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夜深之时
茜茜没再下楼,邱清水叫小二端了几样清淡的饭菜上楼给他们送去。
时辰很晚,客栈大厅内没几个人。周锐放完马车后坐在邱清水的左侧一方,与段相生对着。
马不停蹄颠簸一日,多少有些累着饿着,饭桌上没说几句话,丰盛菜食已狼藉不堪,吃得干净。
邱清水简单沐浴梳洗后身心极度舒爽地躺在床上,不肖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圆月皎洁明亮,渐渐向西方偏斜,溧南城内灯火几点,晕着黄熹温暖的光,大道上偶有几个醉鬼,咿呀着听不清楚的话。
溧南不宵禁,但没多少人敢深夜滞留在街道上。
灯光所照的大街看似安和,但黑夜笼罩的小巷却是危机四伏。
在风声虫鸣之下,似乎还有一种别样的窸窣声,那声音制造者从城内东北角,以夜色为护身符,顺着曲折小巷,往邱清水他们所在的西南角的顺遂客栈迅疾移动着,期间经过了几个乞丐聚集处,那些个无辜的乞丐刚被惊醒瞪大了眼睛,喉咙还没发出一声求救声,身体便以万分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最后断颈而亡,死不瞑目。
在无声屠杀第五个乞丐堆后,那东西到达了顺遂客栈,一改之前的急促,小心谨慎地盘旋在客栈四周的阴影处。
月光倾洒入屋,映照着邱清水的半张脸,她那没在黑暗中的那双眸猛然睁开,闪烁着水光。
邱清水先镇定了几许,像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恭桶,佯装起夜出了房门。
她感到一股不祥且令人极度厌恶的气息包围了这座客栈。
脑海中,玉珝正和邱清水说着话,声音有几分冷冽。
玉珝:“很浓烈的死气。”
邱清水皱着眉,冷静中透着警惕,猜测:“狂魔人?”
玉珝:“不,但难对付程度绝不在狂魔人之下。”
这邱清水感觉到了,她刚一睁眼在玉珝还没提醒她不要惊慌妄动打草惊蛇之前她就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监视视线。
本以为是针对于她,但她走动时那种监视感觉并没有多少波动变化,大约能说明监视的重点不是她。
那会是谁?
不知道段爷他们知道这情形没?心有点紧张。
邱清水下楼经过楼下桌椅时,“不小心”拌了一下,桌上茶壶摔下,清脆一声,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邱清水佯装吓了一跳,驻足片刻,然后嘟囔着继续往茅房走起。
壶碎声没有惊动任何人,静谧得有些诡异。
邱清水从茅房出来,看似慢吞吞地上了楼,到他们所在的楼层时,她打着哈欠,像是睡意朦胧意识不清地误开了段相生的门。
只有段相生的门才与她紧挨,才能不动声色。
门一推就开了,不是段相生睡觉没上门阀,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在屋内。
房间不大,一览无余,在眼神快速逡巡完一遍后,邱清水心提了几分,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房间和她那间布置相差无几,对于一个连房门都会推错的人也该不会在夜色下注意到这细微的差异。
除非有人打搅,不然她应该不知觉地躺在那张床上睡到天明。
但她不能,她不知道段相生是否感觉到那恶意的窥视,她不知道段相生是否是那视线捕食的对象,抑或是他们之中的另一个人,她要先找人商量,都警惕起来,最大限度减少伤害。
就在邱清水不上不下愣神的片刻,一双手从无尽的黑暗中伸出,轻轻拍了站在门口邱清水的肩。
那一瞬间,邱清水感觉颤栗,全身毛孔喷张,寒毛直立,心似坠崖。
但她忍住了过激的反应,缓缓偏过头。
“怎么了,这是我的房间。”纤细的声音响起。
邱清水一怔,转过身来加重加大了声音怒道:“大晚上的干什么呢?!会吓死人的!”
阴影中的那人走出,是熟悉的脸庞,是段相生。
只见他笑着,眼中四闪过一丝暗光,扇子在胸前缓缓摇着,道:“月色甚好,散步呢。”
“散步还是扮鬼呢。”邱清水不满嘟囔着,脚步一跨,准备进入房间。
但段相生却拉住了她的衣裳,加重了语气道:“这是我的房间。”
他身上散发着很重的寒意,看着他眼中的刀光,邱清水露出本在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像吓着了般“哦”了一声,犹豫了片刻,退了出来,小声抱怨:“认错了房间不是嘛,有必要这样板着一张脸吗?吓谁啊。”
看着邱清水朝自己的房门走去,他笑了笑,一改冰冷,关切道:“早点睡,睡个好觉。”
邱清水本着自己年纪该有的小脾气,哼了一声,关上了门。
进了门的邱清水一如之前,叨叨地躺上了床,闭上了眼,不肖片刻呼吸便绵长缓和。
门外的“段相生”冷着眼看着她进入睡眠,立刻消散成一团黑雾融入了阴影中。
床榻上,邱清水平稳呼吸着,思绪却起伏跌宕。
“怎么办?”邱清水问得有点急,“那东西不是段爷。”
从那只手拍在她身上,邱清水感觉到的气息就不是段相生的,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才强行演戏。
段相生不见了,多半是因为幻化成他的那东西。
那么说,有危险的是段相生?
邱清水想去寻段相生,但眼前这般贸然出动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水水,我感觉到一些气息,”玉珝道,“阵法的气息。”
邱清水心一松,像看到了晨光:“段爷施的?”
“不,也有。”
玉珝清灵的声音安抚着邱清水,邱清水冷静下来,询问到:“什么意思?”
“是有段相生布阵的痕迹,但他只是微微在另一个更大的阵法上修改了些,十分微小,估计原布阵者都没发现。”
“另一个阵法?”
“你知道吗,阵法师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很稀少,原因不仅是因为只有灵修才能修成,而且其对布阵天赋和领悟力要求也很苛刻,更重要的是,大部分阵法师都是通过血脉进行传承的。”
“所以说,布阵者很有可能与段爷认识,是段爷的亲人?那段爷有危险的可能性就减少很多了……”
“……”玉珝停了一下,人类的思维果然和它们的不太一样,“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个布阵者不是。我想说的是,茶壶破碎声没有惊醒一个人,大约可以说明整个客栈都被控制了,且这客栈的人不下五十人,能控制这么大范围这么多人,那么布阵者的能力也不小,但那布阵者不是人,而段相生是人,有着几千年的传承,段相生能在不惊动布阵者的情况下修改这个阵法,那么就阵法上他的能力绝对在布阵者之上,所以不用担心。”
邱清水明白玉珝的意思,段爷知道自己的处境,就算打不过,也可以脱身。
“那为什么我没受控制,还有,你说布阵者不是人,那是什么呢?”
“哦,这个,之前忘说了,因为我自身原因,可以让你对一切阵法免疫。至于它不是人这个说法,因为它拍你肩时,透了些污邪的死气,这死气是幽冥才特有的气息,幽冥是没有活人的。”
是不是人其实真没那么重要。
邱清水脑中一闪的是,欢歌身上也有这种气息。
玉珝显然是同感到了,道:“但它不是狂魔人。”
还有,为什么有了玉珝这么久了自己这个物主才知道有这么个结界免疫的神技?
玉珝多半也同感到了,没说话,邱清水也不想吐槽。
当务之急,是怎么打破这局。
不知道住在另一侧的茜茜司寇煦和周锐怎么样。
再去一趟茅厕?然后又不小心认错了门?
邱清水觉着自己的演技本来就拙劣了,这样再来一遍没被识破那那个布阵者就是个傻的。
就在这无计可施的僵持阶段,邱清水感觉那股监视视线一下就撤走了,为防是错觉,她还问了玉珝一下:“是不是没再监视了?”
“嗯。”
邱清水一下子起身,往门口走去,玉珝的声音在耳中环绕:“我能让你对阵法免疫,但没法隐没你的身形,如果你弄出声响,也极有可能被发现,所以,水水,要小心。”
“知道了。”邱清水推开门,放慢了脚步,猫着腰,在段相生门口停留了会儿,最后还是准备先去和周锐他们汇合。
那东西幻化成人型冒着自己被暴露的危险也要阻止她进段爷的房,说明那里面绝对有什么东西它极为重视,但既然它那么重视,那自己去探寻也极容易暴露。
不知道自己时间有多久,监视视线什么时候重新覆盖。
邱清水往离得近的茜茜司寇煦的房走去,默道:“玉珝,你能打探到它的动向吗?”
“不能,但能感觉到,它似乎困在了这客栈的某个地方,而且,它极度兴奋。”
它“被困”和“极度兴奋”让邱清水觉着它和段爷正面遇上了,不知道段爷会怎么样,不过,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相信玉珝的话,段爷会没事的。
邱清水在茜茜房门停下,推开了门。
“小心!”
第九十四章 抵达溧南
周锐知道她上来了,没有看她,仍看着眼前的一片昏黑。
今晚月景不好,除了客栈人家处偶有几盏明灯,其余的什么都是黑黢黢的。
更深露重,皮肤能感觉到湿漉漉的凉气。
邱清水也在他身旁坐下,也看着这不太好看的夜景。
静默良久。
“在马车上你有事要同我说,是什么呢?”邱清水偏头看着他道。
周锐感觉到她的目光,也只远望着,道:“同今夜在客房里讲的差不多。”
“哦。”邱清水道,他说差不多,可邱清水感觉他要说的不是那件时,当时在马车里的氛围,她觉得他不想要说自己父母如何,郑以霆怎样之类的,她感觉他要说的更多是关于自己的事,譬如他脸上的伤,他是怎么会在万花楼的。
周锐看着远处,眼中波动,他在纠结。
有些事情,真的只有特定的时间地点才能说出,一旦少了那个环境,错过了那个机会,喉咙便像什么黏住了般开不了口,也有万千种理由阻止自己说出口,也就没有勇气再说出来了。
邱清水就那样陪他坐着直到天明。
一缕阳光洒在她脸上,邱清水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棕黄色的天花板,邱清水立即起身,回想着昨天的事。她
她昨晚和周锐在屋顶上,由于白日马车颠簸太累,又闻着周锐身上让人安心的药味,不小心就睡着了,似乎是靠着他的。
邱清水衣衫还是昨天的打扮,就是头发有些乱,她随意重梳了头发,拢了拢衣服。
她看着手腕上的玉珝在微微闪着光,这几日都是这般,问着:“很高兴?”
“高兴!”玉珝有些雀跃的声音在邱清水脑海里响起。
“怎么了?”邱清水有些好奇。
“离玉琳越来越近了!”
玉琳在李灏手上带着的,李灏在溧南,当然越来越近了。
“若水水修为再高些,无论在那里,我都能和玉琳说上话了,甚至还可以和灏灏说上话,水水也可以和灏灏说上话了。”
“……”水水是玉珝给她取的别名,那灏灏,就是李灏的别名了。多可爱的一个名字,邱清水脑补了一下他微冷的脸,笑了。
笑过之后,又有些小别扭,玉珝说她足够强大就能和李灏对话了,莫名生出了许多期待。
但想着李灏的时近时远,邱清水把那份期待压了下去,谁知道真能通话时自己说话他会不会理呢?倒时自己先开口,迎了是一阵不理睬,那多尴尬啊。
这番想着,邱清水决定绝对不能第一个开口说话。
“清水?”叩门声响起,是段爷的声音,打断了邱清水的胡思乱想。
“啊,来了。”邱清水松了松衣袖,把玉珝遮盖住了,然后开门往外走。
邱清水同段相生下了楼,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多谢。”邱清水走到周锐旁边道,昨夜应该是他把自己抱回的床。
周锐没说话。
一桌坐了五个人,茜茜下楼了,带着看起来虚弱苍白的司寇煦。
早饭吃得很安静,茜茜一直在给司寇煦夹菜,司寇煦笑着全吃了。
早饭吃完,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人来到了客栈外。
马车坏了,车夫重新买了一匹马,由于想到茜茜和司寇煦要与他们同行,就买了一辆较宽敞的。
车厢虽大,但坐五个人还是有些拥促。想来溧南现在还有流寇,有些混乱,车夫又没什么修为,段相生便遣了车夫回去。
周锐不想坐在车厢内,便自动无言包揽了马车夫这个职位。
马腿屈伸,车向南而行。
临近溧南城的缘故,道路两旁人家多了些,午时他们随意找了家小饭馆,吃完后,因为司寇煦脸色不太好,休息了许久才又起行,到日落西山时,他们才看到灰白色高耸的城墙。
“溧南”两字写在那高耸的城墙上。
溧南,他们到了。
城门口驻守着士兵,但没有拦截检查进出城的人。
溧南平民少,将近九层都是修行者。溧南药材丰富,稀有炼金矿产也丰富,但凶兽也多,一些不正当份子也爱往溧南跑。
溧南的官员是想管,但多次试验下来发现越管越乱,无奈最后只好放手式管理,只要不再城里作乱,不在城里违律违法,一切都好说。
的确,这样管理效果最好,使得溧南安定了好多年,各方势力暗地里较着劲,表面倒也和乐融融。
马车进了城,即使傍晚也人声鼎沸,各叫卖声响彻街头巷尾。
邱清水挑开了帘子,看着外面热闹的场景。
行商贩卒,异国游人,绵延在街道两侧。
“兽丹兽丹,五十阶以上的兽丹,辅助修炼绝对兽丹到修为升!……”
“药材药草,今日才上山采摘的,效用绝对高,来,看看,这里有龙须草,凤眼根……欸,别走啊!”
“……”
邱清水没多时就放下了窗帘,因为司寇煦闷哼了一声,看上去很不好。
茜茜把着他的脉,在他嘴里塞了两颗药。
马车停了,周锐把车停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客栈前,因为想着太繁荣的地方客栈可能早满了,这个时节溧南外来的商人太多。
茜茜扶着司寇煦后下了车,下得艰难。段相生本来先下了车的,但他在一旁摇着扇子看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邱清水人太矮也不好帮忙。
好在茜茜有修为不是普通女子,先下了车回身把他抱下来了。
司寇煦和段相生这两人挺怪的,一路上司寇煦跟阴沉冷漠的周锐都说了几句话,也没和看上去和善的段相生说过一个字,甚至有时候还会莫名来一阵冷意。
段相生也不在意,也不同他说话,大多闭目养神。
他们两个是认识的,邱清水敢肯定的说,若不是茜茜在场,邱清水觉着他们两个可能会打起来。
邱清水最后这一路都被这着诡异的气氛缠绕,很不自在,看到司寇煦顺利站在地上后,邱清水先进去点了四间客房。
茜茜和司寇煦先上了楼,周锐去放马车了,邱清水和段相生点了几个菜坐在靠窗的一桌。
第九十三章 十年之前
周锐一怔,握了握拳头,脸色很不正常,他倒像是了解一些。
段相生看邱清水摇头,摇着扇子道:“我也是后来听他人说,只知道其中分毫,最表面的事。”
“据说十年前,当时郑以霆不过十岁,但他天赋异禀,玄灵双修,玄灵都到达了圣灵圣玄期。”
这个邱清水知道,乐姑同她讲过。
段相生接着又道:“郑国柱常年在外驻守,那年郑国柱就在这溧南驻守的。郑以霆对父的孺慕之情浓厚,修为也不错足够自保,便偷偷想去见一见郑国柱。”
“出意外了?”邱清水问。
“对,溧南物资丰富,就是现在也不太平,当时更是混乱,巫莲教就盘踞在溧南作乱。”
又是巫莲教。
“郑以霆刚进溧南时就被巫莲教教众给抓了,巫莲教即刻威胁郑国柱。郑国柱当时是不信郑以霆被抓了的,依旧在剿灭巫莲教,辗转了半个月,才从皇城得知郑以霆失踪的消息,并且还是因为安和公主也被巫莲教捕了,才顺带得知自家儿子是真的被巫莲教抓了。”
半个月,以世间流传的巫莲教的邪恶程度,足以让郑以霆死了不下百余次了。
“巫莲教杀人从来不会顾忌什么,说来也有些神奇,过了半月,郑以霆还活着。也能猜得到,巫莲教这般做肯定别有预谋。反正这其中真相现在难以知晓。”
“郑国柱在溧南灭教灭得已经差不多了,本该回城的,又受王命,去解救公主,当时没人想着郑以霆还活着,据说郑国柱都把丧帕准备好了,但他又确实还活着。巫莲教向郑国柱递了条件,说是拿血莲来换,且只能在安和公主和郑以霆之间换一人。”
“血莲那东西,是靖安王从天启国带回来的,早就不知所踪了。郑国柱恼了,直接捕杀巫莲教余众。”
这不怕巫莲教撕票?邱清水没问出来,想了想,对于不讲理的邪教,似乎的确是直接打比较好。
“当时巫莲教善伪装,郑国柱秉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心追着巫莲教留下的痕迹接连屠了好几个村。”
“屠村?”
“对,屠村,死了不下千人,不过后来安和公主被成功救回,皇上也没追究郑国柱的责任,只当以功抵过,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对外宣称是巫莲教所为。”
“后来,安和公主和郑以霆都救了回来,但郑以霆却像中了毒般不能再修炼,因此颓废,对郑国柱的父子关系也变得僵硬,安和公主也性情大变。”
沉默了好久,段相生喝了杯茶,看了周锐一眼,犹豫了一番,还是又说:“我知道不过是表面的东西,不过,在场有人亲身经历过这件事。”
邱清水顺着段相生的目光看着周锐,周锐经历过这件事?
