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二人世界
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登上了一艘小舟,彻底消失。
苏清玖怅然若失,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几步,瞧见了二姐、小茉以及钟宇他们正等着她呢。
她垂着脑袋,给了她们一个难看的笑容。
二姐姐笑着道:“那是谁呀?好似没见过。”
“蒙的跟个黑衣大盗似的,谁能认出来?”钟念一脸不屑。
“人家刚给你赢了小马驹回来,你且少说几句吧!”钟宇瞪了钟念一眼,怀着歉意向苏清玖点头致歉。暗自却在想,那黑衣男子看样子有几分眼熟,也不知道跟苏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见她这般失落,自以为是她的心上人,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想了半天,想不到合适的言语。
说来也奇怪,之后几人的关系倒是出奇地融洽了起来。
钟宇不再削尖了脑袋凑到苏清蓉的面前,而苏清蓉却满面春风,时不时得意地看向苏清玖。
钟念也不再可以找茬,倒是十分识趣地跟在苏清玖的身边,开心又新奇地四处看看。
今日庙会之行,苏清玖的本意就是为撮合钟宇和苏清蓉二人,于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后面,并不与他们两个人并行。
他们几人边走边逛,不一会儿便挑了许多的小玩意儿。
这些个千金小姐们平日里不出门,见此盛况,各个都激动不已,钟念和小茉两人都是小孩心性,见着了吃的要,见着了玩儿的也要。
唯有苏清蓉最是省事儿,逛了半日,一件儿也没挑中的,不是嫌弃品质太差,便是觉得没有格调,地摊货,哪里比得上她用的那些大品牌,只瞧不上这些下里巴人的玩意儿。
几人边逛边走,到了一个摊位前,这里挂满了一些字画,以及诗文典籍。
倒没来得及细问,有个白衣小生热情地上来作揖行礼。
“钟学长,赏脸进来坐坐?听说你素日喜爱吟诗对词,我们代表金陵府学在这里设了个擂台,若是能一口气通关,教谕大人必有彩头。”
原来是金陵府学的学子设下的小摊,一时间,几人惊叹起来,充满商业气息的长街上,竟还有一处笔墨之地,就连苏清蓉都来了兴致,不免心痒起来。
“哦?”钟宇兴致勃勃,转身将目光往后看了过来,苏清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颔首示意。
苏清玖站在苏清蓉后面,一行人正津津有味地挑选着摊位前的各色胭脂水粉。
苏清玖竖起耳朵听着,回去好叫阿润过来试试。至于现在,她只愿当个背景板,并不露出兴致来。
不料,钟念唯恐天下不乱,笑着道:“苏姐姐,我哥在看你,你不给她点鼓励?”
话落,苏清蓉以为钟念在对她说话,忸怩地看着钟宇,踟蹰半晌,娇羞地笑了笑,小步跟上钟宇,正笑着要说些话,却发现钟宇一动也不动,并没有看她。
顿时,她囧地想找个地缝钻,顺着钟宇的目光,看了过去,一时更是火大。
苏清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诡异,茫然地抬头,与那钟宇的目光对上,顿时大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左右看了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不会说的是我吧!
她瞪了一眼钟念,钟念却颇为得意地露出一个笑容。
苏清玖无奈地拽了拽苏清蕴的袖子,拉着她去边上一个卖面具的小摊。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这群小祖宗,就不让人过安生日子。
可矛盾既然已经出现了,哪有这么容易收场呢?
苏清蓉盯着她的目光几乎要冒出火来。
苏清玖心中无辜不已。
唯有钟念得意地笑了起来,继续跟着苏清玖,她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别人都看破不说破,唯有她大声道:“苏姐姐,我哥在看你呢!”
看个鬼啊!
苏清玖脑袋疼,翻了个白眼,在面具摊位上看中一个银色的半边蝴蝶面具,付钱买下,又给小茉和苏清蕴也挑了面具戴上。
钟念心情不错,自己挑了个金色的狐狸面具,拿着那面具,冲苏清玖不停地眨眼,扮可爱。
也就是她长得可爱,粉团儿似的,不然可别想让苏清玖为她买单。
“堂堂钟家大小姐,连个面具钱都付不起!”小茉心直口快,瞪了她一眼。
钟念却不以为意,开心地摆弄着金色面具,小心戴上,又冲小茉做了个鬼脸,得意说道:“我就要苏姐姐付,哼~”
“你……哼,她是我姐姐~”
“是你姐姐又怎么样,她给我赢了小马驹,却没有给你赢!”钟念戴上了面具,又做了个鬼脸。
小茉气道:“哼,阿姐只给你一匹马罢了,大惊小怪,我阿姐送我的东西多了。”
钟念一时不高兴了,嘟着嘴道:“你送她的,我也要一份!”
苏清玖给她翻了个白眼。
“小念,别缠着小玖姑娘了,过来吧!”
“我不嘛~我不喜欢你身边那个人,除非你叫她走,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钟念挑衅地看了一眼苏清蓉。
那气氛可谓是极度的尴尬,苏清蓉满脸通红,又气又囧,先前的得意顿时烟消云散了,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好似在说她勾引男人似的。
她脚下似灌了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生出一股怨念,几乎要搅碎了手上的丝帕。
“小念,乖~别胡闹了!”
“我没胡闹,你爱干嘛干嘛去,我不管,我今天要跟着她!”
钟念指着苏清玖,理直气壮的,顺便还挑衅地瞟了一眼苏清玖。
若非是看在钟宇的面子上,今日钟念这蛮横的丫头铁定是要挨打的,苏清玖心中想到,先前承了钟宇的不少情,爷爷的案子,加上后来对苏记布行的各种帮忙,她都记在心里。
钟宇没对她有过要求,想约苏清蓉是他唯一提出来的要求,她不能不办得漂亮,于是对钟宇和苏清蓉说道:“大姐姐素来爱诗文,不如你们一起出挑战一番吧。我带着钟妹妹四处走走。”
也不等钟宇说什么,苏清玖便微笑着离开,朝另一处唱戏的茶楼里去了。
钟念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蹦蹦跳跳跟上去。
这回听的是一出木兰替父出征的故事,戏台子上锣鼓喧天,办得很是热闹,小茉与钟念都听得很是尽兴,竟不计前嫌地一起说起感悟来了。
“我只佩服花木兰这样的真性情,最不喜矫情模样。你家那个大姐姐,我看出来了,她想嫁给我哥。”
几人听了面面相觑起来,看她年纪不大,却是人小鬼大。
“那你哥哥若是正想娶我大姐姐呢?”小茉说道。
钟念得意道:“不可能,就算我哥愿意,我也不愿意,我母亲不愿意,我爹爹更不愿意,你回去还是同你家大姐姐说清楚吧,我们钟家最差也要配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千金小姐,可看不上士农工商最末的商人。”
一句话,把三个人全贬低了,小茉自然是不高兴,苏清玖笑笑不说话,苏清蕴收敛了神色,大有感怀之意。
士农工商,商为末流,身为商户之女,就算嫁妆丰厚,也很难嫁一个好儿郎。
见二姐感怀,苏清玖怕她勾起了伤心事,便冷声道:“钟姑娘,既然商为末流,你又何必跟着我们呢?我们几个可都是商人之家。”
钟念得意道:“我觉得你还不错,你的射箭技术不错,我想让你教我!”
“不教!”
“不行,你得教!”
“不好意思,我不教!”苏清玖满脸含笑,目光却冷冰冰,戏谑地说道。
临了还是叫钟念也体会了一把目瞪口呆的滋味。
“日头快落下了,你哥哥那边也该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喂,你教我呗!”钟念仍旧不服输,语气软了一些,但仍旧是那副小姐做派。
苏清玖断然拒绝道:“不教!”几人起身付了茶钱,便大步走了出去。
钟念环顾了一圈,见客人已所剩无几,戏班子在收拾行头,天色已经晚了,毫无热度的光线从两根红色柱子之间偷跑进来,一缕缕地铺在地上。
黄昏来临,微风摇着两旁的桂花树,天边的火红云朵虽还在灿烂地燃烧着,却终究翻不出巨浪,燃烧尽最后的热情,晦暗便就此降临。
钟念傻了眼,从小到大,少有听到拒绝,还是这么多次地果断拒绝,她傻愣了一下,然后提起粉色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喂,你们等等我!”
鸡鸣寺的法事也结束了,庙会的摊子也开始收了起来。
几人来到府学的摊子前,府学的人无奈地摇摇头,直说可惜。
苏清玖一问才知,原来钟宇与苏清蓉结伴挑战,半途上,苏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直说腿疼,钟学长只好放弃了挑战,先送苏姑娘回去了。
“哼,矫情。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好叫人看到我哥送她回家,借此来威胁我哥哥娶她!”钟念那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了,老大不高兴了。
苏清玖素来知道苏清蓉的为人,这倒也不无可能,不过今日苏清蓉穿的一身确实不便,真摔了倒也可能,事实如何还该问问当事人,不该凭空想象,污蔑别人。
“既然你哥哥不管你了,便由我们送你去钟夫人那边吧!”
“不要,我要去你家玩!”钟念斜着眼睛,生着闷气。
这小祖宗,谁爱伺候谁伺候,还带回家?真是想得美。
苏清玖随意哄了哄,只将人带到了钟夫人的身边,说来也奇怪,这傲娇的小老虎,一见了钟夫人,便立马乖顺起来,竟彬彬有礼地同苏清玖告别。
前后转变之大,叫人唏嘘感慨。
钟夫人倒是脾气不错,只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便谦和有礼地送走了苏清玖等人。
回来的路上苏清玖尚且还在想,日后若是苏清蓉真的嫁进了钟府,只怕是成日里要鸡飞狗跳的,光钟念这小丫头就有的受了。
二姐姐却不无感慨地说道:“你只瞧见了钟念的蛮横,我却觉得钟夫人更叫人害怕,她虽表面客客气气,情绪却半点不显露在脸上。可她分明是瞧不上苏家的,嘴上说得再客气,也是疏离的。”
苏清玖深以为然,笑面虎发起威风来,也不会良善,尚不知这桩婚事若真的促成了,又会如何收场呢?
且不说这些了,几人一进府中去,人人都喜气洋洋地谈论着,是钟小公子亲自抱着大小姐回来的,连带着对早已经失势的大房都关照起来,竟开始说起了大伯苏瑞祥的好话,只说他生了个好女儿。
风向标转得实在是太快了,苏清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和柳氏早已经回来了,各个都是满怀喜气的。
苏清玖进了凝翠馆,先是把给下人们带的礼物一一都分了,接着便是秋后算账了,先是将小钱带过来问话。
小钱眼尖,追着贼人走了半日,描述了贼人的体态,又说那贼人在金姨娘院子附近便不见了。
苏清玖知道,他其实是被苏清芝给拦住了。
这条线索暂且放下,苏清玖又去审问了带回来的女人,她满身都是血,此时正关在柴房里。
叶胜已经粗略地问过话了,也查了那匹马,那马果然是接触了一种叫做追风膏的药,这种药若是只涂在马身上,并不会有异样,但若是混了血腥味,则会立马让马发狂。
设下计策的人,一早便算计好了一切,让孕妇撞车,苏清玖不得不带着她一起,孕妇出血,伪装成滑胎,从而刺激了马发狂。
此刻,孕妇只要走掉了,那便是死无对证,她有几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背后之人,用心歹毒,成心想让苏清玖背上杀人罪名,从此不得翻身。
综合这些线索,她心中也有了个初步的猜测,只是需要一些证实罢了。
“叶胜,你找人将金陵卖追风膏的药店一一盘问。”
“是,少东家!”
“去把那假孕妇给我带上来。”
苏清玖坐在院子正殿门前的檐下,叫人搬了一把太师椅,并一张茶几,叫人泡了一壶九曲红,懒懒地看着那假孕妇被带上来。
才半日时间,假孕妇浑身便狼狈不堪,发丝凌乱地披在脸上,衣服上沾了许多的血迹,虚弱不堪地倒在地上。
第137章 救人如救火
“怎么回事?”苏清玖心中生出一些不详预感。
偏巧那神医王大毛还在府上,苏清玖派人去把他给请了过来。
王神医给人一瞧,竟真的落胎了,竟虚弱地晕倒了过去。
苏清玖腾地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下了台阶,伸手去拨开女子脸上脏乱的发丝。
那妇人生得一般,容色上看,是极为无害的长相,相书上说,这面向叫做福相。
但苏清玖的心却沉了下去,怔怔地走了两步,沉声道:“下午有谁进了柴房?”
“没有人进去!”叶胜打了包票。
苏清玖沉声道:“你且看看,这是你白日里抓的那个吗?”
叶胜一瞧,果然傻眼了,转头就骂道:“是哪个兔崽子干的?谁使的掉包计,不想活了是吗?”
好好的假孕妇,竟然叫人换了个真的来。
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竟能如此手眼通天吗?
叶胜确实说不上来到底是谁进了屋子,教训了一番底下的小喽啰,便偃旗息鼓了。
苏清玖心中不安,直觉今日会有事情发生,打发叶胜亲自去守好苏府的几处大门,一旦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来禀报。
半晌,王神医长叹一口气,直呼道:“造孽呀!这孩子,竟是被人生生用棍子给打掉的,五个月大了,已经成形了。孩子在里面,还没流干净,若是不及时抢救的话,恐怕大人也会有危险。经此一遭,她恐怕日后再难受孕了。”
“雪晴,去准备热水来!春儿,雪霁,把人抬进去。”苏清玖心急如焚,拉着王神医的手拜托道:“你一定要救活她,不管怎么样,要保住她的性命。”
若真的死在这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救人如救火,王神医严肃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院子热闹起来,烧水的烧水,煎药的煎药,王神医以针灸疗法,在孕妇的身上不断地用针。
不一会儿,孕妇额头便全是冷汗,难受地痉挛起来。
屋子里灯火通明,苏清玖守在门外的长廊上,来回踱步。
雪霁轻声同春儿道:“情况不容乐观,王神医治病一向气定神闲,这一次,额头上都冒了豆大的汗珠子。”
春儿抿着唇,也是着急地搓搓手。
两人对话尽数落在苏清玖的耳中,她的心更是沉了下去。
她走了两步,又担忧地踱步下了台阶,叫那徐嬷嬷去跟母亲要一些滋补的人参和雪莲过来。
这个夜晚格外地寂静,就连风声都小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轻一急地在耳边盘桓,院子里没了闲聊的小丫鬟,有任务的各自匆匆忙忙,没有事情的,尽数都在自己屋子里。
小茉像个小大人似的对阿润说道:“哥哥,阿姐今日有要事要忙,你就别去打搅她了。”
苏添润这会儿刚从学堂里回来,到了今日,总算是把要复习的经文尽数都背下来了,想来几日后的府学测验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听到苏清玖这里出了事,也坐不住,他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插科打诨的本事还有一些,总能分担一些。
不同于凝翠馆的紧张,此时苏清蓉的院子里却是欢天喜地的。
布政使家的公子亲自抱着苏清蓉回来,一路上,苏家的小厮丫鬟都瞧见了,柳氏脸上倍有面子,絮絮念地在说了一大通话。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那些论调,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什么,我们家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母亲少不更事嫁了商人,却不知商人重利,没有半分情趣,只剩下污秽腌臜的想法。
你若要嫁,定要嫁回那高门去,才不会别人小瞧了。
以往苏清蓉只是垂耳听着,心里烦躁不堪。
今日,她真真把母亲中意的对象给带了回来,脸上的神采自不一样了。
再想到钟小公子同她表白时那深情模样,庄重而不失体谅的言语,贵重的人品,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的标配,比她昔日里听的上家里提亲的那些个纨绔子弟强上不知多少倍。
她心中满是欢喜,一脸娇羞地应着母亲的盘问。
柳氏大喜过望,当即就要准备厚礼慢慢去钟家走动起来。
一院之隔,却各有各的算计。
苏清玖又纠结了半晌,实在不放心,遣了春儿出门去,去请钟宇过来,也好做个见证。
春儿喜道:“正是,钟小公子准能帮上忙。”
苏清玖却轻叹道:“这么晚了,本不该找他帮忙,只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真就让她给说中了,春儿走了没多久,门口便传来信儿,说是有一队官差朝苏府过来了。
听到这话,苏清玖心里倒是反而定了下来。
原本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心中的不安感,原是来自于那种未知的恐惧。
眼下知道有官差来,反而一眼明白了内里的关联,便淡定下来。
“叶胜,你去守好大门,务必多拖一些时间。”
话落,她提起裙子,大步跨上台阶,进了门。
对那孕妇的抢救还在进行着,王神医满头是汗,正一脸认真地施针呢。
救人的紧要关头,是断然打搅不得的,一个行差踏错,人命就没了。
她素来知晓这个道理,不敢打扰,留了雪晴和雪霁两个最懂事的丫头在屋子里,嘱咐她们要誓死守住。
过后,她亲自上了边上的小院。
夜深了,小院的门口正紧闭着,红棕色的大门在冰凉的晚风里岿然不动,门口一对石轮,倒是有模有样的。
未进门去,倒是先踩到了一片掉落的梧桐叶,吭哧地发出清脆声响。
咚咚咚~
苏清玖声音敲得不大,料定里面的人能听着。
原本她也不愿意麻烦他,不过,若是真的弄出事情来,只有他能拦着。
等了一瞬,门倒是没有开开,耳畔刮过一阵风,人便站在身侧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今晚是不打算睡了吗?”耳边的声音闷闷的,大有不悦的感觉。
苏清玖猛地侧头看他,随即笑着道:“我倒是想睡,只怕有人不让我睡。”
“找我出来做什么?”元辰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在我家住了多日,向你讨一个房租。”
“要我把外面的人拦住?”元辰瞟了远处一眼。
她知道,习武之人,尤其是武功高强之人,五感都要比旁人来得更加敏锐一些。
他大概是已经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苏清玖也不再拐弯抹角,“你只需要帮我拖延拖延便好了。”
“你确定那老庸医能把她治好?不如我现在帮你把人丢出去来得省事。”元辰抱着剑,一脸冷漠,她相信这家伙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但是,她不能,她摇头道:“我相信王神医,一定能治好她的。”
一来,她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牺牲掉一条人命,二来,这只能暂时解决掉官差的纠缠,孕妇若是被有心人翻出来,这脏水还是会泼到苏家身上,这绝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万一治不好呢?”元辰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若是她足够理智,就应该明白,凡是都有万一,若是没有治好,又恰好被官差抓个现行,谋害人命的罪名扣下来,苏府可真的就完蛋了。
“一定会治好的,我相信,一定能!你只需要帮我拖住人,其余的事情,我一力承担。”
“那孕妇本就是别人害死的,你查明真相也一样能洗脱嫌疑,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苏清玖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姿,点点明亮的双眸,看似柔弱,却又万钧力量,让人想起一句诗来:“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元辰恍然觉得,眼前少女,既有磐石的刚毅,也有蒲草的坚韧,于是收起了那玩笑话,转身便去了。
雪晴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你快去看看吧,不好了,那孕妇她……”
雪晴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指着屋子的方向。
苏清玖心道不好,急忙赶了回去。
王神医已经替她拔了针,体内的胎儿已经催生了出来,是个成了形的男婴,用一个小瓮装着。
苏清玖不忍看,叫人收着。
孕妇虚弱不堪,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用人参吊着一口气,还在昏迷之中。
王神医找苏清玖到一旁,小声说道:“小产之事,月余便能养过来了,只不过,她身上还中了一味毒药,很是难解。可若是不尽快解毒,恐怕她绝对熬不过今晚。”
解药难配,苏清玖一向是知道的。一个晚上要配出来,实在是强人所难了,恐怕像王神医这样的人,也很难做到。
“你有几分把握?”
王神医面色凝重,无奈地摇头道:“目前不知毒药的配比,很难配置解药,更棘手的是,她的身体太虚弱了,禁不住试药啊!”
“若是有人试药,你可能在半个时辰里把解药给配出来?”
苏清玖坚定地问道。
王神医仔细想了一下,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愿意一试。”
“押上你神医的名头,也愿意冒险吗?”
王神医不假思索地道:“济世救人,何必要被名声所累?我当年也是绝症,若非师父不放弃救治,也不会有我今日。”
“好!”苏清玖狠下决心,既然如此,便赌上一把,“雪晴雪霁,你们去门口守着,如果说叶胜和元辰都没有拦住,你们也一定要在门口拖上一拖。”
“好!”
苏清玖命人关了门,即刻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金属的冷光在眼前晃动,她一狠心,从那孕妇的手掌上割出一道伤痕,毫不犹豫地喝了孕妇的血。
“这样,我们便中了一样的毒,你只管配药,我来试药。”
都做到了这个份上,除了一往无前,便再无别的想法。
王神医领了苏清玖的好意,便加紧去配药了。
他的药箱里面,原本便有无数的药粉,那是他将几味常见的解毒药给研墨成了粉,尽数装在里面的,只要配好了比例,再加一些特殊的针对性药材,便能生效。
这毒他原是见过的,只是这毒多变,本就是由几种不同的毒混合而成,要解毒,便要了解这几种毒混合的比例,这才好配解药的比例,才能一一都给化解了去。
这边正忙着,外头自然也不停歇的。
叶胜平日里看着蛮横,但对上了官差,却也横不起来,官差催的急了,他自然也害怕,只拖上了一盏茶的时间,也就把大门给开了,一个劲儿地冲官差道歉,说自己是睡迷糊了,没听到。
官差没有好气,瞪了他一眼,直冲冲便往里面走。
“诶,官爷,大晚上的,您有什么事情呐?有事等明日再说也不急啊,我且叫他们去泡壶茶来。”叶胜也算是尽力了,这八尺大汉说起这些话来,有些忸怩之态,半点儿也不自然。
官差自然不搭理他,一个劲儿地往院子里钻,可谓是一回生,二回熟,带头的人对苏府的地形倒也是熟悉的。
走到半道上,忽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阴风。
畅春园里的路灯恰好也灭了,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领头的小陈有点儿迷了路,心里慌了起来,却也不敢告诉李捕头,胡乱地带路。
忽然,咚地一下,膝盖上被石头弹了一下。
小陈顿时惊慌道:“有鬼,有鬼啊!”
