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月下漫谈
“我想,我此来的目的,夫人们也有所了解的。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钟夫人笑盈盈地说着。
一时间,气氛已经僵硬住了,几个人心中各有盘算。
苏清玖察觉到灼热的视线,抬头对上苏清蓉责问的目光,低头吃着东西。
“首先,我要向柳姐姐说声抱歉,先前之事,我实在是不知晓的。夫君爱惜官声,也绝不容忍裙带关系,所以说话才过激了一些,希望你能理解。”
“钟夫人言重了!”
看得出柳氏心中并不高兴,只是钟大人乃是柳氏父亲的直属上级,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柳家的官运考虑。
话音落下,钟夫人便笑盈盈地看向了苏清玖。
苏清玖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与其说出来尴尬,不如由她来说吧。
“夫人,祖父去世之前,为我定下了一门婚约。今日见到钟夫人,便知您和蔼可亲,不知,可否屈尊做我们的证婚人呢?”
钟夫人微笑的僵硬住了,尴尬地看着她,接下来的话头也就直接被堵了回去。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钟夫人自是好修养,很快便收起了惊诧,笑着道:“如此,便要提前恭喜苏姑娘了。”
“嗯!”钟夫人这般好说话,苏清玖自当投桃报李,“此时因我而起,夫人且放心,我与钟大哥算是好友,我自会去解释清楚。”
钟夫人当真是好气度,即使局面闹成这个样子,她也一脸淡然,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谈吐得体,举止端庄,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若不是苏清玖真的对钟宇无意,与这样的婆母相处,倒也真是一桩美事了。
这边送走了钟家母女,在钟萃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钟宇已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下七八十回了。
整整一个早上,竟连一个字都没有写成,倒是平添了一些废弃纸团儿,扔了满地。
门被推开,钟宇下意识地就看过去,见到是苏安,大失所望。
苏安大步跨了进去,顺手捡起了一张纸团儿,上面用行书飘逸地写着“锦臣”两个字。
苏安浅笑,无奈地摇摇头,只说道:“此锦臣姑娘非彼锦臣姑娘,当真是愁煞了我们的痴情公子呐!”
“哎,你就别取笑我了。还不知道此事如何呢!”
“喂,你就不担心,你想娶的这位苏家三姑娘,不是真的锦臣姑娘吗?”
钟宇未来得及思忖,却透过门缝,见外面有位小公子正推开钟萃阁大门,往院中走来。
钟宇一时激动万分,搓了搓手,又理了理衣冠,仔细检查一番。
这又引来了苏安的一阵嘲笑,“来的又不是你的锦臣姑娘,不过是个替你跑腿喊话的傻小子,你也这般激动?”
正说着,苏添润已经进了屋子,顺手便把门带上了。
“哎,你先别说!”钟宇伸出一只手,把他拦住,大步走向了苏安,招呼苏添润道:“搭把手!”
“喂,你们做什么啊?”苏安疑惑地问道,但很快,他就知道做什么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拉着他的胳膊,打开门,将他生生地关在了外面。
“还是好兄弟吗?又八卦也不分享分享!”苏安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嘴太贱!滚远一点!”钟宇没有好气地对门外的人说道。
他似是有变脸绝技,刚对外面横眉冷眼,转向苏添润,目光便柔和下来,难掩激动地按着他的肩膀道:“怎么说?你阿姐什么反应?”
可真像个怀春的少男。
苏添润触头丧气地摇头,“没戏。阿姐她用那已经退婚了的白公子婉拒了。”
钟宇的目光黯淡下去,松了手,失神地晃荡到那桌案边上,“他喜欢那白公子?还是不喜欢我?”
钟宇喃喃自语,本是失魂落魄的,突然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定是太突然了,吓到了你阿姐了,等我准备好,认真地向她去表达我的心意,她一定会接受我的。”
钟宇捡起了信心,并不打算放弃。
苏添润无奈了,知道他劝不住,只能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自家阿姐去解决了。
话说,这日晚间,苏清玖偷偷地将做好的饭菜留了一大半,用碗盅盖好,一一放在卧室中的小桌几上面,早早地就打发了几个丫头自己回去睡下。
她从日落时分,一直等到了申时过半,才等来了赴约的人。
且说这南斋,一进窗子,便见到一位婉约美人抱着一本书,安静地坐在烛灯面前,认真地看着。
见有了动静才抬起头,目光捕捉到她时候,双眸便亮了几分,喜道:“来了!”