自这话题讲起,周锐就低头沉默,现在也直直盯着桌前的茶壶,从他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在咬牙。
段相生把话引到他身上,他其实也没有太恼怒,他刚刚在车厢内想说的也有关于这件事。
“我……”周锐呼了一口气,“我父母是巫莲教教众……”
邱清水差点没坐稳,茜茜脸上也是一惊。
看到邱清水的样子,周锐眼睛暗了暗,邱清水察觉到了,忙收拾情绪,道:“你说你说。”
周锐缓了一口气,不再去看邱清水,道:“其实巫莲教内部一直都不和谐,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主战派,想一口气把天下搅乱,自立称王,一派是主和派,想沉寂转变,为自己的祖孙后代谋划,不再为祸百姓。现在巫莲教内怎样我不知道,不过,当时主战派的势力远压主和派。”
像巫莲教这种无系统无组织的教会内部有分歧是常事,但没想到直接是观念上的对立。
“我父亲是主战派,我母亲是主和派。当时,是主和派抓的郑以霆,想的是威胁郑国柱不要围剿在溧南的巫莲教教众,虽然郑国柱没受威胁,但也强忍着没有杀郑以霆。而安和公主,是主战派抓的……”
说到这里,周锐明显有些伤感凝重,道:“我当时是和父亲在一起的,亲眼看到,在郑以霆否定有血莲时,司徒琬被一个教徒杀害了。”
周锐一直活在巫莲教的阴影中,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些,他心思太重也没有勇气。外界也不知道这些事。所以,在场所有人听了这个消息,都一脸震惊。
司徒琬死了,那现在这个安和公主是谁?
“等等,你确定你没看错?”段相生问。
“我探过她的鼻息。”周锐凝重而认真道。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周锐接着道:“郑以霆和司徒琬分别在两个地方,郑憬是先来救的司徒琬。当时巫莲教处境艰难,教徒死得没几个了,我父亲拼死把我送了出去。随后郑憬杀了他们,在废墟中找到了司徒琬。有人顶了司徒琬。”
“我当时只得往我母亲那里跑,但还没有到,郑憬就已经救回了郑以霆,我母亲也死了。后来就如他所言,郑以霆不知为何不能修炼……事情大致就这样。”
周锐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哑,也有些颤。
邱清水推了一杯水到他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她,神色波动,然后道了声谢谢,拿着喝了。
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好再说的,这事太久远了,也没什么好探究的,对于他们现在来说无济于事。眼前最重要的事是采药,要早睡明天还要赶路。
一众人沉默坐了没多久就各回各房了。
马车毁了,周锐也往外走着。邱清水看见了他的背影,也跟着出了去。
一出去,转悠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周锐,她有些担心,轻轻喊了两声也没人应,直到她无意间上望时,才隐约看见有人坐在楼顶陶瓦上。
邱清水运了魔气,轻巧飞了上去。
第九十二章 豢养咒文
不少修行者都注意到那些异国人的言语,但他们显然不怕别人听去,似乎故意要这般做的。
的确,那四个异国人修为最高的不过也才冥玄初期,若真的有棕烈妖兽,仅仅他们四人是啃不下来的,还不如透露消息,搅得混乱些,自己也有可能浑水摸些好处。
吃晚饭,段相生和邱清水往楼上走,周锐则坐在那里没动。也对,楼上没有他的房,他说了今夜不睡的。
段相生对邱清水道了句“晚上睡好”就兴致很高地回了房,邱清水在自己房门伫立了一会,然后还是转身下了楼。
周锐已经没在桌边坐着,邱清水想他该回马车了就走了出去。
今日月色不好,云层遮盖住了月亮,看不太清路,空气很湿润。
邱清水看到他们的那辆马车亮着蜡烛,慢慢走了过去。
“周大哥。”邱清水掀开帘子,喊了一声。
周锐正拿着一本医术看着,听见了邱清水的声,偏头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道:“嗯?”
显然对她来到这马车内有些吃惊。
邱清水上了马车,坐在周锐正对面,道:“你白日也没怎么睡,晚上吃得也不多,有些担心你。”
周锐一怔,放下医书道:“我是医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
“医者不自医,”邱清水道,“况且你这几日低沉沉的,有心事?”
周锐盯着她,烛火照在他脸上显了一丝柔和。
邱清水看着他,其实,周锐长得也挺俊美的,五官端正,因着伤疤的原因没人想仔细看着他的脸,把他那份俊给遮挡了下去。
周锐看了她很久,除了担忧没从她脸上看出别的什么情绪,他低下头,有些惭愧。
对于邱清水,他真的想和她交朋友的,交知心朋友,但由于五皇子司徒毅的事,这几日弄得身心疲惫。
司徒毅是他的朋友,他也是司徒毅的第一个朋友,这次去溧南采药大多也为了他。
心思本来就波动的他与邱清水和段相生同行时,发现段相生与她的关系很好,日常打趣开玩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觉得邱清水知道了某些事,比如他过去的家怎么样,比如他的脸是怎么划伤的。
但现在看来,邱清水或许并不知道,或许知道了并不在意,或许她是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朋友了。
周锐沉默了,他想找些事情做,然后看着越燃越亮的烛火,他一手拿起烛台一手拿起剪刀剪着过长的灯心。
他剪完后也紧握着烛台,很纠结,他记得司徒毅拿他当朋友时就时常对他述说内心的烦闷,他道:“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我……”
周锐酝酿了好久,却被邱清水一声打断。
周锐一愣,不明所以,但看着她的手心左手心闪烁着亮光。
“有狂魔人。”邱清水立即拉着他的手,烛台落下,灯火扑腾两下熄灭,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她的手上还闪着亮光,越来越亮。
最后,周锐也感觉到了一股浊气,狂魔人的气息。
“轰隆”一声,车厢被击碎,旁边栓着的马儿受惊一长声嘶鸣,邱清水和周锐翻滚着摔倒在地,堪堪躲过了一击。
为躲那一击,邱清水用了魔力,她手中还缠绕着魔气,周锐有些吃惊,眼瞳晦暗不明。
邱清水也感觉到了周锐使用了玄力,但他的玄力等级只在圣玄期,不足以与这狂魔人对打。
青歌她随身带着的,看这情况,若想勉强躲过去魔修和笛子都要暴露。
这周围住宿的大多都是修炼者,就算不是修炼者,也该被这动静给震醒了。
房内烛火星星点点地点燃,窸窸窣窣的穿衣走动动静还有怒骂声传来。
狂魔人一击不成,它迟疑了。额头上的咒文透过黑气都在闪烁着。
也就在此时,一声粗旷的声音传来,“狂魔人拿命来!”
是龙虎大将军秦诺,邱清水收了手上的魔气,看着秦诺与狂魔人对打,秦诺冥玄巅峰的修为,但这次狂魔人的行动迟缓了好多,他也能和它对打。
接着,邱清水在人群中看到了顾新怿,他走上前来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邱清水道。
“清水?”刚才黑暗看不清人,认为他们只是普通受波及的路人,听了她的声音再仔细看她才发现真的是她,天露阁暗道中虽没怎么说过话但李灏都特殊对待的人他对她印象也深刻。
“你怎么到溧南来了?溧南不太安定啊!”顾新怿在感觉她并无修为后道。
“找药。”邱清水不太愿意和他说,移了两步看着秦诺与狂魔人对打。
顾新怿也觉着自己这样问多管闲事了,转头也看着他们的打斗。
顾新怿皱眉,片刻后,也加入了打斗中。
段相生注意到这动静在发现邱清水房里没人后,也急匆匆地下来,看到旁边站着的完好无伤的邱清水,松了口气,快走到她身边慰问了几句。
不少修士围了过来,举着烛台举着火把,但都在旁围观,没有动手,邱清水打眼一看,竟然看到了郑以霆。
他穿着一身暗色紧身衣,与上次喜宴上见他时的样子相比又消瘦了一些,他目光深沉站在人群旁侧看着打斗。
邱清水也把目光收回放在打斗上。
秦诺和顾新怿能微微压制着狂魔人打,若这般打下去,狂魔人会被制服,但也同上次一样,就在打得难舍难分之时,狂魔人额头上咒文一闪,蔓延到了整张脸,它一个横击,把秦诺和顾新怿逼退,往后一闪消失在了茫茫山野之中。
追不上了。
秦诺一脸愤怒,在这三个月里,他经历了被狂魔人直接打晕,寻找月隐无果,这次又让狂魔人跑了,自己有些恼意,脸面上过不去,直接气冲冲走了。
那些围观的修士立即给秦诺让了一条路。
顾新怿看了邱清水一眼,勉强对她一笑,然后去追秦诺了,郑以霆也在秦诺走后消失在了人群里。
打斗结束,各修士谈论,有人认出那两人是秦诺与顾新怿,交谈着他们的修为,有人则交谈侧重狂魔人的。
邱清水他们上了楼,茜茜在门外等着。她本来是想出手的,但秦诺的顾新怿已经与狂魔人打斗起来,她便收了手,且她现在也不好暴露,她还要照顾司寇煦。
司寇煦吃了药这动静没闹醒他,茜茜才安心站在外面等着他们。
“进屋谈吧。”段相生先说了话。
茜茜没动看着周锐,邱清水想着乐姑说的他可以信任,便道:“没事。”
一行人这才进入了段相生所在的那件客房。
“这狂魔人不太正常。”茜茜先道。
“的确,”段相生道,“我看到了狂魔人头上的豢养咒文了,只有巫莲教教众才可能会这种咒文。”
说这话的时候,段相生拿着扇子看了茜茜好几眼。
“……是,”茜茜沉默了一会儿道,“但那狂魔人也与寻常豢养的不同,那豢养咒文没有完全控制它以致狂魔人有些失控。且给它下豢养咒文的那个人本愿似乎不是让它出来为祸人间。我与它交手过两次,豢养咒文一直在束缚它,未让它彻底暴走。”
茜茜最终还是没把胡华的事说出来,或许这里面真有隐情。
“一成狂魔人五感全失,只剩贪婪和杀欲,但那狂魔人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我看到过她痛苦的样子……”茜茜接着道。
一时间鸦雀无言,没有暴走的都这么厉害,那么它真正暴走的时候呢?
不敢想,到时候几座城都不够屠的。
一种压抑的气氛,段相生也没问茜茜怎么和它交手过两次,看到她痛苦的样子。
“既然有豢养咒文那豢养它的人也在附近,从临曦城到溧南城,有什么目的呢?”段相生把玩着折扇,没有展开。
“寻药,”周锐抬头说着,“我了解过狂魔人以及豢养咒文,它额头咒文布满整张脸,只有以心头血施以咒术才会达到那种效果,但那般用必定会遭到反噬,且很严重。溧南有一种药草叫月华草,恰好可以抑制反噬。”
月华草,姑姑也让她找月华草。邱清水想。
茜茜一颤,不到五日,那个咒文裂开已经看到过两次,胡华伤得绝对不轻。
邱清水沉默了,感觉像抓住了一条线。万花楼被毁,狂魔人为她献祭,欢歌失踪,现在这个强得爆炸的狂魔人多半是欢歌。
一切的源头是最初出现的那狂魔人,亦或是……她自己。
这个想法一闪,邱清水打了个寒颤,忙摇了摇头,道:“其实,我知道那狂魔人原本是谁……”
邱清水把狂魔人是欢歌的事徐徐道来,但隐瞒了献祭的事。
四周都沉默了,随后都去猜测毁万花楼的那狂魔人的背景,完全没有把怀疑把问题打在她身上。
邱清水觉着有些烦躁,不再去想狂魔人的事,只道:“龙虎大将军和顾执统怎么来了?而且我看到了郑国柱家的公子。”
茜茜显然知道这件事,她道:“平乐王先行去溧南收集药材,后皇帝又下旨让龙虎大将军与顾执统后行辅助,至于郑以霆,似乎是跟着他们一同来的。”
平乐王有疾皇上派人来辅助也有道理,龙虎大将军还在为月隐的事恼怒,听说顾新怿在溧南曾发现过月隐的踪迹,在得知皇上派顾新怿去了溧南时他也请旨跟着去了。
至于郑以霆,似乎没有什么动机。
但段相生像是突然想到有关郑以霆的什么,觉着这事必须拿出来说一说,展开折扇道:“你们知道十年之前有关郑以霆的那件事吗?”
第九十一章 客来一聚
万花楼
邱清水练完今日必修的笛子后,拿着魔文参透着。这几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魔气有些微增长。
魔修与其他修炼不同,更多的是靠机缘,可能几个月一点魔气都不会涨,也可能一天就涨几阶。
昨夜从水镜楼回来时,她就感觉魔气增长向上走的桎梏被冲破了些。
邱清水拿着魔文看着,还没看到几行,便眼前一黑,坠入了自己的意识。
乐姑今日去教那些女童,刚回来就感觉到邱清水周身魔气缠绕,她一愣,魔十四阶,魔十五阶,魔十六阶……魔十九阶。
魔气还波动着,但等级已经稳定下来没再往上走了。
半个时辰,足足长了六阶。
魔修有三个门槛,分别是魔二十阶,魔五十阶和魔一百阶。魔修者很大一部分终其一生是卡在魔十九阶不得前进。邱清水现在也卡在那里,但要知道她不过才十岁稚子,魔修也不过三月不到。
而且,若魔修者与其他修炼者对打,魔十九阶能和初入冥玄期冥灵期冥武期的人打成平手。
这次邱清水晋阶很安静,没有像刚接触魔修那般引起巨大轰动,血莲的滋养让邱清水进阶得很自然,玉珝的气息一直包裹着她的身体,和魔气和谐相处。
邱清水睁眼,感觉脑袋还有些晕,两眼有些发黑,坐了好一会才能清楚视物。
“姑姑。”邱清水唤了一声站在门槛上呆住的乐姑。
乐姑走进来,笑着道:“又进阶了。”
“嗯。”邱清水起身回答,放松了一下全身,伸展伸展了手指。这感觉很奇怪,进阶的时候感觉身体千斤重,一直往下掉,但进阶完了后又感觉自己往上飘,没有踏实的感觉,倒有一种空虚之感,觉着自己该还能进阶的,想执迷于继续修炼。
邱清水大概能了解到,若自己继续修炼,等到的不是等级上的提升,而是走火入魔。
每个魔修修炼的一个最单纯的目的就是变强,但若清明不够意志不足不顾自身贪得无厌,堕落就是其结果。
“魔十九阶,这样你离开了我也能安心许多。”乐姑坐在邱清水旁边的凳子上倒茶道。
“离开?”
“对,我想了多番,你还是要多历练,你魔修天赋虽高,但缺少实战经验,真正大战的时候恐吃亏,”乐姑道,“恰好有个机会,段公子周大夫都要去溧南收集药材,我已问过他们,他们同意带着你一起去。我也需要一些新鲜月华草,只有溧南才有,希望你能采些回来。”
溧南,李灏也去了溧南。邱清水走神。
乐姑摸了摸她的头,道:“此行虽远,但他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若不得已,你魔修的事让他们知道也无妨。”
“嗯。”邱清水才反应迟钝地点头。
“这是个乾坤袋,放了一些伤药还有几张护身咒符,只有你才能打开,你拿着。”乐姑递给她一个玄色袋子,她接了。
“还有,”乐姑拉着她的手,在她手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咒文,道,“这是方位咒,昨夜我打了一个追踪咒印在狂魔人体内,如若那狂魔人靠近你,这个咒印将显形,而后也可以大概指出它的方位。”
“嗯。”邱清水看着手上已经消失不见的咒文,道。
“下午便启程,你先收拾一番吧。”
“知道了。”
半日光景一晃而过,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邱清水把两套衣服收进乾坤袋和段相生上了前往溧南的马车。
周锐早已在车中坐下,这几日都未见他,他面色显得很不好,连带着脸上的伤疤也耷拉着不那么狰狞了,他只在邱清水上马车时才稍稍精神了些。
邱清水坐在对着周锐的侧座,段相生上车后便坐在了正座。
有一个赶车的小厮架着车,马车徐徐前进。
“周大夫,”几天不见他就变得这般萎靡,自己与他的关系还不错,邱清水有些关心他,道,“你脸色不太好,是最近没休息好吗?”
不知道是他心中压着有事还是段相生在的缘故,他只道了一句“还好”。
说完便闭目养神,不想交谈,看上去也真的很累的样子。
段爷昨日睡了个好觉,上车时精神满满,摇着扇子对邱清水道:“小清水,跟着你段爷一起去溧南玩,开不开心?”
“不开心,”邱清水看了他一眼,道,“我的五百两银子没到手就不开心了。”
段相生收了扇子,闭了嘴。
车到了南城门,由于这几日发生的事比较多,搜查得比较严,但来往的人太多了,也只掀帘查看了一番就放行了。
出了城人也不少,在车厢内偶有些言论传了进来。
“听说尚武学院要重建?”
“是啊,昨日皇上就下了御旨,命太子在临曦城以北的尚武广原重修尚武学院,据说五年内必修葺完毕。”
“五年?那可是个大工程,可又要花不少吧?”