众人一阵笑。
“哪有什么鬼,看你是只胆小鬼吧!”
众人笑归笑,下一刻,又是石头打中了膝盖,又有人跳脚叫了起来。
这时便有了不满的声音。
“小陈,你会不会带路啊?这圆子也太大了,你可别把我们带到沟里去了。”
“这不是太黑了嘛!我看不见路了。”
因着大户人家都有路灯,几个官差都忘了带火把灯笼来,只能折回去,叫门口守着的兄弟,将仅有的三个灯笼给提了过来,好歹能照到路。
可谁知那亮着的灯笼一提到畅春园里,便被一阵风给打灭了。
照理来说,灯笼外面糊着油纸,火光不会轻易被吹灭,可灯笼里的火光就是灭了。
有人掏出了火石来,继续点上。
可奇怪的是,刚点上的火苗不一会儿竟然又灭了。
这时,所有人都慌了起来。
第138章 解围
“有鬼,真的有鬼啊。听说苏家的老太爷就是在这个园子里被人推进荷花池里丧命的。他会不会来找我们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堂堂男子汉,谁会怕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小陈肆意散播谣言,得了李捕头的一通教训,当即闭了嘴。
可是没有灯,小陈始终是不认路的。
一行差役又只能回到门口,拉起一个家丁,叫他充当向导。
叶胜也还算是机灵,派了个以前常在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伶俐人,摸着黑,带着人在院子里绕了好半天。
李捕头怒了,大声呵斥道:“够了,你们就是故意的。今日若是放跑了苏家三小姐,你们整个儿苏家都要倒大霉。”
“官爷,也不知道我家三姑娘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她……”李捕头欲言又止,三姑娘的重情重义他们很多人都是见过的,只是今日那苦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按察使大人发了怒,今夜一定要捉了苏家三姑娘,不然便要提头去见了。
他们也是混口饭吃的,不得已。
绕了这半日,够给苏姑娘面子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头上的脑袋儿就要不保。
李捕头拿出十足的气势来,再次点了灯笼,让小陈来带路。
这会儿倒是神奇,那灯笼竟没有熄灭。
一行人来到了凝翠馆,院门紧闭着,里面的灯火也熄灭了,一派夜晚的宁静。
沙沙沙,头顶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倒是落了一些梧桐絮下来,几个官差吸了吸鼻子,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敲门!”李捕头大手一挥。
咚咚咚,咚咚咚~
一串急促的音符之后,才有人懒懒地应了一声“哎”。
接着,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慢悠悠地过来开门,开了一条门缝,开门的小丫头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却嘀咕道:“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呀?我们都已经睡下了,有事儿明儿再说吧。”
“你看看官爷我是谁!官府办案,可不管你睡没睡,都给我起来。”
“哎呀!”那小丫头立马便清醒了,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一阵惊慌失措。
她一边跑,一边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姑娘,夫人,有官爷来了。”
李捕头莫名其妙地推门,正要跨进门来。
也不知道从哪里走出一个素衣女子,披着银狐披风,慵慵懒懒地,站在院门前。
苏清玖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她那双琉璃般的凤眼,比平日里瞪得大一些,更显得凶悍了几分。
“几位官爷,里面都是女眷,大半夜的,有何事?”
“苏家三姑娘,有人状告你谋害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我们要搜你的院子。”
苏清玖冷笑了一下,“就算是衙门办案,也要在白日,哪有大晚上行事的?你不告我,我倒是要告你一个强闯民宅。”
她带着一些愠怒,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地把眼前这群人都给骂了一顿。
他们面面相觑着,一时竟被她的气势给吓住了。
不过他们毕竟是办差事的,倒不会真的怕了苏清玖,正要强闯进去。
忽而却听到一个声音传来,“苏姑娘,怎么回事?”
几人向畅春园的长廊上看去,却见到一个锦衣公子提着一盏琉璃灯大步赶来。
走进前一看,正是钟宇。
李捕头也算见过世面,如此情形,知道不能过激了。
钟小公子,不仅仅是布政使钟大人家的公子,更是钟萃阁的主人,若是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又写了出来,届时整个金陵城的人都会抗议,此事绝不宜闹大。
见如此,李捕头不急不燥,耐着性子道:“苏姑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大人发了逮捕文书,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那妇人的丈夫还在衙门里坐着,我们大人也还在衙门里等着。你且发发善心,叫我们进去搜一搜吧。”
苏清玖又是一声冷笑,又道:“若是搜不着如何?我苏家的名声,难不成便这样给毁了?”
几个不通形势的捕快,难得见李捕头语气这么软,颇为不服地道:“姑娘,难为我们苦口婆心的劝着,你别不知好歹,大人下了搜捕文书,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若我偏不让呢?”那凤眼一瞪,几个人也不敢上前来。
更何况这时钟宇也走了上来,二话不说便站在了苏清玖的身边,无形中有给苏清玖撑腰的意思。
李捕头头疼不已,那双并不太大的眼睛藏在浓密的眉毛下面,眯成了一条缝儿,细细地打量着钟宇的态度,试探性说道:“钟公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钟宇冷笑道:“受苏姑娘相邀,小住一日,难道也要你们按察司衙门审批吗?”
“不敢不敢!”李捕头连连道歉,心中却也打量,看来钟家公子是打定了主意要帮苏家了,此事难办啊。
他真是为难之际,却听苏清玖给了台阶,“官爷大半夜跑来,我知道你们辛苦,要进去搜查也可以,不过,我要你们按察司衙门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李捕头道。
苏清玖嘴角婉转地笑了笑,一眼扫过一行大约将近二十个的捕快,最后单停在李捕头的面前,且说道:“我们苏家是商贾之家,最重名声。今日有人造谣我杀人越货,明日谁还敢买我苏记的东西。若是洗刷了我的冤屈,衙门必须出一份公示文书,向我道歉,向我们苏记道歉。”
“这……”这可是事关衙门声誉的事情。
钟宇皱着眉头,也一脸严肃地扫过众人,质疑道:“你们虽是为官的,却也不能胡作非为,欺辱百姓,若是今日苏家有错,你只管拿人,我绝不管。若是你们冤枉了苏姑娘,理当赔礼道歉,这有什么为难的?”
苏清玖又看了看满脸都写着纠结的李捕头,又道:“若是你实在拿不定主意,可以回去问问按察使大人的意思。”
李捕头一听这话,立马便抖擞起精神来。
想起了按察使大人那极有威严的话来,今日必定要搜罗出那妖女的罪证来。
大人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拿出苏清玖的罪证,以报当初苏清玖害他被囚禁的仇。
这下没有搜出罪证,还要叫按察司出道歉信,他若正回去问了,按察使大人恐怕真要拿了他的脑袋。
问是绝不可以问的。
可若是私自答应了下来,要是没有搜到该如何是好呢?
正纠结呢,忽而有人说了一句,“好像有股血腥味!”
李捕头一下子急了,正要进去。
还没谈妥呢,苏清玖岂肯让步?
叶胜等人排成一排,死死拦住。
“苏姑娘,求你高抬贵手,让一让吧。”李捕头快为难死了。
钟宇看不下去,好好一个捕快,竟利用小姑娘的善心,为难人家,免不了说道:“你只答应下来,不就没事了?”
苏清玖冷声道:“除非你应了,不然我绝不让开。”
“好!”李捕头深怕错过了时间,只能应下来。
有钟宇作证,料他也不敢抵赖,不然被写在了新闻榜上更不好看。
苏清玖让开了道儿。
“你们可小心一点儿,若是磕坏了,砸坏了什么东西,照原价赔偿。还有,不许吓着屋里的人。”雪霁扁着嘴嘱咐,眼中的泪都在打着转,委委屈屈的。
一番话落,明显察觉到几个官兵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苏清玖松了一口气,顿时卸了全身的力,脚步有些虚浮,雪霁跟了进去,身边就只有钟宇,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苏清玖立马醒了神,自己站好,略表歉意地道:“实在是抱歉了,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
钟宇爽朗地笑了起来,反而批判道:“苏姑娘素来是豪爽的人,今日怎么倒矫情了起来。你我之间以后多的是合作的机会,不必现在就拘泥起来。”
钟宇目若朗星,神采奕奕,四下打量着苏清玖身后幽静的院落,笑着看几个官差小心翼翼地搜人,凑过来,小声道:“人处理好了?”
苏清玖听后,小幅度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便彼此明白含义。
那孕妇的毒已经解了,那孕妇自然是被悄无声息地送出去了,他们什么都查不到的。
半晌之后,李捕头果然是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李捕头,可搜仔细了?若是没有搜仔细,可再搜一遍,若是明日再来,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李捕头的脸色臭极了。
人若是搜不到,就没有理由抓苏清玖,抓不到苏清玖,按察使大人就不能放过他,这差事可真是难办啊。
眼下瞧着钟家公子还跟苏姑娘走得这么近,更不敢冒然地抓人了。
“我们回去!”
“有空也别来了!”雪霁这丫头喊道。
送走了催命的阎罗,苏清玖这才松了一口气,雪晴忙过来把她扶住,嗔怪道:“姑娘,要试药尽管找我们便是?难道我们是死的?要您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若是你有一个好歹,叫我们怎么办呢?赶紧回去歇着吧,可不许再出事情了。”
“试药?”钟宇关切地看着苏清玖,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苏清玖笑了笑,摆摆手道:“没事的,别听这鬼丫头胡说,……咳咳……我没什么事情的。”
女子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副可怜的病态,却偏还说没什么事情,又有谁会信呢?
钟宇便是头一个不信,担忧地道:“不然我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没事,真的没事!”苏清玖满怀歉意,“刚刚王神医已经看过了,他说没事的,睡一觉也就好了。”
眼前这个公子,仍旧紧皱着眉头,将信将疑的样子。
苏清玖便无奈说道:“天色晚了,不如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钟宇没挪动脚步,那沉水般的眸子一直盯着苏清玖的脸,过了一会儿,却说道:“你们苏府可有客房?我在这住一晚吧,若是再有事,我也好照应一二。”
照理,苏清玖是不该留外男在此过夜的,可天色确实已晚,他又自己提了出来,不好把他直接赶走,苏清玖只能应了下来,安排他和阿润一个屋子住。
阿润过几日便要去考府学了,若是考上了,钟宇还成了他的学长了,现下培养培养感情也不错,若是能指点一二,更是求之不得。
苏清玖抱着这样的主意,当即叫来了阿润,让阿润做个合格的主人翁,好好照看照看钟宇。
方才发生事情之时,阿润便一直躲在暗处保护着,见苏清玖叫他,马不停蹄地跑了出来。
他见了钟宇,颔首作揖,规规矩矩地问了一声:“钟哥哥安。”
“你这弟弟倒是乖巧,如今在哪进学?”
苏清玖噗呲一笑:“没进什么学,在自家私塾里学了几年,正要去考金陵府学呢!别看他现在乖巧,实则就是一只泥猴子,你待会儿别不耐烦就好。”
“长姐,你这么这么说我。我多善解人意,体贴关爱你们呀!”
雪晴睨了他一眼道:“哥儿若真的体贴姑娘,便别缠着姑娘劳神了,她身子可虚着呢。”
“对对,长姐快些进去休息吧,这位钟哥哥,尽管交给我便是了。”
苏清玖无奈地摇头,在一行人的撺掇下,莲步轻移回了房间。
钟宇看着迤逦的素色背影,眼神痴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侧传来一声笑,才回过神来,尴尬道:“添润兄弟,我们走吧!”
“走?你刚才可是在偷看我长姐?还看得这么痴迷,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长姐?”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
钟宇大囧起来,冷涔涔地抹了抹额头虚汗,解释道:“只是觉得你长姐很像我喜欢的那个人罢了。”
“哦?原来你在拿我长姐做替身!你是想找打?”
钟宇忙摇头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有个困惑在他心里困扰了许久,今日见了苏添润,便觉得很是有缘,也不知怎么的,便想找人倾述一番,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转眼儿就到了所住之地。
苏添润的屋子挺大,也有两个负责他起居的大丫鬟,一个叫红书,一个叫绿蜡,进了门,苏添润便很有兴致地叫红书去煮茶,叫绿蜡去收拾屋子,自己则拉着钟宇,打探着自己长姐的喜事。
第139章众说纷纭
“你是说,你喜欢的姑娘可能不是你真正喜欢的姑娘?”
钟宇点了点头,随后又觉得这话不对,继续解释道:“我喜欢一个姑娘,只是来不及告白,也不知她的真名和容貌,后来重逢了,却总觉得她不是我当初喜欢的哪一个了。反而是你长姐,很像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说她有事,就巴巴地跑来了。”
“你还是拿我姐姐当替身呗。还喜新厌旧,嫌弃了你的旧相识。我真是看错你了。”
“诶,不是!”钟宇只觉得自己解释不清楚。
他绝不会喜新厌旧的,若是苏清蓉真的是他喜欢的那个锦臣姑娘,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会无条件地喜欢她,可若是自己认错了人…………
“别想了,你既然有你喜欢的人,便别来招惹我长姐。小心我揍你,赶快去睡吧!”
苏添润嘴上催促道,心里却暗道:真是白费了一壶好茶,本以为长姐终于有了归宿,却没曾想是个三心二意的人,真没劲。
钟宇总觉得好似有什么误会,可是却解释不清楚,只能吃了个哑巴亏,看着苏添润回去睡下了。
话说,苏清玖回了自己的屋子,处理好身上的伤处,又在雪晴的威逼利诱下,喝了很大的一碗补药,一时间难以入睡,打发了屋子里的丫鬟,一个人看着窗外发了发呆。
月朗风清,无比清甜的夜风撩动耳边的发丝,轻轻抚摸着她身上薄薄的寝衣。
一双明亮的眸子,似乎与天上的星辰争夺光辉,以一种美不胜收的迷惘凝视着夜空。
少女的侧颜美极了,如同出水芙蓉,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以一份敲到好处的恬淡装点一身的气质。
雪晴为她擦干了秀发,乌黑如瀑布的浓密发丝并未做任何的处理,只是轻轻扎了一根素白色的发带,更有几分飘逸灵动之美。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美,竟也迷住了窗外那棵大树上看着风景的某个人吧。
苏清玖想起了一些事情,元辰曾经站在那个地方,一跃而下,把她带到了白逸宁的身边。
可是啊,明明才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如今想来却好似无比地遥远了。
白逸宁,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像是一颗石子儿投入了她的心湖。
她无奈唏嘘又感慨。
曾经在苏府门外,那一瞬间的悸动,如此清晰而美好,却成为了两个人最终的符号。
苏清玖这辈子以来对男子的第一次心动,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便已经彻底地成为了过去。
如今想来,记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显得朦胧曼妙。
可能是来得太快,结束地也太快,那种被无数人称之为洪水猛兽的悲伤感却并没有占据她的心扉,她只是怀着这种好奇又迷惘的思绪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莫名其妙的亲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里涤荡开来。
“看了这么久了,不下来坐坐吗?”少女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叹息,离开窗户,扩散开来。
其实,她说的很轻,但是对于一个绝顶的高手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若是按照往常,苏清玖是不该发现他的,也不知是否故意为之,南斋并没有刻意地隐藏什么。
反而是苏清玖,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她以为他们是朋友的,可白日里南斋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叫她心里有气。
即使他现在跑过来道歉,她心头的那口恶气,也绝不能轻易消弭。
南斋并不躲藏,大大方方地从树上下来,曲起膝盖,坐在窗台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温和地落在苏清玖的侧脸上。
苏清玖坐直了身子,也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
见他穿了一身的黑,黑色锦衣上没有什么花纹,只是料子是极好的,有一种奇特的暗纹,照过烛火的时候,会有一些亮光反射出来。
苏清玖便是被这反射的亮光吸引了,才发现了藏在树中的人。
她不无怨怒地道:“先生不是不愿与我们这种人相交么?何必来此!”
“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不值当!”苏清玖辩驳道。
“为我不值当?”
“是,你不值当我生气。”
话落,南斋莞尔笑了。
“没什么事情的话,还请先生早些走吧!”
苏清玖被他一番话弄得更是火冒三丈,当即下了逐客令。
南斋却并不动,沉声说道:“有事!”
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南斋与她之间能有什么相关的事情?难道是……
“玉峰山的老巢,你查到了?”苏清玖问道。
南斋一阵扶额,疑惑地打量她,眼神分明是在说:“杀敌剿匪的事情,跟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相干?”
苏清玖讨了个没趣,恹恹问道:“那又是何事?”
“六殿下的遭了埋伏,失踪了!”
“啊?”苏清玖当即被惊得站了起来。六殿下身边跟了这么多人,他自己也有一些武功傍身,怎么就会遭了不测呢?
“人呢?还好吗?”
“不知道!”
“是谁干的?”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你到底知道什么?”苏清玖更气了。
其实她能从南斋晦涩的目光里看出来,他是知道一些消息的,可能是因为并不信任她,所以并没有说出来罢了。
也真是看出了这一点,她心中才更觉得气愤。
“我知道,这个消息已经传到金陵了。那些因为忌惮六殿下而不敢动你的人,都会蠢蠢欲动了。你且小心着些吧!”
“你是来提醒我这个的?”苏清玖瞪着眼睛,似乎要从南斋的目光之中看出一些别的信息来,但南斋神色平静,看不出别的情绪来。
冷冷的月光照进来,照着南斋侧脸上银白的面具,反射出跟冰冷的光,叫屋子也冷了几分。
苏清玖打了个寒颤,“夜深了,早些睡吧。”
南斋轻声说道,随后便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苏清玖只觉得这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幻梦。
以前只觉得元辰是个冷冰块,如今她愿收回这句话,南斋比他冷多了,还是捂不热的那一种。
无聊,睡觉。
她动身去关窗户,走进窗边,却愣了一下,窗台上竟还放着两个小瓷瓶,瓷瓶釉质细腻,纯白如玉,里面散发出一阵清冽的香气。
小瓷瓶的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
她好奇地拆开一看,竟是方子,“每日一丸,可愈内伤。”
竟是治内伤的药。
还有一瓶药粉,写着外敷,半日一换,不留疤痕。
这人可真奇怪,表面上与人疏离,背地里为何又要悄悄送上这些呢?
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身上有许多被野狼咬上的疤痕,还有严重的一些内伤。
其实,试药之后,王神医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了一番话。
“年轻人,总是意气太胜,纵情挥霍。殊不知,每一次挥霍,暗地里都早已经标好价格。你若是再不主意修养,身上这些暗窠加起来,恐怕不是长寿之相啊。”
不知不觉,她的内伤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她自己还恍然不觉,今日惊马事件之后,才觉得身上有些力不从心了,那百步穿杨的比试,本不该去的,为了熟悉目标和力道,连射十箭,每一次拉弓都是在用生命去拉,新伤加上旧伤,早已经是超出了负荷。
接下来的几日,确实应该好好养着了。
苏清玖收下了南斋的药,自己用了一回,果然药效极佳,顿时便舒坦了许多,今日累及,沾了床便睡下了,直到第二日的日上三竿。
对于钟宇两次光顾苏府,苏府下人们可算是热闹了起来,一大早的,在大厨房里,早已经议论开了。
刘婆子一边摘菜,一边说起了自己听到的八卦。
“昨日,钟家的小公子,宿在了我们苏府,你们可听说了?”
正在烧火的徐妈妈立马接道:“我知道,昨日钟家小公子亲自送大小姐回来。我看呐,昔日这桩黄了的婚事,怕是又要重新提起来了。”
刘婆子顿时便不开心了,阴阳怪气地道:“你那都是老黄历了。钟小公子把大小姐送回来,只是因为大姑娘脚伤了。我听门房说,昨日官差上凝翠馆去审问三姑娘,结果三姑娘请了钟小公子来,钟小公子二话不说便把官差给赶走了。而且,为了保护三姑娘,要求住了下来,今早还是从润哥儿的屋子里出来的呢!”
徐妈妈也不甘示弱,“你胡说什么呢?钟家那样的高门,长房嫡出的大姑娘还看不上呢?哪里能看上三姑娘了?”
刘婆子重重地丢下了菜叶子,斜了徐妈妈一眼,“别再提什么长房嫡女这种话了。你也不看看,如今府上谁当家?也不瞧瞧,六皇子殿下看中的人是谁?”
