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心中的话月光替我们表达
当佩特拉在隔间告知安赫尔她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时,尤莉丝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地坐直在沙发前,等待着“大人们”的处置。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今一切看似残忍而富有挑衅的行为对她来说都只是力量的挑战,也正是因为这些事的邪恶,才更能让她获取她想要的“轻松”。
她深知在这场漫长的复仇之路,她总要经历这样一段不可明说的黑暗时光。她已经无法评价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是她必须这样做,也必须需要有人来帮助她在必要的时刻清醒过来。
直到安赫尔离开隔间坐到尤莉丝身边,他的腿还在禁不住地发抖。
“你该不会每天都去森林吧?”
“确实如此。”
“为什么瞒着我?”
“这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听着,尤莉丝,说实话我并不在乎你为了发泄力量而要杀死多少只兔子。但是你这样做,真的太冒险了。”安赫尔轻叹一口气,“领主刚刚消失,现在你又在罗梅罗的领地上杀死了两个守卫,一旦他们找到你,我们都会有麻烦。”
他垂下眼,犹豫片刻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佩特拉从隔间缓缓走出,绕到他们的一侧,“抱歉,我应该把剩下的那个守卫解决掉的。”
安赫尔看了佩特拉一眼,“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吓了一跳吧……是我应该道歉。”
说罢,安赫尔看向尤莉丝,“你真的,已经没有一丝愧疚之心了吗?”
“我没有伤害任何不该伤害的人。”
安赫尔皱了下眉,无奈地点点头,“没错,我想应该感恩你还没有杀死我们。”
他似乎低落到了极点,无法再忍耐一刻地离开了客厅,走上了楼。
佩特拉有些忧虑地坐在一旁的沙发坐上,看向两手紧握,面无表情的尤莉丝,她的眼神又空洞了起来。
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好起来。而在这一刻,安赫尔也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安赫尔走上楼,从地上拾起那本《地狱辞典》,歇斯底里地想要摧毁它,但是无论他怎么撕扯,怎么摔打,抑或是丢进火坑中,却始终无法伤到它分毫。
就好似他身上那份诅咒一般无法摧毁,令人痛恨。
“所以,领主也是被你杀的?”
尤莉丝轻轻点头。
佩特拉侧过身,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无奈地扶住额头。
“我说过……那本书是那样的危险。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在我母亲找到我之前掌握这本书。”
“复仇真的这么重要吗?你父亲就值得你牺牲一切,伤害一切吗?”
尤莉丝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不久前与父亲的对话。那段秘密的对话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安赫尔。
她的父亲不值得她这样做,但在这场无法回头的战役中,就像她的父亲所说,她是唯一一个有可能阻止这一场巨大悲剧的人。
“我的母亲大概在计划着什么阴谋,我只有打败她才能拯救所有人,即使在这之前,也许我会伤害很多人……”
“少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了,现在的你,是比我们还残忍的凶手。”
“佩特拉。”
安赫尔突然从房间走出,自上而下俯视着她们。
而佩特拉毫不避讳安赫尔的眼神,“她是个祸患。”
“她是我的爱人。”
“你一定要让她亲手杀死你才明白吗?”
安赫尔摇摇头,“她杀不死我。”
“但是她会杀死我。”
尤莉丝看向佩特拉,“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那样做。”
“很快你就不会知道‘朋友’是什么。”
她猛地钳住尤莉丝的脖子,把她高举起来,长长地指甲刺破她的肌肤,就好似一条血色的项链,顺着她的脖颈流淌在她的胸口。
“佩特拉!”安赫尔猛地冲下楼,将佩特拉推向一旁。
而尤莉丝也随着她松开手摔落在地面,她急促地呼吸着,每呼吸一下便伴随着伤口的疼痛,若是安赫尔晚下来一秒,也许她真的会被佩特拉折断脖子。
安赫尔把尤莉丝护在身后,朝佩特拉露出獠牙。
佩特拉缓缓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真是熟悉的桥段,我想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情就是一次一次来提醒你她有多危险,却好心总是被当作驴肝肺。”
她举起双手,慢慢退离房间,“我认输,我不会再对你抱有什么希望了,如果你依旧坚持要保护你的小新娘,希望你也能有勇气承担你未来会遇到的一切灾难。”
她打开大门,准备离开,却停了下来,“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家族的人绝对不会松懈警惕,如果你真的想保护她,就好好想一个可以让她绝不会自己跑到森林里的办法吧。”
她终究是无法放弃安赫尔,这个这几百年来唯一真正能让她感觉到并不孤独的人。
在尤莉丝出现之前,他们也曾经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砰!”
大门被摔下,又好像在安赫尔的头上重锤了一击。
他失神地转身扶起受伤的尤莉丝,“疼么?”
“不是很严重。”
尤莉丝血液的香气,在这一刻似乎没有往常那般美妙了,直刺激得他想要流泪。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会感觉到这么的悲伤,也许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未来他与尤莉丝相处的生活将会多么地难熬。
他并没有什么信仰,却依旧想在心中反复地祈祷。
主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尤莉丝变回曾经的模样,究竟怎么做,才能终结这场漫长无尽的灾难。
给尤莉丝包扎好伤口,安顿她到床上休息之后,安赫尔一个人去了地下室。
不是为了修炼,他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那柔软的棺材中,伴着那细微的月光,他想要努力想清楚些什么。
也许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自从尤莉丝“变坏”之后,他的心中总是乱糟糟的。或许他也确实需要这样足够安静的时刻,来让自己紧张的神经真正的放松片刻。
但那样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
“安赫尔,你在这儿吗?”
安赫尔听到声音,懒洋洋地起身,看到尤莉丝正趴在门框上向地下室探着头。
“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去狩猎了。”
“我已经很久都不需要血了。”他停顿片刻,“睡不着吗?”
尤莉丝笑嘻嘻地向着他走去,“我可以跟你一起躺进去吗?”
安赫尔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我们能否一起塞在里面……”
尤莉丝扭来扭去,紧抱着安赫尔那冰凉的身体,勉强躺了进去。
安赫尔的心,依旧很失落。
说实话,他更希望现在的尤莉丝并不要来打扰他,因为他还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们就这样各怀着心事,拥抱着彼此,一言不发,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的‘顽皮’。”
“那可不只是顽皮。”
“你果然在生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感受。”
“诧异、震惊、愤怒、压抑、绝望、悲伤。”
“差不多就是这样,你果然很了解我。”
“因为这也是我的感受。”
在这句话之后,安赫尔沉默了很久。
“那为什么还是要那样做?”
“为什么。”尤莉丝重复着安赫尔的话,也是在质问着自己的内心。
“杀戮让我的血沸腾起来,我努力抵抗着自己身体中那份强大的欲望,却好似蚍蜉撼大树一般。如果我逃避,就会被‘惩罚’,而感到痛苦而空虚。”
“佩特拉说这本书被创造出来,并非是为了邪恶的用途,这样看来,它到底有什么好处?”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遇到正确的对手,在那之前,我必须承受这种煎熬的折磨。如果邪恶术士真的回来了,掌握书中魔法的人也会成为唯一可以打败他的人。我也许不是唯一一个掌握这本书的人,但我只希望成为那个最终能够努力守住自己的人。我知道我已经做了许多错误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帮助我守住自己,不要让我彻底迷失。”
在这狭窄的空间,安赫尔努力看向尤莉丝的脸,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光之尤莉丝’回来了。”
尤莉丝闭着眼,依偎在安赫尔怀中,“我也不清楚现在的我是谁,但这棺材好似有魔力似的,让我觉得很平静。
“没错,每当我想要冷静下来,我都会在这儿躺下来。”安赫尔抬头看向那稀薄的月色,“多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你’再也不要离开我。我真的恨透了你身体里那个捣蛋鬼了。”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七十七章 舍身就义
尤莉丝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但是当她再醒来,身边的安赫尔早已没了踪影,在她身边的,只有那些棺材,几件衣服、被子,放满食物的餐盘和一封信。
她蹲下来,慢慢把信展开。
“抱歉,尤莉丝,我的精力不允许我时刻看管着你,但我必须阻止你再去到那片森林,或者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原谅我对你的无礼,在这段特殊时期,我必须把你控制起来,我也必须让你暂时停止与《地狱辞典》接触。不过别担心,我会按时给你送餐,如果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只要你呼喊我,我就能听到。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请你原谅。真诚的,安赫尔。”
“不!”尤莉丝丢下信,向着铁门冲去,却如她想象那般,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无法将那紧闭的门打开。
而在她心中慢慢发酵的情感,却并非恐惧,而是愤怒。
“安赫尔!!”
尤莉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愤怒,就好似不是她能够控制的那般。
她心中像是有一只被激怒的野兽,那叫喊声没有得到回应,她发了疯似的将屋里所有的东西打翻,甚至最后,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身体中如同海啸一般释放。
那股强大的波动就像不久前她在森林中释放的那样,霎时间让房间中所有的东西都四分五裂,包括安赫尔那些精致的棺材。那瞬间,连同墙壁都颤了几颤。
在楼上的安赫尔感觉到那股波动,也有些不安起来。
他知道刚刚得知被自己禁锢的尤莉丝一定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她身体里的力量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释放那股力量之后,尤莉丝依旧无法平静,她沉沦在这不被回应的失落中,慢慢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一点一点,那愤怒的火消尽,随着时间推移,她变得绝望而虚弱下来。
她什么都没有吃,房间空空如也,也没有什么能让她继续摧毁了。
她感觉到身体很痒,从内而外,无论怎么撕扯都挥之不去的痛痒,那是在她心中无处发泄的欲念。
她远离了《地狱辞典》,就好似从她的心口挖出一个空洞。渐渐的,她所有情感,无论是愤怒还是恐惧都一点一点消散。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几乎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直到安赫尔给她送餐,无论如何呼喊她的名字她都无法作出回应,安赫尔才明白,她所说的绝非是谎言。
起初安赫尔还认为尤莉丝是在戏耍自己,想要趁机骗自己打开门而装作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而直到夜晚到来,整整一个晚上她都再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意识到似乎真的有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在尤莉丝身上了。
他警惕地打开铁门,看到房间内这残破的景象和尤莉丝几乎不存在的呼吸,他开始惊慌起来。
他怕极了,尤其是怕尤莉丝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死去。
他知道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赶忙把尤莉丝带回房间,绞尽脑汁想办法让她醒来。他在心中反复恳求着她,希望她能够听到。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对尤莉丝这般残忍。
而尤莉丝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掐住了安赫尔的脖子,就像佩特拉对待她那样。
她想要杀死他。
太久没有释放力量,如今的尤莉丝眼睛已经被黑色填满,安赫尔能够感觉到如今的她有多么强大的杀意,又有多么的危险。
但是他没有反抗,她任由尤莉丝给予他无限的窒息感。
他想要忏悔,只要尤莉丝脱离了生命危险,他不介意他需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尽管做吧,尤莉丝,或许只有我真的死在你手下才能够明白我对这样的你的怜悯真的是个错误。”
但尤莉丝的手就好似失了力一般松懈了瞬间。
“杀死我吧,尤莉丝。”
尤莉丝那如同黑洞一般的眼睛在安赫尔歇斯底里的诉说中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形态。
她好似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松开掐住安赫尔脖子的双手。
“不、不……这不是我想做的事。”尤莉丝的表情无比痛苦,她抱住安赫尔,一次次安慰着他,却无论如何也安慰不了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不阻止我……我不想伤害你。”
她痛苦地捂住双眼,那无法控制的泪水就像郁结已久的冰山,在那一刻倾泄崩塌。
安赫尔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笑了笑。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忍心。”他看向尤莉丝,“或者说,应该万幸我不会窒息而死。”
他为尤莉丝擦干眼泪,“这次算我们‘扯平’了,不顾你的感受把你锁在地下室,是我的错。”
尤莉丝则沉重地摇了摇头,“你做的没错。”
安赫尔明白,现在的尤莉丝暂且是清醒的,但是如果再次让她陷入无法杀戮的空虚中,她会再度发狂。
“听着,安赫尔。趁我现在还清醒,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
安赫尔抓住尤莉丝的手,给了她一个足以信赖的眼神。
“这段时间之所以变得特殊而危险,我也能够隐约察觉到原因。如今巴普国各地都弥漫着不安的气息,所有势力都一触即发。”
“我希望你能够把我锁在地下室,和《地狱辞典》一起。不要给我食物、不要心软,无论如何都不要跟我接触,直到……”
“可你是人类,你不吃不喝会死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饥饿感了,如今这些力量已经填满了我生理所需,现在我只有一种感觉,便是渴望杀戮的欲念。”
“那本书最后的一章节是强大的毁灭型法术,一旦我陷入疯魔,我无法想象我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等我读完,我会尽全力摧毁这本书,终结一切。”
“记住我刚才所说的,直到我成功摧毁那本书,再打开那扇门。如果我不能赶在凡妮莎发现这儿之前摧毁它,你必须把这本书交给康斯坦丁,并且杀死我。”
安赫尔摇摇头。
“我不允许你动摇。”尤莉丝反握安赫尔的手,“还记得我们的契约吗?别担心,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安赫尔紧扣尤莉丝的手,“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为什么是康斯坦丁?我们不是认为,是他释放了那十七个人吗?”