“定是不少,是国库出的银两,不关你我的裤腰带。”
“……国库中的银两还不是收的我们的赋税。”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待到尚武学院建成,多少名人高士会到临曦城来,到时候想必商贸也更加繁荣,赚的也更多,再说让银子放在国库中堆着发霉?有出才有进嘛。”
“……说得也对。”
邱清水看着手上的玉珝,尚武学院开始修建了,但皇帝是找不到神器了,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在天露阁的五皇子,或是对天启国起猜疑。
日落月起,月落日升,周而复始,三日便过去了。
一整天马不停蹄地赶路,虽坐在车上但车厢摇晃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一天下来也挺疲倦的。
今夜,他们落脚在客来客栈,再多一日,就能步入溧南的地界到达溧南城了。
这一路上,来往不少商人修士,还有不少异国人。
进了客来客栈,也能看到三五异国人在吃菜喝酒闲谈。
赶车小厮要了四间房,也亏得他们来得巧,刚好还四件中等房。
就在客栈小二要带他们上楼认房时,一声清脆鹂音道:“还有客房吗?”
邱清水一顿,回头看着她,她身形窈窕,带着面纱。
“抱歉啊客官,没房了,要不您去别家看看?”店小二道。
面纱女子正欲出去,已经上了楼的段相生忙走下楼,道了声:“茜茜!?”
到最后,茜茜在客来客栈落脚了,邱清水他们让了一间房给茜茜和已经醒来但仍很虚弱的司寇煦。
茜茜已经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没房了,才不得已蹭了他们一间房,一间房她也好照顾司寇煦。
司寇煦是司寇家的嫡长公子,但本来喜宴后他就该会流川国的,但由于茜茜的原因,他悄悄留了下来,所以他受伤了也并没有家族人知道,并没有人护行。
只剩下三间房,尴尬了,邱清水是个女生自然是单独一间房,段相生周锐还有赶车小厮分剩下的两间房。一路上段相生和周锐看起来和谐没有矛盾,但几乎一句话都没有交谈过。
他们两人肯定不会睡一间房的,可能有一人要与赶车小厮睡的。
讨论这件事情时,一阵低气压,马车小厮都想说你们一人一间,我睡马车好了吧。
但周锐没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他直接淡淡道了句:“我今晚不睡,白日睡够了。”
“……”
把东西收拾好后,邱清水一行人下楼吃饭,茜茜没有同他们一起下来,而是把饭食端了上去同司寇煦一同吃,菜很清淡。
其实邱清水很想问她腿上的彼岸花纹怎么回事,但看她走路无碍,看上去也没什么事便闭了嘴。
这一路上赶车小厮都没同他们在一张桌上吃过饭,这次也一样,他端着饭食坐在了别桌,邱清水他们三人坐一桌,段相生和周锐对坐着。
店小二上了菜,三菜一汤,上完后他道:“客官要不要再来壶酒?”
邱清水摇头,他们三人都是不吃酒的。
没有喝酒,脑袋自然也就很清醒,旁桌异国人的言语听得也分外清楚。
他们点了酒的,几大壶,有些半倒放在桌上,都喝光了,有些则还未开封。酒气散到邱清水他们这桌了,好在气味不太浓烈。
他们有着浓厚的口语,但还听得懂。
“出师之前先壮酒,祝此次我等出行马到功成,顺利猎得棕烈妖兽!干!”说话这人站了起来,拿着酒杯与剩下的三人干杯。
“干!”低沉的酒杯碰撞声,因为盛得太满而酒花四溅。
“棕烈妖兽是什么?”邱清水看着段相生眼睛一闪,放下筷子问道。
“一种凶兽,据说其祖先可以追溯到万年之前神存在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它确实是浑身都是宝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段相生拿着筷子盯着邱清水,眼中闪着光,“棕烈妖兽很稀缺,记得上一次出现时是在五年前的流川国。当然,这妖兽也很厉害,据说当时十来个冥玄巅峰的高手死了几个伤了几个才勉强将它杀死。”
段相生说上劲了就放了筷子,拿出扇子扇啊扇,接着道:“没有人知道棕烈妖兽从何而来,它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很随机的,就连……”他本来想说就连神谕也没有预测过棕烈妖兽的行迹,但临时换了话语,“话说那些人怎么会知道棕烈妖兽的行迹?”
没有人解惑,周锐则陷入了沉思。棕烈妖兽,外皮坚韧可抵万击可做盾,血液可清除修炼者体内杂质,牙爪骨可做利器,而其筋……可修复经脉。
第九十六章 念昔梦笼
青黎被刺入胸膛时,玉珝惊促提醒的声音还回荡脑中。
邱清水看着段相生和周锐瞪大的眼睛,听着他们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心一松,想着,还好他们没事。
而后,她把目光放在了刺她一刀的茜茜身上,只见茜茜血脉暴涨,面目狰狞,眼中混浊,全身黑气缠绕,在她怀中,是昏迷不省人事的司寇煦。
明明只有几秒,邱清水却把眼前的场景看得清晰明了。
她倒地,脑中还在疑惑,对自身境遇还不甚清楚,有点晕眩,玉珝的惊呼声让她感觉到厌烦,渐渐地玉珝的声音模糊。就像几天几夜未眠一般,意识把自己拉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忐忑的同时又很舒服。
邱清水晕过去了。
也就在这时,青黎被收了回去,殷红的鲜血自邱清水胸口喷涌而出。
玉珝的治愈没起多大效果,只是把喷涌的血止住了,伤口并未愈合,反而是身上的魔气一点一点压制喰食着附着在伤口上的黑气。
茜茜握着青黎,死死护着司寇煦,流着血泪,一脸悲愤,往段相生和周锐疯狂进攻,她喑哑的声音喊到:“谁也不能伤害他!”
茜茜魔怔了。
段相生周锐担心着邱清水,但又不得不应付着六亲不认被梦魇控制的茜茜。
自那东西开始覆盖这座客栈,段相生就察觉到了。他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在神谕上记载着这东西――念昔。名字很美好,但却是万分邪恶之物,其生于通往幽冥的黄泉河畔,以梦中过往为食,不论是人的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念昔一向没有底线,被其梦食过的人或者其他生物往往梦竭而死,断颈而亡。
段相生对念昔印象这么深,原因之一就是念昔梦食的原理和他们阵法师布阵的原理差不多,家族中长者也经常以念昔筑“梦笼”为例教他们阵法。
现在,他们就处在念昔所筑的“梦笼”中,梦笼犹如蜂巢一般,每个“蜂巢格”中一般只允许一个猎物,在蜂巢格中的人大多都会沉睡不醒,陷入极好的美梦或极恐怖的噩梦中不得脱身。
除非是修为比念昔的修为高,但念昔是不知存活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老妖怪,一般人是比不上它的修为的,至少在场的人一个也比不上。亦或是在阵法上有独特天赋的人能逃脱,比如段相生。又或者身傍逆天法器才能抵抗,比如邱清水和拥有青黎的茜茜。
至于司寇煦,则是有茜茜护着,而周锐,则是入梦太深,梦游出来与段相生相遇而其不动声色出手救出的。
除他们之外,这座客栈已没有一个活人。
说实话,一开始感觉到念昔时,段相生是怀疑讶异的,念昔不曾现世已有几千年,怎么会没有分毫风声来到人群聚集的溧南?
不过,任凭段相生怎么怀疑,种种现象证明,这就是念昔筑的梦笼。
他花了些时间,才微微修改了些它的梦笼,装作梦游去了邱清水的房,可奈何邱清水去茅厕刚好与他错过了。
段相生有些紧张,不过想来有着神器“双跳脱”之一和青歌的清水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出事,就稍稍放了些心去寻茜茜他们了。
之后的事就那样,他们一同聚在了茜茜的屋中,还在暗中商讨事情怎么解决时,念昔竟显了真身。
猝不及防,念昔附在了茜茜身上。
茜茜腿上的彼岸花痛苦挣扎着,想逃离又被束缚着。
在及地长裙之下,谁也没有发现。
段相生能感觉到,以控制著称的念昔似乎没有能完全控制住茜茜,茜茜死死抱着吃了药昏睡过去的司寇煦。
一切似乎都在僵持着,而邱清水的出现,打破了这僵持的平衡,念昔暂时胜利了,茜茜坠梦,清水负重伤。
地上淌了一地血水,看不清伤口如何血止没,只能从直观上感觉邱清水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段相生心很急,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唯一能救清水的可能只有周锐,但现在周锐和他一样都被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
“谁也不能伤害他!”茜茜情绪波动得厉害,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场景,但能确定的是她陷入的是噩梦,她一生都想避免的噩梦。
“不会死的,你不会就这样,像这样死去的……”眼泪从眼眶流出,柔和了她的狰狞,顺着脸颊滑落,落在了她怀中司寇煦的脖颈之中。
一滴两滴……最后司寇煦脖颈边上的衣领颜色都被茜茜的泪水濡染成深黑。
司寇煦似乎听见了他心爱的人伤心欲绝的低嚎声,皱着眉,眼睑抖动,睫毛似微风拂过的芦苇荻花。
茜茜入夜喂给他的药药效还未过,他想睁眼但又没有力气,他努力想说些什么想安慰她,声音却似封在喉咙细小如蝇,勉强能听出的是:“别……”
别哭泣还是别伤心抑或是其它什么词句,不得而知。
明明小得就算在静谧的暗夜中也能忽视的声音,茜茜却注意到了,她神情微怔,对段相生和周锐的压制也松了许多。
段相生趁着这一刻,对周锐喊到:“救清水!”
声音大得也不管茜茜注意得到不,可能就这一个机会,机不再失失不再来。
周锐也时刻担心着清水,是以,其实在段相生喊出来之前他就准备退出先去查看清水的情况,只不过身体的反应缓了些。
周锐成功退出,茜茜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透着泪水的双眼在微弱的光线中更显明亮,还没待她说出一句抒情的话,眼眸又失神着透着无情,与脸部的温情柔软形成鲜明对比。
段相生心一沉,下一刻青黎就入了他的肩。
“他死了。”茜茜紧紧抱着司寇煦,面无表情,声音波澜不动,或者说透着一股死气,一种坠入无尽深渊的绝望。
段相生心一怵,宛如被剧毒蟒蛇盯上,身躯被其缠上,越箍越紧,呼吸艰难。
“你该死。”茜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被另一种粗重浑厚的声音修饰着。
两种声音叠加,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诡异。
段相生的手不受控制地朝自己脖颈伸去,然后掐住。
“该死!”段相生心中暗骂。
念昔出手了,而段相生牵挂着邱清水,几近毫无防备,但就算是全副武装,以念昔高得离谱的修为突破防备也就如同捅破一张纸一样轻松。
周锐以最快的速度微微撕开了邱清水的衣裳把身上带的最好的治疗外伤的药粉倒在了她的伤口上,又给她喂了一颗自己珍藏许久的丹药,才给她把脉。
脉象平和。周锐难免一惊。
现在情况紧急也想不了那么多,周锐惊讶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周锐让邱清水平躺在地,阵阵凉意与杀意迎面而来,他抬头,看到的正是段相生掐着自己的脖子,面目都青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段相生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周锐的修为并不高,比段相生的还低上许多,自己这般过去无异于是去送死。
段相生的双眼已经迷离。
周锐站住了脚。
是义气向前,却飞蛾扑火?
还是保命后退,怀着渺茫生还的希望,带着清水能走多远是多远?
叩击人心的选择。
以往虽然相交不深,但就在刚才,段相生救了他,把他从多年前的噩梦中拉了出来,拉住了他想跳崖跳楼的心。
周锐眼里闪烁着,他有些庆幸,幸好他对着的是段相生的侧脸,段相生难以看着他。
是的,他决定了。
他可以死,但他不想让清水死。
他静静转身,抱起邱清水,正欲从正门出去,嚯嚯风声从身后乍起,利刃刺破空气的声音,青黎刺入了周锐左肩胛骨。
周锐向前一倾,踉跄了两步,依旧稳稳地抱住邱清水。
“一个都跑不掉,我要你们偿命!”茜茜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收回了插在周锐身上的青黎,小心而温柔地放下了她眼中“司寇煦的尸体”,握着青黎准备与周锐不死不休。
周锐抱着邱清水无力回击,他放下邱清水的同时,茜茜又刺了一刀,在他的背上。
这回念昔没有再强行控制茜茜,它更喜欢看着看着猎物在自己的梦境里迷失,这样的猎物这样的梦境才更美味。
段相生依旧掐着自己的脖颈,眼眶中仅剩眼白,神识不清,不肖片刻,他将掐断自己的脖颈。
事态似乎没有反转的余地,唯一的结局似乎就是明日一早会发现客栈里的所有人不明原因又似自相残杀一夜暴毙。
在通向死亡的路上,一切都似必然,谁也不曾想过车到山前还有路,船到桥头还能直,一条分岔路口,将他们引到另一条活路。
那个一开始就是意外的,他们对立面的已成狂魔人的欢歌救了他们,不论是为何原因,在这场势力悬殊的屠杀中,至少他们都活了下来。
第九十七章 一念向死
念昔估摸着自己单独行动的可能性以及不被“他”发现的最大时间跨度,以最快速度穿越整个溧南城不找别人麻烦而专门小心包围邱清水他们所在的顺遂客栈,它自然是有目的的,其目的是茜茜身上寄生的整个幽冥唯一一朵活的幽冥彼岸花。
活着的幽冥彼岸花,那是念昔万年前刚刚孕育出还是幼体时才见过的东西,至于那彼岸花到底有什么作用,念昔也不知道,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要吃了它,它散发的味道实在太香了,这万年来念昔都没有闻过这样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吃了它一定会令自己的修为进入另一个境界。念昔这样想的。
当然,这样的好东西,垂涎的自然不可能只有它一个,所以它尽可能快而小心地把目标圈入自己的砧板上。
事实也的确如它所愿,它是第一个到的。
它雀跃着,为了最好的口感,念昔先把正餐端上了饭桌上慢煨着,先吃些开胃小菜吧,它想着。待到它把客栈内的人解决得差不多了,它发现有几个特别的人,先是邱清水。
念昔是一个有讲究的妖魅,菜要乖乖在自己的盘子才好,不然混在一起就像甜糯米与辣椒酱混在一起一样难吃死了,所以它把清醒着没有一点食物味道的邱清水驱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还有一个原因是它发现段相生不正常,他消失了,他的房屋也不正常,像是有个漏洞般,虽然很小,但外面的微风私语似乎能穿进来,它的梦笼是绝对封闭的,不可能出现这样问题。它重新检查了一番梦笼,但并没有什么不妥,梦笼是完整的,它有些犯糊涂了。
不管怎样,它绝对不允许到嘴的鸭子飞走了,把邱清水赶回去是最完美的算计。
还没待它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不正常的段相生竟然突然出现跑到主食的盘里了!
它的梦笼是延展的,每个梦格说像蜂格,但应该更像泡泡,梦笼是无数泡泡挤在一起的,然而这些泡泡一般不会因外力或内力炸裂相融,所以很少有食物能跑到别个梦格里的,除非两个梦到的东西一模一样。
可仔细一看,tm的,还真是一模一样,都是一片空白。这并不能糊弄念昔,它能感觉到他们的联系微弱,还没到能进入彼此梦境的地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没被控制,和它刚刚忽悠回房的邱清水一样有问题,它没时间去探究邱清水,直接到了茜茜所在的梦笼格子中。
彼岸花发现了它,挣扎着想告诉它的寄主,但它的寄主并不太理解理会它。
他们还没有坠梦,但那香味浓郁得整个梦笼格子都粘稠着,念昔沉醉而疯狂地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提早开了餐,彼岸花的修为不比它的低,念昔不能直接使它坠梦,但它寄生在茜茜身上,强行使茜茜坠梦也能连带削弱彼岸花的能力使它受到自己的控制。
它没想到的是邱清水也来到了这个梦格中,还有茜茜的意志这么强,还好,最后还是它赢了。
看看这碟盘中,混着四样菜(彼岸花、茜茜和司寇煦算一道菜),念昔是有些痛心的,一道史上大餐,就这样无辜被混上了三颗沙粒,想想吃的时候都难免会磕牙齿,但现在没时间去驱逐把沙粒挑出去了,只能尽量保持正菜的原滋原味,凭着自然让茜茜自己梦竭而死。
令念昔稍稍恢复些雀跃的是,茜茜本人的梦境也是一份大餐:没有结果的绝望的爱,却又费尽心机想要维护的爱啊……从来都不是求不得,而是不能求。
念昔不懂什么是爱,却对这话印象深刻,原因是那个“他”常年静坐在忘川河上那个红木亭对着远处成片火红的彼岸花低声细语,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流露出来的压抑莫名与此刻茜茜的撕心裂肺相同。
记忆中,“他”来时就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年,念昔都没有动他,他身上有种它排斥的气息,它害怕他。
它有种感觉,他没有梦。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他给它的感觉就像脚下埋了无数尸骨的黑土,深沉而现实,就算他身处美梦或噩梦中,他也能云淡风轻地抓住现实的那根线,打破所有妄想。他就像是经历过最好与最坏的事物,才得来这静如死潭的淡然无波。
念昔本来离他远远的,但那天,他动了。他起身,然后一步步走到它面前,问它:“你愿不愿意去人世走一遭?”