徐妈妈憋了一肚子气,又咽了回去,回头瞪了刘婆子一眼,闷声道:“该送早膳了,当心大太太骂你犯懒。”
这边吵完了,在紫竹苑的小丫头也不省心,私底下议论着今日从凝翠馆离开的钟家小公子。
高门大院,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哥儿,光是身份地位就足够令人遐想的了。更别说钟家小公子除了身份地位,自身的容貌品行也是上佳。
自然是就此成了大家议论关注的重点。
“你说,钟家小公子,到底是喜欢大姑娘呢还是喜欢三姑娘呢?怎么一日来我们苏府两回,招惹的还不是同一位姑娘?”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红低声说道。
同伴小琴笑道:“钟家公子不是同大姑娘议过亲吗?依我看,必定是不大喜欢,不然早就成了。”
小红半信半疑,她可是亲眼看着钟小公子紧张地抱着大姑娘回来的呀。
当时看他脸上那种着急与深情,小红小脸儿通红,心砰砰砰地跳着,做梦也想,若是在他怀中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啊。
“大早上就在这里犯懒!仔细你们的皮。”一阵呵斥将两人的声音打断了。
两个人侧头一看,门槛上正准备走出来的,正是她们议论的主人公——苏清蓉。
苏清蓉昨日伤了腿,但此时看去,似乎并无什么大碍了。
只见她画着精致妆容,梳着一个繁复的发髻,身上也穿了一身从未见过的天蓝色渐变绣锦鲤的齐腰襦裙,头上带着一只凤穿牡丹发冠,配着珍珠步摇,极为隆重。
只是听闻她们两人的议论,脸上的神色不是太好,皱着眉头,紧抿红唇,目光像是霜伏天的冷泉,竟有些刺骨。
两个丫头打了个哆嗦,立马低头,站在一旁。
苏清蓉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可就是不说话,直看到两人浑身发毛,背后生汗,才听到这位美丽的大小姐发了话:“随意议论主子,罚俸半年。”
“大姑娘,大姑娘饶了我们吧!”
苏清蓉斜了她们一眼,径直迈开了莲步。
晨起的阳光便略有些刺眼,路边的牡丹花开得正好,娇艳迷人,在荼靡和月季的衬托下,更是雍容华贵,美不胜收。
苏清蓉随意扯下了一朵最娇艳的牡丹花,将花瓣一一扯去。
“最是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嘴里慢慢叨念着这两句诗,忽而皱着眉头,小声问身边的大丫鬟月秀,“你说,是牡丹好呢?还是带刺的玫瑰更好?”
“姑娘常说姚黄魏紫各有千秋,牡丹乃是花中之王,又岂是玫瑰月季之流能够相提并论的?姑娘莫要多心了。”
苏清蓉听罢,舒展了眉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嘴里却依旧在纠结道:“可是,红色的玫瑰,热烈奔放,也实在是引人注目。竟将周围的光辉都隐没了。”
“玫瑰带刺,远观尚且还好,若是靠近了,一不小心便被扎得遍体鳞伤。不及牡丹高贵典雅。”月秀含笑答道。
苏清蓉心中暗道:兴许啊,有人便是喜欢这样带刺的玫瑰。
“姑娘,且别胡思乱想了,您瞧,那是凝翠馆徐嬷嬷呢!”
果不其然,不知不觉她们俩已经走到了畅春园的尽头处,瞧见徐嬷嬷正从凝翠馆的方向而来,看样子是来紫竹苑的方向。
“大姑娘,可算是遇到您了,您先别忙,我家姑娘说,昨日有些累了,不小心睡晚了。不如您跟我一同去我们家姑娘屋里坐坐,正吃着早饭呢,一起用些吧。”
第140章 初到庄上
“我……”苏清蓉停顿了一下,又看向近在咫尺的角门,回道:“我吃过了,就在这里等等小玖吧。你叫她慢慢吃便是。”
徐嬷嬷不敢怠慢,再次请求。
苏清蓉却是个认定了主意便不愿意改变的性子,嘴上虽然还说着客气话,人却已经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徐嬷嬷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了角门,也不见苏清蓉回头来,只好打消了主意,长叹一口气,赶着回去给苏清玖复命了。
苏清玖正梳洗罢,睡了一夜,精神好了许多,伤口也好了一些,雪晴一进门便说:“姑娘今日的气色好多了呢!想必是昨日神医给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什么神医?怕是个爱偷听的梁上君子罢了。
苏清玖心中暗自讥讽。
不过,他带来的消息,确实令人惊诧。
在这么多人的保护下,燕承璋还能被人袭击而失踪,足以证明,背后的人实力强大,这一次,或许是郕王殿下亲自出马了吧。
过于隐秘的事情,她也无从得知,只是心中惴惴不安,有些担忧着燕承璋的安危。
凝翠馆的闺阁里,一片静谧,下人们来来往往,给苏清玖端茶递水,梳妆打扮,各色的丫头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而苏清玖却在独自一人思考着,在她脑海之中,时局依旧是混沌一片,关于盛京城里的事情,离这里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要想知道什么细节,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若是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她心中始终是惴惴不安的。
思忖半晌之后,苏清玖决定找人去打探打探,于是叫来叶胜,叫他私下里打听打听,可有什么京城来的商队,最好是找个人问一问。
“姑娘,大姑娘已经在马车上等您了。您看……”
苏清玖已经穿戴完毕,坐在厅上的梨花木圆桌边,手持一把纯银的勺子,懒懒吃了两口南瓜粥。
左右也没什么胃口,她便叫人撤去了早餐,离去之前,问了一下钟宇,下人只回说,今早一大早便走了。
她心中直道:“真是睡糊涂了,也没有起来送送人家,过于失礼了。”
这几日,春儿和账房李师傅在查账,查出很多坏账烂账,又处理了一批人。
经过整顿,几家还不错的分店已经陆续重新开业了,织染厂里还积压了一批货,暂时充当门面,好歹能把店继续开起来。
至于后续,且还要看今日的行程。
庄子上的蚕茧又到了收获的时候了,这一批的蚕茧,成色还不错,前些日子,几个庄子都陆续把蚕茧送了一些过来。
苏清玖便打算亲自去庄上瞧瞧,苏清蓉听说这事儿,也要跟去瞧瞧,这便有了今日的行程。
马车摇摇晃晃,在一路颠簸之中出了城去。
逐渐地,眼前的风光从檐角相连变成了青山绿水,满目之间,也多了几分清新自然。
苏清蓉极少出门,更不会去环境简陋的乡下,这次出行,恐怕要在那里小住上几日,所以,她的神色十分复杂。
“大姐姐,若是不舒服,便停下歇会儿吧,也不差这么点时候。”
“谁说我撑不住了?我好着呢,别小瞧人。”
苏清玖无奈地笑了,从药箱里拿出一粒清香四溢的药丸,她知道,不常出门的人,是受不住这马车颠簸的,胃里翻江倒海,人往往也是头晕恶心,十分难过。
后来,她从神医那里求了一个方子,用六月的荷花,混着腊月的寒梅,再用清雪煮透,捏成药丸,这丸子的香气最是清冽,能缓解头晕恶心,若是吃下一粒去,能好受很多。
苏清蓉吃了一粒,脸色果然舒缓一些。
马车一直行到了山脚下,山上便没了大路,只有一条不算太宽的石阶,马车是上不去的了,只能够步行。
苏清蓉身娇体弱,只能雇了两个轿夫,抬着她上山。
苏清玖则与丫鬟雪霁相携着走上台阶。
过了一条架在潺潺小溪上的石拱桥,眼前一片茂密竹林,林子里上面一块平地,平地上是一座五进的大院子,双层楼,白墙黑瓦,围着一个很大的院子。
这是庄子下面养蚕的屋子,院子里,每间屋子,都养着无数的白色蚕虫,里面有五六个桑农,正挑着从山上采摘的桑叶儿,进去投喂呢。
“姑娘,蚕宝宝难道不是养在树上吗?这一屋一屋地养起来,每日都要山上去挑担,多费事啊!”
雪霁这个傻丫头,不解地问道。
苏清玖看了一眼翠绿而浓密的桑树林,微微地笑了笑。
事实上,正在不久前,他们苏家的桑树,确实是这样养的,每次收蚕茧的时候,都会刻意留下一些蚕茧,让他们自由地化蝶去,化蝶之后,又在桑树上产卵,得到无数的幼虫,就这样循环往复地种桑养蚕。
事情还要从上一次的水灾说起。
金陵城连下了十几日的大雨,不仅仅让庄稼绝收,也冲刷了无数的蚕宝宝,损失惨重。
之后苏清玖才出了这一策,将原本便已经修建在此的五间闲置屋子,改造成为了养蚕的院子。
“姑娘此言差矣。我们少东家深谋远虑,自打实施了室内养殖之后,蚕虫几乎不受天灾影响,蚕茧的数目多了许多呢。而且啊,我们把同一只飞蛾的后代放在一起,它们吐出的丝,质地更为接近,效果更好呢。”
挑担的桑农路过,笑着对雪霁道。
雪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姑娘,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苏清玖无奈地摇摇头,这就叫聪明了?不过是寻常的主意罢了,该叫这小丫头多出来见见世面才是了。
一路沿着蜿蜒的石阶上了山去,又见到了一块平坦的大地,附近一片茂密的桑树林,看也看不到尽头似的。
当然,除了那桑树林,还有一个挺大的村子,这村子,也算是个大村,原叫李庄,因为这里住的人,大部分都姓李,由此得了这个名字。
这附近的桑树林,也是祖父从一个姓李的乡绅手中买下来的,一并买下来的,还有村子里最大的一座院子,那院子,占地极大,里面足有几十间屋子,住着负责种桑养蚕的管事,这管事姓苏,原是苏家的一门旁支远亲,因为关系还不错,拖家带口的,住了一大家子。
当然,留了一间主院落,他们是不敢住的,听说苏清玖要来,早早就收拾了起来。
苏清玖一路游荡,倒是苏清蓉先到了,选了朝南阳光最充足的正屋收拾起来,几个苏府跟来的丫鬟和嬷嬷,忙前忙后地,把屋子布置地焕然一新。
苏清玖四处看看,在苍翠的桑树间,自由地呼吸着香甜空气。
今日初来,也借着脸生,四处问了问这边的情况。
村里的妇人,便是无聊,闲来总爱说些八卦,她们一边采摘桑叶,一边却同自己的伙伴尽情地说些近日的趣闻。
村口那李二华的媳妇儿,貌似被苏管事给看上了,两个人眉来眼去的,一来二去的,李二华脾气本来就爆,喝了酒,回家便要打老婆,一通胖揍,打得李家媳妇下不来床了,今日便没有来采桑叶。
苏清玖趁机问了一把苏管事的为人。
两人倒是爽朗,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要说这苏管事人是不错的,对我们桑农也算不错,不像别人那样吝啬。只不过吧,娶了个厉害媳妇儿,整日里管得很紧,像他这样有钱的男人,哪个不花,哪个不爱漂亮姑娘,偶尔偷偷腥也是有的。”
苏清玖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位苏管事,论资排辈,算得上是她的一个堂叔,辈分放在哪里,他房里的家务事,她不便插手,便只有笑笑,当成是一段趣闻罢了。
只要那批货没有问题,别的倒是无心去管。
谁料,苏清玖刚到了大院里,便出了问题。
苏清蓉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匆匆地跑了过来,见着了苏清玖,忙叫她去救火。
苏清玖一头雾水,一边走一边听丫头解释,原来是苏清蓉赶了半日的路,已经是累极了,一到这里,便先叫人收拾好屋子,只想躺在床上眯一会儿,谁料,这屋子的后头便是苏管事的屋子,他媳妇儿李氏正在里面抱孩子,那孩子哭闹不止,扰得苏清蓉不得好眠,难受地吐了几回,心中正怒呢,叫人去院子里说说。
谁料,那李氏也正被孩子闹得不行,火气正大着呢,劈头盖脸便大骂了起来。
说是苏清蓉在院子里各种布置,还摔碎了瓷碗,这才吵醒了孩子,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越是到后头,那李氏骂得越凶,那一连串的话,像是连珠炮似的,哄得苏清蓉脑壳疼。
她本就累极了,这会儿听了这些话,又是气急了,叫人去打了她两耳光,这下李氏便不依了,哭闹地更是厉害了。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现在苏清蓉正阴沉着脸,靠在床上,不住地揉着太阳穴呢。
“怎么就有这种无知蠢妇。苏管事呢?人找回来没有?”苏清蓉一向注重形象,这会儿竟被气得大声呵斥,劈头盖脸地把苏清玖给骂住了。
苏清玖无语凝噎,竟有些好笑起来了。
“大姐姐一向品行高洁,不屑于此类无知妇人为伍,今日这么动起怒来。”
苏清蓉不停地揉着脑袋,没好气地道:“连你也来气我,我就知道,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没没没,小玖怎么敢呢?雪霁,你去后院看看什么情况?”
雪霁半晌之后回来了,那难听的辱骂声也停了。
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下来,苏清玖弯起嘴角,抿了抿丫头递过来的茶水,笑着道:“我去查查账。”
“哎,等下……”
苏清玖停了下来,凝神看向苏清蓉,见她一副病西施的样子,眉间一抹愁绪,更添几分忧郁气质,娇喘微微地,倒是惹人怜爱。
“你……你是怎么……”苏清蓉苍白的薄唇抿在了一处,欲言又止。
苏清玖大笑起来,眉飞入鬓,凤眼菱唇,让人一下子想到那最火热的红色玫瑰。
苏清蓉的容色更是暗淡下来,脸上满是沮丧之气。
“大姐姐今日是病糊涂了,竟忘记了,这种无知妇人最爱的不过是黄白之物罢了。姐姐好生休息吧,我去拜访拜访我们这堂婶子,见识见识。”
苏清玖早就备下了厚礼,女子最爱的首饰和胭脂,弄了几套最时兴的,亲自送了过去。
这位堂婶也确实是实在人,兴致勃勃地不忘捧一踩一,只说那苏清蓉娇贵,一来便是要这要那的,连这么小的孩子哭闹都要管,不像苏清玖,便装出行,身边只带了雪霁这一个丫头。
苏清玖听过也只当是没听过,礼数做到了,也就赶紧溜之大吉了。
苏清蓉这一歇便歇到了晚上,苏管事热情地准备了接风宴,欢迎两位本家的姑娘前来巡视,面上的态度,做得那叫一个到位,又是介绍菜品,又是夸赞苏清玖年轻有为,又是一个劲儿地给她们斟酒。
苏清玖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也对这位堂叔的能说会道给震惊到了,整场接风宴,便是他一个人,也能唱出一台戏了,那劝酒词,更是一套一套的。
初来乍到,她哪里敢喝太多,只是稍稍喝了一小杯,剩下便都趁着人不注意给倒了。
一向不善饮酒的苏清蓉,稍稍喝了两小杯,便晕晕沉沉的,又叫丫鬟婆子们给送了回去。
酒过三巡,烛火微醺,苏清玖坐在那主位上,仍旧是谈笑风生。
周围皆是苏管事一支的亲属,一个个论资排辈,与苏清玖攀论亲戚关系,苏清玖一一问了名姓,挨个儿寒暄了一遍。
什么爷爷、叔叔、大伯……她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亲戚。
其实呀,这一支的苏家要跟着跟她扯上联系,往上起码要追溯到六代之后,早已经是远亲中的远亲了。
这微薄的亲族关系,就像眼前的这杯酒一样淡泊罢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结束,这才随着雪霁一起,回到自己居住之处,简单洗漱之后,累得沾床也就睡下了。
第141章 掩人耳目
是夜,三更过后,暗淡的星夜之中,这片都处于幽静山林之中的小村子,唯有村口牌坊下面还燃着一两盏灯火。
一片昏暗之中,却有一些细微的动静传了出来。
再细一看,是个梳着妇人头型的女子,提着一盏灯,小心翼翼地往外面走。
妇人提着裙角,一边走,一边往身后看,确定了没有人跟随,才悄悄地弯进了一个小巷,七绕八歪地,走过好几条弄堂,这才躲进了一个屋子里进去。
屋子里亮着昏暗的光,几个袒胸露乳的男人见了妇人,嘴角弯起一抹笑,打趣道:“苏家娘子,你答应我们事情,可还算话?”
被他叫做苏家娘子的这一位,原来就是苏管事的媳妇儿——李氏,大半夜竟偷偷跑了出来,私会这一群汉子。
李氏色厉内荏,见几名壮汉身边都带着大刀,抿了抿唇,小心地低着头,也深怕说错一句话,只陪着小心道:“一定一定。”
“哼,我们的钱都已经给你了,若是拿不到货,担心把你那件事给捅出去,叫你身败名裂,比死还难受。”壮汉挑眉,目光凶狠,眉角一条弧形的刀疤,好似蜈蚣似的爬在脸上,更叫人觉得害怕。
李氏连连应下。
壮汉听罢,满意地露出一抹邪笑来,站起身,将那持刀的手背在身后,流里流气地走到李氏面前。
李氏一惊,浑身紧绷住,不住地往后退。
一个进,一个退,一直被逼到了墙边上,退无可退了。
壮汉笑道:“躲什么?就算你徐娘半老,老子也没兴趣。倒是你们院子里新来的那两位美人儿……”壮汉舔了舔嘴唇,眼神中燃起一抹火焰,随即又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塞到李氏的手里,随即正色,凶狠地说道:“把这东西,下到她们喝的茶水里面。若是办成了,上头还有重赏。去吧!”
半晌之后,李氏垂着头,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又是一步三回望地小心回到了苏宅。
一夜静谧,偶尔有蛙声此起彼伏地入梦而来。
苏清玖睡得不错,醒来之时神清气爽,不由得感慨,乡下的夜晚,确实别有一份风味。
唯一不太合时宜的便是一声敞亮的鸡鸣,将她的清梦扰碎了。
等到起来时,天光蒙蒙亮,外面却已经有了走动声。
庄稼人起得实在是太早了一些。
苏清玖腾地睁开了双眼,麻利地从翻身下了床,望了一眼外面的天光,恰巧便看见了端了盥洗用品走进来的雪霁。
苏清玖展颜一笑,转而到了梳妆台边,一边接过水,自己梳洗,一边又问道:“东西可准备好了?”
雪霁抿了抿唇,有些担忧:“东西是准备好了,只不过,姑娘,您真的要去吗?大姑娘一个人,我怕应付不过来啊!”
“你可别小瞧了我大姐姐,她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人,只是有时候太要强了一点。”
雪霁仍旧担忧,而后,小声在苏清玖的耳边说了几句,苏清玖听后,脸色微变。
这的确是个问题。
苏家看着是一只庞然大物,实则内里却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一个小小的庄子,竟也还有这么多的幺蛾子。
苏清玖皱了皱眉头,小声道:“你且去请大姑娘过来用早膳。”
雪霁点了点头,应声走了出去。
苏清玖面色凝重,仍在感慨雪霁说的那席话,思忖着了一番,拿出纸笔,写下了三个锦囊。
不消一会儿,雪霁便又垂头丧气了回来了,只说道:“大姑娘不肯过来,说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理当姑娘上她那里去用膳才是正理。”
苏清玖摇了摇头,只道大姐姐若是仍旧如此,只怕是成不了什么气候,读了太多的大家规矩,反而把自己给框住了。
“我去便我去吧!你且把这三个锦囊收好,若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且打开来看看,以作参考。”
苏清玖梳洗得当,便赶去了苏清蓉的屋子里。
两姊妹坐在一处,同桌吃饭。
早餐倒也丰盛,有小米粥,南瓜,配着一些糕点和各色的包子,做得虽不如苏府中精致,倒也不埋汰。
只不过苏清蓉一直皱着眉头,大有不满,苏清玖仔细一瞧,便笑了,原是她生来娇嫩,只这么一会儿,身上被蚊子蛰了好多出红色的凸起,影响了今日的美貌。
苏清玖笑道:“大姐姐,你还真是块香饽饽。”
“这是什么鬼地方,真不叫人好过了。你还取笑我。”
苏清玖憋住了笑,吃了几口粥,又吃了几个包子,这才道:“好了好了,我们来此地乃是办正事的。我……”
苏清玖顿了一下,看着苏清蓉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大放心,话到嘴边,又转了方向。
“大姐姐,你既然有心管好这个苏家,此次视察便以你为主吧,我们苏家的五个庄子,各有各的不同之处,肃清内部管理,加上挑选一些可干之才,我相信大姐姐一定能做好的。”
“那你呢?”
苏清玖笑了笑:“我便负责查账便是,给大姐姐打打下手。”
这一番话,说得苏清蓉心花怒放,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清冷的表情。
从苏清蓉的屋子里出来,她快速地回了屋,仔细收拾乔装了一番,便骑了一匹马,扬长而去了。
这次出来视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她真正想要去做的,是要北上豫州,去找燕承璋。
这个事情,她已经深思熟虑了一整个晚上。
她想,她能够获得苏家的掌家权,能够为爷爷报仇雪恨,一切都离不开六殿下,若是没有燕承璋,金陵的几个父母官,哪个不想置她于死地呢?
她故意离开金陵,不过是想悄无声息地北上豫州罢了。
女子骑在一批健步如飞的枣红马上,在山间大道上纵马狂奔,一直到了大中午,这才到了长江岸边,瞧见一艘船,顿时喜笑颜开,三两步上了船。
“元辰,你的速度挺快的!”
元辰探出了脑袋来,依旧是木着一张脸,似乎不习惯对视,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去。
苏清玖笑了笑,似乎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想逗弄他。
船开拔了,苏清玖的心也安定了下来,望着宽广江面,感受着迎面的微风,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芦苇气息的江风。
“那孕妇怎么样了?”苏清玖冷不丁问道。
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的,好似永远也处理不完似的。
“已经好多了,由神医照看着!”元辰公式般回答,也没有什么感情。
苏清玖点了点头,没事就好,也不枉她试毒一场。
“她可说了什么?”