尤莉丝沉思片刻,“我能够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那……我怎么知道你几时摧毁了那本书?”
“一个月的时间。”尤莉丝十分冷静地说,“那本书的摧毁一定会造成巨大的波动,一个月之内,如果你没有察觉到那样的波动,那我自然已经失败了。带着书离开这儿,去找康斯坦丁。”
“那你呢?”
尤莉丝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安赫尔的脸颊,就好似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并不一定,能从那力量下幸存下来,对吗?”
“我会努力活下去,因为你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说罢,安赫尔便哽咽了。
“老天。”安赫尔猛地将尤莉丝抱在怀中,“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伟大的人。”
尤莉丝不禁笑了起来,“我才十六岁,怎么配得上伟大这个词。”
“没有一个人会这样无私地牺牲自己,即使是我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你是我最坚强的后盾,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到。如果我是伟大的,那你也是伟大的。”
他们两个人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孩子,抱在一起笑着流下了眼泪,就好像在做最后的道别。
第七十八章 没有尽头的海
那天之后,安赫尔按照尤莉丝的要求,把她锁进了地下室。
分别的时候,他们深吻了许久,握紧的双手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松开,但最后他还是被尤莉丝推出了房间。
“答应我,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一定要等我,尤莉丝,一定要努力保持清醒。”
“我会的。”
但是一切都被尤莉丝想像地太简单了。
短短一个月,她经历了人生中最艰苦的挣扎。
她起初感觉到冷,是她心中的温度逐渐冷却的感受。
释放瘟疫的法术一点一点进入她的大脑,她似乎能感觉到五百年前摧毁渡鸦郡的那场灾难。
腐败的鱼腥和尸骨的恶臭如同一幅巨大而震撼的图画,一点一点由碎片拼凑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想要呕吐;然而渐渐的,她感觉到热,就好像一场由鲜血组成的海洋引起了一阵海啸,将整个巴普国吞没,连同她的身体也满满浸没在这死亡的盛宴中。
她这才发觉,那让她一点点被恐惧包裹的噩梦,其实正是她当下的境遇。
眼泪、血液、在她心间抓挠的蜘蛛,随着她一字一句,学得那本来自地狱的指南最至尊的那条咒语之后,彻底将她的灵魂粉碎。
她终于完成了她心愿中最重要的部分。
尤莉丝窝在这残破地下的角落,在这有着无限寂静的深渊中,慢慢合上书页。
那一刻,她没有感觉到慷慨激昂,而只是如同被抛进了没有尽头的海。
她感觉到空虚,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就好似世间突然出现了无数道门,她具有成千上万种选择,无论她想要做什么,她都可以做到。
但她已经失去了选择的能力。
那时的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再杀死什么,她体内的力量满溢出来,如同压抑着怒号的巨兽,让她喘不上气。
地下室的墙壁已经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攻击导致落下砖砾,她的身上,也因为反复地压抑和痛苦被自己抓挠自残出斑驳的伤痕。
无论如何,她已经几乎完成了她重要的使命,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了。
而在这一个月中,安赫尔也从没有闲下来一刻。
说到底,他还是无法相信艾尔曼诺。
他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尤莉丝,哪怕是尤莉丝愿意相信的人,他也需要亲自确认。
某个夜晚,他整理尤莉丝的衣柜,那件因为太厚早已经穿不到的绿白色洋装不禁当他想起西尔维娅,那位对自己颇有好感的公爵小姐,艾尔曼诺的教女。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他要去做一件很有失水准但是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事情。
次日,他便带着一众礼遇,前往了奥斯丁大公的府邸。
他的目的很明确,连同府邸上浇花的园丁都能够看明白。
他要向西尔维娅提亲。
“卢斯男爵!”
当安赫尔出现在奥斯丁的府邸,西尔维娅提着裙摆,如同一只雀跃的小鹿,几乎是扑向了安赫尔的怀抱。
但她是有礼数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她绝不会做出那样失礼的行为。在眼看她就要撞上安赫尔的那一刻,她十分恰合时宜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西尔维娅直直站在安赫尔的面前,轻轻扭动着裙摆,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
她已经记不清他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大概是瑞斯王子的婚礼上,但是安赫尔那张英俊的脸庞她却好似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早已成了她日思夜想的模样。
她早已经深爱上了他。
可惜的是,安赫尔的心中早有所属,就连这场“浪漫的惊喜”,也只不过是让西尔维娅成为了一颗可悲的棋子。
安赫尔在庭院中打探着如今他最在意的事情,但似乎并没有看到艾尔曼诺的身影。
当然,他想,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毕竟即使是教父,如此一个大忙人,也绝不会闲来便留在教女的府邸上喝茶饮酒。
“我是来见你的。”
“我?”虽然可以预料,但是西尔维娅的眼中还是好似诧异地散发出了光。
“你父亲在府上吗?我有些话想跟他讲。”
面对如此丰厚的彩礼,这位神秘的卢斯男爵好似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富,不得不说,奥斯丁大公心中高举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便是他单纯又不谙世事的小女儿西尔维娅。
他担心她过于单纯被人所欺,又顾虑她那含羞的性格无法在这名媛横行的上流社会讨得一位财大气粗的如意郎君。
但是这突然出现的卢斯男爵,刚好满足了他心中的所有要求,并且显然,西尔维娅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要西尔维娅同意。”
“当然,我这就去询问她的意见。”
“不需要了。”
安赫尔转过头,看向慢慢从屏风后走出的西尔维娅。
她的贴身女仆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抱歉,公爵和男爵,小姐非要到这儿来……”
西尔维娅则红着脸,垂下了眼,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娇嗔着扭动着身子。
“我想没什么。”安赫尔轻声说道。
而奥斯丁大公更是笑出了声,“你这顽皮的丫头,到这儿来!”
西尔维娅慢慢挪到大公的身旁,“你愿意跟卢斯男爵订婚吗?”
“父亲!”
“噢……刚才可是你冲出来巴不得承认的。”
“父亲,你先出去……”西尔维娅拉起奥斯丁大公,想要把他推搡出房间,她低声嘀咕着,“我想和男爵……单独待一会儿。”
奥斯丁大公哈哈笑着,“好、好!”他指挥着仆人们一同退下,这偌大的厅堂瞬时只剩下安赫尔和西尔维娅两个人。
西尔维娅侧着身,不去看安赫尔的脸,眼睛却随着心跳一般摇摆不停。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我想要听你认真的跟我求婚……你要娶的可不是我父亲。”
安赫尔忍俊不禁,“说的是。”
他将西尔维娅转到自己面前,单膝跪地,就如同西尔维娅无数次想象地那般,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
“毕竟我还带来了送给你的礼物。”
那枚戒指就好似一面镜子,照出了西尔维娅的心与她幻想的爱情。
“你愿意嫁给我吗,西尔维娅•奥斯丁?”
安赫尔轻轻笑着,用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望着她。
西尔维娅则轻轻俯下身,似乎想从他这有所掩饰的宠溺眼神中找到她真正想要的答案。
她虽然从没有恋爱过,在父亲眼中也是一个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单纯女孩,但她绝对不愚蠢。
她能够分清什么人是有目的的接近她,也能够明白哪些人是真的善良而想要对她好。
而对于安赫尔来说,这两种人的形象都存在于他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西尔维娅已经爱上了她。
她知道,她还是会答应他,无论他是为了怎样她无法理解的目的,她都不会因此而责怪他。
“你能够好好对待我吗?”
“我发誓。”
“我甚至还不了解你。”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你的答案了。”
西尔维娅娇羞地笑起来,心想着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自己的心,是否是太容易了些。
她慢慢朝着安赫尔伸出手,那双纤细白净,属于千金小姐的手在蕾丝花边袖中若隐若现,像是一把钥匙,即将开启那扇没有退路的门。
“好吧,我愿意!”
安赫尔轻轻为她戴上戒指,起身拉起她的手,非常绅士地拥抱了她。
“我发誓,我一定会善待你。”
但是还有一句话,安赫尔藏在了心中。
他对于西尔维娅来说,是一个从头到脚的骗子,他深刻的明白这一点。他的名字是假的,财宝都是偷来的,甚至根本不爱她。西尔维娅对他来说,只是接近了解康斯坦丁的跳板。而他对西尔维娅唯一的情感,便是愧疚。
也正因如此,他绝不会让西尔维娅受到伤害;如果那战争终究会到来,他会像保护好尤莉丝一样保护好西尔维娅。——这是他唯一能够弥补的事情。
第七十九章 交易
经过近一个月与西尔维娅的相处,安赫尔已经逐渐能够从西尔维娅口中了解到艾尔曼诺在“家人”面前的形象。
冷酷、温柔、正义、无私。或许除了第一个词,艾尔曼诺在西尔维娅眼中的“真实情况”与他想象的都是截然不同的。
当然,他并没有告知西尔维娅,艾尔曼诺可能是造就那场劫狱案的罪魁祸首。如今他再确信不已,艾尔曼诺无论在大众眼里,还是家人眼中,都是一副大公无私、嫉恶如仇的样子,这也让他渐渐能够明白为何尤莉丝最终选择相信他的道理。
那样邪恶的事情,绝非是他本心所为。除非他的心中有所有人都不曾得知的阴暗一面,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像凡妮莎最终嫁给克莱门特一样,安赫尔认为,凡妮莎似乎就好像一直都知道《地狱辞典》总有一天会属于克莱门特,而非艾尔曼诺。
因为艾尔曼诺的邪止于表象,无论他看似是怎样一个神秘阴沉的男人,他的心、他的灵魂光明如镜,足以照射出世间任何的妖魔鬼怪;而克莱门特的恶,自发于骨,像大多数人一样,内心生来便有着只需一个火星便可以燎原的黑暗因素。正因为克莱门特的强大,那力量最终才失控,贪婪让他成为了《地狱辞典》的又一个俘虏。
他并不是被凡妮莎谋杀的可怜人,而是这场邪恶宝典争夺战的牺牲者。
安赫尔慢慢明白了这一点,也知道为什么如今的尤莉丝好似有着更强大的欲望要摧毁这本书。或许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她不顾生命危险涉入那本书的世界,苦苦寻求的答案,只是她自己编织出的一场谎言。
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恨。
然而整整一个月过去,关押着尤莉丝的地下室并没有传来丝毫的动静。安赫尔甚至担心尤莉丝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但是他必须按照尤莉丝所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她有接触。
但是这个时候,他深知,他必须去拜访艾尔曼诺了。
于是他匆匆举办了订婚宴,在订婚宴上,如他所想,他果然又遇见了艾尔曼诺。
“我能跟您单独说几句话吗,康斯坦丁先生?”
“没问题。”
当艾尔曼诺随着安赫尔一同前往庭院,艾尔曼诺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这位神秘来客有着不自觉的不信任。
透亮的阳光落在安赫尔的发际间,那刺眼的光芒却没有任何的折射,而像是被他的身体吸收了一般。
这再微小不过的特殊之处,在任何其他人的眼中都模糊无法察觉,但正因为他是康斯坦丁,所以他能够感知到。
自己眼前这位“正常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我知道您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
“你并不是真的爱西尔维娅吧。”
面对艾尔曼诺突然发问,安赫尔确实还是诧异了一瞬间。
“我不清楚。”
“为了接近我,你确实费了不少周章。其实早在坎伯尔的宴会上我就注意到你了,只是你尚且没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而且我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但是现在我已经可以确认了。”
艾尔曼诺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不会在订婚宴上拆穿你,因为西尔维娅已经深爱上你了。但是无论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伤害到她,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深知这一点,康斯坦丁先生,但我不会那样做。”安赫尔稍微顿了顿,“我之所以接近你们,绝非恶意,只是一些难言之隐……”
“无论如何,你已经是个十足的混蛋了。”
“但每个人心中总有难以解释的秘密,不是吗?就像你前往海底监狱的那个夜晚,我记得,好像刮起了一阵不该刮的风。”
康斯坦丁手中的杯子颤动了一下,他的人生还真是少见这样慌张的时刻。
“或许吧。”
“所以您这是同意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吗?”
“你能为我带来什么效益呢?”
“你一直在找的那本书,在我手上。”
艾尔曼诺放下了手中的酒。
“我听到的版本,可不是这样。”
“我想你听到的版本大概是……‘那本书在我的女儿手上’?”
“你跟尤莉丝在一起?”
安赫尔喝了口酒,默许了这一切。
“你到底是谁?”