它瑟瑟发抖,但他未等它回答,便把它收入了袖中。
对于现场的一切,念昔还算比较满足,作壁上观着。
“嚯嚯……呼呼呼……”
有些风声。
念昔注意到了,但没多留意,只想,应该是之前那个那个房间的问题,碍不了什么事。
念昔在幽冥那个地方呆太久了,也习惯“持强凌弱”,防备危急意识少得可怜,所以一手黑拳打在茜茜身上时,它猝不及防被震了出来。
周锐背被刺了四刀,鲜血淋漓,倒在了邱清水身侧,勾了个笑。
茜茜受力往后退着,撞击的桌椅碎了,直到背触墙,才停了下来,吐了口鲜血。她伤得不清,但也因此清醒了许多,沿墙滑下坐着,捂着胸口咳嗽不止,每一咳嗽都有不少血沫芯子溅出。
段相生也因念昔本体受震而松了手倒了下去,大量空气自口鼻灌入,一时间有些晕眩,段相生觉得很难受,晕了过去。
念昔的主动控制消除了,但身处梦笼中,他晕过去的同时坠梦了。
梦里先传来的是他那被神谕“赐死”的好友的爽朗笑声……
场面上人都倒下了,只剩化为一团黑雾的念昔和黑雾缭绕的狂魔人欢歌对视着。
一时间,看上去它们两个十分相像。
如果邱清水醒着,一定会发现,狂魔人欢歌比上一次更强了。
念昔有些恼怒,它感觉到对方的修为似乎与它不相上下,即使脱离了幽冥它的修为会一定程度上被抑制,但一点没有压制住她也是令它难以容忍的。
狂魔人欢歌现在没有思想,她的目标不是念昔,便没有与它一比高下的念头,缓了一会儿运势就往茜茜而去,一手掐着茜茜的咽喉,另一只手正向她的左腿探去,看样子,是想把茜茜整个长着彼岸花的左腿都给拧下来。
欢歌人还小,不及茜茜高,但茜茜正蜷坐在墙角这样做也没什么难度。
一旁的念昔大概知道她是狂魔人,可又与它印象中的狂魔人有些不同,强得有些离谱。但不管怎么说,以念昔的骄傲是绝对不允许这东西无视它,还觊觎它的食物,还真的动了手!
念昔怒了,黑雾中幻化了一双强健有力的手向欢歌袭去。
欢歌被迫暂时放弃了茜茜,应付着它。
茜茜大吸了一口气,依旧咳嗽着,眼睛却看到了离她最近的司寇煦正安详地躺在地面,可能是放的位置刁钻,这一屋子的打斗一点也没伤到他,只是在他脸上身上溅了一些血,但明显看得出不是他的。
茜茜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充满泪水的眼中带着笑意,朝着司寇煦爬去。
她把他抱在了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他的温存,而后又毅然把他放置在更安全更舒服的地方,撑着墙站了起来。
她现在能明白,这一切打斗的起因是她。她看着周围的狼藉,目光从倒下的邱清水到正咽了一口药挣扎的周锐,再到昏迷的段相生。此刻,她不想去看正在打斗的双方了。
她想的是:她是危险,她要远离他,远离这里。
欢歌与念昔打得不可开交时,茜茜已经顺着墙走到窗户,然后没有分毫犹豫,用尽全力跳了下去。
这里是三楼,不算高,但对一个收了全部玄力的人来说,摔下去致命的可能性极大。
若没有用特殊方法处理过,宿主死了寄生者也会死。
欢歌和念昔同时收了手,破窗而出。
自跳下去那一刻,茜茜就闭上了眼,她此刻是真的有点想死,不要去管什么诅咒什么天命什么阴谋,就这样想着司寇煦笑着释然去死。
“茜茜!我们白头携手到老吧!”欢喜的声音自那她辗转反侧日思夜想的人儿传来。
“好。”茜茜抿了抿嘴,笑容烂漫了整张脸。
还没坠到楼底,茜茜笑着晕了过去。
当然,她也不可能真的摔下,小小身躯的欢歌强行逼走念昔在最后一刻抱住了茜茜的身躯。
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但狂魔人的爆发力的确很强,也无视原躯体自身的限制。
这次,欢歌不准备在此逗留,抱着茜茜的身体正欲离去。
念昔怒了,无视它也就算了,但从来没有人或其它什么生物从它口中抢过口粮。
它转瞬收了之前筑的梦笼,重新筑了一个仅在它、茜茜和狂魔人欢歌之间的梦笼。
梦笼瞬间筑成。
欢歌跃出去了一里,前路还在,但她停下了脚步,被困住了。
第九十八章 不死不休
干燥的空气,阳光有些刺眼,满目黄沙,灼热的触感从足底传来,却给人一股安心的归属感。
茜茜看着眼前的光景,有点恍若隔世的茫然。
她刚跨出一步,一只手便从身后抓住了她的右手,她一怔,还没回头,那人就顺着那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扣住了她左手,十指相扣。
那人低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茜茜有些涩然,双颊绯红。
半响,眼前的场景转换,远处依旧黄沙漫天,不过,此刻夜幕笼罩,他们站在绿洲中靛蓝色的湖泊旁。
茜茜依旧被他从背后抱着。
他低沉动人的声音从右耳传来:“远古野史上有记载,万年前,在第一次叛乱平息后,始神和青女(原大陆君主的女儿)曾来到亚玛(流川国的一个边远地域)游历过。他们自天台出发,未用修为一路东行,走了数月贫瘠寸草不生的流沙之地,才得见一片无人绿洲。数月的艰难险阻在见到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后全部消散,留下的全然是数月的慰问扶持,数月的心灵相交。夜晚来临,繁星闪烁,始神拥着青女,给她温暖与安全,他们相偎坐在湖泊边看着动人夜景。天边流火划过,情动之时,始神问:‘天地长久,你愿与我共度?’
青女答:‘天长地久,契阔不休。’……”
说到这里静默了,茜茜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有自己的,还有他的。
他的脑袋离开了她的右肩,松开了她的手,走到她的面前,道:“所以,我也想问,余生不过数十年,你愿意和我白头偕老吗?”
茜茜看着眼前月光照耀下温柔深情的眼,她能感觉是她深爱的人,但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喉咙发着痒,她张嘴道:“不死……不休。”
不知为何,茜茜觉着那四个字万分苦涩万分残酷。
而他像听到了最美的情话,喜不自胜吻了她的额头。
茜茜闭上了眼,留下了泪两行,泪珠坠落,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如果这是个梦,茜茜觉着她应该醒了。她有预感,再梦下去美梦会转化成噩梦……
泪珠啪地一声,落入了水中。
哗啦啦,下雨了。
好冷。
茜茜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雨幕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肚子,扁平的。
她心中一落,低头,看在脚下满地的血,难以置信地退了两步,血依旧在她脚下,目及的所有地面都淌着刺眼的血,她惊恐地转身跑着,不断地跑着。
“打阿煦还在我胎中的时候就与程家的小姐结了娃娃亲了,呵呵,你,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下贱的胚子!不知道与多少男人睡过,这样的女人不能进我司寇家的门!”
“看,就是她,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子术把少爷迷得神魂颠倒,少爷又气了老爷,现在还在跪祠堂,少爷小时候可是极孝顺的呢。”
“呸!”
“……”
茜茜看不见那些说话的人,但声音却清晰传来,她原以为她会不在意这些的,只要两个人相依相偎,可现在为什么心有点微微刺痛呢?
唯一有些许安慰的言语,是一个盲眼和蔼的老婆婆说的。
“笛谱你已大致都领会了,但青歌依旧丝毫未有认你为主的意愿,我也无可奈何。不日我准备前往望月国,你想不想去散散心,暂时远离这是非之地?”
茜茜摇头。
“……言语并无实质,对人的影响不过是当事人怎么看待言语本身。若你改变意愿,可前往临曦城万花楼,我在那里。”
说完,老婆婆深深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这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离开了,心空落落的。
雨停了。
周围一下就亮堂了,干净整洁,一点污迹都看不见。
她摸了摸肚子,微微凸起,她,有喜了?
孩子的爹……孩子的爹是谁呢?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事局已经这样了,你只需要喝了这碗汤离开,谁也不会再追究,阿煦也会好好的。而且,你以为阿煦真的会永远对你真心不变吗?不过是在那个时间点,他渴望情爱的时候,你出现了而已。”
不,他是真心不渝至死不变的!
她想反驳,却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一碗混浊的汤呈现在她眼前,恶臭冲鼻。
不!
她不要,她不要喝!
她转身逃离,撞入了他人的怀中,宽阔、温暖而安全,他抱住了她。
她安心了。
她想永远都这样被抱着,然而他却焦躁不安,带着愧疚和坚定道:“茜茜,我们……”
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好奇心像被猫吃了,她不想听。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一步一步倒退着,流着无声的泪。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茜茜一怔,她似乎是想听到这话的,但她又不愿听到这话,矛盾不堪。
她猛烈摇着头,转身跑了出去,又到了雨幕中。
她走不动了便停了下来,捂着肚子,稍稍安了心。
一只手从雨幕中伸出,她抬头,看到的是一张带着笑的脸,带着阴沉冷笑的脸。
但她还是把手递给了她――胡华,让她拉自己起来,她本能知道她们交情很好,她不会害自己。
“谢谢。”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说得有些嘲讽。
“……”
“就不能离开吗?”胡华这话蕴着怒气。
“你能离开吗?”茜茜抬头道。
胡华笑意全收,带着阴鸷,她知道茜茜说的什么,说得再直白一些便是:你能离开巫莲教吗?
两人对视着,最后还是茜茜先撇开了头。
她想到了他的脸,笑了,摇头。
她不能走,她不能让他承担他们在一起所造成的后果,她可以不出现在他的视线,但她不能远离他。
而且,茜茜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她想起了,这孩子是他的,孩子不能远离阿爹。
她是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但更想的是他要好好的,所以,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他吧。
其实,无声无影的目光也是一种陪伴,一种爱。它能让相爱者(注视者与被注视者)心灵共振相通,即使这种目光是单向的。
胡华无奈,闷着气,拉着她一同消失在了雨幕中……
客栈中的梦笼撤去,但梦笼的后遗力还残存,除去对阵法完全免疫的邱清水和一直清醒的周锐,段相生和司寇煦仍被困在梦境中。
周锐发现自己敷的吃的药完全没有止住背后流淌的血后,脱力晕眩地侧躺在邱清水身侧,看着她的侧脸,也不去挣扎了,听天由命。
周锐是很平静的,直到一双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然后那人半跪在邱清水旁,他才警惕地勉强侧了脸翻动眼珠看到了来人。
夜色下的他深沉看不出神情,但周锐却从那反着微光的眸中感觉到了担忧。
眼前模糊了,周锐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再一会儿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吧。他晕前想着,并不觉着眼前的人会救他。
来人是平乐王李灏。
第九十九章 一切为她
自邱清水进来溧南城,李灏就知道了。原因无他,手腕上的玉琳告诉他的。
那时他正在城外秘密的私人矿区,那时的他冷冷地让激动的玉琳闭嘴,却止不住脑中不断闪过的清水的画面。
他记得那时玉琳偷笑了一声……
好吧。
既然想见一见清水,那就回城见见吧。
虽然自己事务繁多,不过,玄三也在城内,也该去见一见“打铁狂人”玄三了,顺带给他送一批矿石。
这般想着,倒也没有耽误正事,李灏走得心安理得,独留月一面对矿区里乌烟瘴气,以及完全看不明白的矿石……他还要监督把矿石分类装好,他可完全不懂啊……
月三大隐隐于市,住在城区里,不算繁华还有些偏僻,自个儿在得了主上的允许后开了个铺子,名字很朴实,就叫“打铁铺”。
打铁铺地段不算好,但生意很好,四邻几乎都在他那里买铁具,甚至有好些散修在他那里打造兵器。
但在四邻眼里,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特朴实的一个人,朴实的容颜,有着打铁人的健壮有力的身躯和臂膀,爱憨笑,调侃两下还会口吃脸红。他有着精湛的打铁技术,但也不过是日积月累熟能生巧得来的。
唯一有点不符合他的气质,是他组装一个小鸟样式的玩具时,宽大的手掌与手中娇小的木制玩偶形成鲜明对比,组装后的小鸟也玲珑精致,借人力能短暂地飞行,还能利用气流发出悦耳的鸣叫。
然而,在第二天店铺爆满后他磕磕跘跘拒绝了所有委托,只打铁而未碰过其他任何复杂的组装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令世人闻风散胆的月隐中除李灏阿雀外排行第三的月三。
李灏通过秘密通道,趁着月色把矿石送到了地下仓库。月三还在隔壁的火室中打造兵器,是为月隐内部成员打造的。
月三打造兵器往往入迷,一弄就不知道要何时才会停下来。
以往李灏来这儿就算等上两三个时辰,也都会和月三说上几句话的,何况还出了狂魔人那事,更应该好好谈谈的,但李灏却就想此刻就离去,因为玉琳在脑中对他说,清水就在附近,不出一条街。
然而,今天的月三特别敏感,感觉到李灏的气息后,又恰好刚打造完一把长剑,便收了手急急忙忙出来见李灏了。
“主上,我……属下对主上是忠诚的,绝对忠诚的。”月三双腿全跪了下去。
李灏盯着他。
月三有点紧张,又道:“溧南药材收集确是属下的职责,未管理好下属出了事也确是属下的责任,请主上责罚。”
月三虽比李灏大五岁,但李灏也算是和他一同长大的,他的脾性李灏自然清楚,要他背叛是不可能的,形容他就一个字――憨。
也怪他自己强人所难,想着月三多练一练人情世故就会懂,交往能力也会提高,才给了他这么个渠道已打通,只需按部就班收集药材矿石的职责。但未曾想月三的天性太“根深蒂固”了,想改变几乎不可能,给了他人这么个被利用的机会,损失了血莲。
虽然现在还未查清当日血莲被狂魔人偷盗的事儿,但是个正常人都应该知道绝对不是巧合。月隐管理运行非常严密,出这么大的纰漏是难以想象的,且当日与那被幻化成狂魔人配对的同伴也消失不见了。
李灏看着月三低垂的头,接着他的话说:“的确,是该责罚,如信中所言,你的所有职务都被撤销,我已将溧南的事全部交予了月一。”
听了这话,月三一愣,按照月隐的规矩,自己的下属偷盗并毁了血莲这样重要的东西,还让月隐处于被皇室明目追杀的局面,自己就算不被种蛊流放他国收集资料,也会被打上千隐鞭以示警戒吧。
他以为,月一带来的信不过是处罚的前言。
这与想象中的不同,让月三一松,同时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重重磕下了头,感动又愧疚道:“属下该死,妄图猜测主上意愿。”
对于月三来说,这不是处罚而是奖励。
李灏懂月三想说的话,道:“先起来吧。”
月三在起来之前道:“谢主上,我一定……与主上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这话是月三听街头散修说的,大概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又感觉挺高大上的,就这样表忠心说了出来。
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李灏笑了,心中畅然。
的确,对于月一月二月三,他李灏渴望需要的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下属关系,更多的是双反面的朋友兄弟关系。
“嗯。”李灏笑着回了。而像往常,表忠心的话都成了一种形式,他是不会回答的。
然而月三并没有注意到,只感觉李灏较以往压迫感少了许多。
还没有待李灏心中波澜平息,玉琳道:“玉珝的气息突然不见了。”
玉珝是清水戴着的,那清水呢?
“我先离开了。”李灏道,有点怔忡,飞身就往隔壁街掠去。
月三目送着李灏离开,又转身回去打铁了。本来今日再打两把长剑就结束了,但他心里高兴,又给自己加了五把短刃的工作量。
李灏来到顺遂客栈前,这是玉珝最后消失时的地点。
客栈外壁火摇曳,静心下来细细听除了风声虫鸣还能听到客栈内熟睡平缓的呼吸声。
和无数个夜一样正常。
要不是玉琳说这儿有个结界体,他自己都会觉得这里一切如常。
“灏哥,对于结界一类的东西,向来都是阿珝的强项,我对这类东西了解不深,能力也不强。”玉琳说着。
李灏清楚,玉琳与玉珝虽然是同一对镯子的两只,但却是有不同强项。比如几乎所有结界都对玉珝无效,而玉琳却不能。玉琳擅长定位,能在千里内明确被标记者的位置,其误差不会超过三尺,而玉珝去只能大概感应到远近……还有一个值得一说,就是玉珝和玉琳的心智不同,玉珝现在大约只是个十岁小孩的心智,而玉琳有着成熟的心智,这大概与佩戴者的年龄有关。
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都有治愈功能。
听了玉琳的话,李灏也没作停留,直接推门而入。
李灏是进入了梦笼内,虽没有被催眠,但也没有找到出路,没有找到清水的踪迹,困了许久,直到念昔主动收回了梦笼,他才感觉到清水。
去时,便看到浑身是血的她。
李灏心中一颤,直接半跪着,没想过有着玉珝的清水是不可能就这样死去的,小心翼翼给她把着脉,脉象正常,血也凝固,也不管清水满身的污血,把她抱在了怀中,把头埋在她的肩膀,静了静心神。
李灏眼中只有清水,或者说注意到了其他,没有威胁也就忽视掉了,而玉琳就观察得多了些,它与玉珝联系发现联系不上它,而且,周围躺的那些人虽然未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灏哥,我联系不上阿珝了,但清水姐无碍,”玉琳道,“而且,在场其他人似乎不太好。”
李灏抬起头,看着眼前不知死活的三人,最后还是不舍把清水放在了软绵的床上。
“靠门那人最严重,过不了十息便会流血过度而亡。”玉珝道,它现在是有主的了,他人是死是活,一切以主人的命令意愿为准。
这里满地狼藉,很明显有场恶斗,清水只伤了一刀,而她身侧的周锐却中了无数刀,很明显,周锐在保护她。
李灏没作过多犹豫,大跨步走到周锐面前,手放在了他的伤口上,悬空着,道:“救他。”
玉琳一听,一股乳白色的气流便从李灏手掌流出,先是包裹着周锐的伤口,止了血,再是自经脉流转全身,但伤口并没有愈合。
玉琳空灵的声音难得透出一股讶异又严肃的波动:“奇了,这人脱离了危险,但伤口并没有愈合,还有一股浊息困在体内无法驱逐也无法净化。”
其实,若玉琳查看邱清水的身体,伤口处也是这样,也有浊息无法驱逐无法净化,但却在被逐渐吞噬。
然而,玉琳查看不了邱清水的身体,只能大概感触,原因是邱清水体内的魔气,若自己的气息进入绝对会引起魔气的反抗躁动,况且,有玉珝在,绝对会使她平安无事的。
对了,玉珝现在也没声息没回应,看起来是个不靠谱的……
玉琳能确定周锐是脱离了生命危险,眼前的浊气有些棘手。
这气息有点熟悉感,玉琳想着。但也没作深思,只是有点疑惑。
得知周锐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后,李灏走向了段相生。
玉琳在短暂感触后,道:“这人我救不了,他神识飘渺,应该是被困梦中,这是阵法的一种,要是有阿珝在还好,我无能为力,现在他只能自我解救。”
李灏顿了一下,看着段相生眉头紧蹙痛苦的脸,问道:“梦魇?”