“没问出什么来,不用问也知道。要想害你的,还能是谁家人呢?”
金家。
苏清玖心中这般想到。
小金氏被禁足,金老太太又被关押,金家与她的仇怨是最深的。
而这仇是不共戴天的,无法消弭,只要苏清玖在一日,金家绝不可能放过她的。
此事暂且不表,等回来再做商议。
苏清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察觉到身边的视线似乎有些奇怪,扭头一看,元辰这个冰块脸,表情忸怩,好似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似的。
苏清玖纳闷地看着他,他更为奇怪,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说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苏清玖觉得好笑,竟为了这句话,半晌问不出口,她笑道:“还好,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她笑着将南斋给她留的两瓶药给拿了出来。
这药的效果十分不错,才用了两次,她身上的伤便好了许多,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不把伤口崩开,过些日子便快好了。
元辰接过去一看,脸色有异,小声念了一句:“他竟连这好药都给了你。”
苏清玖没能听清楚,疑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说什么?”
元辰冷冷地将药还给苏清玖,“是好药,千金难买,你且收着吧!”
苏清玖只觉得莫名其妙。
江风慢慢地大了,苏清玖大步走进了船舱里,里面摆了一排软塌,左右各一,可容两人休息,中间是一张长桌,固定在床板上的,有几条木凳子。
苏清玖一走进去,眼睛便瞪得老大,正要扭头走,随后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没有做错事,何必要回避呢?
于是大步走进去,坐在一边的软塌上面,然后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坐着的人。
南斋一身黑衣,正襟危坐,虽然船身颠簸不已,他却能淡定地喝着茶。
每次见到他,他的仪容总是一丝不苟的,从树上跳下来,头发丝毫不乱,在船上坐着,衣衫整洁,没有褶皱,真像个书里面走出来的贵族公子。
不过,他不是,苏清玖清楚地明白,眼前的男人,似乎隐藏着很多深远的秘密,比如他那张毁了一半的脸颊,比如他喜怒无常的性格,比如他为什么要帮燕承璋?
苏清玖是没得选,而他名满天下,不管跟随谁,都将是重臣,却要跟随毫无根基的燕承璋。
真叫人匪夷所思。
“你看够了?”那冷面男人斜睨了她一眼,这会他没有戴面具,丑陋的疤痕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苏清玖确实被吓得不轻,眼下再见,便觉得只是寻常,她没有收回视线,俏皮应了一句:“还没看够。”
“……”
能把这冷面阎罗给呛住,苏清玖只觉得得意,趁热打铁地戏谑道:“这可是我的船,你来做什么?”
“上了你的贼船,你说我能做什么?”那声音带着一丝冷,冷中又有几分张扬的邪气。
他挑着眉看过来,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苏清玖打了个激灵,只觉得那一霎好似被电了一下。
她在那一刻方才知道,有些人,气场强的时候是可以盖过容貌的,那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注视着,她有些不敢直视他,只觉得被什么高人打量着,浑身都拘谨紧张起来。
事后,她想到自己的懦弱,又暗自怨恨起来,不过是个书生,何必就怕了他去呢?
要不是没有把他丢下长江的实力,她作为这条船的主人,有权把他驱逐出去。
“没有我,你可找得到他?”
苏清玖抿着唇,有些不服,没有人带,确实麻烦了一些。不过多花些时间,找肯定是能找到的。
为了赶行程,他们需要走一夜的水路,等到明日一早,再往北去……
船上的东西简陋,苏清玖从船舱里面找了一些食物,随意做了点面汤,配着干粮对付一下。
原以为南斋这般娇贵,会吃不习惯。
谁料他倒是吃得开心,丝毫不见半分为难。
苏清玖心中又对他高看几分。
夜幕降临,江枫渔火,两个人一人一边睡在软榻上,盖上了薄薄的被子,准备休息。
原该早些休息的,苏清玖却睡不着觉,望着小窗外面的景色,飘摇的树影不断地向身后退去,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远处的小村子,码头上偶尔还能看见人。
“你说,我们能找到他吗?”苏清玖看了看,对边上那个不说话的家伙提出了疑问。
夜色是尽数黑了,看不见对面的景象,只是隐约能够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
她听说,习武之人,视力要比别人好一些。她原来以为只是杜撰的,如今却真的有几分信了。
“或许。”
“喂,你为什么要辅佐六殿下,我听说,他几乎没有可能成为太子!”
那日,叶胜从各处收集来京城的消息,半真半假,只有一点出奇一致,便是对六殿下的品评。
从个人而言,六殿下默默无闻,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从势力而言,没有母族,毫无根基。
就算大位的人选不在太子和郕王殿下之间,这一位也绝无继位的可能。
“变不可能为可能,不正是世间最有趣之事?”对面睡着的人思考了一番,却给出这样一个解释。
苏清玖大感无聊,反问道:“你参合进这些事,只是为了挑战?”
“不行吗?”那边的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苏清玖觉得纳闷,若真是如此,她替南斋感到无聊。
可听他的语气,更像是一种自嘲。有些理由没有办法说,不能说,所以才编出了这些话来罢了。
第142章 及时出场
有些人做一件事情很容易,几乎只要他说,便有无数人,用尽全力去帮他解决,而有些人,做一些事情却很难,只要他一动,便有无数人使各种绊子。
盛京城,郕王府。
一份书信从南边而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疑似在一个小村子里,发现了燕承璋的踪迹。”
燕承珏舔了舔唇角,将那封信烧毁。
郕王殿下一摆手,侍女们鱼贯而出,殿中一下子安静起来,两侧的泉水声显得十分清幽。
舞榭歌台,顿时没了人声,一个穿着黑衣的壮士站在那水池边的甬道上,低着头,不敢看郕王殿下的背影。
半晌,殿中回荡起一串的笑声。
尊贵的殿下大步走到了主位上,慵懒地半躺下来,大声道:“好,很好!让豫州黄指挥使去做,记得,把事情做得漂亮些。”
燕承璋失踪的消息传回京都来,也有五六日了。
父皇却只问了赈灾粮,得知粮食无碍之后,便把这件事彻底撂下不管了。
有时候,连他都替自己这六哥感到不值,同样是儿子,燕承璋可真像是捡来的。
不过,他绝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夜风微凉,美丽的村落,坐落在两片山丘间的一片空地上,前头是一望无际的土地。
错落的生活像是一颗颗明星装点在山峦之间,呈现出美丽的容色。
从村口的大道一直往后头走,在最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没有点灯,黑咕隆咚的,一切的行动,都靠着他们平日里对这里的熟悉。
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天了。
每日都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他们知道,危险时刻都会降临。
“老陆,殿下那边可还好?”
“殿下的伤势好了一些,只是我们老窝在这里也不算个事儿啊。得像个办法。”
“是啊,黄琦那个老匹夫,竟然敢袭击我们。”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以前啊,是李将军的副将。这一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瞧谁瞧不出来?这些事情太大了,我们难道要卷进去不成?”
“从我们上了船,跟了六殿下那一刻开始,或许就已经注定了。”
身后的脚步声稳重而急促,两人一齐转头,确定了人之后,松了一口气。“周统领,外面一切可好?”
“兄弟们还在放哨,暂时没有大动静。只是我心里一直不安着,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不说了,我去瞧瞧殿下。”
“好,好好!”两人连连应了下来。
周牧大步走进了那破败的农房之中,尽管特意打扫过了,里面依旧非常地简陋,将士们用自己的披风给燕承璋铺了床。
见有人进来,床上窸窸窣窣地有了响动,周牧忙道:“是我,您好生躺着,别起来。”
不一会儿,周牧走到了床前坐下,小声道:“腿上可好一些了?”
“不过是些皮外伤,没事的。让你去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太子那边的人已经联系上了,只不过还在等消息。皇后娘娘一向是谨小慎微的,只怕没有这么快。”
话落,燕承璋的呼吸声凝滞了,面色如这夜色一般深沉,他抿唇,半晌没话。
“殿下不必伤怀,此事……”
“我没事!”燕承璋略有一些失落。
因为身份的问题,他一向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愤怒过,也自怜过,却丝毫也没有改变。
一句安贵妃之子,却把那些宵小的胆子都吓破了。
“太子快到豫州没有?”
“从京城出发,若是脚程快一些,今日恐怕是要到了。”
事情还要从燕承璋“失踪”说起,这大船开进了豫州的境内,豫州的正牌守卫军亲自前来迎接,可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豫州的正牌守卫军向他们发起了进攻,一阵枪林弹雨,燕承璋等人寡不敌众。
燕承璋腿上中了一箭,没有抵抗,几人跳水而逃。
这消息传到了京城,太子身先士卒,揽下了赈灾的活,亲自来豫州。
“我说殿下,你就不该把那粮食留下,这下便宜了别人。”周牧大为不满。
其实那日本是有机会反击的,只是燕承璋见他们拿出了火箭,深怕粮食被烧,主动投降了,在对方登船的时候,跳船而逃了。
他不会水,叫周牧带着,废了好大力气,这才找到这隐蔽的角落躲着,提心吊胆地同黄指挥使的人斡旋了好几日。
燕承璋脸上苍白,咧嘴笑了笑,这粮食是他和她共同拿下的战利品,是为了豫州受苦受难的百姓而留的,绝不能丢在政治的旋涡之中。
“没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这样正好。把这功劳让给太子哥哥,正是我们要加入太子党的一块叩门砖。”他这话难免也有一些苦涩,燕承璋的眉间拢着一些轻愁。
他隐隐有一些感觉,他的父皇不喜欢他,甚至可以用讨厌两个字来形容。
这样一个功劳,若是放在太子或者郕王的身上,父皇或许早已经拿出了很多嘉奖,但是放在他的身上,或许连一句口头的称赞都没有,平白惹来太子和郕王的嫉恨,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没法自力更生,谁又愿意依托别人呢?
“殿下……”燕承璋这些年的不容易,周牧是亲眼看着过来的,他最是明白,任何宽慰的话都无法宽慰这位孤独的皇子内心的苦闷,所以,话到了嘴边,反而变成了一脸的悲痛,只希望以自己的悲痛苦闷,与殿下感同身受。
燕承璋知道他的用意,只是淡淡地说道:“去吧,黄琦与郕王殿下沟通的罪证,还需要你去收集呢!”“是,殿下!”
话音落下,外面的情形似乎不对。
“有刺客,快走!”陆佥事的声音充满磁性,带来了第一时间的警戒。
一片黑暗中,瞧不见敌人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敌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周牧不敢懈怠,第一时间将燕承璋藏进了早已经挖好的地窖之中,然后奋力地拦住任何一个企图靠近这间屋子的人。
随着战局的打开,火把已经大亮了起来,一群黑衣蒙面人逐渐清晰起来。
他们的数量很多,从那如墨的黑夜之中不停地冒出来,杀了这一批,很快又会出现新的一批,好似永远杀不完似的。
不一会儿,双方死伤惨重,在敌方源源不断地进攻之中,周牧身上也负了彩,体力也渐渐不支,陆佥事等人很快也聚集到他身边过来,几个人互相依托,抵御黑衣人的进攻。
“怎么办,敌人太多了,再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退无可退了,一定要顶住,就算是战到最后一刻,也绝对要守住,这是我们军人的尊严。”
“好,既来了这一趟,便追随殿下一把,我们这些人,绝不轻言退缩,绝不。”
在这片小院子不远的地方,加紧赶路的三个人,正趁着夜色,不停地前进着,他们已经在这片山林了走了一天了,入夜之后,也未曾停歇。
三人之中,苏清玖的体力最弱,又不似元辰和南斋,都是练武的高手,内力充沛,丝毫不感到辛苦。
但她走了一路,尽管脚上疼痛不已,却还是努力走着,丝毫也不敢拖慢进度,深怕南斋口中说出一句,“你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拖后腿的?”
几次元辰提出来要休息一下,都被她拒绝了。
“你的消息可靠么?他真的在前面的那个村子里?”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苏清玖只觉得这一路的马不停蹄都不算什么了。
南斋回头望了她一眼,肯定地道:“世界上再没有比我更可靠的情报了。”
“真是自信!”苏清玖小声嘀咕着,捶了捶腿,继续赶路,元辰有些担忧地道:“反正快到了,不如歇一会儿吧!”
“不用了,反正快到了,到了再说吧!”苏清玖笑着道。
忽然,山林之中起了一片火光。
苏清玖极目远眺的时候,惊了一下,随即喊道:“起火了,起火了!”
南斋定睛一看,也觉得不对。
元辰自然也不必说。
他们心中只怕想的都是一样的。
“你们先去,我一个人跟上来!”苏清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只怕是他有危险,终究还是拖了后腿,若是因为她而延误了救人的时机,她怕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话音落下,元辰施展轻功,顿时消失,南斋却往回看了看,然后大步朝她走过来。
苏清玖一脸震惊,正要说话,身子突然一轻,竟然被南斋拦腰抱了起来。
虽不是第一次,苏清玖却还是瞪大了眼睛,心跳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南斋这奇怪的人,总是喜怒无常的,一会儿冷着脸不理人,一会儿又主动要帮她,总是每个定性。
叫她时而觉得他们之间很熟,时而又会觉得,自己又是自作多情了一番,这样翻来覆去的,可真是令人愁肠百转呐。
不过,这次倒并没有太过于纠结,因为很快,她就看见了村口的黑衣人,他们正成堆地往村子里面冲。
南斋抱着她,穿梭于黑衣人之间,他不恋战,黑衣人也拿他没有办法,没过多久,他们三个都顺利到达了那个小院。
元辰和南斋迅速加入了战斗,两个人剑花飞舞,干脆利落,一下子便斩杀了许多黑衣人,战局顿时翻转。
苏清玖也对付了几个人,终究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成为了被保护的对象。
屋子里,六个千户大人组成保护圈,把大门死死拦住了,苏清玖冲进里面。
小安子带着她找到了燕承璋。
经过三日的艰辛,总算是见到了人,总算是,见到了活的燕承璋。
苏清玖鼻子一酸,几乎热泪盈眶,好在夜色很黑,没有将她的情绪暴露。
“是……是你吗?”黑夜中,燕承璋的语气带着强烈的不确定,本该稳重的人,只差说出一句,“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清玖猛地点头道:“是我,殿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哈……哈哈……”燕承璋反应过来之后,大笑了起来,“得美人如此,燕某死而无憾了。”他激动地将苏清玖拥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结实的怀抱,将苏清玖紧紧拥住,苏清玖酝酿的许久的情绪,顿时便收住了,微微有些迷惘。
方才,或许是氛围所致,情绪在一瞬间上了头,眼下相拥时,她很快反应过来两人的身份,于是推开了燕承璋,小声道:“殿下,你还好吧。”
“好,都好!”
“好什么呀!殿下身上中了一箭,伤口还没愈合呢!苏姑娘,好在你来了。”小安子的话,逗得两人笑了。
人没事,便是最大的好事了。
“会好的,殿下,我相信你!”苏清玖笑着道。
相信他,他们俩是在彼此生命最苦难的时候,结成的同盟,他们本该互相扶持,相携着走向更远的未来。
苏清玖愿意压他,愿追随他。
屋子里是重逢后的喜悦,屋子外是刀光剑影,危险重重。
这一晚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天快要破晓的时候,一场战斗下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外面一片狼藉。
好在因为饥荒,这个村子的居民大多都挤进豫州城去讨生活了,这般遍地尸体才没有引起轰动。
打了一夜,元辰和南斋饶是难道一见的高手,也累得像水一样瘫倒在地上。
苏清玖、小安子、以及其他几个体力尚好的人,负责打水给他们的英雄洗漱。
苏清玖用水沾湿了布条,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手,他似乎像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后面实在没了力气,才任由苏清玖摆布。
苏清玖细细地擦拭着,洗去了手上的污浊,看见他虎口处的一道伤痕,可怖地像一条红线蜿蜒在手上。
那不是被人划伤的,而是用劲过猛,在剑柄上磨出来的伤口。
好在她还带了南斋给的伤药,小心地给他上了一些。
天终于是蒙蒙亮了,灰白的晨光里,无数人躺倒在地,死去的,已经没了气息,活着的,熬了一夜,也只剩下筋疲力竭。
南斋的脑中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只觉得手上一丝丝的清凉,好似是一剂良方,将他脑中的混沌劈开,温柔的触感从那滑嫩的指尖传递了过来。
第143章 战术转移
夜晚的星辰划过心底是什么感觉?
苏清玖抬头的一瞬间,似乎撞见了一汪星辰。
隐藏在那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如湖泊般灵动而深邃。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瞧见了他眼底很多复杂的情绪,可又实在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挨个儿给人上药,一直挨到了天亮,大家仅是眯了一会儿。
可这一晚,苏清玖的心却很安定,至少,燕承璋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在朝着更远的方向一路走着。
仅仅是修整了一会儿,几人便被迫要离开此地。
金陵来的水师们各有负伤,行动不便,周牧、元辰等人,虽也筋疲力竭,但休息了一下,倒也尚可,小安子扶起了燕承璋。
他认真地看着诸位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眼中满含热泪,哽咽着道:“今日,诸位对我的恩情,我燕承璋必当时刻牢记于心。”
“殿下,言重了!”陆佥事撑着身体站起来,向燕承璋弯腰鞠躬。
“诸位,免礼了!”燕承璋忙道:“此时此刻,你我之间,并非君臣,而只是相互扶持的朋友罢了。我燕承璋绝不是忘恩负义之流,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诸位。”
“殿下!”
燕承璋脸色苍白,一番陈词慷慨激昂,触动心扉,所有将士都低头抹泪,虽然死了很多的同伴,可是,有六殿下这句话,他们这一切便是值得的。
“曲终人散,终有尽时。诸位陪我走了这一路,我感念在心,不过,后面的路,不能再拖累诸位了。你们在家里,也都是有妻子、有儿女的……”
只是一句,几人尽数垂泪。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他们是朝不保夕的人,君王一声令下,就要战死沙场,可他们的身后,也站着一个家庭啊!
想想家中的妻儿,铁骨铮铮也顿时成了绕指柔了。
燕承璋感同身受地道:“你们回去吧。保护好自己的生命,且回金陵去吧,我会给你写好赦令,不会将你们视作逃兵,至于你们的上司方烩,且放心吧,我会求得太子殿下的帮助,必定不会叫你们难做的。”
苏清玖站起身来,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放在陆佥事的手中,足足是五千两银子,在做不过是五十人,每人一百两,相当于二十多年的军饷了。
苏清玖正声说道:“陆佥事大人,这是给活着的诸位的一点补偿,你且拿着吧。”然后她又从怀中抽出三张同样的银票,还是交给了陆佥事,“不幸殒命的将士们,我深感悲痛,这是给他们的抚恤金,请您多跑一趟,务必送给他们的家人。我知道,再多的金钱,也抵不过这些活生生的人,但我希望,他们的家人能过的好一些。
诸位,请你们记得,六殿下体恤下属,不管是何时何地,你付出的,殿下都看在眼中,都会给你们应得的。”
“殿下,您是我见过的,最贤明的皇子。我们愿意追随您。”六位千户大人异口同声地道。
燕承璋思索着摇头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人微言轻,又不得父皇喜爱,不愿意耽误你们。”
“殿下,您的为人我们看在眼里,我们……”
“别说了,你们都有家族,都有孩子。我不能……”燕承璋满脸的不舍,摇头道:“回去吧。回金陵去吧。”
小安子扶着燕承璋,周牧和元辰在前面开路,苏清玖和南斋走在最后面,负责殿后。
六个人的小组,行动起来便轻便了许多。
那个小渔村已经不安全了,势必要再找个合适的安生之所,他们往村子后面的山林深处走去。
“殿下,追杀你的到底是什么人?”苏清玖小声问道。
燕承璋一边走一边虚弱地道:“出门在外,便不必叫殿下了。叫我玉郎吧!”
“这是……”
小安子解释道:“是殿下的小字,璋为美玉。”
“哦!”苏清玖淡淡地应了下来,却还是觉得这么小字有些不好叫出口。便嗔怒地对周牧道:“周统领,你是怎么保护殿下的?叫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周牧皱着眉,一脸委屈,豫州大营的士兵,训练有素,各个都是一把好手,实在是防不胜防。
不过,他也不欲解释太多,终究还是他做的不够,才叫殿下受了伤。
小安子长叹一声,解释道:“这都是郕王殿下使坏。郕王殿下从小就针对我们殿下。这豫州的都指挥使又是郕王殿下的人,他这是公报私仇。哼,叫我回到京城去,我一定……”
“你回去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周牧冷着脸说道,说起郕王,两个人皆是咬牙切齿,恨得牙根痒痒。
倒反而是燕承璋,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平静得很,好似并不恨他。
苏清玖的目光在三人之中留连,转了一圈之后,面色沉沉,试探着说道:“我看,这种局面,也并非全是因为郕王造成的吧。郕王敢如此嚣张,归根到底,还是那一位的纵容。”
小安子和周牧一下子低眉,收敛了神色,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就是陛下偏心。
郕王殿下欺负六殿下,陛下非但不帮忙,甚至还会叫好。
南下金陵,分明是送死的活,难道陛下看不出来吗?