“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我必须把她从那该死的诅咒中解救出来,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可以拜托的人。虽然,哈哈,就我而言,我从不觉得你是个‘好人’。但是,你是尤莉丝交代给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而她现在可能有危险。”
“她做了什么?不,你们做了什么?”艾尔曼诺突然严肃起来。
“按照我们的计划,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把那本书读完,摧毁掉才是……不知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我想可能是计划失败了。她交代我,如果失败了,就让我把那本书交给你,保护好。”
”这不可能。就凭她那样一个连高阶魔法课都没上过的小女孩,即使她能够读完那本书,她的身体也绝对承受不起那样的力量。”
“她确实做到了,她还活着,但我能感觉到她确实正在被危机包裹着,也许她在努力支撑着那力量,但是快要坚持不住了。”安赫尔看着自己的手,“我和她有契约,如果她死去,我也会死。”
安赫尔沉思了片刻,手指不禁用力,就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高脚杯轻易地被他折断,“所以我想拜托你,帮帮她。我不能让她这样死去。”
安赫尔字字发自内心,让艾尔曼诺不禁动容,但他依旧保持着对这“异类”的本能警惕:“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赌吗?如果凡妮莎先于你找到尤莉丝,你可就彻底输了。我们手上都有彼此的把柄,说实话我并不能威胁到你什么,作为一个出色的黑巫师,毁掉我只是一个响指的事情,但我依旧选择来找你,不惜承受着足以毁掉一个少女梦幻情怀的巨大谎言。”
艾尔曼诺却出奇地笑了,“有意思,我好久没有像你这样有意思的人了。”他喝了一口酒,就好似在掩饰自己心底的慌张,“你很清楚嘛,即使名声败坏,那也不是我在意的事情。而西尔维娅才是我最在乎的。”
“我只希望你明白,尤莉丝之于我,就像西尔维娅之于你,甚至更甚。”
“那就不要再多废话了。”
第八十章 敌与友
订婚宴草草结束,自己的未婚夫和教父像是有什么要事一般匆匆离去,对西尔维娅来说似乎并不能留下什么太美好的回忆,甚至失落早已经充斥在她的胸膛。
她知道自己就这样草率地选择嫁给一个男人,早晚会自讨苦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来了,她甚至还没有尝过爱情的甜头。
艾尔曼诺乘着安赫尔的马车,随着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上。
而刚刚踏进黑森林,艾尔曼诺就感觉到了强大的不详气息。
“这里闻起来比渡鸦郡还糟。”
“已经那么严重了吗?”
“别担心,那些人一时半会还发现不到这里,我的部下最近把他们控制在边疆,尽量让他们远离城区。”
“不愧是巴普国的首席守护者。”
“她在哪里?”
时隔一个月,安赫尔再度踏进了地下,每一步台阶都迈得他心神不宁。
“如果你走得再慢一点,她真的要没命了。”
地下室漆黑一片,非常的安静,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借着惨淡的光芒,安赫尔先于艾尔曼诺走进地下室。他努力在阴影中寻找着尤莉丝的身影,却费了好大的力气。
“我希望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显然艾尔曼诺也没有在这黑压压的地下室中寻到她的身影。
“我发誓没有,他应该在这儿……”
那扇小窗是完好的,铁门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尤莉丝不可能逃出去,她一定是在这阴影之中藏着,也许是睡着了才没有发出什么动静。
“你有看到她吗?”安赫尔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艾尔曼诺。
当然。
而艾尔曼诺还没来得及提醒尤莉丝就蜷曲在他面前的角落,尤莉丝便猛地抓住了安赫尔的手。
一阵蓝色的烈火顺着安赫尔的手腕霎时间在他每一片肌肤上燃烧着。
他的骨与肉在那灵异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就好像对他一切的牺牲和付出最强烈的蔑视。
“退开!”艾尔曼诺向尤莉丝施法,把她击中,向着墙壁后退摔去。
安赫尔向前跑了几步,远离了尤莉丝。
失去了接触,那骇人的蓝色火焰也满满消去了。他用力呼吸,费力地恢复着他的身体,但却好似此刻他的心中绝望压抑了欲望,他的恢复速度并没有像他想象般那么迅速。
艾尔曼诺拿魔杖指着重新站起的尤莉丝,低声对安赫尔说:“她现在的意识很弱,大概是把你当作敌人了。”
“我看出来了。”
“你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但是暂时不要看我。”安赫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尤莉丝还那样“精力充沛”,他稍微欣慰了些,但这无疑是个大麻烦。
他低头捡起脚边的《地狱辞典》,与尤莉丝相隔有好一段距离,按照常理,她应该紧抱着那本书才是,“我想她应该已经读完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摧毁它。”
“宝典的自我保护机制。”
“什么?”
“没有哪个真正清醒的人不想摧毁它,但它依旧在这个世界上留了这么久的祸害,因为没有人能够坚持清醒到最后一刻。”
艾尔曼诺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分心,当他再回过神,尤莉丝已经捡起了摔落的魔杖,指向了艾尔曼诺。
“渡!”
“湮灭!”
尤莉丝居然对艾尔曼诺使用了如此致命的法术,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吃了一惊,好在艾尔曼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极快的反应速度让他及时破解了尤莉丝的法术,才免于一死。
“介意我对她用点‘催眠药’吗,吸血小子?”
“只要能让她冷静下来……”
艾尔曼诺将魔杖轻轻一挑,尤莉丝的灵魂就好似被瞬间剥离一般,猛地失去意识,摔倒在地上。
”你可以过来了。”
安赫尔赶忙跑到尤莉丝身边,轻轻抱起她,借着那微弱的光打量着她破败肮脏的衣衫和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艾尔曼诺也随着他蹲下来,“她似乎经历了一段特别难熬的日子。”
而安赫尔早已说不出话,他无法相信这些日子尤莉丝是怎样度过的,他多么希望一切都能结束,现在就能结束。
艾尔曼诺轻捻魔杖,在尤莉丝头顶打着转,嘴里不停嘟囔着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
“她是有锁心咒的,所以她不会完全地失去自我,但是她终究是个孩子,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一切,所以她把怯懦的自我保护起来,藏得太深了,才导致现在几乎被支配。”
“我加强了她精神的抵抗力,让她的理智走了出来,也可以说是一种反作用咒。以后她应该不会像这样如此严重地失去理智,但这样的法术终究只能起到抑制的作用,她体内的邪恶力量是随着那本书产生的,两种力量在她的体内始终抗衡着,那会让她时刻都感到疲惫。”
“而且我的反作用咒也不会一直都有效,当那邪恶力量强到一定程度,会让她重新被压制。”
“那……她这样的情况难道无解吗?”
艾尔曼诺从安赫尔手中拿过《地狱辞典》,“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如果她真的能把这本书摧毁掉,那么一切都会被终结,她也会恢复如初。”他轻笑一声,“但是从没有人成功过。现在更多的可能是她会毁掉一切,或者在毁掉一切之前被我杀死。”
“但是既然你如此想要保护她,这样时而清醒的结局,已经足够万幸了。”
艾尔曼诺站起来,准备离开地下室,却又停下了动作。
”对了,这本宝典就像一个钥匙,会开启一个人身上的一切可能。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容器,体内的力量也会受到周围因素的影响,如果她靠近邪恶,她体内的邪恶力量也会增强。”
他转过身,看向安赫尔,“如她所愿,我会把这本书带走,与此同时我也建议,让她跟我一起去雪鸮郡。毕竟有你的地方……实在是孕育邪恶的‘风水宝地’。”
不用过多体会,安赫尔都快要从艾尔曼诺带着厌恶的语气中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你会杀死她吗?”
“万不得已。”
“那我拒绝。”
艾尔曼诺耸了耸肩,又准备走出房间。
而就在他马上就要离开房间时,《地狱辞典》上竟突然燃起熊熊的火,灼伤他的手,让他本能把书丢到了地上。
隐约之中,艾尔曼诺似乎看到一条被火点燃的线,一头连着宝典,另一端连着尤莉丝。
“怎么回事?”
“我想我没办法带这本书,单独离开。”
艾尔曼诺向前抓住尤莉丝的手腕,安赫尔本能把尤莉丝抱紧。
“这下我必须把她和书一起带走了。”
“休想!”
眼看艾尔曼诺已经举起了魔杖,“不要逼我对你动手。”但安赫尔却依旧死死抵抗着。
这一刻,安赫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如果放弃理性纵使放手一搏,尽情任由他的感性选择的话,他的选择是绝不离开尤莉丝。
他垂眼看着沉睡的尤莉丝,轻抚她的脸颊。
“我还有一个办法。”
“我并不想听你的办法,我必须尽快把《地狱辞典》重新控制起来,那些人接近不了教堂,这场阴谋也会就此结束。这就是目前,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结果!”
“即使被重新关押起来,只要不斩草除根,这样的悲剧会再次发生,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够完成那件事。”
“尤莉丝可以。”
艾尔曼诺感到可笑无比,“她做不到。”
“可她现在是《地狱辞典》的主人。”安赫尔十分坚决,“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这本书会选择一个16岁的女孩成为主人?因为她非常大的潜力,她会比她的父母都要强大。”
艾尔曼诺稍稍收敛了魔杖,“如果她活不到明天,一切潜力都不过是白日梦。”
安赫尔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听着,我认识一个人,一个有二百年修为的吸血鬼。她有法术夺取能力,如果让她夺取掉尤莉丝的黑魔法,也许可以拯救尤莉丝,也可以摧毁掉那本书。”
“那恐怕也会摧毁掉她,会有人愿意这样做吗?”
“我们可以试试。”
第八十一章 请求
说实话,安赫尔丝毫没有把握佩特拉会答应他,自从上次他们发生争执,他们再也没有半点联系,甚至说,他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
罗梅罗城堡?不,他到那个地方去,无非是自寻死路;黑森林?他承诺艾尔曼诺日落之前带佩特拉回去,否则他就会把尤莉丝带走,等他在这整个黑森林寻遍,尤莉丝恐怕早已经无影无踪。
只有一个地方,他觉得佩特拉可能会在的地方,或者说,他希望她在那儿,否则他将走投无路。
那个废弃的教堂。
当安赫尔再踏上那个小小的高地,就好像又回到几十年前他那无忧无虑的自在时光。
没有烦恼、没有顾虑,那时的他已经学会如何恰如其分的与其他生灵相处,因为有着法术,又无需感受生离死别的痛楚,他所需要做的,便是尽情的享受这个世界,以及寻找他与人类的相通点。
如今的他无法评价现在自己的生活是否是他想要的,他变得更加强大,也几乎找到了他苦苦寻求的答案,或者说,他已经并不在乎那些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麻烦,以及心头一处永远不能放下顾虑的地方——那是为尤莉丝而存在的。
他这无谓的生命再也不属于他了,他不再孤独,用灵魂换取了永世的羁绊,却也永远的牺牲了他的自由。
“佩特拉,我希望你在这里。”
安赫尔站在那棵祈福树下,望着远处正一步步踏下山崖的落日,“我想向你道歉。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当然,如果你拒绝,那我也绝不会有意见。但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尤莉丝对我的重要性,无论是对于我的本心来说,还是对于我这条原本毫无意义的生命——我已经跟她有了契约,如果她死去,我也会死。她现在危在旦夕,我希望你能够为我,帮帮她。”
“我帮你,那谁来帮我?”
声音从树上传来,安赫尔欣喜地仰起头,“你既然还在这儿,就说明还是把我们之间的情谊当回事的。”
“我不会因为一个烂人讨厌一棵树。”
佩特拉避开余晖跳下树枝,“你倒是说说我们之间有什么情谊。”
她稍稍垂下眼,“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家人,帮助你、照顾你,我也无数次警告过你,不要接近那些危险的东西,但你却从没有听过。”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安赫尔,“确实,我生性孤僻冷淡,我看不起家族的人,因为我讨厌他们,我讨厌所有人。我本应该死去,他们却让我活了下来,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恶心。直到你,让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我也想要开始珍惜能够活着的机会,我希望你也能够像我一样珍惜这份永生的机会,但你从来都没有那样做过。无论是遇见尤莉丝之前还是之后,也许因为你天生便有了这样的机会,所以你不知道如何去珍视它,但是你每一次冒险,在我看来,都是在践踏我对你的期望。”
“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安赫尔。我从来没有期望你太多,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你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无论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你在我眼中都是如此。但是现在,你跟她甚至建了契约?”佩特拉无奈地笑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也许是我已经死去太久,完全不能体会人与人之间那所谓爱情的感觉了,我不能理解,是什么可以让你如此不顾一切,将把控自己命运的齿轮赠予其他人。”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帮助你,我都可以没有怨言,但是现在,我绝不会再帮你了。”
安赫尔望着天边眼看就要消尽的晚霞,沉默了许久。
“好吧。”他侧过脸,看向佩特拉那带着隐隐泪痕的脸,“我欠你太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了。并且我也很清楚,今天过去,我甚至不再有机会还了。”
佩特拉的身子稍稍一颤。
“如果我日落之前没有把你带回府邸,艾尔曼诺就会把尤莉丝和《地狱辞典》一起带走,这场巨大的闹剧,也该结束了。”
“康斯坦丁?他知道你是什么?”