“不是,也算是。结合之前遇到的幻境迷宫,我能肯定这是一种名为念昔的妖魅所筑的捕食用的梦笼,虽然梦笼已撤,但之前坠梦被困依旧会被困住,值得庆幸的是念昔不在,只要自己醒来就能生还。”
“嗯。”李灏听着它的话,没听说过念昔,但他也没多问,相信玉琳已经尽可能简洁地把他想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他往在场唯一一个全须全尾没有受一丁点伤的司寇煦走去。
第一百章 以梦为引
玉琳的气息包裹着司寇煦,玉琳沉默了好久,才道:“他身体无碍,不过神识像被拉入了另一个结界体内……另一个梦笼中。”
念昔是匆忙撤掉梦笼,而且凭李灏感觉,念昔实力非常高,能让它放弃眼前的食物仓皇离去必定是出了变故。
李灏思索着没说话,妖魅这种东西少见得很,而这次这只又不是简单货色,没弄清底细前,他是不想过早插手的。
“咦……”玉琳向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乎有其它东西顺着他的神识进入了梦笼中,有些飘渺混杂,不过其中一缕是……清水姐和阿珝的!”
李灏一愣,变了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冷中带急道:“清水会怎样?”
玉琳被他的冷意一惊,跟了李灏也有好几天了,从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冷促,自己回答得迅速:“不太清楚,但若眼前这人醒不来的话,可能清水姐一两缕神识也会被困在其中。”
李灏顿了一下,道:“我能进入其中吗?”
“这个……”人类的感情玉琳还不懂,只觉得灏哥与清水姐关系非同寻常,它要先为自家主子的安危着想,“是有办法,不过,若我们依附的主体,也就是眼前这人未醒过来的话,我不能保证灏哥你的神识全身而退完好无损。”
神识对人来说很重要,若神识残缺大多会变成傻子。
李灏没说话,但站在原地没动,沉默代表不在意和赞同。
玉琳知道了他的想法,于是担忧地叹了口气道:“灏哥,一会儿进入梦笼后你的身体会无知无觉且一点自卫能力都没有……”
玉琳话还没说完,李灏唤了声“月二”,一抹黑影便出现在窗边。
“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放任何东西进入客栈。”李灏道。
“是。”月二答到,眨眼人就不见了。
玉琳能感觉到有不少人包围了客栈。
“好吧,灏哥,你先坐下,我马上拉你进入。”玉琳道。
而李灏这时没有着急了,走到了床榻前,握着清水的手,躺在了她的身侧,才缓缓而平静地道:“好了。”
他话语刚落,一阵眩晕冲袭脑仁。
干燥的风阵阵裹挟着沙石,似乎能感觉到粗砺划过脸颊的刺痛感。
李灏漫无目的地在这片渺无人烟的戈壁上行走着,玉琳自进入这地就没了声响。
天有些沉,戈壁特有的刺眼阳光不见,风暴来的前兆。
终于,远方泛着粼粼白光,是一条河流。
他顺着河流的方向走着,步伐越来越快。
天越来越沉,风也更猛烈了些,尘土打着旋飞舞到了空中,越飞越高,远处龙卷风已略略成型。
也就在这时,李灏看到了一座碉堡,在风暴侵蚀之前,他穿过了碉堡的墙。
如之前在玄遗时进入的异界空间一样,李灏作为异物是没有实体的。
壁火摇曳,碉堡内明亮而温暖,李灏一眼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清水,以及抱着清水的另一个成年陌生男子。
李灏警惕了,清水应该也和他一样,对这儿的东西没有实体的,但那人却抱住了她,说明他也是外来的。
玉琳说之前有股混浊的气息进了去,而清水只算其中一缕,那眼前的人也是一起混进来的?
壁火在那人身后照耀着,他的脸没在了阴影中,对于眼前不明底细的人,李灏没有走动说话,只是手微微握了握拳。
片刻后,两个穿着白灰色麻织长袍的青年男子拿着烛台从他们面前进过,李灏才得以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五官很柔和,但细看双眸深邃,整张脸面无表情,透着死寂。
他正坐在地上微微抬眸淡淡地看着李灏,明明是李灏俯视着他但李灏却一点也没有上位者的感觉。
李灏没见过这人,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这人不是他现在能应付得了的。
李灏感觉,那人完全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他,是在那人的掌握之中。这让他很是不安,不敢轻举妄动。
烛火一晃而去,那人的脸又隐没在阴影中。
李灏不敢作为,清水还在他的怀中,他的手正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清水的脸和下颔,只需再下一寸,再稍稍用点力,就可以折断清水的脖子。
虽然现在清水是神识状态,但难保不会受到伤害。
就在城堡内原有的人都要休息时,对峙不知道还要持续何时时,那人先开了口:“我姓谭。”
说话间,他的手从清水面部放了下来,转而顺着她的头发。
片刻的静默,李灏松了口气,至少,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不是绝对的敌对,李灏刚想回报自己的姓时,那人又很自然说道:“名为晏清。”
他淡然的语气就好像他说他“姓谭,名晏清”说得自然而流畅一般,中间那十来息的无言沉默不存在一般。
这关头,李灏自然不会纠结这些,也没什么可纠结的,道:“李灏。”
“李家的?”虽说是问号,但谭晏清语调平平,说得肯定。
姓李当然是李家的,有什么可问的?
李灏没有回答。
下一阵的沉默似乎又要笼罩,此时,谭晏清放下了抚摸着邱清水头发的手,下一刻,邱清水眼睑颤抖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李灏,邱清水一愣,没清醒地喃喃喊了声“李灏”,虽然声音很小,但期待喜悦和些微的依赖委屈都藏在了那两个字中,一刀刺入胸膛的痛和迷惘似乎还在。
李灏也不管谭晏清,向前走了两步。邱清水准备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另一个人怀里,看着他的衣饰,感觉他宽阔平坦的胸膛,清水能清楚知道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便更快地起身,自然地握住了李灏递过来的手,转而拥入了李灏的怀抱。
谭晏清依旧坐在原地没动,只是刚刚很温暖,现在又有点冷,这种温差让他有些不适应。
脑中清醒通畅后,邱清水立马松开了手,挣开了李灏的怀抱,对着谭晏清说:“谢谢你……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邱清水从一刀被刺后昏倒到刚刚一直都神识不清,只隐隐约约能感知到一些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被遗落的神力拉到司寇煦和茜茜的梦中,当然,说谢谢也是必须的,因为是他护着她不清醒的神识顺利进入这里,不至于迷路被拉扯得四分五裂。
谭晏清不紧不慢缓缓起身,面目得以完整照耀在烛火下,道:“不谢,是我该的。”
邱清水有些没太理解,不过对待一副淡漠面孔她也不好自作多情问,道:“公子何名?”
谭晏清道:“谭晏清,你年龄还小,叫我谭哥哥就好。”
声音依旧是那个调子,不过夹了些难辨的温柔,周身的氛围也变得鲜活了好多。
谭哥哥?
李灏皱了皱眉。
邱清水也有些不适应,想想也觉得叫不出口。
最后,邱清水折中叫了个“谭哥”,对于眼前这人,可能是隐约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是他所救,又或者是他那种时间沉淀下来的超凡脱俗的气质,让邱清水不太想反驳什么。
“嗯。”谭晏清回应着,听不出来有没有高兴,有没有失落。
眼看着要沉默下去,邱清水道:“对了,你们两个认识吗?”
“认识。”
“嗯。”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邱清水摸了摸墙壁,手一穿而过,“又是在异界空间中?”
话语刚落,李灏还没张口,谭晏清道:“是在异界空间中,在念昔所筑的梦笼中,不过,这不是完全的异界空间,没有完全封闭,这里时间流逝的同时外界的时间也在流逝,不过很缓慢。”
说实话,虽没有直接喊名字,但邱清水意向是问李灏的,不过,有人解答就是好的,谁解答也都无所谓。
“念昔?梦笼?”邱清水喃喃。
这回李灏动了唇,不过又被谭晏清先道:“念昔是以梦为食的妖魅,而梦笼是它的捕食场所。”
“我们在梦笼中那不是我们是那念昔的猎物?”邱清水又问。
这次李灏发出了声,还没完整吐出一个字就被谭晏清生生打断,他道:“我们不是猎物,而是念昔的猎物太执迷,以梦为引,她相爱的人自然而然进入到了她的梦中,我们是随那人一同进来的。”
李灏站在邱清水旁,静静看着面前泰然自若娓娓道来的谭晏清。
前两次都还好说,第三次就明显有抢答的嫌疑了,不,不是嫌疑,而是确确实实在抢答!
身为话题的中心,邱清水能明显感觉到不正常,气氛有些怪,害怕他们打起来,清水朝着李灏小走了一步,准备随时拉着他。
李灏当然不可能和谭晏清打起来,他不想和谭晏清有冲突,不过,邱清水的行为让他嘴角一勾,他低头在邱清水的耳边道:“应该是茜茜姑娘先被困在梦笼中,而后司寇煦才被牵引过去的,我们是顺着司寇煦才到的这里,这里是茜茜姑娘和司寇煦的梦。”
李灏尽可能说得缓而长。
邱清水耳朵有些发烫。
谭晏清面上不动声色淡然站在那里,可李灏感觉他刚刚抿了一下唇,快而轻。
李灏发现,在某一方面他和谭晏清没有高低之分,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朝着目标奔跑,而现在,他领先呢。
第一百零一章 眼底微澜
“啊,是这样啊,”邱清水远离了李灏,“那现在我们怎么出去?”
李灏看着谭晏清,谭晏清看着邱清水,这回两人都没有说话了。李灏是不知道,而对于谭晏清来说,想出去他立马就可以带着清水出去,但因为其他原因,他不想,即使眼前有粒让他不舒服的沙子。
“那先看看吧。”邱清水朝着里面走了走。
堡垒内部很宽敞简单,只有几个篝火架子,现在临近傍晚,多数人都已准备入睡,所以只留了两个火堆燃着。
这里人很多,大多数人都穿着淡色长袍,是为了抵挡这里恶劣的天气。
长途跋涉了将近一整天,又被风暴吓了一跳,顺利进入这个安全的避风所后,大多数人都抵挡不住睡意侵袭。
他们以地为床,以长袍为被,进入了梦乡,或粗或细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在这片安详的摇篮里,有两人还在窃窃私语聊着,按照常理来说,她们在角落里是不太显眼的,但这里是梦境,她们两人格外清晰明亮。
她们裹着长袍面对面躺在地上。
邱清水走过去看清了她们的脸,其中一个是茜茜,此时的她与现在的她相差不大,只是面目虽然尽显磨难,但难掩一种希冀活力的锋芒,另一个没见过,很妖艳漂亮,从茜茜口中得知她叫胡华。
虽然邱清水他们是顺着司寇煦进入梦境的,但这个梦境是茜茜的主场,未见着司寇煦先见得茜茜也在情理之中。
从她们理不到头只见尾的谈话中,邱清水了解到,胡华是巫莲教教众,得令准备去实行某项巨大任务,而胡华却和茜茜商量,准备破坏这项任务。
听到与茜茜如此亲近的胡华是巫莲教教众时,邱清水很是吃惊的,在听完她们全部谈话后,这种惊讶才消散而转化为些微的不自在。
还没待邱清水将自己的不自在说与身后的两人听,变故突起,熟睡的有一部分人开始抽搐,而邱清水自己也知道不自在之处在哪里了,因为原本起起伏伏的呼噜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骨骼摩擦的咯吱声,再细看,这里另一部分人已经七窍流血死了。
此时,立马有几个面目如常行动如常的人从人堆里站出给那些痉挛着没死掉的人喂药,吃了药的人立马停止抽搐像熟睡般晕过去了。
对此场景,茜茜和胡华很震惊,因为那些喂药的人是巫莲教教众,而这场行动明显是属于刚刚她们讨论的那个任务中的一部分,而那个任务的具体开始施行的时间是三日后!
胡华手快,在茜茜异常之前给她喂了药,让她用头巾捂住了脸只留了一双潋滟双眸。
那些喂药的人逐渐靠近准备照例检查她们是否确认死亡时,胡华站了起来。茜茜也跟着站了起来,站在她的身后。
检查者立马防备着,在看到胡华的脸后又匆匆收了戒备,低头作揖颤颤巍巍道:“信华主教。”
“大胆!”胡华面目阴沉凶恶怒意滔天,“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提前进行‘择人’?误了主教的事你承担得起吗?”
那人颤抖着身躯支吾着一句话也说出来,胡华一抬手隔空掐住了他的脖颈。
那人挣扎着。
茜茜在身后拉了拉胡华的衣服,然而胡华并没有松手。
下一刻,那人就停止挣扎死去了,不是窒息而死,而是心脏正中一刀而死。
“我给的胆子,”阴沉诡笑着的声音,“他们当然承担不起,但我倒是承担得起。”
那人从阴暗的角落中走出。
剩余巫莲教教众松了一口气,俯身道:“左石主教。”
“既然惹了信华主教生气,那他就该死,”左石看都未看倒下的他的下属,径直走到胡华面前,离胡华很近,超过了正常谈话的距离,“好久不见啊胡华小姑娘!”
胡华明显很厌恶,但她只是偏头没后退,一方面,后退代表的不想面对和怯懦,另一方面,茜茜还在她后面。
“哟,信华主教可是越来越妖魅漂亮了,”左石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脸,说不上猥琐,但离猥琐也不远了,让人很不自在,“想当初,你还是我手下的一个教众时,眼睛鼻子嘴巴长得都皱成一堆了,好在我精心调教了这么些年,才调教出这么个现在这么个出落妖艳的你。”
胡华皱着眉满脸厌恶,道:“离远点,左石主教。”
一股强劲的气流在胡华和左石面前生成,左石被逼向后退了半步。
“好好好,”左石笑着,眼中压着凌厉,“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的确,胡华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还成了独掌一区的大主教,看过花花世界忘了自己从哪里爬起来的也是情理之中。”
胡华没接话,留左石在那里自导自演自怨自艾。
“不过,这是我的地盘,信华主教来这儿干什么呢?还只带了一个教众。”左石加重了那个“只”字。
“哟,细看,这小教众身躯曼妙哦,还长了张魅惑众生的眼,招阳楼的头牌都比不上你身后这个尤物吧?”
左石偏着头,胡华立即用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阴鸷道:“你想怎样?”
“不怎样啊,我能怎样?只不过看着你身后的小教众很是魅惑饱饱眼福而已,”左石顿了顿,看着胡华笑了,“还有,你那么聪明,我要是想怎样你能猜不出吗?”
这次任务是教主直接发给流川国各大主教的,具体内容是三日后,巫莲教将吸收一批新的血液和魔力承担实验者,也就是“择人”。择人的方法是通过烧筛选用的无味熏香,闻过熏香后适合的人会痉挛,但不适合的人会直接死去。这类活动年年都有,日子不定,但都持续十五天,但今年不太一样,以往择人后都是由教主划分各主教的收获,而今年的规则是自己择的人就是自己的,还有意筛选主管流川国的副教主。
是以,左石是有了那个野心,才不顾时限提早择了人。然而违背教主的命令他是受得起,但也得脱一层皮,甚至失去现在的位置,沦为普通教众。
所以他不能让这件事捅到教主耳朵。
胡华低垂着眸,似沉思着,手却轻轻在身侧拍了两下示意茜茜无事。
“外面风沙漫天,里面不过你和我的人。风停了,谁知道黄沙之下掩埋过什么,你说呢?”左石循循善诱着,“而且,看这些人,流亡人的打扮,谁会在意他们的去向呢?追寻他们何时何地没了消息呢?”
胡华眼睑轻颤着。
左石发自内心地笑了。
“所以,信华主教,在这儿我诚心邀你风暴之后上府上作客,珍馐美味,异域菜肴,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样?”
胡华最终偏过了头,没再面对一地尸体,语气没之前那么冷了,道:“作客就不必了,本主教也还要布置之后的择人事宜。”
被拒绝了的左石面上也不恼,只道:“既然信华主教忙着那我也不多挽留,只是,你身后那娇美人太魅惑了,我的小宝贝不自觉地吻了她一口,希望美人不要介意呀!”
