    那枚紫晶到底镶成了色戒……魏紫平时很少佩戴贵重的珠玉,今日想必是为我容了,没准也不是,看今日的架式,魏紫这朵牡丹花大概要镶嵌上傅济琛那颗金刚钻了,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魏紫的手,傅济琛的名字在嘴里咀嚼了好几遍。

    魏紫被我摸的发毛,趁我分神的工夫噌地把手抽了回去,转身煞有介事地倒了一杯栀子桃膏。

    “那个盒子……”我朝妆台微扬下巴,“眼熟吗?”

    魏紫一愣,把桃膏塞到我手里,捧过盒子仔细打量起来,柳眉微微蹙着,片刻之后,杏核眼忽地一亮,举起色戒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小姐当年赐给奴婢这颗紫晶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盒子!”魏紫指尖描绘着盒子上的花纹,笃定道。

    果然……黄有和荣古斋怕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显露出同样的剔红团香宝盒,缜密如黄有,究竟是巧合,还是无意为之,抑或别有用意?

    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证实,更多的疑问却接踵而至,忽然什么都不愿意多想,只觉得百无聊赖,朝宝盒努努嘴,懒声道:“打开看看吧。”

    九尾夔凤垂璎珠冠……赤金成色极佳,东珠饱满浑圆,和头上正戴的那支一模一样的制式,只是多了两尾,然而这芥末之差,却有如滚滚红尘之于九阙之上,看似近在咫尺,实则永生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心头如遭重击,一把夺过盒子,啪的猛地合上,黄有,你要干什么?!

    九尾凤纹乃皇后专享,平民擅用可以谋逆之罪论处,这也是之所以我背上的红线是水府最深隐秘的原因,而黄有送我九尾珠冠作为及笄之礼……究竟意欲何为?!

    “这盒子没经他人之手吧。”我颤声问魏紫,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闷痛。

    “没有,奴婢亲自收着的。”魏紫吓得小脸惨白,哆哆嗦嗦地看着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挥挥手。

    不管黄有是刻意试探抑或心意昭然,我猜不透他的用意,更看不懂背后暗藏的玄机,一想到虎视眈眈的宁国府,便只觉得如坐针毡,萧祁的那声三嫂隐隐在脑中回荡,好像杏林的涟漪,一波连着一波,回音阵阵,直入脑髓。(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春暮

    魏紫轻手轻脚地退下了,临走之前放下了重重帘幕,阖上门扉,室内便一寸寸地昏暗下来,前一刻还是明亮生辉的春闺,转眼便仿佛是被春光遗忘的角落。

    被春光遗忘的不仅一间香闺,还有一个黯然伤神的多情小女人。

    九酝春也不失时机地欺负我,趴在妆台上,脑袋昏昏沉沉,然而某处神经却被酒精刺激得格外灵敏,睁眼,妆台上的夜明珠好像晶亮的桃花眼,闭眼,关于黄蜂的种种往昔历历在目,原来我们的纠缠已这么深……

    黄蜂,您老人家就放过我吧,该死的暧昧,我玩够了,阳关道和独木桥,从此相逢是路人。狠狠地甩甩脑袋,仿佛割断过往一般狠绝,我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字一顿道:“别再惹我。”

    将盒子抱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只觉得掌心发烫,仿佛怀里的是潘多拉的魔盒,寄居着人世间所有歪门邪念,幻化成张牙舞爪的妖魔,伺机而动。

    “水浒,请把这个亲自交到我爹的手上,避人耳目。”低头看着盒子表面错密古盎的纹路,双目久久对不上焦距,有句话梗在喉头,终究吐了出来,“虽然你不愿意见我,但是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你……始终是我最信赖的人。”

    信赖到无以复加,哪怕终有一天不相信自己,也决不会对你有丁点质疑。

    浸入骨髓的相知……

    不出所料,无人应答,惟有黑暗没顶的一隅传来深深的一声叹息。

    那顶珠冠最后还是拆了下来,换成平常发式,厚重华丽的裙袄褪去,仅着轻薄的春衫,支开水浒后悄悄溜出水府东北角,一路东行,草木岁岁相似,稍一恍惚,仿佛仍旧是偷偷学武的旧年。