“没错,他原本早就该把尤莉丝带走,我请求他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也许你能够让这个结局变得更好一些。”
“你想让我做什么?”
“夺取尤莉丝的法术,代替她摧毁《地狱辞典》,结束这一切。”
“尤莉丝……把那本书读完了,居然还活着?”
安赫尔稍稍慌神,“是的,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只要你想。”
佩特拉的眼神在地面上打转,她在想,如果安赫尔死去,她是否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她已经忘记了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但她现在突然明白,她或许一直都爱着安赫尔。不是恋人之间的爱,不是朋友之间的爱,也不是家人之间的爱,而是安赫尔和佩特拉之间的爱,这些事情祈福树上的枝叶知道,废弃教堂的砖砾知道,鹤林郡天上的星星知道,只有她和他不知道。
安赫尔深深厌恶着此时祈求着佩特拉的自己,他明白最终佩特拉还是会选择帮助自己,一次又一次,就像他一次又一次为尤莉丝冒险一般一次又一次拯救自己。
正如她所说,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帮助自己,他想要回报,却无从偿还,佩特拉永远像风一样,自由潇洒,不需要任何人垂爱,也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走吧。”
佩特拉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被安赫尔一把抓住手臂,“如果你因此而受伤……”
“如果我因此而死去,就在祈福树下种一株鸢尾花,我不确定我还会不会有骨灰,如果有的话,就把我埋在那儿。”
“别这样说……”
佩特拉拿下安赫尔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这是值得的。”
值得吗?安赫尔在心中默默问自己。
无论如何,他再也不想践踏任何人对他的期待。
他一定要回报,无论做什么,他一定要回报。就让他这条乏味的生命,在人们的期待之下开出花来。
第八十二章 出乎意料
就在艾尔曼诺马上要把尤莉丝带走时,佩特拉赶到了府邸。
安赫尔拿来椅子,把尤莉丝捆在上面,放在庭院前黑森林中天然形成的空地,佩特拉则站在另一旁,开始对她的法力进行掠夺。
“如果成功,尤莉丝可能会因此失去法术。”
“我想她应该可以理解。”
艾尔曼诺和安赫尔则站在一旁,时刻观察着尤莉丝和佩特拉的情况。
尤莉丝还在昏迷中,双手被布带绑在凳子上,一时无法挣脱施放法术,而且刚刚受到艾尔曼诺的反作用咒,他们希望她即使醒来了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发作。
“说来,你那位朋友能坚持下来吗?如果她也无法承受这力量,我们可要想好对策。”
“如果她也无法承受,就按你说的,把尤莉丝带走。”安赫尔看向艾尔曼诺,“我也一起去。”
“啊!!!!”
掠夺法术还未进行几分钟,程度可能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尤莉丝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叫声。
佩特拉停下了动作,担忧地看向安赫尔,安赫尔看了看尤莉丝,她并没有醒来,那样的呐喊也许只是条件反射,最后还是无助地看向了艾尔曼诺。
“继续。”
于是佩特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对其进行掠夺。
说实话,这短短几分钟,尤莉丝一部分的力量以血为媒介缓缓融进佩特拉的身体,已经让佩特拉感觉到瞬间的饱和而有些恶心,但她感觉她应该还能够继续下去。
一道月光夹在她与尤莉丝之间,就像分割出两个世界。艾尔曼诺看到,那茫茫黑色的气息正一点一点从尤莉丝的身体剥离开来,也许正如他们所期待的,尤莉丝体内的力量真的能够成功转移到佩特拉身上。
尤莉丝安静了许久,让前期工作比想象中顺利。但也许正是应了那句暴风雨前的宁静,某个时刻,她突然醒来了,慢慢睁开眼,慌张而疑惑地环视四周,也许还伴随着阵阵头痛,努力理解着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安赫尔身上,她那小鹿般圆圆的眼睛明亮而闪烁着,就好似带着隐隐的泪光,由内而外流露着不可名状的焦虑与无助。
“安赫尔!”她朝安赫尔大喊,就像在求救。
她在恳求安赫尔停止这场掠夺,只是安赫尔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却能够感觉到,她并不是在求他放开她,而是在求他离开,离开这儿,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下一秒,一阵强力的冲击波从她的身体中发出,击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安赫尔踉跄着站起来,“尤莉丝!坚持住,别让她出来!”
安赫尔明白,现在的尤莉丝清醒的意识还存在着的,但是下一刻是否还能如此,没有人能够预料。
佩特拉从远处狼狈地起身,向着尤莉丝走了几步,“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完成了。”
尤莉丝则是轻轻皱着眉,一声不吭地望着佩特拉,心中百味杂陈。或许她也想知道,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一切都能好转起来。
她已经不想让任何人为她而死了。
“杀了我吧。”
尤莉丝突然低声留下这么一句话,着实让佩特拉有些疑惑。
她又向前一步,为了听清尤莉丝那微弱的声音,“你说什么?”
“杀死我,快点……杀死我。”
“别开玩笑了,你不会明白安赫尔为了救你做了多少努力。”
“我已经无可救药了……真的很抱歉辜负了你们……我已经……失控了……”
尤莉丝说罢刚才那番带着挣扎的话语,眼神突然像是变了个人,连游经她身边的风都转而变得颇具寒意。
安赫尔和艾尔曼诺距离她们太远,听不清她们的交谈,但是艾尔曼诺这个“阴阳眼”,更习惯用眼睛观察一切。
尤其是当他起身,发现佩特拉已经被尤莉丝身旁的邪恶气息包围时,他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佩特拉,快离开那儿!”
紧接着,佩特拉感觉到无法呼吸。她不明白自己身体中发生了什么,就好似尤莉丝身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由骨到肉都被寒意戳痛。
她就这样在尤莉丝那冷冽目光的注视下慢慢跪在了地上,最后倾倒下来。
一阵比刚才的冲击波还要强大,强大几十倍、数百倍的冲击波从佩特拉的身体中猛地爆发出来,整个森林没有一棵树被摧毁,却引起群鸟逃亡一般地尖叫着飞离。而尤莉丝就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佩特拉痛苦地呼吸,蜷成一团,在冲击波之后彻底失去了生命力——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好似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那瞬间,安赫尔感觉时间停下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尤莉丝如此明显地分裂,这一刻的她,与刚才那个无助的女孩全然两面。而他的心脏,也好像被划出了缺口。
艾尔曼诺仿佛能够看到,有些血色的东西在那时慢慢从尤莉丝的身体中升腾出来,那瞬间过后,化身无数尖锐的血刃,直穿佩特拉的身体,从她的身体中引起了巨大的爆炸。
佩特拉来不及对艾尔曼诺的警示作出反应便已经倒在地上,艾尔曼诺手忙脚乱地对尤莉丝又施加了沉睡咒,安赫尔则飞快地冲向佩特拉。
她已经死去了。
没有一丝伤口,甚至没有血迹。安赫尔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方才尤莉丝那个眼神中,究竟蕴藏了怎样的力量,让佩特拉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亡命。
应付好尤莉丝,艾尔曼诺从身后拿出一把小刀,在佩特拉的手腕割了一道口子。
“你在干什么?”
并没有浓稠的鲜血从她身体中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伴随着刺鼻味道的,黑色如石油般的液体,一点点顺着佩特拉的手臂从伤口中渗出来,所流过的肌肤都遭到了腐蚀。
“老天。”
“把她放在地上。”
安赫尔把佩特拉放在地上,连连倒退几步。
“这是尤莉丝做的吗?”
艾尔曼诺望了尤莉丝一眼,脸上显然有了些无奈,“自我保护机制。”
“什么?”
“她察觉到佩特拉是在掠夺她的力量,于是本能进行了反抗。佩特拉以血为媒介释放法术,尤莉丝便将计就计,将自己一部分血液与毒素交缠,穿入佩特拉的身体,由内而外将她击败。”
“虽然我并不喜欢血族,但她这残忍的手法,还是让我一瞬间有些同情。”艾尔曼诺伸出手,在那具有腐蚀性的液体流经佩特拉的脸颊之前帮她闭上了眼。
安赫尔心情百味杂陈,尤莉丝正在那头睡得正熟,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回想起方才尤莉丝向佩特拉低语时那绝望的表情,也许是在劝她放弃。
安赫尔跌坐在地上,双手叉进发际间,脸上没有一丝安然的表情。他感到痛苦无比,就好似自己从没有什么计划是能够顺利进行的,这一切都不是最糟的,而是越来越糟的。
如果尤莉丝还清醒着,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但一切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场巨大的烂摊子一点一点弥补完全。
第八十三章 爱恨情仇
“很可惜你的朋友牺牲了,希望你节哀,”艾尔曼诺站起身,向着尤莉丝走去,“看来我必须把尤莉丝带走了。”,而这一次,安赫尔没有再坚决地阻挠。
艾尔曼诺的反作用咒确实让善良一面的尤莉丝重新出现了,却似乎并没有让邪恶一面的尤莉丝受到阻止,而是把她们分裂成了两个独立的人格,那黑暗的一方,正在尤莉丝的身体中胡作非为,只要她占领了尤莉丝的精神,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现在的尤莉丝,与恶魔毫无区别了。
安赫尔垂眼看着躺在地上的佩特拉,那浓浓的黑色液体正在慢慢将她的躯体腐蚀殆尽。
所谓永生,也不过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击败。
艾尔曼诺为尤莉丝松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坐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安赫尔,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说,你想让我在这里把她解决掉?”
安赫尔抬起头,远远地注视着艾尔曼诺:“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只是同意你带走她,但并不同意你杀死她。”
“这是难免的事情。人们都害怕他们不了解的东西,不是吗?她现在的力量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但我敢说,以她的力量,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够与之对抗的。即使被带回魔法部,那些愚昧的官员也只会想方设法的折磨她直到她死去。她现在面前是死路一条,只是时间的问题——除非她能够自己醒来。”
“一定还有办法的……”安赫尔垂下头,把脸埋在两手之中。
“为什么你如此拼命的想要保护她,真的是因为‘爱’还是……因为那契约?”
安赫尔摇摇头,“与契约无关,不……或者说,因为那份契约,我也能感受到她一部分的痛苦。我从不畏惧死亡,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死亡才是我最好的解脱。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她怀抱着如此之大的期望,却这样不了了之。”
艾尔曼诺沉默了许久,最后把手放了下来。
“你能够有这么强大的感情,真的很让我意外。我对混血儿的了解并不多,只是知道他们与普通血族不同,也有着极其特殊而强大力量。我原本以为所谓混血儿,不过是一种血缘的混杂物,但也许,正是有了这份结合……他们才有了他们存在的价值。”
“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人族或血族,但他们却是两族之间最关键的桥梁,也是万物之间的桥梁。”
艾尔曼诺掏出魔杖,慢慢走向安赫尔。
“介意我拿魔杖指着你吗?我想杀死她的画面,最好还是不要被你看到了。”
安赫尔安静地坐在地面上,轻轻闭上眼睛,没有任何抵抗,就好似最终是被这残酷的现实打败,妥协了下来。
他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
“渡!”
安赫尔以为自己再睁开眼,便已经在地狱了,但是并没有。
一阵狂风掺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讥笑声呼号而过,就好似死神经由过这片黑暗的森林。
“带尤莉丝离开这儿!”
艾尔曼诺落下那句话,便化作黑色的烟雾消失而去,天上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时不时闪过白色的亮光——那不是闪电交加,而是艾尔曼诺正在和一些不知名的敌人对抗的痕迹。
那句“渡”的咒语,艾尔曼诺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们来了。
安赫尔飞速复苏自己麻木的肢体,将尤莉丝解绑背在了身上。他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法力,用超乎常人的吸血鬼速度在这阴郁的森林中穿梭。
这儿没有一丝光芒,越往森林深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他有着足够出色的视力可以在这黑暗的森林中自在而准确地奔跑。
那些人是谁?真的是凡妮莎和她的手下吗?她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是本应该找到这儿了,还是正巧到了郡上,佩特拉死去时造成的巨大冲击波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安赫尔心中有着无数的疑问,却都不如他们应该逃向哪儿这个问题要来的急切。
说实话,安赫尔并不知道该向哪儿逃。
高空之上,艾尔曼诺努力为他们拖住那些不速之客,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而他身后的尤莉丝,又不知何时就会醒来——这将是一场鏖战。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跑,向着最深,最神秘的黑森林跑去,甚至不惜踏上米尔达禁地。
那是一片巨大的沼泽地,就在鹤林郡的边界,是整个黑森林的最深处。那儿的森林浓密并且茂盛,时常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时不时会有人误入这片禁林,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脚下这些无情的沼泽注定了这一生悲惨的结局。
安赫尔开始放慢了脚步,时刻提防着地上的陷阱。他坚信除非那些人从地面上追过来,否则绝不会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艾尔曼诺正和那些亡命徒在天上打得不可开交,但无论他是怎样出色的巫师,人数上他还是只能甘拜下风。
尽管在场的只有三个逃犯,但是当这些他昔日最熟悉不过的面孔又出现在他面前,还把他打得如此狼狈,确实还是令他感觉到有些英雄迟暮的悲怆感。
“退后!”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怒吼,三个对手就好似突然泄了气,落下了手中的魔杖。艾尔曼诺借着这个机会跳落到地上,他必须节省一些力气。
“可别弄伤了我的旧情人。”
艾尔曼诺落到地上之后,那三名逃犯也紧跟着他落了下来。他们逐字逐句听从着他们迟迟不现身的主人的命令,乖乖退离了艾尔曼诺,在他们之间腾出一块空间,就好似为谁准备的。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他们之间穿过,凡妮莎慢慢从那黑影中现身,向着艾尔曼诺慢慢走去。
在这期间,艾尔曼诺从没有放下他的魔杖,而凡妮莎,从没有掏出她的魔杖。
“噢……亲爱的,弱者才会一直举着魔杖。”凡妮莎最后在艾尔曼诺的面前停下,抬手将他的魔杖放了下去,“曾几何时,你变得如此胆怯了?”