胡华一愣,瞪大了眼睛,转头,就看见茜茜的左脚踝红肿一片。
而茜茜似乎也才刚注意到,很是吃惊。
说实话,邱清水全程在旁看着,可能是胡华与左石的言语太吸引人,周围又有些暗,也没有注意到。
李灏和邱清水差不多,但在左石请客吃饭时,他还无意看到了茜茜的左脚踝,并没有什么异常,那红肿像是鬼魅般一瞬间就布满了。
“那红肿不是因为左石的什么东西吻的,”谭晏清适时解了惑,“左石不过刚好看见那东西钻进了茜茜的脚踝。”
邱清水转头认真看着谭晏清。
谭晏清心像是猛跳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胸口,扑通扑通,和以往千千万万个日夜一样很正常。
“胡华是知道左石会玩一些手段,所以从一开始,她就阻隔了任何与左石直接或间接的接触,而且,在左石靠近时她又加强了这种阻隔,所以,左石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放些小玩意越过胡华触碰到茜茜,唯一有可能的,是那东西本来就一直在茜茜身边或身上。”
“你看见了?”邱清水问。
谭晏清答非所问:“有司寇煦的进入,他们的梦变得非常稳定清晰,也更加趋向于现实,即使有些东西当时没有看到感触到,后来想通了,在梦里也修润得很好。”
邱清水满脸疑惑。
谭晏清手抬起,指着茜茜的头。
因为大部分头帕拿来遮脸了,茜茜的头发留了不少在外面。
茜茜只用了一只发簪便把头发束了起来,那只发簪还在,但明显有些不正常。
那是一支木制簪子,簪头原本雕花的地方半空中,像一个茧,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了,而余下的那个茧壳被烧得一干二净,留下木簪黑色的烧痕。
“所以,现在有点意思了,到底是谁给了她这支簪子?而给她的人知不知道这簪子暗藏玄机呢?”谭晏清笑了,眼睛深邃得像一潭死水终于荡起了微澜。
第一百零二章 有或没有
无声静默,场景逐渐转暗,对于梦中的那些人,未来光景在其眼中可能也是这般暗淡无光。
全场彻底陷入了黑暗,没有一丝光的黑,邱清水有些不安,移动了两下,撞在了某个人身上,有些清淡的香味,邱清水知道,是李灏。
李灏摸了摸她的头安抚着他。
瞬间,白光刺眼。
谭晏清看了他们一眼,转而看着眼前场景。
茜茜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但挡不住喧嚣嘈杂声。她皱着眉,偏头翻身时从床上掉了下来。
“慢点!”胡华一进门就看到茜茜摔地,忙把手中的药汤放在了桌上,伸手去扶茜茜。
茜茜摸着肚子,还好,还在。
胡华把茜茜好好安置在床上,把药端到了她的嘴边,准备喂她。茜茜没喝,想自己端着,但手上使不上力,便勉强把胡华捎给她那勺喝了,然后摇头,示意不想再喝了,因为闻药味她知道这不是安胎之类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如果没有必要,她不想喝其它药物影响到孩子。
这房屋内的东西全是石制或泥制的,配套像是在客栈,而且外面好喧哗,像是在城里,茜茜被外面吵得脑仁疼,勉强用手抵着太阳穴,道:“这是哪里?”
胡华起身把窗户关了,窗帘也拉了下来,吵杂声立马小了许多,光线也正适宜。
“这是在尾城,本来这客栈边缘安静的,但今早不知怎么地一直在闹,待会儿我下去把他们收拾一顿就好了。”胡华声音中透着极深的怒意,但却是压着声音说着。
其实,胡华倒知道外面为什么那么吵,外面张榜,说的是司寇家嫡长子司寇煦和程家大小姐程笙将于十日后成婚……
胡华看着虚弱的茜茜,这种事还是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都到尾城了?我昏睡了多久?”有了些力气,茜茜轻轻揉着太阳穴,“我怎么了?那药是什么?”
“不久,才三日,没耽误什么,明日才是正式择人的开始。”说是明日才开始择人,不过除了左石,据她收集的情报来看,还有三个主教提前择了人,这动静大得她都不信教主不知道,可教主什么命令责罚都没有下达,是默许吗?
胡华心里摇摇头,以教主绝对的权威与控制欲,她不信教主会睁眼装瞎。
外面声音隐约,但有时还是有一两个调刺耳,胡华收了心绪,坐在了床边的石凳上,看着放在一边的药汤邪魅一笑着道:“至于这药,我说是堕胎药,你信吗?”
茜茜一愣,揉着头的手一顿,然后慢慢放了下来,看着胡华,道:“堕胎药闻着不是这个味道。”
“哈哈哈,”胡华大笑了,“我倒想给你喂堕胎药,但想想孩子真的没了你难免不会寻死觅活,绝了我们之间的情,就忍了下来。放心吧,这药是寻常调养你身子的。”
茜茜紧蹙的眉就没松开过,道:“普通的调养要用月华草?”
胡华笑得没有那么浮夸了。
“我是昏迷不是失忆,”茜茜慢慢用脚把被子挑开,左脚踝上缠着洁白的布条,茜茜蜷着身子缓缓解开了那布条,指着脚踝道,“这是什么?”
原本该肿着的脚踝已经恢复日常,只是洁白的皮肤上多了一个指姆大小的红点。
空气凝住了。
“你是不是和左石谈了什么交易?”茜茜问着。
“没什么,能有什么?不过就是把他提前择人的事瞒着。我的性子你不知道吗?没人能轻易占到我的便宜。”胡华妖魅笑着,把药喂到了她的嘴边,“先喝药。”
茜茜盯着她。
“月华草欸,多么珍贵的药,废了我好些功夫,先喝了。”胡华把药匙抵到了茜茜的嘴上。
边喂的时候胡华边道:“你不是被咬了吗?那小红点就是咬的痕迹,吃点药,过些时日就会好。”
茜茜喝着,一勺一勺,药碗很快就见了底。
胡华收拾着药碗,一时间谁都没有话语。
“你把我当友人吗?”茜茜莫名来了这句。
胡华一愣,道:“当然了,不然你觉得为何恶名在外的信华主教会在这里给你喂药擦嘴?”
“你还在找你姐姐吗?”茜茜又道。
胡华手一顿,收拾好一切坐在了茜茜旁。
“当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当初我和小花相依为命,要没了她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胡华打开了话匣子,接着道:“你知道的,我无父无母,在望月国的临曦城当过乞儿,我小时候长得不讨喜,讨饭讨钱得来的不能果腹,其他乞丐也不太看得起我,不愿我同他们一起挤着睡。临曦城是繁华,但留给流浪者的地少得可怜,那地方不像这儿,虽然不冷不热,但那里可时不时的下雨,我常淋雨,身子又弱,连淋了两次雨后就病倒了,是小花说我像她妹妹,饿了两天把讨来的钱换成药给我治病的,之后她也一直带着我照顾我给我吃的。直到最后,我与她遇到危险被迫分开时都是她先让我走。”
茜茜认真听着,手抓着被子越抓越紧。
胡华看着她,笑着道:“我这辈子只感谢两个人,只当两个人为亲人,一个是她,再一个就是你。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左石手下了;要不是你,我早就走火入魔失人性了;要不是你,我也没想过要脱离巫莲教,去追寻自己的人生。所以,你是我不可多得的挚友亲人。”
茜茜低头抿着唇。
“怎么了?”胡华伸手想抬起茜茜的脸看看。
茜茜却偏了头,压着声音道:“她死了,我亲手杀的。”
胡华笑容凝固在脸上。
茜茜抬起头与她对视着,时间真的凝固了,外面的嘈杂的声音都静止了。
“所以,你信吗?”茜茜狞了个笑,问着。
胡华回过神,外面依旧嘈杂,声音冲刺双耳,她笑了,似乎都要笑出泪了,道:“茜茜,别开玩笑了,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呢。”
茜茜一愣。
“是啊,我的性子怎么可能?”茜茜双手捧着脸,嗡着声音道。
“该不是你真的打探到她的消息了?”胡华变了调子问。
“你觉得我打听到她的消息会不告诉你?”茜茜抬头反问着,整理着表情,“说了这么多,我就只想问,你是不是真的和左石谈了什么交易?”
胡华如常笑着道:“怎么话题又转到这上面了,不是说了吗?我的性子不会让他人占一丁点便宜的。”
“你只需要说‘有’或者‘没有’。”茜茜咬字咬得有点重。
沉默片刻。
“没有。”胡华看着她的眼睛,答道。
“胡华,你不是个迂回的人,我也不是。今天我们在这里绕了这么多就为得你‘不是’这两个字。最好不是,若是真的有,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会一起解决。若是不然,你因我有什么事,我也会悔恨一辈子的。”
茜茜顿了顿,声音有些哑,又道:“你拿我当朋友,又怎知我配不配呢?”
说着,茜茜泪涌不止。
胡华立马拿出帕子替她擦着,道:“哭什么?什么配不配?你我性情相投就交了朋友,谈什么配不配?要说不配,我以往还是乞儿呢……好了,别哭了……该死的,外面怎么还那么吵……不哭了不哭了……”
“你拿我当小孩吗?”
“可不就是小孩?”
茜茜笑了,止了哭,她本就不是个爱哭的人。
画面有些波动,又要转换了。
因为是梦的缘故,茜茜的情绪波动有点实质化。
邱清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小花是被茜茜杀的?”
“可能吧。”谭晏清说着。
“话说,这个梦境的现实版本到底是什么时候?”邱清水问着。
这回李灏答到:“据我所知,司寇煦与程笙预备成婚那年,是天佑十五年,那年发生了不少事情。”
“预备成婚?”邱清水问道,“最后没结成?……也对,要是真的成婚了现在也不会没脸没皮一直缠着茜茜姐。”
这爱情一看就是个悲剧,邱清水心里感叹着,想着李灏的话,又道:“你说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李灏看着她,笑道:“一是流川国第一世家程家与掌握军政大权的司寇家因巫莲教捣乱联姻不成;二是程家满门莫名被灭;三是棕烈妖兽现世于流川国国都九阳城;四是天启国大公子段相生外出游学,不过据说有人这年在九阳城见过他满身是血狼狈的身影;然后就是天启国和流川国因矿石纠纷闹得很不愉快,本来流川国将要平定国内纷争将贵族公羊家推为皇帝一统流川国的,虽然是傀儡,但好歹能让流川国看上去和平,但因天启国的介入而未成,以至于现在流川国还是各家割据一片混乱。”
“这么多事?这么复杂?”邱清水喃喃自语,“话说刚来溧南城时还听说溧南不久也会有棕烈妖兽现世。”
李灏皱眉,道:“你听谁说的?”
“就四个异国江湖游士,怎么了?”邱清水道,“我觉着不太像真的。”
李灏没说话,他确实没得任何消息说溧南会有棕烈妖兽现世,况且,那妖兽的行迹能预测吗?
“棕烈妖兽,”谭晏清像是嗤笑了一声,“这种东西怎么现在还有?”
“怎么?你知道棕烈妖兽的事儿?”邱清水偏头问他。
谭晏清很喜欢邱清水眼中只有他的样子,缓缓道:“人与妖兽的混血而已。”
邱清水很是吃惊,回看了一眼李灏,李灏也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惊。
第一百零三章 尾城偶遇
李灏未曾亲眼见过棕烈妖兽,不过从书籍描述中倒也想象得出棕烈妖兽的实体,那是高三丈长六丈的妖兽,外皮厚实粗糙刀枪不入,速度较寻常妖兽快很多,双眼如铜铃外凸且殷红,怎么想都不可能与人有什么关系。
况且,理论上来说人和妖兽能有后代吗?
但谭晏清侃侃而谈的样子不像假的。
李灏转而仔细打量着谭晏清,谭晏清注意到了,眼神一扫,无视了他的打量。
无言片刻,邱清水想问些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也觉得问一个才见面一天不到的人这种算是秘辛的事,多少都会引起静默无语的尴尬,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就算是亲人挚友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权利。
好在,场面又开始波动了。
一暗,邱清水已经习惯了,而李灏却撞了她一下,抱住了她的肩。
邱清水想挣脱却没有挣脱,只在场景亮后偏头冷着眼看了他一眼。
李灏眸中敛着笑,半弯着身子,瞳孔中映着她的白里透红的脸,道:“太黑了,我怕……”
邱清水心里一颤,她没想到李灏会对她这样示弱。
然而,还没带邱清水深想,缭乱心神,李灏又补了两字。
“……你怕。”李灏笑着,皓洁的齿半露着,唇不像之前那么白,透着红,有些好看。
邱清水盯着他鼻梁之下,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起码两息后,才把李灏话在大脑中连接起来。
“天太黑,我怕你怕。”
……靠,自己在想什么?李灏就是个大坏蛋!表面正经内里绝对是个闷骚的人!
……他这是在嘲讽我吗?
他已经成婚了……
他绝对在嘲笑我!
邱清水狠狠地推开了李灏,原因究竟为其中哪个不得而知。
而此时,谭宴清站在邱清水不远处,半靠着邱清水和李灏完全不能触碰的墙壁,清冷看着虚空,似乎对他们的互动熟视无睹,直到场面再次平静下来,他才用目光扫了一眼邱清水,眼底似潭,压抑着波涛汹涌情绪万千,但下一秒,他就又把目光转到聚实的物上。
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街道上,晨光熹微天色尚早,道上没什么人,清晨的空气有些冷,路旁破烂的屋檐下三五瘦小的乞儿拥在一起,盖着不知从哪儿捡拾来的黑得发亮的破布。
他们早就醒了,但仍抱在一起相互取着暖,瞪着眼,看着眼前缓慢行驶的牛车,警惕着又期待着。
此时,茜茜与胡华就坐在这辆走得龟速的牛车上。
“找遍整个尾城就只找到这一辆牛车看上去能坐,还好尾城离盐城不远,以这车速也最多一日,到那里就可以换乘了。”胡华说着,低沉着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她是很愤怒的,但努力压了下来,理智告诉她要心平气和,不仅因为茜茜身体还没好刚刚又孕吐了,更是因为在尾城一辆马车都没找到。
虽然尾城是偏僻的边城,占地不大,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居住,但也不至于一辆马车都找不到,一番询问归根到底,马车头天就都被出租或出售给稍有些家底的当地人,而那些人的这番反常行为是为了去流川国国都九阳城一享司寇煦和程笙的大婚宴席。听说是那日城门大开,摆流水席,普天同庆。
一想到忘恩负义白眼狼的司寇煦,胡华就是气,但转瞬就转移了注意力。
茜茜又吐了。
胡华重新递给了她一张帕子,茜茜抓在手里偏头还在吐,看上去很痛苦,胡华皱着眉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的肚子怨怒嗔怪地道:“你爹都不要你了,你还折腾你娘啊?!”
茜茜拿着帕子捂着嘴回头看了一眼她,摇了一下头又偏头开始吐。
因着茜茜怀孕这事,胡华在茜茜昏迷的那三天里了解了些有关孕妇的事。茜茜怀了两三月,是该孕吐的时候,但这也孕吐得太厉害太频繁了吧?后又想想,各人体质不同,孕后各方面的表现是有些差异的。而且,幸亏茜茜孕吐,今早离开时没有时间精力去听有关司寇煦的婚事,也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胡华也就没再多纠结。
而也就在此时,那群原本缩在屋檐下的乞儿偷偷摸到了马车后面,拿着棍棒。
胡华五感敏锐,在他们起身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乞儿出身的她怎么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呢?又何况流川国不似望月国稳定,律法严明,这时节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
虽说胡华自己原也是乞儿,但她很少对乞儿有同情怜悯,相反还有些厌恶,特别是此时她此时心情不好,他们居心不良。
于是乎,下一刻胡华就出手了,为了不惊动茜茜,胡华快而狠地几道气流打过去,那些没有修为无所依仗的乞儿本该无声无息倒地不起的,但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轻松地挡下了那几道气流。
罡风冲击着那些乞儿的脸,无伤无害,他们懵懂的脸上透着惊恐,棍棒落地,哐当几声,在寥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他们也扑通坐倒在了地上。
一轮孕吐过去,茜茜擦着嘴,受声音所引,转头就看见了一位少年摇着扇对她一笑,转而蹲下慰问跌倒的那几位乞儿。
茜茜皱着眉,从那笑里她似乎感觉到了还没有完全褪去的讥讽。
本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但回头看着胡华跳动的双瞳,毫无由头的事情经过在她脑中闪烁着。
什么也没说,茜茜起身准备去看看那些乞儿。
胡华有些心虚,拉着她的衣袖道:“茜茜,你身子不舒服,我去看看吧?”