却还是叫殿下来了。
殿下失踪的事情传回京城去,也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态度,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分明是郕王殿下故意为之的。
“陛下实在是……”
“住口!”燕承璋打断了小安子的话,然后回身看了一眼苏清玖,神色淡淡地说道:“父亲要怎么对儿子,做儿子的,不能说半句不好。苏姑娘,此事,别再说了吧。”
苏清玖点头应下了,揭人伤疤这件事,确实不是她爱干的。
“此来豫州,只是为了确认殿下的安危。眼下局势,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燕承璋思索了半晌,忽然转头对南斋道:“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
“请说!”南斋始终是一张冷脸,面无表情地对着燕承璋。
燕承璋有些歉疚地道:“本不该叫先生去的,只是太子哥哥身边的暗卫厉害,这里之中,也就是先生的武功,最能叫人放心。况且先生口才了得,旁人去,我不放心。”
“殿下想叫我去太子那边当个说客?”南斋冷声说道。
“毛遂哪有自荐的道理!”苏清玖灵机一动,忽然抓住了南斋的衣袖,笑着道:“殿下,你要取得太子信任,可有什么筹码没有?”
燕承璋摇头道:“没有什么十足的把握,不过是此次豫州的赈灾,还有……”
“万不得已时,用安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来引诱太子答应罢了。”南斋一语道破了燕承璋的打算,燕承璋尴尬地点头道:“先生料事如神。”
谁料,南斋下一秒便道:“安家不能动。”
“为何?”几十年前,安家几乎是大燕朝军队实力的象征,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军中仍然又一些将领是当初追随过安国公和镇国将军的,燕承璋身为安贵妃之子,是有能力调动这一股势力的。
南斋表情严肃,冷声道:“绝对不可。帝王多疑,安家被灭这么多年,若是再出安系势力,势必要再次戳中燕帝的内心,届时,连太子都保不住你。”
燕承璋惊诧地望着南斋,脑海中浮现出他那个薄情的父亲,料想到这种结局存在的可能性,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沉着脸,没说话。
苏清玖看两人的氛围不对,小声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你们听不听?”
“苏姑娘,你快说吧。”小安子着急地道。
苏清玖狡黠地上下打量南斋,南斋的眸子立刻沉了下来,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但为时已晚,苏清玖赫然道:“殿下,你看,眼前不是一个天大的筹码吗?”
“先生?”燕承璋疑惑地反问道。
苏清玖笑着道:“正是啊!南斋先生可是天下文人学子的偶像,又是一代武学宗师。若是太子殿下能得到这样的人辅佐,可谓是如虎添翼。而这个人却与殿下您交好,只能由您来引荐,岂不是两全其美。”
“的确两全其美。”燕承璋叹道:“确实如此,如今我不宜锋芒太露,先生跟着我,连真实姓名都不能透露。如今倒好,若是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幕僚,想必会更好一些。”
“殿下真的这么想?”南斋冷冷地瞪了一眼始作俑者苏清玖。
苏清玖渐渐也摸清了南斋的一些脾性,眼下这番情况,倒是没有生气,更像是考验燕承璋的话。
燕承璋娓娓道来:“嗯。先生,你本是天上最耀眼的明星,而你站在我身侧,只会叫父皇觉得我叫人忌惮,若是站在太子身边,便是辅佐储君的启明星,正可以一展身手。”
“殿下希望我在那里一展身手?”
“我……”燕承璋忽然卡住了。
“殿下可知道,当年安家全族上千人,尽数被屠杀,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无法幸免,而殿下你的母亲,刚刚生下你,虚弱无助,却只能含恨自尽,企图以自己的死唤回君王的一丝怜悯,最终却仍旧竹篮打水一场空。
殿下,你可知你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也为了安家几千条生命而活。”
“先生,你……”燕承璋惊讶地瞪大眼睛。相识这么久,南斋却是第一次同他说出这样的话。
以前他只觉得南斋大概是沾了文人一些自大的迂腐气,想看看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扭转乾坤。
可他今日竟说出这番话,难道……
“你难道是安家的后人?”
“安家没有后人,唯一的后人便是殿下你!”南斋冷声反驳道。
安世子夫妇当年四处行善,救了无数的人,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记得他的恩人是谁。
“可是,安家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的恩情,该向安家人报答,不是我。”燕承璋又道。
南斋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骂他蠢货,“你如今畏畏缩缩,又是做给谁看?难道你不争,别人就能放过你?若不登上那个位置,不自己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即使地位高如安国公,仍旧逃不了被杀的命运,你可知道?”
一番话,也不知是不是点醒了燕承璋,南斋点到即止,又道:“去太子殿下那边,即便殿下不说,我也会去的。不过,殿下也别忘了自己的初心。你不需要找靠山石。”
两人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苏清玖的提案获得了全票通过。
不过,这样,给太子送信的人,就从南斋,变成了苏清玖。
六个人,兵分两路,周牧和元辰守护着燕承璋在这片山林里找一个落脚点,南斋则保护苏清玖,前往豫州,去找太子殿下。
话说,在金陵城外的桑园别庄里,苏清玖离开已经有三日了,苏清蓉与李氏之间的矛盾可谓是到了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时候。
苏清蓉虽脾气不大好,但做事却有个认真细致的好处,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便会一一做得尽善尽美。
李氏等着拿货交割,可苏清蓉实在是盯得紧,一刻也不放松,监督着大家缫丝剥茧,每日都登记产量,叫李氏没有下手的时机。
这日晚上,苏清蓉正洗漱完,准备上床安歇。
外头突然来了一个小丫头,将一碟食盒放在门口处,敲了敲门,低声道:“月巧姐姐,大姑娘睡了吗?”
“还没!”月巧有些不耐烦地回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听说姑娘晚上睡不好觉,三姑娘特地命我送来一些西域来的葡萄酒,喝了能安眠。”
月巧回道:“不喝了,姑娘才盥洗了,回去吧,下次早些送来。”
“可是……三姑娘交代的,我们也……不好……”
月巧大声骂道:“快走吧,关你三姑娘四姑娘,说了不喝就不喝!”
动静有些大,就连睡在榻上的苏清蓉也听见了,便回到:“慢着,叫她拿进来吧!”
乡下的环境不好,已经几日都睡不好一个安稳觉了,蚊子闹得脑袋儿疼,她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周围嗡嗡嗡地叫着。
苏清蓉实在是不胜其扰,听小丫头说安眠,便什么也不顾了,斟上一杯,便一饮而尽了。
第144章 谈判
苏清蓉喝了茶,很快就睡熟了,丫鬟们也都各自睡下了。
夜半十分,苏清蓉渐渐觉得身上发热,脑袋儿却昏昏沉沉,好似被什么东西扯着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喉咙干涩难忍,整个人像是一团火烧了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她解开了寝衣系带纳凉,辗转了几番。
突然,她摸到了什么清爽的东西,她顺势便靠了过去。
迷糊之间,似乎是个人,紧紧把她搂住。
苏清蓉只以为是月巧,含糊的呓语道:“月巧,我渴了,要水。”
那人没说话。
却是一只手在她身上来回得按着,摸着。
好似按摩似的。
她只觉得这按摩舒服极了,竟比那最甘甜的水还要解渴,不由得迎合过去,只希望不要停下来,一直的继续下去。
再一阵又一阵的舒服的按压之下,她全身都舒展开来,真像是做了一场极致的美梦,叫人万分留恋。
在这场梦境里,她不必端着小姐的做派,可以尽情的将自己展现出来,可以尽情的享受美丽的滋养,只想是神仙般的境遇了。
无疑,这一晚,她睡得很舒服。
翌日清晨,豫州城都指挥大营中。
士兵们不遗余力地搬着粮食,将从金陵运过来的赈灾粮统计好。
大营营帐之中,一位身穿银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的中年将军大步掀帘进去。
还不等见着人,便已着急的说道:“大人,太子殿下今日就要到豫州了。布政司那边催促我们,尽快把赈灾粮交过去。人就在外边了,您看怎么办?”
话音落下,方才看到一个健壮的背影。
面前的人身长有七尺,长得壮硕,看去像两个人似的,头上戴着一顶红色头盔,头盔上插着的孔雀翎象征着他的尊贵地位。
他的面前放着的是一张大燕的舆图,其中又把金陵、豫州等地特别地标注起来,边上又放了这两个地方的舆图。
除了舆图之外,豫州城外险峻的山峦地势,又被人用泥土铸成了相应的形状,就连河水湖泊都一一用颜料给画上了,栩栩如生不说,更有难得的军事价值。
面前的这位黄将军可不是像方烩这样靠吹吹打打上来的,那是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真将军呢。
“给自然是要给的。”黄琦稳坐钓鱼台,丝毫不见惊慌。
佥事想到昨日接到的那份密报,左右为难呢。
正所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太子殿下与郕王殿下这些年来针锋相对,朝廷都看在眼里。
此次南下赈灾,最难的要粮阶段,六殿下已经做了,剩下的便都是能挣民心的事情。
这是肥差,两位殿下此前便暗暗较劲,斗了几个来回。
终究是太子殿下有文人的支持,在朝会上占据了上风,把这件事给接了下来。
郕王殿下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暗地里必定要使一些绊子。
可是,豫州的布政使陈大人的妻子一族跟太子母族王家有些渊源,他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少不了王家暗地的助力。
这不,一大早的,陈大人便已经着急忙慌地来找黄琦要粮了。
“不过,要给多少,佥事大人便自己去斟酌吧!”黄琦将军拄着一把剑,捋着胡子在斟酌豫州的地图,似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佥事没有办法,苦恼地去了。
从长江上拉回来的粮食,一共有二十五万石。
几年国内缺粮,就连他们大营里的军粮也缺,刚一拉回来,便取了其中的十五万石充作了军粮,剩下还有十万石,便叫那位陈大人给运走吧。
陈大人一见这赈灾粮,脸色便沉了下来,暗自骂道:“黄琦你这老匹夫,分明说有三十万石粮食,你就给我三分之一,可真黑啊。”
佥事陪着笑,毕竟官大一级,只能笑脸迎人地道:“大人,都在这里了,我们指挥使大人还在研究地形,希望能尽力搜救六殿下,赈灾的事情还是得麻烦你们了。”
陈大人脸色不太好,摸了摸两撇胡子,斜过佥事一眼,聚焦在军营粮草的方向。
佥事心中陡然一慌,赔着笑,“大人,要不我派些人一起将粮草运进城去?”
“不必!”陈大人摆了摆手,面色本是庄重严肃,忽然又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说道:“原是我多虑了,急急地跑过来要粮,今日殿下就要到豫州了,交接之事还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把关更好一些,更能显得重视不是吗?”
两人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意思都心知肚明。
无非是在说,若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你也敢这么缺斤少两么?
而那位佥事大人也只能尴尬地笑了起来,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好。
这里送走了一个陈大人,驿站里迎来了一尊大神。
这日的天气算不得太好,阴沉沉地吹着一些黄沙,将大地吹出一片灰蒙蒙的色彩,不似晴日里的阳光,也不想雨天的宁静,只有一种赶也赶不走的灰色阴翳,笼罩在苍茫天地之间。
马车辙子压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黄色的迷雾,道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三三两两的伏在地上的黑色团装物,盘旋于天边的黑色大鸟,不断地起飞,又不断地落下地来,啄食着黑色之物。
“阿明,外面是什么鸟在叫?孤似乎没见过。”
“没什么,殿下,我们快到豫州城了!”
那个叫阿明的,是个小太监,坐在华贵的黑色马车车沿上,小心应答着,紧张地盯着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
偏巧在这时,身后的车帘忽然被掀开了。
阿明脸白如纸,立马将帘子合上,“殿下恕罪!可是冲撞了您!”
迎接他的是一阵沉默,帘子再一次被缓缓掀开了,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
眼前公子,也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年纪,面色十分白皙,黑色眸子,艳红嘴唇,五官说不上多精致,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感。此人面相是算命先生常说的富贵相,只一眼,便叫人觉得,贵气逼人。
燕承瑜第一次掀帘只是好奇,好奇之后是震撼,眼前所见,是他在深宫里永远看不到的场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萧条阴翳的世界。
“呸呸呸,这些个脏东西,可别冲撞了殿下您呐!”
“可惜,已经冲撞了!”
燕承瑜自嘲般笑了一下,然后扒着车沿,忍不住大肆呕吐起来。
“停车,停车!”太监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叫出来的,特别犀利地抵达耳膜,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
燕承瑜吐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好一些,抬头的时候,又瞥见那些东西,继续呕吐,几乎将今早吃的东西都吐干净了,还在干呕,似要把胆汁都尽数吐出来。
阿明都快急哭了。“这可怎么好啊!殿下,都怪奴婢,是奴婢的错。”
“你没错!”燕承瑜脸上的血色都吐了个干净,惨如白纸般萧条,他自嘲地笑道:“饿殍遍地,以前只觉得寻常,如今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殿下,快别说了,您快些进去歇着吧,奴给您点上龙涎香,去去晦气。”
燕承瑜摆手:“不必了。给我弄些水吧!”
“水,该死的,水袋已经见底了,奴这便叫人去打!”
燕承瑜皱起眉头,四下里一望,这山虽是好山,山里却弥漫着死期,水已经未必是好水了,他是熟读帝王策的,摇头道:“不必了,饥荒之年,最是容易发生瘟疫,不可食生水,尽快进城去吧!”
“公子,我这里有水,若是不嫌弃!”敞亮的声音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燕承瑜这才往道路两旁看去,就在大道的旁边小树林子里,有个人靠着树休息,女子背着行李包袱,好似逃难的百姓。
再看她这一身,也的确是脏兮兮的,身上没有一处洁净,也唯有这张脸,长得出尘脱俗,有七分美。
“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虽身着男装,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
苏清玖暗道自己的伪装失败,但也没打算隐瞒,淡定地走了过去,只说自己是逃亡的难民。
燕承瑜半信半疑,在苏清玖身上看了好几个来回。
别看他是深闺里养出来的,倒是有几分胆识和智慧,苏清玖从他的目光之中读出了一些东西。
果然,他礼貌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只说自己忽然不渴了。
这般谨慎顾虑,不愧是大燕的太子殿下。
苏清玖无奈摇摇头,然后拿起水袋,优雅地喝了一口。
燕承瑜又看了看苏清玖,随后说道:“我们正好要去豫州城,姑娘既然是逃难的,便跟我们一道吧!”
苏清玖求之不得地应了下来。
这自然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的。她虽邋遢狼狈,但却演不出难民的感觉,不如大大方方,漏洞百出。
果然,燕承瑜对她有兴趣,决定把她带上了。
苏清玖猜到了开头,还是没有猜到结局,燕承瑜不仅把她带上了,还让她到车里休息。
“姑娘,家境应该不错吧!”冷不丁的,太子殿下来了这么一句,目光还破有深意地盯着苏清玖。
“何以见得?”苏清玖面色如常。
燕承瑜叹息道:“豫州水患,那些被冲了屋子的饥民不得不往豫州城赶,可好多人,来不及进城,便停在了此处,成为了禽兽的食物。孤见了他们身上的服饰,皆是一些粗布麻衣,布满了补丁,有的甚至遮不住身体。你浑身虽然狼狈,穿的何尝不是绫罗绸缎呢?”
“太子殿下眼力过人,民女佩服!”苏清玖大方承认了。
“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姑娘等在这里,是等孤?”
苏清玖又道:“殿下又猜中了。殿下如此淡定,就不怕遇到了歹人,与您这般近距离,取您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哼,大胆贼人,白日做梦,别说你的剑快不过殿下身边的暗卫,就是我,你也绕不过去!”阿明现身护主,恶狠狠地盯着苏清玖。
燕承瑜却把他挡开,手上转动了一下玉扳指,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会那么做。说吧,有何事?”
“既然太子殿下都知晓了,那我也不再拐弯抹角了,我是替六殿下来的,六殿下的这条命,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救了!”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燕承瑜面色严肃,皱眉沉思,一旁的阿明嫌恶地看着苏清玖。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救人之事,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多了。
燕承瑜身为太子一派的掌舵人,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比如,若是救下六弟,必然会激化跟郕王之间的矛盾,只怕郕王狗急跳墙。父皇更是不喜欢六弟,当年的安氏一案,至今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燕承璋就好似皇室之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丝毫没有半点儿亲情可言。
“六弟可还安好?”思量半晌,燕承瑜转了一下眼珠,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
手中的板子又被他转了转,他的微笑没有太多的温度,像是公式一般。
苏清玖目光之中也有几分冷意,心中直感叹皇室亲情的衰微,也同样微笑着答道:“没有如一些人的愿,还活着。”
“我身为兄长,是绝不愿意瞧见六弟受难的,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你且与我说说,我回去好奏报父皇!”燕承瑜笑着道。
他释放出十足的善意,像个要打抱不平的大哥哥。
苏清玖抿了抿唇,只说道:“殿下受了伤,需要尽快得到医治,这件事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还是请殿下自己去问六殿下吧。”
“也对!救人要紧!”燕承瑜淡淡地笑着,目光幽深地看了看前方,无奈地叹息道:“豫州城有数万的难民也等孤开仓救济呢。这满地的饿殍,孤是再也不想看见了。”
“殿下……”
苏清玖的心彻底冷了下去,此刻,她已经深深明白了皇室亲情的冷漠,那些虚假的关心,通通都是只攀谈的价码罢了,若是没有实际的利益,燕承瑜绝对不会为了所谓亲情而松口的。
苏清玖正了正色,眼神坚定地盯着燕承瑜,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临走之时,六殿下同我说,他有一份厚礼,想要亲自献给您。”
第145章 风波不断
“哦?是何礼物?”燕承瑜弯起嘴角,一双带着点儿邪气的桃花眼,在苏清玖身上打量,明明是长得这般温柔和顺的人,盯着她看的时候,却也让人感觉到冰冷。
苏清玖莞尔一笑,刻意靠近了燕承瑜,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天下!”
燕承瑜的目光顿时凝成一柄利剑,狠狠地刺穿了她。
苏清玖却仍旧在笑,稳稳地退回了原位,无所畏惧地说道:“此处远离京都,殿下不必如此紧张。”
“哼!孤有何紧张的?”燕承瑜冷声笑道:“倒是你,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孤治你的罪?”
“殿下深明大义,仁厚爱人,自然不会随意治我的罪。”苏清玖狡黠一笑,“殿下今日治了我的罪,不知他日可还有别人愿意投靠殿下?”
“你在威胁孤?”燕承瑜面色不善。
苏清玖恭敬地道:“不敢。”
“既然不敢,便直说了吧!老六想做什么?”
“六殿下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投靠殿下罢了。六殿下并不受宠,只是想保存一条性命罢了。”
“过谦了吧,老六这次下江南,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能顺利剿灭匪徒,拿到赈灾粮,朝中上下无一不是交口称赞的。”燕承瑜平静地说道。说实话,燕承璋的这些作为,也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太子殿下,您英明神武,怎会不知,六殿下在宫中日子艰难。而您是他唯一可以找的倚仗。”
话落,燕承瑜收敛下目光,静静地思考起来,他正襟危坐,神色严肃,沉默了一会儿。
苏清玖知道,这便是触动到他了。皇家子弟,向来不信什么手足之情,能信任的不过是局势而已。
燕承璋没有政治资本,不得父皇喜爱,又与郕王素有积怨,除了能投靠他,确实别无他法。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若是想要他这把刀,此刻算是最好的时机了。
不过,现成的好处,他也不会不要的,没有足够的筹码,燕承瑜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见他态度松动,苏清玖方才提到了南斋先生的大名。
话音落下,燕承瑜的眼睛便亮了几分,语气竟有些急,“你说,是那个文采动天下的南斋先生?”京中早有关于南斋先生的传言,只道他是个学老庄的隐士,不敢冒然去请。
郕王曾在玄武湖碰过几次钉,三顾茅庐都被打了脸,他便更不敢去了,一来是担忧外公那边的文人多想,二来,也是怕丢了面子。
“六弟果真能请得动南斋吗?”燕承瑜语气中难掩惊诧与期待。
苏清玖认真地点点头,“太子殿下,六殿下说了,只等您去金陵,他必定会请南斋先生出山。一同辅佐于您,届时您必定如虎添翼。”
燕承瑜开心地笑了,竟连方才的恶心难受也忘记了,连到很好,随即又问:“六弟现在在何处,接来豫州城吧。”
苏清玖摇头道:“太子殿下心思聪明,必定明白,六殿下此次出事,皆是由郕王授意的,殿下若想帮忙,只需拖那黄将军一拖便好。六殿下人无恙,只等殿下回程之时,只说是从山匪手中救了六殿下便是。”
“好!”燕承瑜十分满意。
如此安排,既不会得罪于豫州的官员,又能揽下救人的功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清玖离开了燕承瑜的车驾,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见道路两边饿殍遍地,心情又无比沉重起来。
但凡到了灾年,村子里的人,便会一窝蜂地往城中赶,有的是投亲靠友,有的是期望找份工作,也有的,只是想混一口救济的粮食,不至于被活活饿死。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走到城市的,有的人在路上便饿死了,成了饿殍,剩下的沿路乞讨,三五成群地赶着路。
苏清玖一下车,几个妇人就围了过来,“行行好,给点吃的!”