“你食言了。那些人,我要带回去。”
凡妮莎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面面相觑的逃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信心十足的微笑。
“别心急嘛……我已经找到辞典了。”
“我也找到了。”
“当然……不过,它还不在我们任何一个人手上,不是吗?”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剩下的事我自己就可以完成。”
“真的吗?她可是我女儿。”
艾尔曼诺摇了摇头,“够了,凡妮莎。你有把她当作过你的女儿吗?”
凡妮莎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手指轻轻一动,后面的三个喽啰便化作烟雾向着黑森林深处寻去了。
艾尔曼诺转身欲追,却被凡妮莎抓住了手臂。
“其实你没必要插手我家族发生的丑闻。”她慢慢伸出那如蛇一般鬼魅的手指,轻轻划过艾尔曼诺的脸颊,让他感觉后背发麻,“你明白的,我不想让你淌这趟浑水。如果你非要插手,你会受伤的。”
凡妮莎的眼中流露着柔情似水,她几乎很久没有过这样真诚的时刻。但这一切对艾尔曼诺而言,都是极其恶劣而无意义的。
他已经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这是我的工作。”
他甩开凡妮莎的手,飞快转身准备逃走。
“石化!”
就在他转身和烟雾化之间的那一丝间隙中,这极快的瞬间,凡妮莎便轻易地抓住了这漏洞,向他施加了咒语。
艾尔曼诺被定格在原地,心中就好像骤然被放了一块铁锚,让他动弹不得。
凡妮莎得意地擦了擦魔杖的尖端,绕着艾尔曼诺那僵直的身子走了一圈。
“别忘了,我魔法课考试可从没有输过你。”
她抬起眼深情地望着艾尔曼诺,深邃的眼窝就好似毒蛇的巢穴。
“这都是为了你好。”
第八十四章 宝典争夺战
《地狱辞典》被编纂之时,巴普国昔日的土地由血族和人族共同统治着。只可惜在食物链中,血族位于人族之上,这也让人类频频受到血族的迫害。
人类几乎找不到血族的弱点,也找不到抵抗他们的方法,于是一位强大的黑巫师编纂出这本宝典,向具有能力的世人分享他的力量。就如同一场命运的竞标赛,获得宝典所有者资格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宝典的主人,获得这份巨大的礼遇,成为守护人们抵御血族的“地狱使者”。帮助人类保住人族的尊严,抵御血族对他们的践踏。
他相信,只要那本书能够流传下去,那力量流传下去,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真正的邪恶都不会让世界变成地狱。因为总会有这样一个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只身踏入地狱的使者,能够挺身而出,抵抗这一切。
那个人将会是这残酷的世上,以毒攻毒的最强法宝。
如今人们总是认为,《地狱辞典》所选择的人都是邪恶而强大的人,其实并不然。宝典所选择的人,是极具渴望的人。他们心中有着无比的欲求,仇恨也好、贪婪也好,他们有着巨大的野心去支撑他们让书中的力量发挥效用;他们并不一定有着强大的能力,却一定有着强大的内心,具有着无限的潜力,促使他们成为那位宝典作者的继承人,成为世界上最强大而危险的存在。
然而像宝典作者那样的人,若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那么“伟大”这个词,也便失去了意义。
很少人能够真正将那份力量发挥到极致,成为真正一位守护全人类的使者,在邪恶之中贯彻正义。他们总是在探索的过程中迷失自我,因为无法抵御邪恶和力量所构成的深渊,最终落得一塌糊涂的境地。
宝典的所有者总是面对着激烈的竞争,人人都想成为这本书的主人,于是杀死别人或被人杀死总是在这些黑巫师之中发生。
就这样,一本原本用用平定和守护的宝典,就这样慢慢成为了战乱的祸根。只是直到世纪之战,人们才真正意识到,它这把锋利的武器,早已经失去了它的初心,那场本该发生在外敌身上火,反而燃烧在同族的堡垒之中。
宝典最终不得已被封押起来,雪鸮郡的教堂之下,那个整个巴普国最纯净、最富有灵力的地方,接受着日复一日的净化。
然而几百年的沉寂也无法将这极致邪恶的产物磨灭丝毫。没有人清楚那个夜晚究竟是怎样的召唤,让它越过层层的锁链,飞向了克莱门特的身边。
有人认为这是宿命,邪恶若不根除,这场错误的期待将永远无法被修正。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就要到来,用来结束五百年前那场灾难没有终结的事情。
凡妮莎的三个手下各个是杀人无数又极具智慧的危险分子,他们很快便根据蛛丝马迹找到了安赫尔逃亡的方向,顺着这些踪迹追到了米尔达禁地。
那时的安赫尔正靠在一棵树前,把沉睡的尤莉丝环在自己胸前,时刻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任何一声骇人的鸟叫,在这段时间都足以让他心惊胆战。
一道光亮突然越过他的视线击中了他面前的一棵树,那棵树骤然燃烧出火焰,为这片雾气弥漫的阴郁森林带来了一道天然的灯火。
“小狗狗,我看到你了。”
那三人中唯一的一个女人,面带嬉笑,像是把这场杀戮看作一场游戏,捻着她的魔杖,轻手轻脚地向着安赫尔走去。
其他两个男人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身上那腐朽的气息就如同海浪一般向着安赫尔袭来,让他压抑得无法呼吸。
他死死抓着尤莉丝,用余光努力找出一条能够继续逃走的路线。
那女人最后停在距离他们两米处的一处高地,也许她也能够意识到,安赫尔正坐在一片被沼泽包围的“岛屿”上,他确实为了保护尤莉丝费了不少功夫。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乖乖把《地狱辞典》交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谁啊?”
“你不知道我?噢……那我可要好好给你讲讲我的丰功伟绩了。”
华伊达•厄瑟,有着东方人和西方人共同的血统,天生一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面孔。天使的外在魔鬼的内心也不过如此,是一度臭名昭著的“黑寡妇”。
从她19岁起,便利用自己的美色引诱富商大贾,嫁给他们、杀死他们,继承他们的财产。华伊达并不是巴普国人,她的罪孽更是随着她涉足的每一片土地蔓延开来。她从未失手过,直到遇到了康斯坦丁。
按康斯坦丁的话说:“襁褓中被宠坏的女孩,也该由他教育一下了。”
那女人对自己往昔的罪过毫无愧疚之心,她得意洋洋的模样令安赫尔感到无比厌弃。
“如果你把书交出来,也许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不可能。”
华伊达见安赫尔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瞬间化身黑烟越过了那片沼泽,来到了安赫尔面前。
“那我只好自己来拿啦。”
她站在安赫尔面前,轻轻俯下身子,将魔杖端戳在他的脸颊上,顺着脖子滑进领口。
“多么深情的血族啊,要是属于我就好咯。”
她的魔杖不老实地在安赫尔的肌肤上滑动着,惹得安赫尔浑身发毛。
“够了。”
华伊达轻轻偏头,露出一丝魅魔一般的微笑,“这么快就受不了了吗?”
“书不在这儿。”
她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有些惊慌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其他两个人。
她想他们也许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那么……就没有必要让你们活下去了。”
华伊达举起魔杖,朝安赫尔发出一道光点。安赫尔即刻抱起尤莉丝,向着深林更深处奔去。
虽然他并不清楚华伊达施加的是怎样的法术,但他清楚,那如同飞虫一般讨厌的光点如果落到自己身上,大致也是凶多吉少。
一时之间乱了阵脚,安赫尔四处逃窜,头脑里面昏昏的,导致他好几次都险些落入泥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有华伊达一人在对付他们,其他二人大概是被她派去府邸那边了。
安赫尔在心中祈祷着,艾尔曼诺还有力量保护那本书。
然而艾尔曼诺早就被凡妮莎石化在这黑森林边界,他除了注视着这一切灾难发生,却丝毫帮不上忙。
现在《地狱辞典》并不在安赫尔或是尤莉丝身上,凡妮莎也许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她又听到了那声音,几十年来如一日地对她发起着召唤。
她认为这是她的命运,并非她的选择,也并非她能够抉择的。
她生来便要担当让邪恶复苏的钥匙,她的力量、她的聪慧、她的计谋,一切都是为那一天做准备的。
她轻而易举地将府邸的大门摧毁,然后慢慢走上楼梯。鞋跟的哒哒声敲在木质楼梯上,就像死神奏响丧钟。
她越来越接近那本书,感觉就像自己正迈入一片浓郁的雾气,而穿越浓雾之后,迎接她的,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属于她的世界。
第八十五章 易主
《地狱辞典》就安静地摆在那堆砌的书籍之上,一如赠予她的礼物。
凡妮莎伸手把书拿起,轻轻拂过那牛皮封面,一股久别重逢的忧郁涌上心头,正如她相信的那样,这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无论经历何等艰难,最终依旧会属于她。
她翻开书页,低声颂出那条资格咒语,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就好似有一根针猛地刺进自己的颅骨,让她觉得灵光一现,霎时间,眼前的光景都变得通透了。
她被宝典接受了。《地狱辞典》选择了她,今后的她,便是这本宝典的主人了。
《地狱辞典》从未在连结者尚存于世的时候易主,它虽然渴望力量,却也无比忠诚。无论它会为它的主人带来何等的后果,它都会尽力“服侍”它的主人,为他们源源不断地提供力量,直到他们离世,才会去寻找下一个主人。
因此,这也是往昔巫师们争夺宝典时,一定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原因。
凡妮莎以为,尤莉丝已经被华伊达她们杀死了。
尤莉丝虽然作为凡妮莎的女儿,确实也是由凡妮莎一手养大的,对于尤莉丝的成长,凡妮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只是正如艾尔曼诺所说,凡妮莎似乎完全没有感情,爱情对她来说只是手段,而家人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虚幻的名词,她没有道德观念,即使是朝夕相处几十年的人,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而没有一丝垂怜之心。
如今安赫尔已经不再需要吸血来保持体力,他体内的血细胞如同时刻准备着的永动机,能够应对任何一种情况,加之之前霍纳桑所教他的,用精力代替体力维持形态,在这长达十几分钟的激烈追逐战中,他的体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血族的高速移动和空间跳跃,都需要精力的支撑,这样频繁的活动,让他的精力不禁大打折扣。
他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空间跳跃也需要尝试多次才能成功,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劝他不要继续了,精力一旦负荷他极有可能昏迷过去。但身后的华伊达就好似不知疲倦,她始终保持在他们身后特定的距离,既不向前也不落后,就好似在刻意把他们玩弄在股掌中。
安赫尔能感觉到,他的精力确实就要达到极限了。他也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但如今自己尽是在华伊达的视线下,一旦停下,他一定会将尤莉丝陷入危机,他绝不能这样做。
即使拼到最后一刻,他也不能放弃保护尤莉丝。
在最后一次跳跃的时候,安赫尔的精力再也扛不住了,他的身体闪烁了一下,跳跃失败了。
就好似被绊了一跤,他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却没有跳跃到指定的位置,在惯性之下,他把怀中的尤莉丝抛了出去,但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幸运了,巨大的阻力让他折断了他的小腿,他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才撞在树上停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承受,他本能嘶叫着,却不知为何,就像上次一样,他的伤并没有立刻恢复,也许是刚才奔跑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他的力量还在忙于平衡失去的体能,也或许是因为此刻他的情绪太过低沉,限制了血液的亢奋。
尤莉丝也滚落几番,最终倾倒在安赫尔面前不远处。或许是受到这猛烈撞击的影响,她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似是快要醒来了。
华伊达优雅地向着他们走去,轻手轻脚,似乎非常享受这一刻。
她先是走到尤莉丝背后,拿魔杖指向她的脑袋,面对着痛苦无比的安赫尔,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一定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吗?你们又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安赫尔死死盯着华伊达那双富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咬牙切齿,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那双银色的眼睛,无论是多少男人心中最完美的宝石,在他眼中,都只是恶劣无比的废铁。
“来吧,对你的小情人说点临别赠言吧。”
华伊达粗暴地把魔杖抵在尤莉丝的后脑勺上,尤莉丝的脚不禁一颤,引起了安赫尔的注意。
“我劝你还是不要得意的太早。”
就在华伊达还在努力体会安赫尔这句话背后还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武器时,尤莉丝猛地翻身掏出魔杖,朝华伊达的脸念出咒语:“狱火!”