茜茜没理她,胡华无奈,只好先一步下车扶着她了。
看到那摇扇少年的脸,邱清水一愣,那张脸虽然还透着稚嫩,但也是万分的熟悉,那五官轮廓虽然没有粉底作衬,也透着一两丝妖娆,是段爷段相生。
邱清水下意识地去看李灏,李灏笑笑道:“段相生之前从未出过天启国边境,他既与茜茜熟识,想来也是在他流落流川国这段时间的事,而且……”
邱清水顺着李灏的目光看去,一位衣衫褴褛却并不单薄的少年走了从屋檐下走了出来,为其中一个面目青黑吓得晕了过去的乞儿把着脉。
这人也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是周锐!”邱清水肯定地说,虽然那张脸上现在还没有一道伤痕,头发也梳得整齐没有盖着半张脸。
不仅是邱清水这个局外人有些吃惊,胡华看到周锐之后脸上也是波澜渐起。
从神色上看,他们两个人认识,但都没有坦白的意思。
邱清水记得那日在客栈谈话,从中推断,段相生后来是知道周锐的身份了的,而茜茜不清楚,以至于当日听到周锐与巫莲教有关是也有些惊讶。
胡华和周锐都曾与巫莲教有关,认识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
现在是天佑十五年,郑以霆十岁也就是天佑十年的时候周锐父母就双亡,那时他应该也脱离了巫莲教。
也就是说,若没有波折,五年之前他们就认识。
而且,还有一个疑问,周锐本该在望月国待着,此时怎么到了流川国?流川国不太平,众所周知,没人想去那地方惹一身血骚味。
话说,邱清水偷瞄了李灏一眼,虽说谈不上认识,但李灏明显也是知道有周锐这个人的?一个籍籍无名的花楼大夫?
她知道李灏有点势力,但没想到信息网这么通达,消息这么灵通。那自己,他是不是也调查过?
邱清水心有些没底,但转而也松了口气自嘲笑了笑,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呢,而且,就算自己很危险很有利益,邱清水心里也默默认为李灏不会害她,莫名觉得他是个可以……生死相依的……朋友?
这个想法出来时,邱清水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复杂看着李灏。
李灏,他究竟何德何能?分明就是流氓小人!
李灏不知道邱清水心理活动如何,看着她表情挣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邱清水一愣,有点呆萌。
李灏嘴角一勾。
看着那笑,邱清水猛地转身,脸有些烫,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骂了声“流氓”。
李灏听见了,笑到眼睛里了。
场面中的人聚在了一起,距离他们有些远,说着话,声音虽小但静静地听能听得很清楚。
谭宴清起身站直,眼神清凉,一步一步往那方走去,一步一声,似乎比寻常走路重很多。
邱清水燥得慌,察觉到谭宴清动了也跟着一起走了。
李灏收了笑容,看着谭宴清的背影,神色暗了许多,直到邱清水走上前和谭宴清并排时,离得很近时,他才抬步跟了上去,拉住了她的衣服。
“怎么?”才被捏了脸,邱清水有些臊,语气不善。
“衣服乱了,”李灏一脸平常,“帮你整理。”
“……哦。”邱清水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两巴掌,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摇了摇头,甩掉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没有再想李灏作为一位王爷,就算衣食不用他人服侍,也绝对不会服侍他人。
他对她,至始至终都是特别的。
他因她,也起了许多不曾有的情绪。
邱清水不得知,有些手足无措的她大跨走了两步,远离了李灏和谭宴清。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同行
没有过多寒暄,周锐道了声那乞儿没事,只是肚子饿,有吓到了,便直接晕了。
接着周锐掐着那乞儿的人中,那乞儿便恍恍惚惚醒了,睁眼看着一群人围着他,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往后退了好些。
可能是怀中有孕,茜茜半蹲着,整个神情透露着一种柔和的光辉,无声安抚了那个小孩,她拿出了一块饼递给了他。
那乞儿愣了一下咽了一口水,猛地抓住那块饼。他应该是这些乞儿中领头的,只见那饼都已经塞进他嘴里了,他又缓缓取出来,分成了大小相对均匀的五块,分给了其他乞儿,笑了笑,才自己叼了剩下的一小块,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被饼馍渣呛得咳嗽了两声。
茜茜立马又把自己的水递了过去,那乞儿抱着牛皮做的素雅雕花的水囊喝着,接着传递给了其他小乞儿。
一圈下来,水囊已经干了。
领头的乞儿拿着空空的水囊,不知道该不该还给茜茜。
有些愧疚,倒不是因为把水喝光了,而是因为他们把水囊弄脏了。
流川国国土虽然大部分都处在沙漠戈壁中,但人群聚集的城市并不缺水。不息流贯穿整个神遗大陆,流经中部流川国时,因为地势平坦自然弯曲和部分人为工程,七拐八拐,滋养哺育了整个流川国国民。无论何时,不息流都从未干涸过,所以流川国并不缺水。但因土地原因,流川国土地几乎不着绿装,只着黄装,这像是被诅咒过的土地,种不出高产的粮食,耕种也只能一年一轮,稍稍遇一点天灾,粮食便养不起人家。
那乞儿还在纠结,胡华先说了话:“茜茜不缺这东西,脏了就别还了。”
那乞儿看着茜茜,茜茜柔和说:“你拿着吧,或许这水囊还能换一些食物。”
那乞儿脸憋得有点红,把水囊抱在了怀中,道了声“谢谢”,声音沙哑得像磨砂声。
多日未进食的他们在一块饼入肚后,沉睡的饥饿感被唤醒,一个小乞儿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传染性的,一群起伏跌宕的咕噜声响起,领头的乞儿也一样,他水盈盈的眼睛看着茜茜,对她怀着好感。
茜茜立马把身上大部分干粮分给了他们。
胡华有些恼,茜茜连她专门为她准备的补品都分了好些出去,顿时身上透着阴沉肃杀。
那些乞儿缓了口气,又被胡华吓到了,起身接了茜茜的食物转身就跑。
“没良心!”胡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如是评价到。
在走到街道转角处时,那领头乞儿回头朝他们鞠了三躬,明显是鞠给茜茜、段相生还有周锐的,然后消失在了拐角。
相遇的源头走了,胡华明显不想和周锐相识,便准备拉着茜茜离开,但茜茜站在原地不动,道:“多谢两位公子。”
“不必谢我,外出游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侠客分内事。”段相生淡淡道,不说之前事。
“行医救人为我初心。”周锐道。
胡华轻笑了一声。
“这位是你朋友?”段相生皱眉看了胡华一眼,对着茜茜说。
“嗯,她叫胡华,”茜茜道,胡华面目不善,她忙着扯开话题,“我叫茜茜,不知两位公子称呼?”
“姓段。”段相生道。
“周锐。”
“看茜茜姑娘好性情,怎会与那位姑娘同行?”段相生摇着扇,既是提醒,又有些挑衅意味。
“姓段的,你什么意思?”胡华压着声,说得缓缓,透着威胁。
茜茜拉住了胡华的手,避免待会打斗一触即发。
虽然这事上胡华怎么说都没理,但茜茜能理解,胡华性子上是有些冷血无情还带着狠辣,但也正是因此她才能活到现在,还是巫莲教的一方主教。
虽然偏激,但她不会轻易乱杀无辜的,相信就算刚刚那气流击中那些个乞儿也不会致死的。
茜茜是偏向胡华的。
“此行我们准备去盐城,我身怀有孕,胡华照顾我,”茜茜道,“行路急促,就此告别。”
说着,转身就准备离去。
而段相生明显有些担心胡华的为人,他也正无事流浪,便叫住了茜茜,道:“恰好,我也准备去盐城,但不知方向,不知道可否同路?”
茜茜想说好,胡华拉住了她,那眼神好像在说这姓段的不是什么好惹的,她们还有计划。
茜茜犹豫了。
段相生拉着周锐破烂但并不脏的衣服,手耷拉在他肩上,道:“茜茜姑娘有身孕,周锐兄医术高明,在孕妇调养方面也别有一番造诣,我们同行定能把茜茜姑娘照顾得好好的。”
才认识段相生的周锐:……
他刚想开口,被段相生勒了一下脖子把话勒回去了:我是专攻疑难杂症的,并不太懂孕妇调养方面的……算了,他此番也是要去盐城的。
这次胡华也没说什么了,有些心动,周锐她认识,他父亲是教中一名很有名的医师,不过专门制毒制蛊,他母亲也是医师,专门制救人药的,不过只救教中人。
茜茜孕吐实在太频繁了,若能有些法子缓解一些也是好的。
看茜茜和胡华都在犹豫,段相生再接再厉道:“我们两个初来流川国人生地不熟的,谢谢姑娘愿意领路了。”
段相生都这样不要脸地说了,茜茜和胡华也没再犹豫拒绝。
回到牛车上,周锐给茜茜把了个脉,越把越皱眉。
这脉动很正常很有力流畅,任何一个医者来把脉都不会说这个脉象有什么不对。
但就是太有力了反而有些不正常,茜茜现在可是一名孕者,这脉象太阳刚了,不适合孕育生命。
就像水阴柔,但却是生命之源,女性不同于男性,女性有孕之时脉动跳跃流畅,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番烈。
像是有其他什么因素的影响。
“茜茜姑娘之前有受过伤吗?最近有喝过什么药性强烈的草药吗?还是有什么隐疾?”周锐直言不讳。
其实胡华本身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药方子也是老中医开的更有权威,而周锐脸上的青稚还没褪却完。
但周锐的话一说完,胡华就对他正视严肃起来了。因为的确,前些天茜茜才喝了加了月华草的抑制汤药。
这个不好说,流川国不产月华草,只有在望月国的溧南之地会产一些,珍贵得很。
有着顾忌,胡华答得模糊:“是,是受了点小伤,喝了一些药。”
“怎么了?”茜茜问道,她摸着肚子,有些担心。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知我能不能看看那药方子?”周锐偏向胡华,终于正眼看了她。
“没有,但其中一样是月华草。”胡华直接拒绝了,很多千金难买有市无价的药都混有月华草,可以说用了月华草,但她绝对不会把药方拿出来的,因为其中一味药茜茜知道只有左石主教才有,好不容易才骗了她让她放宽心了的。
“你察觉到了什么吗?有什么不对吗?”胡华紧接着又问到,有些咄咄逼人。
看胡华有意隐藏不愿多说,周锐也只好答得模糊:“脉象上看是有些反常,我能力有限看不出来,但暂时应该没有问题。”
胡华纠结了一会儿,又道:“前些天茜茜被一只小虫子咬了,在脚踝,至今还有痕迹,你能看看吗?”
周锐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胡华会用这个语气对他说话,带着一丝求意。
周锐从胡华脸上收回了眼神,点头。不管眼前是何等人,他想的是要治病救人。
得了同行的同意后,段相生一直没说话,因为治病救人方面他不懂没有发言权,草药什么的他也一概不识,眼见地现在要掀裙子了,他便自觉地走开了。
茜茜脚踝上的布带解开,没有流血,痕迹也只有一个小指姆头大小的暗红圆点,在白皙的腿上红得很诡异。周锐隔着手帕摸了摸,皮肤表面没有凹凸,有些烫,不是人体温的那种烫。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周锐收了手,胡华帮着茜茜想从新缠上布带,周锐道:“缠上一层就够了,能避风沙就好。”
“有什么发现吗?”胡华照他说的停了手上的动作。
茜茜也分外认真地听着。
然而周锐让两人都失望了,他看着胡华道:“不清楚,看着不像一般的虫子咬的。我没见过这种痕迹的咬痕。”
周锐话中有话,胡华却是一惊。要知道,周锐父亲养蛊制蛊,周锐也是从小到大玩着蛊虫长大的,几乎看过教中所有蛊虫。他特地补了一句他也没见过这种痕迹。如果周锐没说谎,那么还真的中蛊了,还不是一般的蛊虫。
“既然过了几日,茜茜姑娘还没有任何不良反应,那暂时可以不用担心,可能真是普通的虫子咬的。”周锐看着茜茜姑娘,作为一个医者安慰到。
“不论怎么说,这对我怀中孩子无事吧?”茜茜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把自己最关心的事问了。
“……不能确切地说,但现在看来,无事。”周锐道。
“谢谢。”茜茜道。
“不用谢。”
牛车动了,因为牛车空间的问题,也因男女授受不亲,段相生和周锐坐在了沙缦外驾驶牛车的石板上,茜茜和胡华坐在沙缦内。
车行得很慢,段相生蜷着一条腿抵着下颔,看着道路边荒芜的风景,周锐则规规矩矩地赶着牛车。
刚开始没有什么交谈,可能是天气热,也有可能在梦中那些对于当事人来说觉得无关紧要的谈话被忽略掉了。
直到日头高照,前方出现了一条蜿蜒的水流。
马车停了下来,周围没有一座建筑物没有一人,他们停下来为了补水休息吃个午饭。
段相生和周锐拿着水囊去取不远处波光粼粼的不息流取水了,胡华拿出一块地毯铺在了牛车阴影处,备好了干粮。
这天很热,但从不息流吹来的风带着水汽,缓了许多暑意。
不一会儿段相生他们就回来了,坐在了一旁。
“本想在溪流中捕几条鱼的,可水流清澈见底不见一点杂质,更不要说鱼了。”段相生接过茜茜分给他的饼,道了声谢谢。
“就算有鱼也没柴火可以起火烤制,这地方寸草不生。”胡华揶揄他的话,也有点抱怨的意思。
段相生是火系灵修不会在意有没有火的问题,笑笑没接她的话,又道:“说实话,本来我在尾城准备买一匹马前行的,但奈何马都售空了,我还想过要不要买头骆驼,毕竟这里的官道虽然四通八达,但大陆国家分裂后十多二十年没修整过,很多道路也被风沙侵蚀掉了,骆驼虽走得慢但耐力好,也适宜这地方,还没待我找到骆驼,就遇上你们了。”
胡华听他说道马匹的事,正准备打断他转移话题的,心里一紧,好在段相生自己转移了。
“流川国不允许私自买卖骆驼,”胡华道,“流川国乱,律法不成文,但这是不私下买卖骆驼却是一个刻在心里的律令,原因很简单,骆驼生育艰难数量少,而且要种粮食必须要有骆驼,流川国唯一种植的粮食红子就必须要用骆驼排泄物肥沃土地才能生长。”
“哦,”段相生回了,咬了一口饼咽下去后又道,“对了,听说流川国有喜事,王族联姻,是……”
“咳咳。”胡华突然咳嗽了两声,伸手向段相生要水。
看她痛苦的样子,段相生把水递给了她。
胡华是真的呛着了,草草喝了两口水缓缓。
“其实我对流川国的事也不清楚,听路人闲谈也没听真切,就是很好奇哪两家联姻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连位处边疆的尾城车马都空了。”段相生接着说完了。
胡华彻底缓下来了,道:“王宫贵胄的事,我们这些小人物知道那么多干什么?难道你也想去凑热闹蹚浑水?”
“正有此意。”段相生道,他本来就无所事事,而且,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对着茜茜说话却一直是她在抢答?她不是看不喜自己吗?有古怪啊。
胡华深刻觉得捎上这姓段的是个错误。
“呕……”一声呕吐声,才吃了两口,茜茜又吐了,这频率,吐的都比吃的多了,眼见的茜茜消瘦了好多。
胡华立马照看着茜茜,段相生也没在事上纠结了。
周锐想帮茜茜,但有心无力,他身上没带任何有关缓解孕吐的药物。
好在孕吐来得快去得也快,谁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心,茜茜看上去没有缓过来,就准备在原地休息会儿再启程。
胡华身上弄了些茜茜吐的残渣,她用手帕擦了擦,没怎么擦干净,茜茜让她去不息流旁洗洗。
胡华不想的,但耐不住茜茜劝。反正这么近,一去一回也要不到多少时间,段相生识趣应该也不会再提那个话题,他也不清楚。于是胡华还是去了。
“茜茜姑娘身有孕,怎么只有胡姑娘一人陪着不见你丈夫?”段相生出于好奇问着。
“……他有自己的事。”茜茜道。
“有事也不能让自家有孕的妻子独自在外乱走啊?”段相生道,听说当年他阿娘怀着他的时候族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他娘整整围了八个月,直到他出生,况且流川国乱寇多,治安不好。
“没有独自,还有胡华。”茜茜笑着说,透着苦意。
“我能问问孩子他爹是谁吗?”段相生道。
茜茜有意瞒着,但也没瞒太深,道:“复姓司寇。”
“司寇司寇……”段相生低喃着,“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几日闹得最热的就是程家和司寇家的联姻,程家嫡大小姐程笙和司寇家的公子叫……司寇煦的婚约!”
“……”茜茜低着头,摸着肚子的手一顿。
“司寇不是普通的姓,你丈夫是司寇家的……”人吗?
段相生还未说完,一股凉得刺骨的杀意从后颈贯彻而来,他本能一侧用扇子挡住了那招。
胡华整理好衣服刚回来,就听到了她现在最不想听到最愤恼的两个字,于是一招就那样直冲段相生脑门。
再看看茜茜,得,自己走了不到半刻钟一整天的功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废了。
胡华经过段相生身旁时,哼了一声,扶着茜茜道:“休息好了吗?早些上路太阳下山之前才能抵达盐城。”丝毫不提司寇煦的事。
茜茜无言,顺着胡华的力道起身进了马车内。
接着,胡华把下车准备把毯子收起来。能感觉到氛围不对,周锐提早从毯子上起身,半侧着身没与胡华对视。
段相生就没那么机警,还坐在毯子上。
“起开。”胡华冷冷道。
段相生没动,只觉得莫名得好笑,刚刚不算是还聊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又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果然应了那句古话,“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胡华没有继续和他聊下去的心情,直接动了手,带着一股力直接把毯子从地上拖起。
胡华的行为有些出乎段相生的意外,他一个没稳差点狼狈滚到土堆里。
不能动手,特别不能对无脑的女子动手。段相生默默念着,但还是觉得有些气,想要说什么,但胡华已经收好毯子上了牛车。
然后驱使着牛车走了,徒留段相生一人懵圈。不,还有周锐。
段相生看到了同样被抛下的周锐,刚想去搭他的肩,周锐侧身躲过。
而后,前面的牛车停了,段相生觉得是等他们的,便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车门。
刚想上车,胡华冷冷的话响起:“段公子,车小,放不下您这尊大神。”
段相生便那样尴尬地站在车旁。
“周锐,快些上车,我们要走了。”胡华接着道。
段相生:“……”
这结果已经是胡华反复做了心里建设的结果,茜茜迟早会知道的,而且茜茜也在旁,不好动手。可为什么想着至少要在盐城才有准备地试探地告诉茜茜事情,结果段相生就这么晴天霹雳地直接告诉茜茜,就特么地想杀人?