苏清玖想往怀里面掏,可望见远处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那一双双充满着渴望的眼睛,像是饿狼一样盯着她。
她怀中那块饼,还没有完全被掏出来,就被一个眼疾手快的妇人夺了过去,立马大口地啃食起来。
食物的芬芳像毒药似的勾动着他们的内心,于是,一场暴动就这么展开了。
妇人才吃了一口,那大饼就被边上的人夺去了大半,妇人想要夺回,而剩下的其他人,更是虎视眈眈,找准机会便是一顿争抢。
起初还只是争抢,到了后来,变成了打斗,你打我,我打你,斗成一团。
也有一群人,将苏清玖团团围住,恶狠狠地盯着她,要从她身上盯出粮食来。
一块饼,就像是投入大海之中的一颗石头,却最终掀起了巨浪。
在拿出来的那一刻,苏清玖就意识到了,可她无论怎么样去劝解,都没有办法去说服这群被饥饿支配的灾民。
甚至,他们想把她扒了,看看还没有食物。
苏清玖心越发沉了下去,挣脱几个纠缠的乞丐,正要逃脱,手中忽然出现一股大力,将她飞速带离此地。
“南……南先生!”苏清玖惊魂未定,双眼懵懂而震撼。
南斋穿着那身黑衣,浑身干脆利落,双手抱着她,轻盈地飞起,很快离开了喧闹人群,他面色冷峻,脸部的线条紧绷着,有一种严肃认真的架势,好似警告般开口:“在一群饿狼中喂食,饿狼只会把你给吞了。”
“可是……”苏清玖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即使她意识到不对,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在饥饿中的人,竟会变成这模样。
“一个人饿久了,便不再是人了。他失去了关于人所有的骄傲和自尊,沦为野兽罢了。你只道他们野蛮,为了半块饼打架,殊不知,他们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煮着吃,又与野兽何异?”他的下巴光洁如玉,却一直紧绷着,用那种冷冷的语气说着嘲讽的话。
苏清玖虽震撼方才行为,却不能认同南斋的说法,世间温情,父母之爱,难道抵不上饥饿吗?只因自己经验尚浅,人微言轻,才小声地辩驳:“野兽可不吃自己的子女!”可见,人与野兽不同。
“……”
南斋带着她来到高处,他们站在那百年大树上面,眼前视野倒也开阔,一眼瞧见了豫州城的百尺高墙,以及那巍峨的城楼与关隘,碧绿的护城河泛着粼粼波光。
护城河边,聚集了黑压压的难民,几乎将护城河边的草地都围满了。
但今日,巍峨城楼上的将领们并没有放下吊桥,一个灾民,也不能进城去。
也是,按照大燕律,凡是外来户籍,想要进城是需要路引的,这群连户籍都不知道有没有的难民,可一个都不会被放进去的。
一行车队缓缓地靠近了护城河,黑色的车马悠扬地晃动着旋律,在旋律之中,偶然插入那放下吊桥时的吱呀声。
人群哗地一下就暴动了起来,像是黑色的海潮奔涌着,起伏着。
“青天大老爷,让我们进城去吧!”声如雷动,一群快要被饿死的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发出绝望的悲鸣,为这首曲子添上高潮。
吊桥落下了,无数人向吊桥上挤,却都被太子殿下的护卫给拦住了。
明知道没有希望,他们还是疯了一样地冲向那城门处,像是奔向新生一样,声嘶力竭,用尽全力。
苏清玖大受震撼,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双手的力量汇聚,紧紧地握拳。
她真该死,若是赈灾粮能早几天到,或许,便能少一些这样的情境。
她真该死啊!
四处,成堆的死尸蔚为壮观,一条弯弯的玉带,也像生死界线,将这群活生生的人,死死地拦在了生门外面。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啊!
为何不再多做一些呢?
她浑身轻轻地颤抖着,用一双凤眸盯着这荒诞一幕。
忽地,她小小的拳头被一片温暖包裹住了,她立马停下了思绪,停下了战栗,侧眸望向身边的人,眸中有些疑惑。
他的手,不似女子般柔软,每一处都是硬的,带着一些粗糙,却异常温暖,并不像他的脸一样冰冷。
“太子殿下去了,赈灾粮很快就会放出来。”南斋淡淡地道了一句。
话音落下,远处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再一看,燕承瑜已经下了车,对那人群深深弯腰鞠躬,他面带笑容,温文尔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起一阵欢呼声,所有人都在喊:“太子殿下万福。”
身边的南斋浅浅地笑了一声,目光微微眯起,似有轻蔑之意。
文人有傲骨,不屑着逢场作戏之词。
苏清玖大抵猜到了,燕承瑜此来赈灾,大有收服民心之意,自然少不得一些作秀之举。
一番轰动之后,车队渐行渐远,渐渐消失于长长的吊桥之上,被人用尊贵的礼节,声势浩大地迎了进去,至于那些被隔绝在生门之外的难民们,一个也没有被放进城去。
“走吧,你该回金陵去了!”南斋冷不丁冒出这句来,苏清玖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南斋素来冷淡,今日却似乎心情还可以,竟愿意跟她解释,“殿下那边,我已经派人保护了,我们该会金陵去了,现在就出发吧!”
话说,在苏家桑园的农庄上。
这日清早,睡在屋中守夜的月秀一醒来,便被屋中的狼藉给吓到了。
脸上血色尽失,惊恐而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好在她并没有喊出声来,只是惊恐地下床去,扑在了苏清蓉的床榻前面哭。
苏清蓉睡得极好,察觉到阳光刺眼,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觉醒来,她的气色极好,面如芙蓉般娇艳,身上绽放着一朵朵的红玫瑰,更添几分成熟女子的韵味。
“姑娘!”月秀轻声哭着。
苏清蓉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差点惊恐地大叫出来,好在她忍住了,惶恐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床榻,而她一身赤条条的,胸口处,脖颈处,都留着明显而清晰的印记。
她联想到昨晚的那个梦境,所有的美好都在一瞬间被击溃了,而现实却像是一把刀子插在她骄傲的心房上。
怎么办?怎么办?
她惊慌失措起来。
“昨日,是谁进了我的房间?”
“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昨晚李娘子给奴婢喝了一碗茶,奴婢睡下之后,便是人事不醒,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个贱人!”苏清蓉被逼得说出了一句骂人的脏话,手几乎已经握成了拳,愤怒地锤击着床榻。
“三姑娘,可起了?我们娘子请你过去有事情要说呢!”外面有个老嬷嬷在叫,那是李氏给她女儿找的奶妈妈。
此事再清楚不过,定是李氏弄的鬼,苏清蓉心中怒不可遏,厉声道:“我还没起,凭她是谁,给我等着!”
苏清蓉委屈地快落泪了,趴在床沿,快咬碎了银牙,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彻底毁了,她才敢得到钟家公子的青睐,为什么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话呢?
她把眼泪咽了回去,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绝对不行,这事绝不能传出去。
“月秀,去烧水,我要沐浴!”昨晚有多愉悦,她今日就有多悔恨,身上这些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不再干净了。
月秀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不行,不能沐浴!”苏清蓉摇摇头,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了,不能沐浴,这院子里人多嘴杂,她以前早上不沐浴,偏偏今早就要沐浴,分明要引人怀疑。
不能落人口舌。
她只要了一些盥洗的热水,将身上擦了擦,找了一身新衣裳换上,又用脂粉涂了厚厚一层,将脖子上的痕迹尽数藏起来。
一切都做完了,又叫月秀把昨晚的寝衣统统烧掉。
月秀一脸为难,哭着道:“姑娘,您昨晚穿的小衣不见了!”
苏清蓉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眼中的光辉涣散,像遭了晴天霹雳似的,浑身的血液都凝滞动了。
她的脑袋里嗡嗡的,似乎有无数的苍蝇在打架。
完了完了,到底是谁,是谁要这么害我!
苏清蓉短暂的失神之后,蹲在了妆镜台前,低声痛哭起来。
第146章 回到金陵城
“母亲,女儿不孝!”苏清蓉心里暗恨。
哭着哭着,她的目光凝成一支冷箭,张满弓弦,幽幽地盯着地面。
外头,又是那个奶妈子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沙哑地抽搐着。
“大姑娘,我们娘子说了,务必要请您过去一趟。”
欺人太甚!
苏清蓉暗暗收了眼泪,用香帕将泪痕擦干,在梳妆台前,把妆容补了补,她把眉眼向上挑,一改先前的温婉,添了几分雷厉风行的气势。
“姑娘!”月秀搓了搓手,局促地立在她身后,小声地说道。
“走,我们去会会她!”她面上撑出平静,袖子下面的手却早已经握成了拳头,心口一抽一抽地冒着气。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姑娘么?”李氏心情很不错,脸上笑得像一朵儿花似的,笑盈盈地站在那棵大枣子树下嗑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将瓜子壳啐在地上。
她嘴里说着热情的话,却没有拿正眼去瞧苏清蓉,倒是妖妖悄悄地问:“姑娘昨日睡得可好?”
李氏水蛇腰,尖下巴,一双三角眼,两弯细长的眉毛,一直开到了鬓角,唇瓣也薄,是红紫色的。
她的几分刻薄相都是写在脸上的。
在院中洗衣裳的丫头,带娃的婆子,都远远地避着她,就是靠近了,也都低下头去,低调地走过去。
“睡得并不好,乡下地方,尽是些蛇虫鼠蚁的,可害苦了我们家姑娘!”月秀没好气地瞪了这个泼妇一眼。
别瞧她今日没有发飙,前些日子撒起泼来,几个壮汉都拿她没有主意的,乡下的刻薄妇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消磨起主子来。
“乡下地方,简陋些也是有的,可终究是有几分恩情在,姑娘何必这般刻薄呢?”
李氏母鸡似的笑起来,咯咯咯地不停,像一阵魔咒似的回旋在苏清蓉的脑海中,她的双眼,利剑般幽冷地瞪着李氏,面容之中,似乎充满了力量。
寂静之下,李氏的笑声渐渐无了,却还是刻薄地弯着嘴角,笑道:“怪我,姑娘站了这么久,招待不周了,来,来我屋里坐坐吧,我正好有些好东西,要给姑娘瞧哩!”
说着,她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踏着一双款式新潮的高脚木屐,蹬蹬蹬地进了屋子里去。
一进了屋里,丫头关上了门,李氏改了笑容,从被窝里掏出一条芙蓉花肚兜来,得意地放在手指间转动着。
“哎哟,姑娘,你说巧不巧,今早我的小丫头说,在后院马厩旁边捡到了这条芙蓉肚兜,看这料子极好,都说是我的,给我拿了过来。这可把我冤枉坏了,我虽有几个钱,可也用不得这么贵的料子,这抵得上我一年的脂粉钱了。我猜呀,整个庄上,也只有大姑娘你用得起了。”
苏清蓉的目光冷冷盯着那条肚兜,冷冷地瞪了一会儿之后道:“这的确是我家月秀的!”
月秀一脸无辜地看向苏清蓉,却被苏清蓉给瞪了回去,她识相地应了下来,“是,是我的!”
“既然公案了了,我们回去吧!”苏清蓉优雅地转身,迈开了脚步。
“慢着!”李氏瞪起那一双三角眼,双手插着腰,几步便走上前来,拦在了门前,她收起笑脸,冷声说道:“大姑娘,你我既是心知肚明,又何必赖给旁人,昨晚上,你不会挺享受的么?没想到,大小姐平日里这么端庄的一个人,到了床上,可比我们还要浪几分呢。”
“你……”苏清蓉气得双颊通红,扬起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打,你倒是打呀,左右做出那种丢人的事情的可不是我。若是我嚷嚷起来,大姑娘,你可就真嫁不出去咯。”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苏清蓉克制住那双手,浑身颤抖着,狠狠地抓住李氏的衣领子,用力将她推到门框上,双眼瞪着她,一遍遍质问道:“是谁指使你的,是谁指使你的?”
苏清蓉像一头发疯的猛兽,毫无收敛的用爪牙将李氏钳制住。
可那李氏也不是吃素的,庄稼人,力气大得很,又自恃有了苏清蓉的把柄,不管不顾,猛地将人给推开了。
她也实在没想到,看着气势汹汹的苏清蓉,实则是个弱西施,稍稍用点儿劲儿,就轻松推开了。
苏清蓉踉跄几步,撞在了圆桌上,双手撑着桌面,微微低着头,冷冷瞪着李氏。
泼妇,早晚叫你死在我的手上,才能让你知道,我苏清蓉,不是好欺负的。
她咬着下唇,嘴上虽不言语,脑海中却在冷静地想着无数种反击的举措。
李氏整理着衣领,无聊地扯了一下嘴角,双手拍了拍衣袖,绕着苏清蓉走远了一些,又双手抱胸,冷笑起来。
“我的大小姐。你可别折腾,也别问我是谁做的。我的要求很简单,若是大小姐做到了,此事我们以后谁也别再提。你也别想着什么花招,对付你这样的小姑娘,我有的是手段。赖是赖不掉的,您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人家可都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苏清蓉胸前不停地起伏着,越来越快,不等李氏说完,她操起桌子上的茶杯就狠狠地摔了过去。
李氏夺了一下,只砸到了膝盖,哎呦地叫了两声,又往地上啐了两口,嘴里忙嚷嚷道:“不活了,我不活了,当了婊子,还想立什么牌坊,我这就说去,我今天在庄上说,明日上金陵城里说去,我就不信了,没人主持公道了。”
李氏插着腰,一肚子的脏话都骂了出来,推门便要出去。
苏清蓉抹不下面子,但心里却急着呢,倒是月秀机灵,急忙上去劝住了李氏,“大娘子,你别动怒,我们家姑娘气性大,我替她向您赔罪,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便是。不要同姑娘计较,姑娘她还小!”
“不用求她,叫她说去!”苏清蓉嘤嘤哭了起来。“大不了一拍两散,她若说了出去,昨日那些酒水,都该查一查,我们苏家日后也容不下你了,我外祖父好歹是个官儿,定要你去大狱你们呆着。”
“哼,好啊!”李氏哪里会怕她这小姑娘,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说的正是。她只嚷道:“大可以说去,我不过贱命一条,比不得姑娘你金尊玉贵,那我这贱命换姑娘的前途,值了!”
“娘子千万别这么说。何苦来呢,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
“是你家姑娘不与我行方便,可不是我要闹起来。”李氏理直气壮,挺直腰板,继续挑衅。
苏清蓉也怒道:“你这贱丫头,给我回来,一个农妇,有甚值得你巴结的?”
“好了,姑娘,你也少说几句吧。李大娘子,你也少说两句。我们互相商量着来,不好吗?”月秀快要急哭了,这事闹出去,大太太是绝对不会饶了她的,这事情不闹出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正说话呢,外头有小厮来了,说是有个姓钟的公子来了,要找苏家的两位姑娘呢!
“钟小公子!”月秀喜出望外,总算是盼到了救星,可真怕这两个人打起来。
有钟小公子在,姑娘的脾气大概是要收敛一些的。
果不其然,苏清蓉很快便收了眼泪,忙开始整理衣装。
李氏是个人精,眼珠子提溜转着呢,怎能发现不了苏清蓉的心思,于是越发有恃无恐,便威胁道:“看来姑娘甚是在意那位钟公子,不知他若是知道了……”
“你敢!”苏清蓉重重地拍了桌子。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这日中午,苏清玖与南斋到了长江码头。
云清风淡,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天色。
船还是苏家那只大船,不过船上却多了一些衣衫褴褛的人,年轻的、年迈的、男的女的都有,见来了人,齐刷刷地跪下来磕头,乌泱泱地一片,都是鸡窝头,直把苏清玖都看呆了。
她只道:“这是?”
“你苏家不是正缺工人么?赏他们一碗饭吃总能做到吧!”
苏清玖立马会意,喜笑颜开。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织染厂走了大批的师傅和工人,上次整修,店里的伙计也少了许多,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些难民没有身份户籍,又无路可去,只需给些粮食就愿意卖力工作,去她店中帮忙,确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这些人,家世清白,有力气,肯干活,我着人一一去挑的。”
“你挑的人,我怎么会不放心!”苏清玖脱口而出,话音落下,脸上自然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怪难为情的,怎么会突然说这么矫情的话!
苏清玖自我嫌弃了一番,希望不会被南斋看作是奉承敷衍的话,小心偷看了他一下,却发现他并没有在意。
从豫州一路回到金陵,约莫花去了三四日时间。
两地相距并不远,又是顺水走得水路,一下子便到了金陵城外,只有城门口这一处关隘需要路引和户籍文书才能进去。
苏清玖正打算先进城去办户籍,谁料,南斋竟当面拿出了百来份户籍文书,与所带来的一百多难民正是一一对应的。
苏清玖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位隐居多年,不问世事的文学大家,突然便有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她甩了甩脑袋,将那些思绪扫除。
黑色背影挺拔地站在远处,正不卑不亢地将它交给城门护卫审查,轻松便过了关。
进城之后,两人便分开了。
苏清玖忙回到苏记商行,将自己的人一一安置好,她利落地租了一间大杂院,将这几十户人家给安置了进去,叫他们三日之后,上苏记商行去面试,一旦过了,便可以在苏记商行里面上工了。
难民们自然是对她感恩戴德。
苏清玖有些难为情,寒暄一番之后,早早就开溜了。
因她原是从桑园农庄里出来的,这日还要匆匆地赶回农庄去。
一路上,策马狂奔,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这才抵达了桑园农庄。
不过,稀奇的是,她在李家庄的牌坊上,居然见到了钟宇。
几日不见,他面容略有些颓丧,靠着那根雪白色的大柱子,一脸落寞地在思考人生。
他见到了苏清玖,第一眼是惊诧,然后又认真地盯了两眼,然后,他就仿佛是突然活了过来的一株莲花,瞬间鲜活了过来,急忙跑上来打招呼:“苏姑娘,你……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呢?”苏清玖笑容浅浅,眉眼弯弯,调侃道:“倒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可不是布政使家的公子能呆的地方!”
“你还开我的玩笑?我来找你,你一连四五天都不见人,偌大的一个摊子,你怎么忍心交给你姐姐一个弱女子来管呢?”
“噗呲!”苏清玖掩面笑了,轻睨着他道:“原来是替我大姐姐来打抱不平了。”
“不是!”我只是无聊想见你罢了!
钟宇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理由来辩解,却觉得比较唐突,于是作罢了。
“今日你大姐姐押送缫好的丝线进城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苏清玖纳了闷,自己一路上打马过来,并未见到大姐姐的人,难不成是早就去了?
“走了大概有三个多时辰了,约莫是要到城门口了。等这批丝线做好,你们苏记布行也就能重新开张了。”
苏清玖礼貌地笑道:“那是自然,届时还希望钟小公子能多多光顾才是。”
“一定!”
今日甚是难得,苏清玖原想着请他喝酒吃饭,可忽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农庄上,本没有这些。于是只好回了苏家的庄子里,叫雪霁去传一桌的好酒好菜来。
苏宅的夜晚十分地冷清,庄子本就人少,加上壮丁们今日都押送生丝进城去了,留下几个老弱来。
苏清玖叫人在花厅里摆上了一桌小宴,几碟菜,配着附近最有名的杏花酒。
钟宇也不客气,斟上酒,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两人聊了许多,心情都一片大好之中。
随着一阵喧闹声传来,脚步声、吵闹声,打破了平静的场景,只见一行人举着火把,匆匆地走了进来,便走边骂道:“他娘的,竟敢劫走我们的生丝,兄弟们,抄家伙,跟我去抢生丝来。”
第147章 意外
“走,抄家伙,把东西去抢回来!”
声音此起彼伏,闹哄哄的,像是一堆蚊子在耳边叫着。
苏清玖停了筷子,叫来雪霁,便问庄子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霁一寻思,摇头道:“庄子这些日子倒也算是平静,大家日日夜夜赶这批生丝,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是哪些人去送生丝的?”
“就是庄上的几个伙计。原是让叶胜跟着的,但是大姑娘临时叫他们有事情,便就……”
“大姐姐?”苏清玖皱眉问道。
照理来说,苏清蓉不该干出这种事情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清玖心中凝重起来,又问起了自己不在这些天,苏清蓉的所作所为。
雪霁只道:“大姑娘做事很有分寸,每日都及时去园子里监工,又与园子里的工人学了许多技术,还自己养了蚕,庄子里的人,都说大姑娘好呢,还说……”
“还说什么?”这话是钟宇问的。
苏清玖平淡地笑着,庄上的农妇能说什么呢?说来说去的,其实也就是那几桩,夸完了苏清蓉,自然要找个对比了,俨然就是她了。
“说……”雪霁皱眉看着苏清玖,苏清玖一脸淡然地笑道:“说吧,钟小公子不是外人。”
“她们说您架子大,成日里见不着人。”
“是不是还说我分明是庶女出身,端地比嫡女还尊贵些?”
雪霁赶忙道:“姑娘,她们乡下人哪里懂什么嫡庶了,你别放在心上。”
苏清玖无奈地笑着,洒脱地看了一眼钟宇。
钟宇替她解释道:“亏你还伺候了你们姑娘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家姑娘是个爽快人,还会理那些农妇?”
“是我糊涂了!”雪霁低头,诚心认错了,俏皮说了一句:“原来钟公子才是我家姑娘的知己,奴婢实在是浅薄了。”
话落,她害羞地跑走了。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一时闹了个大红脸,苏清玖解释道:“别听丫鬟瞎说,大姐姐才是公子的知己,我们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
苏清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尴尬地笑了笑。
钟宇下意识地想要辩驳,又害怕唐突,只能收敛下动作来。
其实,前些日子,他见过苏清蓉,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之间相处,总是有些拘谨,说的话倒是也多,可全是琴棋书画的泛泛之谈,他总觉得与苏清蓉之间,有着一道鸿沟,随时随地都在提醒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疏离。
倒是与苏三姑娘之间相处融洽,虽然说的东西都是日常的琐碎,却有一种真实的亲切感。
此事暂且不谈,等送走了钟宇,苏清玖便找来今日负责送生丝的伙计,问他们怎么回事?