“我的脸!”
安赫尔迅速上前,将尤莉丝从地面上拉扯起来,跛着他那只尚未恢复完全的腿,向着他们来时的地方奔去。
“他们应该知道书在哪儿了,我们要快点赶回去!”
“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的脸!你毁了我的脸!”
华伊达僵在原地,努力扑打着这在她身上熊熊燃烧的火,没有再追上去。
先不说狱火根本没有能够扑灭的可能,单是这火焰正一点一点让她那绝无仅有的美艳脸庞吞噬殆尽,就足以她心中一切的幻妄。
“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我想是的。”尤莉丝随着安赫尔飞快跑着,当安赫尔的腿恢复得差不多,他也能够拉着尤莉丝跑得更快些,只是他恐怕一时半会是不能再用法术了,“艾尔曼诺呢?佩特拉怎么样了?”
“你不记得那些?”
尤莉丝沉默了些许,似是明白了什么,“我会好好跟他们道歉的。”
“或许没机会了。”
尤莉丝猛地停下来,拽得安赫尔转了个圈。
“为什么?!”她心中骤然出现了很多糟糕的想法,但她祈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安赫尔面对尤莉丝突然停下脚步,不仅有些担忧。他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没有埋伏之后缓缓开口。
“佩特拉已经死了,艾尔曼诺在府邸那边,我还不能确认他是否还活着。那个女人的同伴回去寻书去了,我们得赶快把宝典保护起来。”
“我杀了她?”
安赫尔眼睁睁看着尤莉丝那双翠绿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就好似这些时候她犯下的罪孽,一瞬间都化作无数尖锐的刀,刺在她的心上。
安赫尔明白,尤莉丝的眼睛不会说谎,昔日的那些罪恶,都并非真正的她所为。
他应当珍惜现在尤莉丝清醒的时刻,却也不得不因此而与他一起承受她心中足以吞没她的恐惧和懊悔。
“尤莉丝。”安赫尔上前一步,扶住尤莉丝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要在这时候停下。我们要向前走,才能为曾经犯的错找到弥补的答案。”
“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尤莉丝。”
尤莉丝抬起头,看着安赫尔坚定无比的眼神,轻叹一口气,“凡妮莎来了,我能感觉到。”
像是重新被点燃了热情,尤莉丝紧紧握住安赫尔的手,“走吧,我们去结束这一切。”
她的眼角不经意落下一滴眼泪,坠在她带着充满信心的笑容的嘴角。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却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尤莉丝?!”
尤莉丝的手也从安赫尔手心里滑落。安赫尔抱住她,反复晃动着、叫喊着她,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似死去了一般,身体也凉了下来。
但她确实还有心跳,也尚且有着微弱的呼吸。安赫尔似是以为又有人给她施加了法术,抱着她飞快地远离这片是非之地,继续向着府邸奔去。
那一刻尤莉丝之所以突然失去意识,是因为凡妮莎已经成为了《地狱辞典》新的主人。
连结断开,尤莉丝从书中获得的全部力量和法术都一并被收回,瞬间的抽离让她虚脱才导致了昏迷。
当她再次醒来,她会重新变回那个对古代黑魔法没有一知半解的女孩,但这也让她脱离了宝典的控制。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
获得了新力量的凡妮莎与尤莉丝不同,她生来心中便埋葬着邪恶的种子,也从不吝啬向邪恶的力量奉献自己的灵魂。那力量猛然涌入她的体内,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当她的两位部下在府邸寻得她时,她光彩照人得好似换了一个人。
“大人,华伊达派我们来寻宝典,它不在那两个人身上。”
“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
她慢慢转过身,侧脸向他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即使是如此凶神恶煞的逃犯,也不禁感到浑身发毛。
“该收工了。”
第八十六章 残酷的警钟
安赫尔好不容易从黑森林中逃离出来,一眼便看到被定格在森林入口的艾尔曼诺。在晚秋的冷风中洗礼多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得不像话。
“我的老天。”
安赫尔匆匆忙忙为他解除了石化,艾尔曼诺跌下身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到府邸去了,快去阻止他们!”
“尤莉丝……”
“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刚才清醒过来,话没说完又昏迷过去。”
“沉睡解除。”
但是无论艾尔曼诺怎么尝试,尤莉丝都没有丝毫反应。
“不是法术的原因,或许是虚脱了。”
安赫尔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那你照看她,我去阻止他们。”
而安赫尔还没跑到房子门口,凡妮莎已经在两个手下的护送下走出了房门,准备大驾回府。
她一看到安赫尔,便已经意识到一切。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艾尔曼诺和尤莉丝,“没想到你们还能活着。”
“在杀死你之前,我们会一直活着!”
凡妮莎轻轻歪头,丝毫没有把他狂妄的言语放在心上。
“你放狠话的时候可真像尤莉丝。”
她猛地伸出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安赫尔的身体推到凡妮莎面前。
凡妮莎那纤细的手不知为何有那样强的力量,她毫不客气钳住安赫尔的脖子,让安赫尔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开来。
“就这点能耐吗?血族可不会窒息而死。”
凡妮莎轻轻一笑,“那你可真是太小瞧我了。”
凡妮莎那尖刺一般的指甲猛地插进安赫尔的脖颈,在一瞬间的疼痛之后,他感觉到手上挣扎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模糊。
“什么……”
“血族是靠血而生的,如果我把你的血污染,你还会有活路吗?”
安赫尔无法想象,一个时刻在指甲里藏着剧毒的女人,到底是何居心。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身体瘫软下来,马上就要失去意识。即便如此,他体内的血始终在奋力抵抗着、高速分解净化着那些毒素。只是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毒,到底是否能够根绝,他也想过,凡妮莎作为一个魔药高手,也许真的可能创造出一种完全无解的毒,而他最终会被那样的毒杀死。
艾尔曼诺在远处眺望着这一切,当他意识到安赫尔可能有危险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冲向他们。
凡妮莎的两个部下也并非闲人,他们一发现异样便立刻向前阻止艾尔曼诺靠近,将艾尔曼诺偷袭的想法扼杀在襁褓之中。
尤莉丝尚在昏迷之中,他们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尤莉丝。”
“谁在那儿?”
尤莉丝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到处漆黑一片,没有人、没有物品,也让她失去了方向。
“尤莉丝,到我这儿来。”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沉稳成熟,让她焦躁的内心倍感平静。
“你在哪儿?我什么都看不清。”
“不要用眼看,用心看。”
“心?”
尤莉丝思考片刻,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心脏揪心的疼,又好似有什么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她身体中的血流的飞快,让她感到自己的脸涨的温热,而四肢却又冷却下来。
好绝望,好绝望。
那是安赫尔的感受,顺着契约所形成的看不见的线传达到了她的身上。
“尤莉丝,到我这儿来。”
“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
她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不同的是,这一次,那挥之不去的痛苦感似是一根针猛地在她心上重击一下,随即尤莉丝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她本能向着那光点走去。
那光点慢慢延展开,成为一道裂口,四散出刺眼的白光,最终变作一个巨大的空洞,似是一道在等待尤莉丝翻阅的门。
“快醒来,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
尤莉丝翻阅了那道门。
她猛地惊醒,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张合几次,甚至有些陌生。
她的身体酸痛疲乏,但她依旧坚持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尤莉丝转头看向激战的艾尔曼诺和身陷危机的安赫尔,意识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
“石化!”
她的咒语不偏不倚地落在与艾尔曼诺对战的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受到咒语的影响,瞬间停住了动作。
只是也许是连结断裂的影响,力量的剥除一时间让尤莉丝的身体承受能力大打折扣,这样简单的法术也对尤莉丝产生了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不禁从口中吐出一口血。
艾尔曼诺看到尤莉丝醒来,心中又惊又喜。另一位敌人想必是被冷不丁出现的尤莉丝惊讶到了,一个失神便被艾尔曼诺击倒在地。
“拘捕还袭击政府人员,理应死刑。”
艾尔曼诺轻道几句,娴熟地对这两个人施加了渡,他们转而便失去了生命。
接下来,需要他们应对的就是仅剩也是最难对付的对手,凡妮莎。
艾尔曼诺对准凡妮莎的手攻击,她却巧妙地挡下了,不过也因此让她放开了安赫尔的脖子。
安赫尔跌落在地上,身体连连抽搐,血管在肌肤表面紧绷着,似乎已经中毒很深了。
艾尔曼诺和尤莉丝纷纷拿魔杖对准凡妮莎,步步逼近。凡妮莎后退一步,看着艾尔曼诺和尤莉丝轻笑了一下。
“又见面了,小尤莉丝。”
尤莉丝眉头一皱,擦干自己嘴角的血,“我绝不会让你把书带走,我还要用你杀死父亲的法术杀死你,为他报仇!”
“狱火!”
但那魔杖就好似泄了气,无论她怎么重复咒语,却都无法将咒语释放。
“你还真是孝顺呢。”凡妮莎嘲讽地一笑,“现在我才是《地狱辞典》的主人。”
尤莉丝有些诧异,与艾尔曼诺对视了一秒,也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突然昏迷,而再醒来身体感觉到异常的虚弱。
连结的断裂让她失去了使用书中魔法的资格,也失去了那巨大力量的支撑。这会让她感觉到好些,也误打误撞完成了他们本来就想做的事情,只是这也令她永久地被强大的力量拒之门外,以及更糟的,那力量现在属于凡妮莎了。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活着看到《地狱辞典》易主。说实话,我真的很想跟你们好好地决一胜负,尤其是这大难不死的尤莉丝。”
“既然书中的魔法用不了,那其他的黑魔法总可以用吧。”尤莉丝在心中想着,释放了渡。
只是这一次,又被凡妮莎躲过去。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尤莉丝不禁跌在地上,就好似腹部被人重击,口中溢出的血很快让她的整个口腔被血腥味包围。
“别再试了。”艾尔曼诺有些担忧地看着地上的尤莉丝。他清楚,安赫尔还在她的一旁生死未卜,他们不能再自我折损了。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今天就不陪你们玩了。”凡妮莎朝艾尔曼诺落下一个飞吻,“改天我们再好好叙叙旧。”
霎时间,她化作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艾尔曼诺怎么寻,都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身体稍稍好转的尤莉丝立刻向着安赫尔扑过去,他的意识似有似无,身体一直在抽搐着。
“他的脉搏很不稳定,大概是中了凡妮莎的毒。”
“怎么办……怎么才能解毒。”
艾尔曼诺轻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凡妮莎的毒,不是一般人能解得了的。”
“拜托……安赫尔。”尤莉丝紧紧抓着安赫尔的手,“现在只能期望他血中的力量,能够将那些毒分解掉。”
“他能做到吗?”