周锐站在车前没动,他沉默寡言,但脑子还没坏,从茜茜和胡华的反应中大概能推测出茜茜孩子爹是司寇煦,而且她似乎还不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联姻。
但作为段相生的“兄弟”,虽然是强塞的名头,这样坐上车抛下他情理上说不过去,周锐能搭上这便车因着段相生。
最后,是茜茜出头说了话,才让周锐和段相生都坐上了车。
路上,胡华一直安慰着茜茜:“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你身子没好,又怀着孕,担心你受不了……司寇煦就是个道貌岸然厚颜无耻的人,没事,孩子你不想要我们立即打掉,我随身带了打胎的药……若你想要,生下来我们好好养,少了他爹也一样可以养得很好……”
茜茜抬头看了她好几眼后胡华才松了一口气。
空气是流通的,段相生知道自己为何遭了一番特别待遇后,低声对周锐说:“你早就知道?”
“你们谈论时猜到的。”
这么说就他蠢,直到现在亲耳听到才大悟?
段相生不自在地看向了远方荒芜的风景。
第一百零五章 破坏择人
时间流逝得很快,光景渐渐暗了下去。
段相生和周锐在盐城外就被放了下来。
盐城是流川国南部最大的城,也是除国都九阳城外最繁荣的城。这里商贸发达,如它名一般,盐产丰富。早期盐城以贩盐兴城,后期因在盐城郊野发现了大量极其珍贵的冰晶矿石带,又以贸冰晶繁城,而后因着城镇兴起,各大商贾云集,连带着其它或大型或珍奇的商品也在这里交换,越发彰显了它商贸大城的地位,即使这儿发展繁华也是近十几二十年的事,而聚集在这儿的人也是鱼龙混杂,规划得或高或低奇奇怪怪的建筑鳞次栉比。
入城后,天色已晚,这座不夜之城处处灯火通明。
七拐八折后,胡华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停了下来,这里虽然偏远简陋,但是胡华自己的地儿,安全。
胡华扶着茜茜进了去,茜茜憔悴了许多,胡华便在心里狠狠咒骂着司寇煦。
上了楼,胡华将茜茜安顿好,不想打扰她,正欲离开,茜茜唤住了她。
“破坏择人的事都妥了吗?”
“都妥了,你不用担心。”胡华回头又掖了掖被子。
“我想知道你把消息透露给了谁家?”
胡华很自在地坐在了床沿,道:“给各大排得上号的家族都投了佚名信,至于信不信,谁家会干涉,怎样出手,还是要事后才能知晓,但放心,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茜茜沉默了。
胡华接着道:“时辰都这么晚了,早些休息。”
茜茜拉着她的衣袖没让她离开。
胡华看着茜茜担忧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司寇煦早已不把她当成一回事,她却还心心念念,事事为他着想。
胡华声音低了些:“你也知道了,这些时日司寇家忙着联姻的事恐怕也没多少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上。”
茜茜还拉着她的衣袖。
“我教下打探的其他主教择人的消息都在西北西南人迹较疏散的这一带,放出去的消息也在这一带,司寇家势力大都在国都九阳城及其以东,与司寇家牵连不会太深,而且,就算牵连到了,司寇家底蕴丰厚,足以抗衡,司寇家与拓拔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压的砝码最大的司寇煦。”
这么说,茜茜松开了手,道了声谢谢。
胡华抿了抿嘴,收拾好一切出去了。
“拓拔家又是谁?”邱清水问,她没了解过太多流川国的事,只觉得这姓熟悉,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
“流川九折拓拔之属。”谭宴清淡淡道。
“什么意思?”
“大概……很久之前吧,不息流还是从西到东直流而下,无湾无折。那时候神刚选中大地之主,大主为以最快的速度开阔疆野,建立政权,颁布了第一条政令,名为‘拓荒’,内容为开拓一方土地,筑城安民抵御外族,就为一方宗主,享受大主统领小地之权,除了定时上交贡税述职再无牵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拓拔野是大主封的第一个宗主。在最艰难的时候,他在最贫瘠的地方改河道垒石建城,制良律普容立邦。若没有他首行之例鼓舞天下拥大主反抗外族建邦建业,就算有神庇护,人族依旧会被外族欺辱屠杀,也不会有后者人族一统众荒。”
谭宴清语气淡淡的,但邱清水能明显听出其中的敬佩之情。
就是不知此拓拔家是否为拓拔野后人,有无当年拓拔野面对艰难险阻空手无依一砖一瓦建安乐之城的魄力。
李灏认真听着,上古史书他看过,他也景仰拓拔野,不过书上记载大主赐拓拔野宗主的原因是拓拔野剿灭兽族中的一脉,有大功,“拓荒”这两个字自始至终都未提及过,现在听了谭宴清的话,不知怎么更觉着他说的更真。
之前觉得这人阴沉死气不似善人,可听了这番话后又觉着他不似恶人。
……谭宴清,谭渊,当年救谭渊的就是他?
那他也是众荒叛乱时代的人?
能活到现在,像他这样修为深不见底的人,在那时也该是搅乱一方风云的人物,可在李灏博览群书,特别是上古史册的脑中并没有谭宴清这三个字。
是改名?是故意抹杀?还是当时他心不在立功成名流传千古?
李灏看着谭宴清,他没再说了,李灏接着补上如今的情况:“司寇家家主司寇律的夫人是拓拔家那一代唯一的女子拓拔烟,极受宠爱。流川国中,拓拔家比司寇家地位还低些,不过,拓拔家掌南方一片土地,冰晶之乡盐城就在拓拔家的属地里。”
邱清水听着他们说话,对谭宴清多了几分好奇猜疑,他对远古的事了解得透彻,而对当世时的事一丝不知。结合他的姓,她也想到了在玄遗时谭渊的话,莫非,他就是那位谭哥哥?
邱清水的眼神撞在了李灏的眸中,一切有默契的不言而喻,谁也没多说。
“说了那么多,我有一个问题,”邱清水弱弱道,“外族是什么?”
“众荒时代,有人有神,也有其他的族群,大致还分为兽族,妖族以及后来衍生的魔族,统称外族,”李灏没有半分不耐道,“不过,由人掀起神魔大战之后,神与叛乱者或销声匿迹或陨落以结的叛乱时代之后,有关外族的记载几乎没有了,可能那次大战比史书上记载的规模还要大,还要残忍,以致于他们无声地被灭亡。”
一时间沉默了,谭宴清周身的氛围也凉了几度,却不是冷,而是一种秋风扫落叶的无力凄凉,不知是对人对事还是对当初的那个时代。
下一刻,一把长刀将要穿刺邱清水的身体,或许是沉浸在自身的氛围太深,有些恍惚了,出自本能,谭宴清拉过邱清水,挡住了那刀,邱清水顺势撞在了他怀中,只听他低声喊了一句“阿芜”。
一切太电光火石猝不及防了,不仅对于邱清水他们来说,对于茜茜她们来说也是。
茜茜梦境中有人在这晚刺杀她们。
那把长刀不过是茜茜梦中残影。
清醒后,谭宴清比邱清水还先分开两人的接触,没有解释,也没有看她。
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一闪而过倾洪而下的悲伤过后是平静如水无粼无波的淡然释怀。可能真是千万年的时间流逝而释怀了,也可能是重新遇到了一个鲜活的她而释怀了。
可是,如果真的释怀为什么还是不能真心真意拥抱她而是推开她呢?
“没事吧。”李灏拥住了后仰的邱清水。
邱清水摇头,然后站好。
“谢谢。”她对谭宴清说着。
谭宴清看着虚空,眼中波动一闪而过。
房里只有茜茜一人。
她翻身落下床,拿出笛子防备着,勉强躲过偷袭者一击,因着地方狭窄,无法再躲过第二击。
眼见着长刀要刺入茜茜左肩,一人从已经被偷袭者破坏的窗户而入,替他挡下了那刀。
来人是段相生。
偷袭者进攻得急促,段相生二话不说与其打斗着,偷袭者招招刁钻锋利,段相生春风不动地把那些招数化解。
偷袭者修为不算顶级,但却抱了必死的心也要刺杀茜茜。
一个灭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招,偷袭者右肩被花扇打中,但他手握的长刀已落在了茜茜额头。
茜茜狠了劲用笛子接下了那一刀,还在对峙着,下一瞬,偷袭者的身体滑落。
胡华站在门口,眼神狠厉,她出手一击杀了他。
胡华向前扶起了茜茜:“没事吧?”
茜茜冷汗布满额头,她捂着肚子:“有点不舒服。”
屋外有些嘈杂声。
是周锐,他修为不比段相生好,来得迟了些,被胡华吩咐的守在屋外的人拦了下来。
胡华气,自己安排那么多人连个偷袭者都没发现,震散了那些人,把周锐放了上来,让他替茜茜看看。
“茜茜姑娘身体虚弱受了刺激心绪不宁气血不稳,其他的还好。”周锐道。
茜茜不是矫情的人,但真的被吓到了,因为担心怀中孩子,身体无力虚弱加了她的不安。
还好有惊无险。
茜茜这边没事了,胡华捡起偷袭者落在地上的长刀,指向了没露半点不善杀意的段相生。
“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们当然包括周锐,周锐默默地退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
“我们怎么不能在这里?”段相生摇扇捂着嘴带着笑意道。
胡华把长刀向前递了几分:“别废话。”
“诶诶诶,姑娘家家的,别动不动就动武动刀的,我说还不行吗?”段相生站在原地丝毫没动,“我们进了盐城发现城内的客栈都满了,在街上游荡着想找个地儿歇息一晚,刚找到一座不那么热闹的花楼,就被几个黑衣人引了过来。不过,似乎跑掉了,地上这个不是我们追的那些个。”
“盐城鱼龙混杂你们不可能不知道,看见几个黑衣人就追,恰好追到我的地盘上,还有今天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吗?”茜茜又把刀递了几分,透了杀气。
“这就是那么巧,爱信不信。”段相生也没再解释,觉得和她解释不通。
“你……!”胡华要把长刀抵到段相生脖子上了。
“胡华。”茜茜唤了一声。
周锐也开口了:“胡姑娘,我们的确是追着人过来的,那些人杀了人,整个花楼的人大都痉挛而死,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正收拾好一切要离去。”
胡华拿剑的手一顿,整个花楼?痉挛而死?在这个时日,这种范围型死法让胡华想到了择人。
周锐也是明显知道的,语气了然但又带着压抑。
在盐城内择人。这是胡华没打探到的,以往也是没有过的。
以往择人不说全都无声无息,但大多都是不留痕迹的,今年的竟敢明目张胆在城内择人。巫莲教势头是大但也压不住各大家联合打压。或者说,流川国副教主的诱惑万分大,那些各方主教脑袋热得不择手段了。
教主这般无限制的命令到底意欲何为呢?
时间转跳得很快。
应该是次日一早,四人都在,周锐把完茜茜的脉道:“日常喝着养胎药调养身子就好。茜茜姑娘身子不似平常孕妇的,作为医者,我想留下来照看着。”
段相生有些惊讶好奇,凭这两天的相处,他觉得周锐不像那种会主动提出留下来的要求的,要说是他自己还差不多。
由着这份好奇,段相生也道:“周兄既然要留下,那我也留下吧。”
胡华一脸黑线,还没待她狠狠拒绝,段相生紧接着道:“昨夜那个偷袭者来历还没查明吧,不过大概也能猜出一两分,茜茜姑娘不像是会结仇的,可能引起杀身之祸的就只有怀中孩子。司寇家要与拓拔家联姻,当然容不下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你们两个女子难免对暗杀防不胜防,昨晚也看到了我的实力,我有能力保护茜茜姑娘,无偿的哦!”
胡华沉默了,她座下大部分人都被分出去调查处理择人的事了,就算她日夜守在茜茜身边,但正如段相生所说,难免有疏漏的时候,而她,也还要处理左石的事。
但留在身边有些事情总会暴露。
思索了片刻,胡华默许了他的留下。
相较于破坏择人的事被暴露,她觉得为了防止段相生这个管不住嘴和手的无意破坏计划,还有以段相生所坚持的侠义,不得不承认,主动坦白择人的事不会遭到破坏,而是会得到帮助。
胡华坐了下来,道:“留下是有条件的。”
“你说。”
“第一,无论怎样,茜茜的安全第一。当然,就当我雇的你,是有报酬的。第二,你也猜得到,我们不是普通人,巫莲教都知道吧,从昨日起的十日内,巫莲教择人,也就是昨晚你们看到那场景,符合要求的带走入教,未符合的痉挛而死。我们想要破坏择人,所以,我们要做什么请你不要妨碍阻止,也不要外透消息。”
茜茜没想到胡华直接把择人的事说出来,她以为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赶他们走的,所以有些惊讶。
昨夜那诡异场面,段相生是有想过和巫莲教有关,听了胡华的话也没觉得猝不及防,倒更让他坚定了留下来的心。他出来也需要一些是打发,也想做一些大事。
段相生靠在墙边,敛了一会儿眸后看向胡华,摇着扇道:“当然……可以,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怎么得知这些消息的,还有,你们想要破坏择人,但昨日择人不是已经不可逆转的开始了吗?”
“巫莲教在流川国有七个主教,而我是其中之一当然有渠道得到这些消息。流川国各主教是相互竞争对立的,会相互安插暗线打探消息但联系都不深。对于昨夜那场择人,我只能说,无关我事。”
段相生顿了一下摇着扇子低沉道:“胡主教?”
“巫莲教中并不都是坏人,当初她入教是无奈之举,过些时日有了机会胡华也会退出巫莲教的。”茜茜插了话,打断了段相生的敌意。
“……暂且相信茜茜姑娘的话,胡姑娘不是坏人,”段相生笑着道,说话客套了许多也带着警惕,“既然胡姑娘现在在巫莲教中身居高位,消息灵通许多,权限也大上许多,为什么只是想着破坏择人这件巫莲教中的教务,而不是想着破坏巫莲教。”
十多岁年龄的少年,大概都有些年少轻狂。
本来挺严肃的,胡华突然笑了,道:“段侠士今年多少岁了?”
段相生听了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胡华嘲讽他少不更事。
有些恼,脸有些热。
“段侠士若执意要除掉巫莲教这个毒瘤,我决意不会拦着,还会尽己所能提供消息给你,但我不会出手,也不要拉我和茜茜下水。”胡华笑意还没止。
段相生咬牙沉默了。
这话题进行不下去了。
画面也波动了起来。
下一刻,依旧是盐城,不过,场面停留在一片废墟前。
“择人才第四天,不需我们透露消息已经引得各大家族的注意。”胡华看着眼前的一片残破道。
西北西南的择人可能是因为她提前透露消息,死亡人数较估计的少了一大半,不过也有上百人了,而这上百人在这三天的死亡人数相比不过毫毛,因为城中人口密集,今年择人大都选在了城内,明目张胆的。
茜茜未说一言,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曾向乐姑请示,想动用青歌的势力,但乐姑没同意,寄回来的信不过写着要她照顾好自己,或者来望月国寻她。
此番乐姑离去让茜茜觉得乐姑不是望月国有事而去,而是故意避开流川国中的事。
乐姑有责任有义务保证青歌不朽,但她的心还是有些凉,这么多人,就这样不闻不顾袖手旁观?
她的心过不去。
才四天,盐城已倒了将近一半,混乱不堪。
而北方九阳城内,婚宴还在筹备着。
各大家族的府邸宗祠大都都在九阳城内,防备得最好,仅有一起择人事件是在九阳城,被及时制止了,听说是左石发起的。
反正,流川国内乱套了,九阳城还能保持和乐融融的氛围,多年的混乱让当权者放松了警惕,认为这不过是一场稍微大一些的混乱,只要程家与司寇家成功联姻结成联盟,扶持公羊家继位,天下大统了各地自会安定,再不济也有能力平定四方。
但拥有属地的家族就没什么那么放松了,比如拓拔家,盐城作为他们的属地他们自然要制止混乱,毕竟破坏的都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利益的冲突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去打压巫莲教,但因着各方势力幸灾乐祸充当搅屎棍,效果甚微,让这场择人大火烧得越来越旺。
段相生也在,不过他一身狼狈,整理着衣容带着愤懑道:“你们不是有计划吗?艹,怎么感觉一点用都没有!”
没人回答。
“从古至今,乱而后平,”周锐道,“可没人想过一个乱世中会死多少人。我好像体会到了。”
气氛太低沉,段相生收了怒意,一转思维:“乱世出枭雄,那么我是要当英雄的人?”
胡华直接递给了他一个白眼。
“事到如今,没有计划,能做多少是多少了。”茜茜低沉道,说得那么容易,做起来却肯定艰难,就像人力终究难以胜天。不知道司寇煦怎么样,知道外面乱得一团糟吗?会为这件事扰心吗?会担心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