他们说,路上不知怎么的,冒出来一队山匪,把生丝全给劫了。
山匪?她连玉峰山都给剿了,还会让几个小毛贼给劫了?
“可看清楚了人?”
“都蒙着面呢!”
“可记住了什么特征?”
“本地人,说话确实是金陵口音!”伙计话音落下,引来苏清玖的一记白眼,大燕朝对出行的管理十分严苛,想要迁徙去别的地方生活,需要打点不少银子,所以,自然八九成都是本地人了。
哎,不能指望他们,苏清玖准备亲自跑一趟。
到了地方一瞧,险些气得背过去,就这么一个四面开阔的地方,山匪?怎么可能是山匪呢?
附近的山,离这里都挺远的。
她大概脑补了一下,几十个伙计押送生丝走到这里,然后突然冒出了一伙蒙面人,双方还未开火,伙计们做鸟兽散了。
事后想起,带着家伙事儿回来的时候,货和人都已经不见了。
她可以断定,这群人,定是冲着她的生丝来的。
这条路并不是什么大路,也只有李家庄和更偏远的两个小村子进城要走,并无什么大商人,那群人显然就是来打劫这批生丝的。
贼人鸡贼地很,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
苏清玖派了个机灵的人,沿着那车辙子去瞧瞧,自己立马回了庄子上。
“各位乡亲们,按照惯例,这批生丝失窃,你们的工钱要减半。为了大家和我们苏家的共同利益考虑,生丝必须追回来,对方能如此精准地知道我们的路线,必定是有内鬼泄露。今晚,请大家配合查宅子,找凶手。”
这群伙计几十人,苏清玖一一分配了任务。
“李大牛,你带一队人,将苏家里里外外都看守起来。”
“李二蛋,你带一队人,在村子里四处查看,若是发现什么可疑的现象,及时来向我禀报,切忌,不要惊动乡亲们。”
苏清玖回了庄子上,遇上了正急得团团转的苏管家,拉着他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苏管事皱眉道:“可是,家里都是我们苏家的亲朋好友,若真的搜查,岂不是一一都得罪了?”
“可若是不查,此事便成了一桩悬案,到那时,大家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苏清玖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过,我也想过了。这边毕竟都是长辈,我初来乍到,毕竟年轻。还要请叔父出马才是啊。一来,叔父与他们之间相处更久一些,不会伤了彼此面子,二来,叔父若是真搜到了是谁,也不必来告我,只叫她把东西还来便是了。”
苏管事听罢,倒是打消了心中那层顾虑,暗道这位少东家倒是会做事的,既陈明了利害关系,又给他们这些老人留足了面子,既如此,他便干了。
苏清玖交代完,苏管家便带着任务在宅子里一家一家地走着。
苏清玖回了自己的小院,见钟宇还没走,两人一时手痒,便手谈了两局。
“三姑娘,你难道不担心这批生丝真的丢了?”
苏清玖用棋子敲了敲桌面,“跟我下棋,你还能分心?”
其实两个人的棋艺都算不得精湛,只是比刚好会下好那么一点点,好在两人“旗鼓相当”,各自都用尽全力了。
钟宇再次将目光全部集中在棋盘之上,努力寻找生路。
慢慢的,钟宇露出了败势,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一局还未终了,雪霁就回来了,在苏清玖耳边一通说,苏清玖浅浅地笑了笑,对此却并不感到意外。
钟宇好奇地问道:‘可是找到内鬼了?’
“可不就是找到了!”雪霁笑着道。
钟宇摸不着头脑,充满疑问地道:“不是说,就算找到了内鬼,也不用过来汇报么?怎么你还是知道了?”
“我们姑娘自有妙招,我们早就叫人在院子外面看了,苏管事的从别的院子里出来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唯有从他自己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愁眉不展。我还悄悄打听了一下,说是苏管事动手打了李氏一巴掌呢。”
“……”其实李氏之事早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她心里确实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金陵城,苏宅大门前。
苏清蓉带着一车的行礼,优雅地走下了车来。
她虽同运送生丝的车队一同出发,半路上却因为月秀肚子不舒服,耽搁了一阵子,到了夜幕沉沉的时候,才回到了苏府。
人一下车,柳氏便着急忙慌的迎出来,抱着久别的女儿,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
苏清蓉的脸色略有一些苍白,即使涂了一些粉,还是能明显地看出来,她憔悴了许多。
柳氏心疼,握着女儿冰冷的双手轻轻地搓着,“蓉儿,你这是怎么了?才去几日,消瘦这么多,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苏清蓉嘴唇一扁,原不打算哭的,这会儿,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这一声哭,更是把柳氏的心都给哭化了去。
“我的心肝呐,到底是谁欺负了你?是不是老三?母亲替你去要说法。”
“母亲,我没事,我就是想你了。”半晌之后,苏清蓉慢慢止住了哭声。
有些秘密,始终是要深埋心底的,即使是最亲的人,也绝不能透露半点。
苏清蓉理智地止住了这个话题,看母亲的神色,似乎还是有所怀疑,她便拉着柳氏,又说了一些话,两人相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母女俩又说了一些体己话。
柳氏说起了苏添鸿的院试,说是这几日先生给他出的题,他拿到了第五的成绩,得了褒奖。又说起了苏清蓉的婚事,一脸姨母笑地催促她,问她与钟宇的感情如何如何!
苏清蓉想起那日见到钟宇,两人说起了诗文,相谈甚欢,彼此互为知己。
柳氏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柳氏一走,苏清蓉立马就变了脸,脸上堆起来的笑容,立马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无尽的冰冷与仇恨。
李氏,你害得我清白不保,我这一生都被你毁了。
“月秀,几时了?”
“酉时将近了,姑娘可是要睡下了?”
苏清蓉的嘴角弯起一抹冰冷的微笑,淡淡地道:“替我沐浴更衣,我要歇息了。”
李家庄,苏宅。
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屋子在寂静之后,立马爆发出来一阵轰动的喧闹声。
等传到苏清玖屋子里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雪霁在屏风外面小声地唤道:“姑娘,你可睡了?苏管家家里的李娘子死了。”
苏清玖听到这句话,睡意立马消散不见,冷静地坐了起来,心却好似沉沉地沉了下去,“死了?怎么会死了?”
她立马起来,穿好衣裳,连头发也来不及梳,便带着人去了苏管事的院子里,雪霁一边走,一边同苏清玖说这具体的情形。
“是自杀的?”
“是的!”
“本来苏管事是不愿意说的,周围的亲戚都看着,他不得不解释了,今日您授以苏管事查人,查到了李氏,在她屋子里搜出了别的男人的东西来。苏管事一时气急,就打了她一顿。之后,苏管事的便出了院子,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李氏就死了。”
“苏管事打得很重?”
“那倒没有,苏管事平日就好说话,心里虽然气愤,但没有真打。”
话落,苏清玖已经一脚踏进了李氏的院子,之间其余人等都到齐了。
亲戚们聚在一起,一边说着自己的伤心感怀,一边有暗中议论着李氏的为人,七嘴八舌的,比自家出了事情还要起劲。
“哥,嫂子的事情,本没有定论的,您下手也……”
“我下手!”苏管事瞪了他这游手好闲的弟弟一眼,解释道:“我压根就没真打她,这母老虎,我倒还没怎么样呢,她已经开始翻起了我的旧账,我怎么办?只能出去散散心了。我还没问出那奸夫是谁呢!气煞我了。死了活该!”
“大哥,此事尚且没有定论,你也不能太过于绝对啊!”
“难不成那奸夫是你,值得你这么为她说话?”
苏管事的弟弟讪讪闭嘴,其他人也不敢再说话。
苏清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因为李氏死在屋子里,大家觉得晦气,就都没有进去,尽数挤在院子里的甬道上。
见了苏清玖,几人一窝蜂涌了上来。
“姑娘来了!”
“实在是抱歉,竟惊扰到了您了。”
“叔公,都是一家人,您客气了。怎么回事?”
“倒也没什么,说是他媳妇儿,在外面有了男人,他气不过,打了娘们儿一巴掌,李氏气不过,竟复读死了。如此丑事,若是报官,以后我们苏家的颜面算是丢进了,不如对外说是暴毙身亡了,姑娘您看……”
苏清玖皱起眉头,大步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众人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都感到惊诧。
寻常姑娘家,见了尸体躲还来不及,她怎么敢主动进去呢。
苏清玖不仅进去了,还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李氏,见她嘴唇发紫,应该是中毒身亡了,脸颊上有一道红痕,约莫是苏管事打的。
在她身边,是一封信。
苏清玖捡起那封信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字迹清晰,内容露骨,概括一番,便是两层意思,我想你了,我没钱了,希望从你这里要一些钱来用用,若是不给,便把我们之间的秘密公之于众。
一封赤裸裸的威胁信,目的就是要钱。
看落款时间,已经有几日了。
第148章 诬陷
那信件的字迹潦草,口气轻佻,还落了名姓,只是等人寻到那位奸夫的时候,奸夫也已经死了。
一样是中毒而亡。
回到院子里,苏清玖一路都在纳闷地想着。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夜色黑得看不见屋檐模糊的暗影,静悄悄的,唯有一两声蛙声应和着。
“姑娘,您是不是觉得不对劲呐,怎么回来一句话也不说?”
苏清玖的思绪剥离出来,回归了现实,“确实有一些奇怪之处。”
她一一道来:“李氏生性刻薄,断然不会受一个马奴威胁,她在这里经营数年,我看丫鬟们对她都极为恭敬啊。”
“什么恭敬,不过是摄于她的淫威罢了。瞧她那跋扈的样子,连大姑娘她都不放在眼里呢。”
“哦?她之后又给大姐姐脸色瞧了?”
“何止是给脸色瞧,都快指着鼻子骂了,也得亏了大姑娘脾气好,不与她计较。”
说到这里,苏清玖纳闷了,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
她的这位大姐姐,哪里是脾气好,分明是心眼小,她平日里还得小心的让着,深怕一不小心触及到她的逆鳞,叫她心中记恨。
李氏这样一个粗鄙的女子,说话从不过大脑,只怕早就把大姐姐得罪惨了吧。
“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清玖摇摇头,打了个哈欠。
“姑娘,这匹生丝是让金家拿走了,您打算怎么办呢?”
苏清玖浅笑道:“还能怎么办?他怎么吃进去的,叫他怎么吐出来便好了。”
“嗯,姑娘若是有法子就太好了。春儿姐姐那边传话过来,说这几日已经把账目一一都理清了,如今账上没有什么钱,货也紧缺,再过一段日子,各地的分店会运送银两过来,顺道会提货,所以,这批货,我们得加紧赶起来。”
“嗯!”苏清玖也是这般考量的,这批货,决计是不能等的。“其他几个桑园的生丝如何了?”
“也都好了,管事说明日送往金陵。”
“嗯,叫叶胜亲自带一批人跟着,千万别再出乱子了。”
“嗯,奴婢去办,姑娘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苏清玖打了个哈欠,确实有些困倦了。
连日赶路去豫州,本就是极限了,一回来,竟也没睡个安稳觉。
翌日,苏清玖早早上了马车,听说几个桑园的生丝也都装好上路了,便在十里坡的山脚亭子里等着,与护送生丝的叶胜会合。
“姑娘,好久不见您了。”
“少贫舌!”
“哎哟,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少东家,我替你去教训教训。这李家庄的也真是的,护送个生丝,也能叫贼人给抢了去,也就是当初我不在,若是我在,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叶胜手舞足蹈,满脸带笑,逗得一脸认真的苏清玖也笑了笑。
“现在说得好听,当初也没见你去打呀!”
“少东家,你可真误会我了,是大姑娘说肚子疼,非要叫我去附近找药,女孩子呀,就是娇气。”叶胜颇为不爽地道,但很快他就后知后觉地解释道:“少东家,我不是说你,我觉得你比男孩子还要能干。”
“别贫嘴贫舌的了。赶路吧,天黑之前要进城去。”
马车声咕咚咕咚的,摇晃在山林农庄之间。
烈日当空,万里无风,悠闲的步伐中,苏清玖打了个盹儿,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猛然间惊醒了,问雪霁到了何处。
“快到城门口了。”
意料中的劫道事件倒是没有发生。
“停车,例行检查。”
“这是苏记布行的货,官爷,您看!”
苏清玖掀开了车帘,往外面瞧了一瞧。
今日脚程挺快,看样子,才到未时初,烈日正红,挂着高高匾额的城门口,一队兵士正在例行检查。
往日里,这样的事情是极少的,行商之人,不能不与官府打好关系,上下都打点过了,每次有大批的东西入城的话,还会再额外给一些过路费,都是既定的惯例。
“这是什么?你们居然私藏赃物,给我抓起来。”
苏清玖打了一个激灵,立马下了车,三两步走到那拉货的马车前,只见那一批生丝当中,竟有一颗夜明珠。
“金老爷昨日报了案,说是丢了一颗价值十万两银子的极品宝珠。今日竟在你们的货里发现了,凶手必定在你们中间,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苏清玖紧皱眉头,盯着那一颗夜明珠,目光淡淡地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个伙计顿时都低下头去。
定是出了内奸,里应外合来坑害她。
“官爷,你弄错了,这颗宝珠,乃是我们苏家的。”
“这分明是金家的宝珠。”
“上面又没有写金家的名字,这世间名贵的珠子多得去了,如何证明这就是金家的?我们苏家虽然不及金家有钱,可也不必为了区区十万两一颗的珠子去做偷盗之事。”
“你不必狡辩。”
“是与不是,你叫金家人来对峙一番便是了。”
“好,你等着。”
这件事,做的明显。
金家此计乃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恶毒伎俩。
他便是要让苏清玖拿不到这个季度的生丝,彻底与皇家丝绸供应无缘。
不仅如此,若是苏家被选中了,却拿不出相应的丝绸来,非但没有钱赚,还可能祸及满门,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趁着官兵不在,苏清玖悄悄找来了叶胜,低声问道:“可有人靠近过那批货?”
叶胜虽是个粗人,但记性好,尤其会识人,叫他见过的人,大抵是过目不忘的。
他思量一番道:“倒也没有别人。我们苏府的家生奴才小刘之前负责搬货,刚好搬的是那一车。之后,停车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在啃干粮,我见那小林躲在马车边,好一会儿呢!”
“小林?”
小林,原名叫林耀威,长得那是一个贼头鼠目,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脑袋,常年扬着头,很是微风,实则借的都是叶胜的势。
他只记得,这家伙最是欺善怕恶,你让他一分,他就要在言语上羞辱你一分,你凶他一分,他便像个乌龟似的缩了回去。
以前在苏府,他常欺负李姨娘一家,捎带的胭脂水粉,都是过了水的,气得李姨娘直抹眼泪。苏清玖曾出手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以至于他见到苏清玖,总是低着头,灰溜溜的。
“去把人给我叫过来!”苏清玖冷声说道。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麻衣的小伙子便低着头走来了。
一到苏清玖面前,他便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小林,你休息时站在那马车边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呀!”
“你在我面前也敢撒谎么?叶胜亲眼看见了,你何时与金家沆瀣一气了?你是觉得我们苏家不行了,请不起你了?你虽不是家生的奴才,但这一纸卖身契却还在我手上,若是我不放你,即使你有钱,也摆脱不得。”
“姑娘,我……我哪敢呀!我真没有!”小林的笑容在苏清玖冰冷的目光之中,冻成了冰块,随后便紧紧闭着嘴巴,不敢说话。
苏清玖哼了一声,又瞪了他一眼,吩咐道:“叶胜,进了城,把他先关押起来,他的屋子,他好友处,以及一切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搜查一遍,若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先仗责一百,再送官查办。”
“一百!”林耀威瞪直了眼,急忙道:“姑娘,我这小身板,受了一百仗,岂不是活不成了么?求求您,饶我一命吧!”
“我倒是想饶你一命,可你绕了我们了么?”苏清玖反问,“给我严查,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他也逃不过去这一顿打。”
“姑娘,”林耀威的表情凝固住了,愣了一会儿之后,无奈说道:“算了,姑娘,我说实话,是金管家给了我一笔钱,还承诺事成之后给我卖身契,让我远走高飞。我……我只是不想再做奴才了,我想要自由而已。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苏清玖倒是被他逗乐了,人虽垃圾了一点,到底还是自信。
“当初你父母生活所迫卖了你,的确不对。你想要自由,大可以来找我。而不是与人勾结,陷害苏家。说到底,你不过是想不劳而获罢了。你给我记着,我苏清玖,心眼小,气度不大,断容不下你们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你若是听话,我可以考虑把卖身契还你,若是还想着某些不着边际的,我只告诉你,我不仅会整死你,连你的家人,也决计不会放过。”
“姑娘,我不敢!”林耀威跪下磕了个响头。
半晌之后,金家果然来人了。
来的是金府的管家,原名叫做金航,此人四五十岁的年纪,留着山羊须,面容生得刻薄,逢人也只板着个脸,在主子面前是块听话的木头,在下人面前,就是块打人的木头,除了金家的主子们,没人喜欢他。
苏清玖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只是苏清玖实在看不来他阿谀奉承的嘴脸,以及对下人那种刻薄劲,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愿意与他打。
“想当初,苏老爷英名盖世,富甲天下,没成想,他的后辈竟是盗人钱财的鼠辈。”
“鼠辈说谁呢?”
“自然是说你!”
苏清玖冷笑了一声,“确实!”
“你这……”死丫头!金管家明显听出了话中的深意来。
苏清玖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又说道:“都说金老爷有个得力助手,料理家中事务,面面俱到,从无错漏,没成想,金管家晚节不保啊,如今看来,智商也并不高啊!”
金管家更气了,直骂道:“你这小蹄子,说话放尊重一些。难不成这就是你苏府的家教?”
“我苏府家教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插嘴。我且问你,你说这夜明珠是你们金家的?”
“是!”
“你既然是金府的管家,必定对这颗宝珠了如指掌,是与不是?”
金管家犹豫了一下,但若是答不是,辱没了自己勤恳的声名,在苏清玖挑衅的眼神中,他只能应下来。
“是!”
“好!”苏清玖见他回答,随即便笑了起来。“我苏家也有这样一颗宝珠,既然物主难以判定,不如你我同时说出宝珠的一个特点,叫官差大人来评一评,谁说的是对的,你觉得如何?”
“这……”
“你不会不敢吧!”
“哼,怎么不敢,老朽让你先说!”金管家疑惑地盯着苏清玖,只见她一脸的得意,丝毫也不怕会输,只怕是已经在宝珠上做了手脚。
他不太自信地看向那收了好处的小林,却见小林低着头,浑身都打着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便更是怀疑事情已经败露了。
只听苏清玖笑道:“我们家的这颗珠子,因为我小时候贪玩,磕了一个小口子,碎了一点。珠子若是碎了,价值也就大不如前了,所以我不大在意,也不知是谁把它拿出来玩丢在车上了。金管家,你家的宝珠,不会也磕坏了吧。”
“这……”
还不等金管家回答,苏清玖又道:“若是我输了,我愿意将这几车的生丝尽数送给你们金家。若是金管家输了,不如让你们金家布行关门如何?”
“你……”金管家老了,脑子转得满,说话更慢,还没有捋直了舌头,苏清玖的话便连珠炮似的哄了过来。
“金管家,你不会是怕了吧,不过是小场面罢了,你们金家是做大生意的,不会连几间布行都舍不得吧!”
“你……你别说了,我们家的宝珠,也不慎被孙少爷摔坏了一个口子。”
“哦?”苏清玖笑了,“管家你可确定?”
“我确定,你这小蹄子!”你休想用这招摆脱掉今日。金管家心中恨得咬牙切齿,见苏清玖一脸自信,自以为她已经私底下将夜明珠给磕坏了,看小林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更是确定了他心中的这般想法。
苏清玖无奈地摇头,拿出了那颗宝珠,浅笑道:“不好意思啊金管家,我记错了,这珠子呀,不是我摔坏的那一颗,它完美无瑕,并无裂痕呢!”
第149章 月下故人来
话音落下,金管家几乎气得晕厥了过去。
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被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还把老爷的计划给破坏了,回去可不知道该如何交代才好啊!
“既然珠子的事情已经论清楚了,官爷,可以放行了么?”
“这……”官差把目光看向金管家。
苏清玖心中冷笑,官商勾结,说的就是他们这种,金炳可真是不闲着,为了置她于死地,几次三番地暴露自己在官府的影响力。
不过,他可打错了算盘。
苏清玖将那官差请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来。
玉佩之上,大燕皇室的标志金灿灿地闪着,那官差也是心虚,早就听说了,之前六皇子来金陵,与苏家三小姐关系匪浅,如今苏姑娘拿出了皇家的玉佩,他不得不提防呐。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还是放人吧!”官差无奈,即使是金老爷的交代,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之下,也不能够轻易地抓人,不然实在是不好交代呐。
金管家愤愤离去。
生丝在苏清玖的护送之下,顺利进了金陵城,一路来到了织染厂。
织染厂经过排查,又新收了一些工人,如今已经慢慢地运作了起来。
春儿和雪晴负责在织染厂上监工。
马车到了织染厂的大门口,雪晴和春儿已经在那里等了多时了。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雪晴上前来搀扶,不等苏清玖下了车,便开始诉衷肠了。
春儿比较内敛,站在后头望着,可目光却始终在苏清玖的身上,等她下了车,安静地凑到了身边过来。
“姑娘这一路辛苦了,昨日只您进城,本要来看望,可您来去实在太匆忙了一些。”
“非常时期,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苏清玖告诫道。
“嗯,正等您回来呢,有一桩喜事,还要请您来定夺才是。”雪晴将这些日子里织染厂的情况汇报了一番,又说道:“您昨日带回来的这批人,有个姑娘,名叫晓芸的,从小就擅长织物,她说自己只要摸一遍,便能把那锦缎的织造方式给复原出来。
奴婢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她不服气,当着大家的面,真的一匹墨竹暗纹锦给复原了出来。奴婢想,若是有这位姑娘加持,我们不用召回那些老师傅,也能复原出我们苏家的云锦款式了。”
苏清玖喜出望外,当即便要见见这位叫晓芸的姑娘。
只见她不过是十五六的模样,生得清瘦,瓜子脸,高个子,罥烟眉,多情目,看上去乖巧懂事儿。
“你就是晓芸?”