“我不确定……但他的血,似乎很不一样。”
“坚持住,安赫尔……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就好似一场噩梦,黑暗的天空很快被东升的太阳融化,尤莉丝和艾尔曼诺将安赫尔移动到房檐下,整夜守护着他,也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昏昏睡去。
当艾尔曼诺被清晨的寒意叫醒,他发现安赫尔已经不再抽搐了。
他的心悬在半空,战战兢兢地朝他伸出手。
他希望他是好转了而并非死去了,好在他那阵阵温热的鼻息已经给了他最好的答案。艾尔曼诺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可以说是这场短暂且惨烈的战争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他想也许安赫尔真的是个极其特别的人,在已经足够特殊的混血儿中,也是特别的存在。不仅因为他有着超越人类的人性,他也有着超越血族的法力。毕竟从没有任何人能从凡妮莎的毒中幸存下来,而靠的居然只是自己身体中的自愈能力。
康斯坦丁家族的人,受到圣者的点拨,与其说是获得了“阴阳眼”,倒不如说是有了更通透的感观。他们能够察觉到无比细微,甚至并不能被常人感知的东西,一些弥留的气息,一些隐藏在血脉和灵魂中的感觉。
艾尔曼诺是一个很保守的人,尽管血族剥削人族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但那些往昔的苦痛似乎也随着康斯坦丁家族意外开化的血缘记忆流传了下来。尽管当今血族和人族相对和平的共处着,但一直以来,他一直把他们当作敌对;如果被他看到正在嗜血的血族,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
而现在,他被这样一个重情义的血族人一次又一次帮助,艾尔曼诺得承认,自己以往对血族的见解应该得到改观了。
尤莉丝正枕着安赫尔的肩头睡得更熟,艾尔曼诺扭过头,看向远方的太阳翻阅鱼腹斑白的天空,向着更高的地方前进。
他明白,太阳依旧升起,这只是一场残酷鏖战的开端,他们也不得已一刻停息。
第八十七章 一错再错
距离与凡妮莎交手,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月。
艾尔曼诺回到了战场,继续四处奔波寻找着凡妮莎的踪影、抓捕着那些失落的逃犯,他明白,凡妮莎绝不会再把那些人交还回来了。
安赫尔恢复了身体,修缮了在战争中受损的房屋;尤莉丝身体依旧孱弱,但也在慢慢恢复着。
她不能再使用书中的古代黑魔法,但她也必须让自己强大。尽管安赫尔再而三叮嘱她不要频繁使用法术,会伤害她的身体,但她依旧是那个最叛逆的女孩。她利用从艾尔曼诺那儿借来的书偷学了高阶魔法,成功通过自学从魔法学院毕业,她想这一次,总不会再被嘲笑是个“连高阶魔法都不会用的毛孩子”了。
生活似乎在向着好的方向偏移着,原本全国各地因逃犯而起的战乱也不知不觉消退了下来,人们重新走上街道,认为这一场暗无天日的坏天气总算是告一段落。
但安赫尔和尤莉丝都再明白不过,这一切必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今凡妮莎成功夺走了《地狱辞典》,他们一定在加紧谋划着什么更可怕的阴谋。他们必须时刻提防着危险到来,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但是,在解决大麻烦之前,他们似乎还有许多小麻烦亟待解决。
安赫尔和西尔维娅的婚约,可是不会随着《地狱辞典》易主消失掉的。
“尤莉丝……我恐怕有些事要告诉你。”
已是休息时间,安赫尔像个蔫了的花依靠在尤莉丝房间的门框上,好似心中有什么不说出来就会彻夜难眠的话语。
“怎么了?”尤莉丝合上手中的书,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她挪了挪身子,为安赫尔在床上让出一块地方,“过来吧。”
安赫尔坐在床边,像是做了很郑重的决定。
“之前为了赢得康斯坦丁的信任,我和他的教女订婚了。”
尤莉丝并没有立刻惊叫出来,但她的眼睛已经把那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发射出来了。安赫尔心虚之下努力避开她那惊觉的眼神,他必须承认,他这个决定对于尤莉丝来说,无异于天塌下来。
“是……瑞斯王子婚礼上那个女孩吗?”
安赫尔轻轻点头,“我不确定我到底应不应该跟她解除婚约……”
“你爱她吗?”
“当然不!”安赫尔猛地朝向尤莉丝,好似要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赤诚一股脑地倾泻给她。
尤莉丝皱了下眉头,向后倾在床头上,“你真是个坏家伙……”
安赫尔轻叹一口气,“我觉得……她应该是清楚我在利用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拒绝。”
尤莉丝沉思片刻,还是说出了那句她无比抗拒的话,“因为她爱着你。”
安赫尔看着垂眼的尤莉丝,心中懊悔不已。他似乎真的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糟糕的错误决定。
“那么我想……我必须让错误修正了。”
“不。”
“什么?”
“不要解除婚约。”尤莉丝斩钉截铁,“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如果被你解除了婚约,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娶她了。”尤莉丝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那也会伤透她的心。”
“……那我们怎么办?”
尤莉丝鼓起勇气看向安赫尔,伸出手触了下他的指尖。
“也许我们应该分手……我是谁并不重要。无论我们是以怎样的关系存在,我们的契约都不会改变。”
尤莉丝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即使要因此放弃他们的情侣身份,她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很失落。而安赫尔的表情则充满了懊悔。
“拜托,尤莉丝……”
他一跃翻上了床,将尤莉丝压在身下。尤莉丝惊异地缩了缩身子,躺了下来,双手紧紧绻在胸前,投过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天知道我有多想要你。跟你在一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有一天我能娶你成为我的妻子,然后我们……”
“住口。”
尤莉丝伸手捂住了安赫尔的嘴巴,阻止他继续没边际地幻想下去。
“我可没让你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跟别人订婚。”
她轻巧地从他的手臂间翻身而出,坐在床沿的背影有些许落寞。
“但我并没有开玩笑,安赫尔,如果你真的要这般随意对待一个女孩的真心,那也不会是我想要看到的。”
“我认识的安赫尔,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其实从没有打算要取消婚约对吧?”
没错,安赫尔决定用与西尔维娅订婚的方式接近艾尔曼诺,绝非他头脑一热的产物。
他始终知道西尔维娅爱慕自己,或许是被自己的外貌吸引,或许像大多数人一样,因为察觉到他的神秘而想要靠近——一百年来在女人堆里摸爬滚打的他对女人的感情摸得再透彻不过。
西尔维娅确实是一位非常善良聪慧的女孩,甚至不输尤莉丝,只是家庭的原因限制了她的眼界,想必这十几年来,她都少有踏出府邸、离开夜莺郡的时刻。
安赫尔的神秘对于她来说就像一扇神奇的窗户,透过安赫尔的眼睛,她似乎也能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更重要的,安赫尔是那样得体的一位绅士,在他身边,她也能感到自己是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并非一个男人的附属品而存在。这是每个贵族小姐都难免会产生的悲哀之情。
追根究底,西尔维娅只是一个凡人家庭出身,当危机发生,想必他们整个家族,除了艾尔曼诺,都不会再有人能够贡献一丝保卫她的力量。
安赫尔心软了,他想要保护这个他甚至并不熟悉的女孩,只因为那次舞会上,她看着他那般真诚的目光。
安赫尔无论如何也想要守住那真诚。
“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当然,我心中的安赫尔,永远在为他人着想。”尤莉丝转回身,环住安赫尔的腰际,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安赫尔温柔地搂住尤莉丝,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更何况,在遇见我之前你都已经跟那么多女人有过肌肤之亲……我想我也不至于在乎多一个。”
就好似当头一棒,安赫尔突然觉得尤莉丝话中带刺,警觉地看向她。
“为什么我觉得你还是在在意?”
“我当然无法不在意。但是也许对我们来说,都有比彼此更适合对方的人,不是吗?”
“我还是无法想象跟你分开。”
“你这一生如此漫长,见证了无数的生离死别。连我都能够接受的变故,你又如何无法想象呢?”
“因为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安赫尔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也曾想过让时间倒流。他在想,如果他没有认识西尔维娅,没有艾尔曼诺的帮助,他能否凭借自己拯救尤莉丝。
答案是否定的。
这并不完满的选择,也许是安赫尔命中注定的劫数。
“我们只是分手,但我并不会离开你。”尤莉丝轻抚安赫尔额间的碎发,“我会永远陪伴着你,我们之间的纽带会让我们永远连结在一起。”
第八十八章 新婚生活
安赫尔和尤莉丝就这样分手了,几天之后,安赫尔与西尔维娅在夜莺郡教堂举行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婚礼。这是奥斯丁大公的意思,作为皇族一名名头不小的公爵,自己唯一一个未婚的女儿出嫁,定是件不可多得的大喜事。
西尔维娅的两个姐姐纷纷挽着自己富有的丈夫,带着那些可爱的孩子参加婚礼,好似炫耀也好似对西尔维娅那未知的婚后生活发出了战书。
这样的场面,安赫尔尚且从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说,他想过,但是新娘不该是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千金小姐。
尤莉丝以安赫尔妹妹的身份到场出席婚礼,艾尔曼诺也不远万里从白鹭郡赶来。但是安赫尔和尤莉丝之间的酸楚,只有他一个旁人看得明白。
或许没有人注意到,新郎亲吻新娘时,安赫尔那下意识看向尤莉丝的眼神中,蕴含着怎样无法言说的追悔。
婚礼之后,西尔维娅带着几位家仆搬进了安赫尔家。仆人多了起来,加之尤莉丝尚且住在安赫尔的府邸上,那些尘封了多年的空房间又不得不重新利用起来。
安赫尔的府邸在沉寂了几十年后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这让安赫尔心中喜忧参半。
想必尤莉丝会很享受这种热闹温馨的感觉,毕竟每当自己在不恰时宜的白天不得不睡去时,安赫尔都替尤莉丝感到寂寞。然而与人类一起生活对于一个血族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即使安赫尔已经不再需要外出觅食这些可疑的行为支撑他的生活,但他依旧需要规律的修炼,并且在日间他依旧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困倦的感觉,这是作为血族无法摆脱的条件反射。
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人”,每天白天他不得不声称自己外出工作——大多数时候是在酒吧里打发时间,或者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直到傍晚归来,再忍受那些乏味干燥的人类大餐。
尽管安赫尔曾经有过跟人类一起生活的经历,但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他也未必能够应付得来。
就在几十年前,在这座府邸的附近,安赫尔因为偶然帮助一个被血族威胁的女孩,与那个女孩结下了渊源;等十几多年后他流浪结束又回到这儿,昔日的女孩已经成为了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他也作为男仆留了下来。
那是一段极其美好的时光,他从未亲口告诉那个女主人自己是什么,那女主人也从没有因为儿时眼睁睁看着他咬死一个怪物一般的血族人而对他有过畏惧,从不去询问每个夜晚他都去向了何处,始终尊重着他,也为他恪守着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他们之间就好似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安赫尔寂寞而悠长的生命也因此度过了一段不那么寂寞的日子,只可惜人的生命总是有限的,她看着那女主人的子女出生、长大,看着他的丈夫升官、战死,也看着她一点点老去、最终因病离去。
她去世时,她的小女儿尚且还未成年。安赫尔担负不起抚养他们的责任,那些孩子也能够从他从未改变的容貌中察觉到他的苦衷。
女主人将府邸赠予他,希望永远的留住属于他们的回忆。安赫尔确实这样做了,无论经历过什么,他从没有放弃过这个地方。
安赫尔也曾思考过,他们之间的情感是爱情吗?但他沉思过后,想到,也许不是的。
在他往昔的时光中,他的欲望和爱总是割裂开来。他因为欲望靠近一些人,因为爱靠近一些人;因为没有结果的爱,他放弃了一些人,又因为欲望,被一些人逼退。
他和那位女主人的感情绝非是爱,但他必须承认她是在他遇见尤莉丝之前跟自己最有默契的人,是最懂自己的人。
他能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感觉到家的温暖。
如果可以,他认可她是他的家人。而这座府邸,就是最好的见证。
日复一日,随着尤莉丝的潜心休养和宝典连结的断裂,她体内残留的邪恶气息慢慢淡却,她的力量也很快恢复如初。
西尔维娅知道她是一名巫师,也对她展露出无限想要了解的兴趣。
尽管西尔维娅某种名义上算是尤莉丝的情敌,但她活泼热情的性格,实在是太讨喜,最终也是让尤莉丝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对她敞开了心扉。
自从婚礼过后,为了避嫌,安赫尔和尤莉丝几乎没有再单独有过交集。安赫尔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就降落在他们之间。
他们就好似越走越远了,那条牵连在他们之中的线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摇摇欲坠。
固然尤莉丝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甚至因为年龄相近,跟西尔维娅慢慢发展为无话不说的朋友,但安赫尔却始终无法恰如其分地调整自己的心情。
与人类一起生活,让他变得更加拘束。按照约定,安赫尔也不会再对尤莉丝做出非分的举动。但他始终深深在意着尤莉丝,连同他们血肉之中的羁绊,一同压在他的心里,让他变得越来越忧郁。
有些时候,安赫尔甚至会偷跑出去,就好似发泄一般,重新吸起那些女人的血——尽管他早已经不需要那些。
他心中的异样,是纵使任何一个家仆,甚至是西尔维娅都无法察觉的,但是尤莉丝能够感觉得到。
作为一个血族,夜晚的亢奋是不能避免的。安赫尔每个夜晚几乎都不能入睡,身旁是奥斯丁家宝贵的千金小姐,脑袋里却不由分说地闯入尤莉丝的身影,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蛋。
以及,无论是新婚之夜还是这婚后的一个月里,安赫尔从没有碰过西尔维娅。
纵然每天早上他外出之前,都会惯例一般亲吻西尔维娅,在旁人眼中好似一对神仙眷侣。但是同床共枕这么久,他们甚至都没有亲热过一次,这些旁人不知晓的事情,却难免让西尔维娅感到在意。
第八十九章 善意的谎言
“不休息吗?”
“读完这页就睡。”
每个夜晚都是如此,西尔维娅睡前最后一幕便是安赫尔坐在桌前读书或者清点账目的场景,起床时,安赫尔已经在楼下用早餐。
西尔维娅调整了一下姿势,躺下朝向安赫尔,轻轻伸出手,“到我这儿来,今天我想跟你一起睡。”
安赫尔看向她,轻轻一笑。他起身绕开办公桌,走到西尔维娅面前,拉住她的手,坐在了床边。
“我哪天不是跟你一起睡了?”