    踩着魅影步伐,足不沾尘,不出一盏茶工夫便进了不离山,背着夕阳独自漫步在红枫林中,地上铺着修长的影子,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泥土青枝香味,仿佛能够化开额角眉心的愁绪。

    傍晚的枫林呈现出瑰丽的色彩,浓浓的翠色被橙色的暮光裹上了一团金色的光晕,绿的真实,黄的缥缈,一树璀璨,仿佛含笑凝睇的铁观音,绿叶镶金边,筛过斑驳的斜照,不留热度,只余淡淡的暖意。

    如此美好的黄昏呵……

    白日的巍巍繁华尽付与满目斑斓,及笄对饮,觥筹笑语,此时此刻,一切恍若隔世。

    一天的时间漫长吗?不,十二个时辰而已,却是曾经沧海,足以让一颗玻璃心老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糟老头以前常坐的大石旁,当年的临别之语早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大石光滑如镜,映着一张黯然消沉的脸孔,相较当年的神采飞扬,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真是所谓的时过境迁?

    好久不见糟老头了,不知道那老家伙猫在哪里逍遥,难不成良心发现,回总坛关心关心教务?还是东游西荡,顺便物色我的师弟师妹以传衣钵,抑或浪迹江湖,四处寻觅他的肋骨,已作神仙伴侣?

    手指沿着光滑的表面轻轻触摸,指下生凉,忽然惊觉自己胡思乱想竟至天马行空,不禁摇头苦笑,心底却泛起清浅的波澜,也许,江湖是我的下一站,却不知哪里是江湖?有人的地方?

    足下一转,毫无目标地沿着小路晃晃悠悠地漫步而行,林中小路交错,我却不顾茂林遮挡,凭着方向感一味直行,心底隐隐有一道执念,我倒要看看何处是尽头。

    渐行渐远,身后的暮光一点点黯淡失色,影子被林枝搅得支离破碎,仿佛散落的拼图,无人捡拾。

    四周是半浓的灰色,仿佛重重的暮霭缭绕身畔,幽迷一片,而不远处却有两道光华穿过重重林雾,闪耀着难以忽略的银色。

    脚下不由得急促起来,待走到近处,细看之下,心底忽然微微一震,原来是两只锃亮的银铃高悬于飞檐之下。

    无泪亭……

    上山西行,无泪亭就在不离山最浅处,兜兜转转,一意孤行,竟然回到了起点。

    “溪儿……”忽地,身后响起一声低唤。

    脑中轰的一声,我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盯着眼前昂藏挺拔的身影,胸中气血翻涌,滞郁难耐。

    “溪儿……”那人又唤了一声,语气中含着三分不易察觉的无奈,继而挑眉看我,一双桃花眼莹亮乌黑,在此混沌的交界,是天地间惟一的亮色。

    “王爷来干什么。”好容易方才挤出一句话,眼中忽然觉得痒,连忙仰头看着深灰色的天空。

    孤鸦横过,暮色渐合,天际淡淡的一抹红色,眼看便要沉落。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不离山,他怎么那么笃定会在无泪亭堵到我,恰如其分出现在我最最不愿意面对他的时刻。

    “溪儿。”又一声低叹,仿佛无形的网,包裹着心脏,一点,一点收紧,再收紧,那份钝痛是如此清晰,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那样的艰涩。

    够了,我受够了,你的手段留给别的女人去吧,我,不需要。

    回想起昨日种种,胸口骤然紧缩,空气仿佛瞬间抽空一般,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耳边好像有无数金钟鼙鼓,又好像很多人絮絮细语,细细密密,有若蜂鸣。

    聊以掩饰遮羞的平静坦然此刻荡然无存,为什么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一败涂地,为什么他游刃有余,我却遍体鳞伤,真的受够了,受够了他的暧昧不明,受够了他的潇洒恣意,受够了他唇边的浅笑,受够了他斜飞的眼角。

    可是,不知不觉中遗失的一颗心,再去何处捡拾?

    跌跌撞撞地走开,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举步维艰,眼前惟有迷蒙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树,何处是影。

    擦身而过的一刻,没有看他一眼。

    “溪儿!”黄蜂第四次叫我,声音中掺杂着隐忍,就在错身而过之际,长臂一伸,猛地捉住我的胳膊,脚下大步一动,修长的身躯严严实实拦在我的面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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