“回姑娘,我是!”
她一边回话,一边下意识地就要做行礼的动作。
苏清玖皱了眉,又将她打量一番。
不卑不亢,仪态端正,几乎下意识地就站的稳健,微微躬身,这可不像是难民的出身。
“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姑娘的话,家里做农活的!”
“撒谎!”苏清玖眉头一竖,加重了语气。
晓芸虽然也有一些惊慌,却并不似别人一样跪下来求饶,只是低着脑袋,不说话。
“你主子是这样教你规矩的?”苏清玖本也不是故意凶她,放缓了语气,走到她面前,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
晓芸紧张地往回缩,颤抖着道:“您……知道了?”
苏清玖莞尔一笑,放开了她,望了一眼窗外西沉的日光,想到那个男人,那个晚上。
他们吹着从长江飘来的风,站在那栏杆前。
他淡淡地说:“虽是一群难民,但或许有一两个手艺不错的,或许能用。”
苏清玖随意地应和了一句:“但愿吧!”
如今在这一刻,思绪一下子被串了起来。
她忽然低声笑了笑,嘴角扬起弧度,暗暗念道:原来,你是以这种方式,给我送援助么?
“既然是他的人,你便安心呆着吧!随我来的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
“不是,主子只安排了我过来襄助姑娘,其他真的是从豫州招来的难民。”
“也难为他了。”苏清玖心情大好,脚步都带了风,顷刻之间,做出了安排。
“织染厂里,一共还有六七位师傅,日后,都由这位晓芸姑娘带领。以后,你主管设计,每月至少要出一个新款的布料,画好图样,做好样品,到我这里审核。几位老师傅年纪虽大一些,经验却很足,叫他们挑选几个能用的接班人,把织染的手艺传下去。从即日起,所有人,早上半日用来学习提花、织染等技术,下午完成一些常规款式的生产。
晓芸,你尽快将已有的图样统计好,按照颜色装订成册,送到苏府!”
晓芸姑娘听了这么一大段,非但没有晕头转向,反而十分自信地应了一声是,便自去忙自己的了。
苏清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着晓芸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时最难熬的莫过于雪霁这个好奇宝宝了,她忙追问道:“姑娘,他是谁啊?这晓芸莫不是谁派来的?”
“她主子神秘,你不必知道。”
“哦!”雪霁悻悻!
雪晴懂事地给苏清玖沏茶,又呈上了这些日子以来,织染厂出货的账目,温柔地笑着道:“不管是谁的人,只要能帮姑娘解决眼前的大麻烦,便是好的。这晓芸姑娘,可谓是天降福星,真帮姑娘解决了眼前困局呢!”
“嗯!”苏清玖竟不吝承认了。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晓芸姑娘,她心中也有了计谋,能把被挖走的老师傅给挖回来。
不过,有了晓芸,事情总是更好办一些的。老师傅一辈子也就是吃个死手艺,可苏记布行若想继续发扬光大,只守着以前的辉煌是远远不够的,晓芸的创造力才是她最看重的。
有晓芸帮她看着织染厂,她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对付金家了。
苏清玖从织染厂出来,轻装准备回苏府,几日没有回去,倒是怪想母亲他们的。
只是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叫人改道出城一趟。
恰好那城门还有两刻钟才关闭,她便心血来潮,叫人出城去。
“姑娘,这个时候出城去,恐怕待会儿赶不回来啊!”
苏清玖却兴致很高,“不远,就在那玄武堤上便好,用不了两刻钟。”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丝绢,又从马车的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小竹筒,寻了一只西洋来的羽毛笔,折腾了好半晌,用羽毛不停地刮着自己的脸颊,倒是问雪晴道:“晴儿,你说,想约一个人见面,该说什么比较好?”
“我想见你!”雪晴实在是弄不清,自家一向冷静自持的三姑娘,怎么变得冒冒失失的,还问出这种蠢问题。
苏清玖果断的摇头道:“不行,太直白了!”
“那就,日色将尽花含烟,明月欲素愁不眠。”
“什么意思?”
“就是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了,你快来见我吧!”雪晴打趣儿道。
话落,苏清玖凶了她一眼,骂道:“我看你是害相思了,早晚给你找个小子嫁了。”
“姑娘,你可真难伺候。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您这么花心思?我看那钟府的小公子,您都没这么放在心上,不会是您的心上人吧。”
“少胡说!”苏清玖不悦道。
不过是想当面感谢感谢他罢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不好不好,搞不好让他误会有那种意思了。
相恨不如潮有信……
不行,更暧昧了。
……
她想了无数古人的诗词,竟没有一句能表达出纯洁的相约之情的,绞尽了脑汁,最后只写了三个字,叫雪霁跑去挂在玄武堤上的一棵玉兰树上。
这才惴惴不安地继续向苏府去了。
“你们可想知道姑娘写了什么吗?”
春儿一脸好奇,像个安静的学生聆听着。
雪晴不搭理,一副心有所知的样子。
雪霁见没有耍宝的空间,挽住两个人的脖颈,伏在她们两个人的耳朵里说。
春儿听了面色不变,还是一脸茫然。
雪晴听了,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但很好地保持了形象。
苏清玖斜了几个小丫头一眼道:“晚晴楼。不是什么秘密,不值得你们神神秘秘的。有这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商行的活计,以后做个女管家,可比这八卦威风多了。”
雪霁贫嘴道:“商行里的女管家我们要做好,姑娘的终身大事,我们也要抓好,哈哈哈!”
这日,苏清玖回到苏府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母亲带着阿润、小茉提着琉璃灯站在门口迎候。
苏清玖下了车,叫人将车里的东西一一搬了下来。
都是些从李家庄带来的果蔬,以及苏管事送的两枚鹦鹉蛋,玲珑可爱。
因着母鸟死了,便带回来叫小茉孵着玩。
小茉见这东西新鲜,欢喜地藏在怀里,深怕掉了。
苏清玖摸了摸阿润的脑袋,问起他的功课来。
小茉抢着答道:“哥哥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呢!没人敢小瞧哥哥的。”
苏清玖笑了,敲打道:“可别骄傲自满了。”
“有长姐在,我不敢。”
谈笑着回了凝翠馆,母亲早就命人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来给苏清玖接风洗尘。
苏清玖一边吃,一边叙家常,只捡着一些好玩的说,略过了那些惊险之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姐,我听说,钟府要上我们苏家来提亲了。”
“是吗?”苏清玖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是早晚的事情,钟宇对苏清蓉的喜欢,她看在眼里,苏清蓉虽出身差一些,但钟家的二老都是疼儿子的,不会真的不允。
“这是好事儿!”若真是成了这一桩亲事,他们日后在生意上也会有所倚仗的。
阿润却皱着眉头道:“阿姐,你不难过吗?”
“我难过什么?”苏清玖轻松地吃着菜,丝毫也没有伤心难过。
却说苏添润这几日与钟宇混在一处,两人在学问的见解上,实在是一见如故,不过混了几日,便成了知交好友,他还混了个钟萃阁的常驻写手称号。
他从前辈钟宇身上学到了许多的学问,而钟宇呢,也把他当做是情感导师,说起了自己在苏家两姐妹之间的犹豫。
而这些天,他分明能感觉到,或许钟小公子喜欢的是……
唉,看阿姐毫无所知的样子,真是迟钝。
“阿姐,你觉得先前的白公子,与钟小公子相比,谁更好些?”他较劲脑汁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迂回的问法。
“啊?”苏清玖停了一瞬,然后迅速思考两个人的优缺点,认真地分析道:“白逸宁吧,嘴巴太坏了,又不学无术,不过人却挺好的,讲义气。至于钟宇嘛!以前觉得他是被家里宠坏的公子哥,后来看他把钟萃阁办得有声有色,姑且算是一号人物,未来可期。”
“哦?”苏添润激动道:“这么说来,阿姐很欣赏钟老大吗?”
“哈哈!”苏清玖被他逗乐了,“在外面就听说你日日缠着他讨教经书子集,这么快就成死党了吗?”
“啊?没有啊!”苏添润委屈地眨眨眼,冤枉呐,可不是他缠着钟老大问学问,而是钟老大缠着他问起两位姐姐的脾气秉性,一聊就是大半日的。
苏清玖一笑了之,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用了晚膳,沐浴更衣,在妆镜台前坐了坐,擦干头发。
清水出芙蓉,她身上穿着寝衣,没有半点儿装饰,一袭及腰长发,浓密地披散着,更添几分柔情。
“姑娘~”春儿乖巧地将头油给她抹上,淡淡的玫瑰花香顿时散了一屋子。
她温和地说:“你们也累了一日了,今晚不必守夜了,都回去休息吧!”
遣散了下人,苏清玖亲自走到窗棂前,正要合上窗户,抬头一看,怔了一下,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又看了一下,才看清楚那黑色的长袍,顿时脸上开出两朵花来,本激动地要大喊,想到会惊动别人,才改成了招手。
南斋轻轻地飘落在那扇窗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苏清玖拉着袖子,扯了进去,苏清玖迅速关了窗户,嘿嘿地笑着,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看上去有些怪异。
而那个被她拽进来的人,双手拄着窗台,整个人都被一个娇小的身躯禁锢着,两只纤细的胳膊一边一个,将他困在中间。
第150章 钟府提亲
那姿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咳咳~”
男子的声音清润。
苏清玖下意识用手捂住他的嘴,把食指竖起来,放在自己的嘴边,小声道:“别出声。”
“春儿还没走远,她向来谨慎,若是有动静,必定要回来瞧瞧。”苏清玖小声地同他解释道。
她自以为解释到位,心中松了一口气,却没曾想,对方握住她的手腕,一阵大力的趋势之下,苏清玖猝不及防地被他拽着,转了个身,两个人的位置瞬间对调了过来,苏清玖被逼在窗前的位置,而南斋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苏清玖恍惚了一下,心跳不自觉地加速,双颊红扑扑地望着眼前人,小声道:“你做什么?”
“恶人先告状?嗯?”南斋的语气微微上扬,仍旧盯着她不放。
见这人不停地靠近,苏清玖的心空了一块。
奇怪了,她居然在他的目光之中望见了深情,好似一汪碧波汪洋似的,温柔且隐忍地将她包裹。
苏清玖被自己的这种感觉吓到了,下意识地推开了人,侧身躲避过去。
她也见过许多的话本子里写的爱情,她想:历来男女之间相处,但凡对方有一点儿出格或者示好的举动,另一方都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喜欢,到头来,只发现是自作多情。
她想,南斋这般人物,且不说看不上她,况且人家成名多年,年岁想来不会小,两人也不匹配,应该断不会有此想法,必定是自己多心了。
南斋拍了拍衣袖,从窗前走到屋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苏清玖倒了茶,亲自奉上,“这一杯,谢谢你出手相救。”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托住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转过目光,轻轻扫了一眼,并不居功,“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
苏清玖傻了一下,随即像做错事的宝宝,坚决的摇了摇头,“不,不是!”
南斋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苏清玖其实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路过玄武门的时候,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她也没有想过,南斋真的会来,而且会来得这么早,她瓮声瓮气地道:“你看到我留的字了?我不是说明日去晚晴楼吗?”
南斋皱着眉头,抿着唇,沉声道:“我不喜人多之处!”
“哦!”她更像个做错事的宝宝了。其实她只是想请他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
遇上这种聊天界的鬼才,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他自己续上了,“若是你想请我吃饭,你可以在家里做,我明日晚上再来!”
“啊?在我屋子里吃?”既然不喜人多,他必定也不喜见到苏家的其他人,想来也只有在这里吃了。
可是,闺房之中吃饭,难免叫油烟味污了气息,若是不小心饭菜太香了,丫鬟们难免不注意的,漏洞百出,被发现岂不是必然吗?
她求助似的看向南斋,以求换个提议。
谁知,这人还真好意思,竟点了点头。
苏清玖心中暗气。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种疏离感,所以,苏清玖不能像对待大大咧咧的钟宇那样,不喜欢直接否决掉,而是小心翼翼地迎合着他的想法。
一不小心,还越过了她的底线。
“好吧!那就……”
“在这里吃吧!”她决定躺平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她真诚地道。
“你常给人下厨?”
“没有啊!”苏清玖诚实地回答道,她自小动手能力极好,很多事情都是过目不忘,做菜嘛,似乎也是她的天赋。
但她不喜下厨,每一次下厨,不过是为了母亲、为了爱吃的小茉和阿润,又或者是为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厨艺不好,我做的东西,尚且能够入口!”她解释道。
“嗯!”南斋淡淡地应了一声。
“殿下那边进展顺利,再过几日,便要来金陵了,你且做好准备。”
“这么快?”苏清玖纳闷了,这才几日呐,赈灾的事情就要了了?
南斋用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下,低声道:“那边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太子殿下微服出巡,六殿下跟随其后,要做的,乃是一件大事。”
釜底抽薪的大事。
苏清玖惊诧地抬头,细问道:“真与前朝有关?”
她识得南斋写的是玉峰两个字,玉峰山或许藏有前朝的反兵犹未可知啊!
太子殿下若是带人剿灭了前朝的反兵,可谓是大功一件,日后的地位也稳固了,若是为此缘由,冒然南下,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再细问下去,南斋却并不说了,一边品着上好的雪顶寒芽,一边凝神沉思。
苏清玖识趣地不再追问。
翌日,苏清玖早早起了来。
晓芸这个人情实在是太大了,苏清玖打算要好好准备一桌,以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她怕采购的小厮敷衍,亲自带着三个丫头去市集上挑选。
“姑娘,今儿是什么大日子呀?您不仅要亲自下厨,还亲自出来挑。”雪霁总是藏不住她的好奇心。
苏清玖将真实的想法隐去,笑着道:“昨日母亲准备了这么大一桌,自然是要投桃报李。出门这么多日,许久没做些好吃的食物了。”
雪霁纳闷:“姑娘,您以前亲自下厨,也没有这么隆重吧!”
雪晴也大有不满,调侃道:“姑娘,您不会把织染厂交给那个刚来的晓芸就放着不管了吧,还把我们三个拘在身边,也不怕偌大的家业被别人给夺了?”
三个人居然一大早就对她发起了批判,苏清玖大为不解,越过这两个贫嘴贫舌的小妮子,看向了最老实的春儿。
这才发现春儿心事重重的样子,竟不敢拿目光看她,双手也小心地拽着袖子。
她心里暗想:这妮子不会是昨日听见了什么吧!
她一时心虚,也不再打压,随意玩笑着骂了她们几句,便作罢了。
这边,苏清玖买好了食材,回到苏府。
却见苏府门口停着一辆钟家的马车。
他想,莫不是钟宇上门来了?
又问了一下门房,才知道是钟夫人和钟家小姐来了,柳氏正在正厅里招呼着呢。
苏清玖暗想到:钟夫人亲自前来,莫不是苏清蓉与钟宇的好事将近了?
她不想参与进去,便打算躲着走。
不过,垂花帘是进府的必经之处,垂花帘后正对着苏府的主院落,这里不住人,只有几间屋子,是外书房,与会客厅的所在,李氏招呼钟家人,想来便是在此处了。
垂花帘的左右两侧都是长廊,可通往后院。
苏清玖穿过垂花帘,刻意避开正厅的视线,要想从侧面的长廊一直穿回到凝翠阁中。
“苏姐姐!”
苏清玖头皮发麻,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明艳美人儿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冲她眨了眨眼睛,她兴奋地道:“我学会骑马了,你要不要跟我比一比?”
“没兴趣!”苏清玖摇摇头,绕过她,继续往畅春园的方向走去。
钟念小跑着跟上来,“苏姐姐,你不想知道我母亲今日来做什么吗?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不想知道!”左右与她无关。
“喂,你站住。”钟念这小魔王顿时板起脸来,往后大喊了一声道:“母亲,这位就是哥哥看上的苏家小姐!”
“……”
“……”
“……”
一时间,除了钟念和钟夫人,其他人都原地石化了。
柳氏最先反应过来,忙解释道:“这位是我侄女,并非小女,恐钟小姐是认错人了。夫人稍等,妾身这便去把人叫出来。”
“我没有认错,哥哥喜欢的就是她,苏家三小姐——苏清玖!”
苏清玖皱起眉头,沉声道:“钟妹妹,贪玩可别过了头,我与令兄长只是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爱,请你莫要乱点鸳鸯谱。”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我哥亲口说的,他要母亲上门来探探口风,想与你家结亲,不信的话,你倒是问问你弟弟,他可天天跟我哥混在一起。”
苏清玖意识到事情不对,目光望向了远处正在正厅喝茶的钟夫人,两人目光对上,钟夫人那探究的眼神,叫她突然慌了。
钟夫人笑着起身,慢慢地走了过来,这位布政使钟夫人头上戴着奢华的珠钗,身上是得体的素色折枝花暗纹云锦袄裙,一身的雍容气度,脸上也堆着温婉而慈爱的笑容,细细地又把苏清玖打量了一遍。
她今日打扮十分随意,考虑到行动方便,干脆穿了一身窄袖的男款长衫,手上戴着护腕,更是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听说,你如今是苏家的当家人?”
苏清玖点了点头。
钟夫人脸色平淡,“你是要下厨吗?”
“正是!”
“有贵客?”
“没有,不过孝敬父母长辈罢了!”
“嗯,你这孩子是不错的。我家阿念性子霸道,极少会说人好,只你,还算入了她的眼。”钟夫人乐呵呵地道。
钟夫人那眼神像是婆婆看未来儿媳妇的眼神,顿时叫柳氏脸上挂不住了。
苏清玖忙摇头道:“夫人过誉了,我自小放荡不羁,不堪大用,不及我姐姐温婉贤淑。小玖还有事,大伯母,钟夫人,先失陪了。”
苏清玖健步如风,带着三个丫鬟落荒而逃。
她见了阿润,一番逼问之下,他果然吐露出来,原来钟宇当真是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她,哀求着钟夫人,来苏府提亲的。
苏清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阿姐,你不是说,钟老大,比之前的白家公子好多了吗?怎么,你不喜欢他吗?”
阿润的话叫她更是烦躁,一旁守着的两个小丫头却只顾着笑,她便呵斥了一声:“还不快去干活,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是刚才大太太身边的一位嬷嬷过来传话,说是钟夫人要来我们凝翠馆用午膳,叫您仔细着点呢!”雪晴偷笑着说道。
她素来知道,雪晴和雪霁两个丫头对钟宇的印象不错,尤其是雪霁,在李家庄的时候,两人便常有说笑。
若是她嫁过去,这两个小妮子必定是开心的。
可是她……
苏清玖的双手紧紧提着菜篮子,灵机一动地说道:“既如此,叫大姐姐她们也过来一起吃吧!”
左右是请客摆上一桌,不如都请了,省得她们又总是多想的。
钟夫人热情,又很善于聊天,一进凝翠馆,便与母亲张氏聊得热火朝天,钟念见了阿润,两个人便水火不容的,都快玩疯了。
钟念这妮子,虽是生得女儿身,却是超级爱玩爱闹的性子,扯着阿润,要玩投壶。
许是平日在家里横行惯了,旁人都会让着她,在这里偏偏遇上了苏添润,每每把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雪霁这大喇叭来同苏清玖汇报的时候只说,阿润十投十中,而那钟念,只中了一个便没了下文了。
气得钟姑娘抱着钟夫人的腿,正大哭呢。
雪霁满脸都是笑容,手舞足蹈的,将那钟念的刁蛮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
“姑娘,太太逼着阿润公子道歉呢!”
“你去把阿润叫来,说我有题要考他!”
到了午间上桌时分,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院子一下子便寂静下来,玩闹声戛然而止。
苏清玖一瞧,乃是柳氏和大姐姐苏清蓉来了。
苏清蓉特地装扮,一身浅蓝色的衣裳,与那蓝宝石的发簪相得益彰,像是海中走来的琉璃仙女一般。
走到近处,她又对钟夫人盈盈一拜,面容娇俏,姿态柔美。
再反观苏清玖,一身不阴不阳的胡服男装,头发也只做了简单的编发,系了一条星星形状的珍珠发带,最美丽的装饰,也不过是耳朵上垂下的白月光耳坠子。
“见过钟夫人,见过二婶婶!”
“来,坐下吃饭吧!你三妹妹做的,尝尝手艺吧!”
不是,苏清玖暗暗吐槽:她只亲手做了两道菜表示一番,其余的,还是厨房的掌勺大厨的手艺。
母亲这极力夸自家女儿的表演,是深怕她嫁不出去吗?
因为开的是女子席,父亲和阿润并没有参加。
只两家的女眷,按着身份的高低,一一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