“我是说,跟我一起闭上眼睛。”
安赫尔点点头,换上睡衣钻进被窝,将西尔维娅搂在怀里。她真丝的睡衣贴在他的脸颊上,凉凉的。
“很冷吗?你的身体好凉。”
尽管安赫尔为了避免西尔维娅察觉,一向都是穿着严严实实的睡衣睡觉,以防她接触到自己冰冷的肌肤,但还是难以避免完全。
“是不是炉火不够旺?”
安赫尔用手轻轻抚了抚西尔维娅暖扑扑的脸颊,“没关系,你暖和就够了。”
西尔维娅欣慰一笑,把安赫尔的手捧在手心,哈了几口气,“我来帮你暖手。”
看着她这副可爱的举动,安赫尔不禁感叹,如今自己眼下的西尔维娅才是最真实的她,没了公共场合里那份被礼仪和地位拘束的优雅和端正,只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安赫尔宠溺地抚摸她的头发,最后吻了下她的额头。
西尔维娅似乎有点惊讶,她瞪大那明亮的眼睛看着安赫尔,迟了半响才把那噎在嘴边的话说出来。
“你讨厌我吗?”
“怎么会?”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不是真的想要娶我作为妻子,你娶我,也许只是因为你是时候有一个妻子了……其实我能够理解,因为我的姐姐们也都不是因为爱才嫁给他们现在的丈夫,她们只是垂爱那些人的财富和名声。我想我应该比她们更幸运一点,毕竟我是真的很中意你,你也看似好像很在乎我。但你真实的情感,说实话,我并拿不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隔在我们之间似的。”
或许是女人敏锐的直觉,西尔维娅的感觉没有错,安赫尔也不知该如何为她解释这一切。
“但是没关系,如果你并不是真的爱我,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我的丈夫就介意你与其他人调情……你既然已经成为了我的丈夫,无论如何我都会爱护你、将你侍奉好,这是我作为妻子的责任。”
“别这样说,我也会爱护你,没什么妻子一定要侍奉好丈夫的道理,妻子并不是要比丈夫卑微的存在。我既然在婚礼上对你留下誓言,就会对你忠贞不渝。”
“但母亲一直教育我……妻子的责任就是侍奉自己的丈夫。”
“然而在我这里,没有这样的道理。”安赫尔的手指时不时在西尔维娅的脸颊上滑动着,“你要知道的是,你也很珍贵。”
西尔维娅听到安赫尔这番话,眼中不禁闪烁着光芒。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哪怕安赫尔并不是真的爱着自己,他也无比地尊重着她,是个绝佳的丈夫。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就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西尔维娅的脸刷地红了下来。她垂下头,双手紧紧抓着安赫尔的衣摆,支支吾吾起来。
“我听不清你说话。”安赫尔稍稍低头,努力试图听清西尔维娅的细语。
“我说……家里人一直在催促我快些生个孩子……但自从婚礼以来,你从没有跟我……我也不懂那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想,你是否是讨厌我,才不愿意跟我做那些事……”
安赫尔听完她这般青涩的话语,不禁笑了起来。
西尔维娅的脸上露出羞赧的颜色“你笑什么……”
“我可爱的西尔维娅,我并不是因为讨厌你才不跟你做那样的事情。”突然,安赫尔抚摸西尔维娅脸颊的手停了下来,他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淡去了,“我很抱歉,我的确不是因为爱你才跟你结下婚约,我心中有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事情,但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呵护你、守护好你。至于子嗣……我其实并不确定我是否能够生育。不过别担心,我会告诉你的家人是我的问题,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我们也许可以收养几个孩子。”
西尔维娅抓着安赫尔衣摆的手稍稍抓紧又放开,“所以……是你不愿?”
安赫尔轻轻眨了下眼,似是默许了这一切。
西尔维娅有些落寞的放开手,转身背向了安赫尔。
“刚才那些话其实是我骗你的。我的两个姐姐已经有了很多孩子,我的家人并没有多么在意我何时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且我只有18岁,以后的路还很长。”
西尔维娅的话似乎是在为安赫尔开脱,但也像是自我安慰;更主要的,安赫尔也能够从中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
他没有再说什么,或许他知道再多的安慰也于事无补。
“但我想不明白,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心中有放不下的事情,却要娶我?为什么不解除婚约?”
安赫尔把脸埋在枕头里,似乎也在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你也需要人来保护。如果我解除婚约,你会遇到大麻烦。”
“这么说……你还是在乎我的?”
“当然了,傻女孩。我只是不想跟你做那样的事情,你太纯洁了,我……不敢奢望。”
“可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西尔维娅重新转过头。
安赫尔轻轻皱着眉头,望着西尔维娅明亮的眼睛,他感觉他似乎从那眼中看到了他并不期望的渴望。
他一生睡过的女人如此之多,其实他本不该如此在意是否会多一个西尔维娅。
但是在此刻,他就是不想。不仅仅是因为这会让他感觉到对尤莉丝的背叛,更多的,他觉得自己若是那样做了,就像是玷污了西尔维娅。
与西尔维娅所设想的男尊女卑截然相反,安赫尔认为,自己这般一个十足的骗子,除了守护好西尔维娅,理应不该有再多的权限,如今与她同床共枕,已经是超过权限的事情了。
肌肤之亲?他觉得他没有资格那样做。
“你想让我那样做吗?”
西尔维娅的脸又红了起来,“我只是好奇……不,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应该那样做,但如果你介意的话……”
安赫尔向前探头,轻轻亲吻了西尔维娅的嘴唇。
“该睡了,我的女士。”
西尔维娅连眨几次眼,赶忙把自己心中的期待驱散开来。
安赫尔背对西尔维娅,侧身准备睡去。
“所以你……还是不会跟我做,对吗?”
“如果你真的好奇……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
“你想要我嫁给其他人吗?”
“我不知道,毕竟我们的婚姻也不会永久。”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是人类,而安赫尔会永生下去。
面对西尔维娅的层层追问,安赫尔能够隐约感觉到一个女孩梦幻中的婚姻正在一点点崩塌。他感觉自己也许过于残酷了,明明是自己先挑拨起这段孽缘,现在又这般残忍,实在是个混球。
“抱歉,西尔维娅,我说了严重的话,我为我的不恰当道歉。”安赫尔重新转身,把有些困惑的西尔维娅抱在怀中,“我今晚会抱着你睡,好吗?”
西尔维娅把头在他的身上蹭了蹭,轻轻闭上了双眼。
其实她早就明白,安赫尔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即使她并不清楚安赫尔那放不下的事情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定与尤莉丝有关。
她可以选择地让自己忽视安赫尔注视着尤莉丝时那如诗般的眼神,也可以让自己努力去理解安赫尔的苦衷。她明白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但却也因为安赫尔的尊重而不至于那么悲哀。
她确实获得了一个完美的丈夫,若是非要在这份完美之中挑出个缺口,那么这个缺口就是——他没有一秒钟是爱自己的。
第九十章 沉默
但生活依旧在继续,不谙世事的西尔维娅,以为这样打理好府邸,每天在傍晚等待自己丈夫归家,与他共进晚餐的平常生活会慢慢成为她生命的全部。
日复一日,虽然乏味,但不再有变故,也不会有离别。她最终会慢慢习惯这一切,成功从一个少女过渡成为一个端庄得体的夫人,无论她幻想中那儿女成群的画面是否会出现,无论终有一天安赫尔是否会真的爱上自己,她依旧满怀着期待。
但作为夫妻,安赫尔心中的重量却比西尔维娅要多得多,而这些事,是他无法对她倾诉的。曾经的尤莉丝是能够对他知心知底的人,他可以尽情向他诉说一切感受,虽然少不了动荡,但总能在这充满冒险的生活中给予他一丝安慰。
但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拉开,安赫尔几乎听不到尤莉丝心中的想法了,尤莉丝也是如此。也可能是,她依旧可以听到,但她无法再成为为他疏解心中苦难的那把梳子。
十一月很快到来,平静的生活依旧持续着,不安却隐藏在巴普国每一片安静的土地之下。
得到了《地狱辞典》的凡妮莎带着她的一种手下销声匿迹了。无论艾尔曼诺如何去寻,都找不到任何踪迹,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民众们随着城市的重建,渐渐忘却了不久前这些暴徒对他们生活的叨扰,重新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在这样一个魔法纵横的国度,或许他们心中也始终有着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艾尔曼诺也去拜访过渡鸦郡的地下城,却没有寻得凡妮莎的丝毫踪影。艾尔曼诺不敢贸然闯入古德温的巢穴,但在几位血族线人的帮助下,也证实了其中并无凡妮莎的踪迹。只是从那残存的气息中,艾尔曼诺确信,凡妮莎一定来过这个地方。
尤莉丝离开之后的这三个多月,解除了心智掠夺咒的地下城也恢复了它真正的繁荣。心智透彻之后的佐顿似是变了一个人,见到地下城有着这样一位城主的守候,艾尔曼诺也勉强放宽了心。
自越狱事件之后,佐顿加紧了地下城黑巫师的培养工作,不惜一切代价,亲自下场传授自己仅知的那些古代黑魔法给这些潜力无穷的孩子,身体也随着频繁使用法术而落下了疾病。
凡妮莎没有再直接伤害任何一个人,却好似在每个人心中都埋下了恐惧的种子,无时无刻不在损害着他们的意志。
这些恶鬼越安静,人们便会越焦虑。因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这些时日,尤莉丝时常与罗伊通信,罗伊在这样的时刻,就好似一把解开尤莉丝心结的钥匙。
他父亲的农场又壮大了不少,他只有17岁,便坐拥着几百万的财产,不少贵族小姐都趋之若鹜,只可惜他暂时并没有婚嫁的打算,常常引得他哭笑不得。
他必须承认,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平淡静谧的生活,远离城市,身居乡下,陪伴自己的只有稻田和家畜,虽然好似失去了很多的乐趣,也忘记了自己曾是巫师的身份和血统,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真正错失了什么。
从罗伊的信件中,尤莉丝似乎也能够感觉到那样放松安静的感觉,他信中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流露着自由的气息,令尤莉丝心驰神往。
尤莉丝经常感到疲惫,几乎要体会不到罗伊所形容的轻松了。她在想也许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不知不觉把自己关在了囚笼之中。
自从上次死里逃生,其实尤莉丝时常还是会感到后怕,虽然她有幸守住了自我,但当那样的事情如果再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实话,她并没有底气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应付这一切。
她在逼迫自己变得强大。
速成确实是个好办法,通过昼夜不分的训练和学习,让尤莉丝的力量得到了显著的提升,与《地狱辞典》那般以牺牲自我来换取力量的方式不同,如今尤莉丝获得的力量是真实而实在的。只是她如此这般充实自己,让自己时刻忙碌着,不容半点喘息的机会,就好似在躲避什么似的。
安赫尔把围巾递给西尔维娅,让她帮自己挂好。
那夜是感恩节,落了阵雪,天气冷得不行。
安赫尔提前回到家中,因为郡上实在是太热闹、太温暖。人人心中都满怀着对节日的期待,这反而让他觉得更冷了。
他生怕再多一会儿,便不想再回来。
家中的仆人们在抓紧装点着房间,让整个房子里张灯结彩,透亮无比。
安赫尔还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家里如此热闹过。
但是就像在郡上一样,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很满足,唯独他,就像一片驾着乌云的阴郁。
他也在想是否是自己太贪心,不知何时,他几乎没有什么快乐的感觉了。他每天都很压抑、很抑郁,那伴随着血族生命的永恒的悲伤又浮现在他身上。
作为血族,曾经的他比一般人要更容易悲伤,却也比一般人更容易被满足——只需要充足的血。但是随着他与尤莉丝相处,随着他力量的提升,他几乎忘了这一点。
而也随着他与尤莉丝距离的拉开,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更要命的,他慢慢确信自己的力量是靠欲望而生的。失去了尤莉丝的他,也失去了渴望。他倒是不需再因为欲望燃起而猛然冒出的红色眼眸感到焦虑,这一个月以来,他的眼睛始终是暗淡的银白色,好似失了光彩的银器。
渐渐地,他甚至又有了饥饿感,但那对于他来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他每天都要在外打发大半天的时间。
但他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好似被抽离了一般。
“在客厅等一会儿吧,厨师在准备感恩节大餐了。我也去帮忙。”
“今天是感恩节吗?”
西尔维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安赫尔?你可真是忙傻了,怎么会连感恩节都不记得。”
他当然知道这日是感恩节,只是若不寻得些乏味的借口,他几乎不知道能向西尔维娅说些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今天街上热闹地吓人。”
安赫尔在沙发上坐下来,有些失神地伸出手,在炉火前转了两圈。
西尔维娅上前亲吻了他的脸颊,“你应该给自己请几天假期,总是这么拼命,累坏了身子可不好。”
安赫尔顺势拉住她的手,“的确,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街上这么热闹,我都没有时间带你去转转。”
西尔维娅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梳理了下安赫尔头上的雪花,“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外面那么大的雪,我还是在家里待着吧。”
她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转身钻进了厨房。
安赫尔转头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