话落,她便小心地摸到窗子前,要在外面四处都巡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围观,这才放心地关上窗子。
“你我像是在偷情?”
冷不丁的一声,把苏清玖的魂儿都吓走了。
她可不敢再提情这个字了,先是与白逸宁退了亲,如今又被“水性杨花”的钟宇坑了一把,如今再来一个神秘的南斋,她还不被人骂成了朝秦暮楚的荡妇?
她咳了咳,将先前鬼祟的行为掩盖过去,笑着解释道:“不过是怕麻烦罢了。你深夜来我屋子,若是叫人撞见,总归是不好解释的。”
“你可以换个地方约我!”
“……”苏清玖的怒火一时冲到了嗓子眼。
不是他说的,不喜欢人多之处,拒绝了晚晴楼,非要把地点定在她的闺房里,这才害得她鬼鬼祟祟的。
如今,倒又恶人先告状了起来。
“爱吃不吃。”她小声嘟囔着,又把盖在菜碟上的碗盅都一一翻开,在一旁放好,再把碗筷放在南斋的面前,细心地像个照料夫君的小媳妇。
手腕一凉,却见南斋抓住了她的手,正抬着头,认真地看她呢。
“你……”苏清玖睨了他一眼,用力抽手。
南斋即刻就放开了,微微低头,低声道:“不必布置,你也吃吧!”
苏清玖回道:“你吃吧。我吃过了!”
“请人吃饭,自己不吃,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想来也是,苏清玖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一小杯的杏花酒,一边懒懒地夹菜吃。
这一桌子七八个菜,都是她亲手做的,味道不错,为了不叫母亲发现,她特地做了两份。
这会儿忙累了,便懒懒地吃着,思绪放空,神情慵懒。
在那缱绻柔和的暖色灯光下,更衬出几分娇憨可爱。
“今日府上倒是事忙,可成了一桩喜事?”
居然连这都知道。
“我居然不知南先生也爱探听这等八卦。”
“男欢女爱,也不失为人生雅事。于我不算是什么禁忌。”
“那先生可有喜欢的人?”苏清玖突然问到。
南斋停下了玉箸,目光幽暗,沉沉地应了一句:“有!”
他说话温柔却坚定,掷地有声。
“佳人现在何处?我怎么从未见过?”
“大业未成,无以为家!若是……”南斋又停下了,苏清玖眨着眼睛看他。“若是有命活着吧。且不知到那时,她是否已经婚配。”
“原来你还是单相思啊!”苏清玖浅笑着,大大咧咧地吃着东西,自信说道:“我不这么看。”
“哦?”
“若换做是我,可不会顾虑那么多。我若喜欢了,天涯海角都要与他在一处。”
“让你舍弃苏家产业,舍弃父母亲人,你也愿意?”
“我……”她竟被问住了,闷声道:“谈感情果然是件麻烦事情。算了,不如不谈罢了。”
南斋莞尔一笑,继续吃着桌上的美味,之前也不见他胃口多大,但今晚却把每个菜都吃了一大半,可谓是十分给面子了。
食毕,他便要走了。
“你等一下!”苏清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这屋梁上我放了一个东西,你能帮我取下来吗?”
南斋看了一眼,纵身一跃,抓着那屋梁,摸索了一番,很快,便握着一个黑色匣子,跳了一下来。
南斋把匣子递给她,苏清玖却不接,摆手不要。
“送给你吧!”
南斋皱眉。
“玉峰山的匪徒几次三番盯着我不放,都是为了这个黑匣子。我怀疑我爷爷的死与它有这莫大联系。它或许是个罪证,你若是能打开来,或许有助于剿灭玉峰山的匪患。”
苏清玖认真地说道。
这一些话,是她几番深思熟虑之后做下的决定。
自从那日之后,玉峰山似乎是销声匿迹了,但她却隐隐觉得不安。
以她对玉公子及那位黑衣蒙面人的了解,断不会就这样甘心蛰伏的。
若是不将此间的秘密解开,苏清玖始终不能放下心来。
她将匣子送给南斋,也有着寄希望于他来破解秘密的私心。
送走了南斋,苏清玖伸了伸懒腰,准备亲自收拾一桌的狼藉,再泡个热水澡。
只是要自己烧水,还得折腾一番。
正想着,门口有人敲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声音很轻,似乎刻意压低了,苏清玖纳闷了,走到门前,小声道:“谁?”
“是我,春儿!”声音低低的,而后立马又解释道:“姑娘,我烧了热水,你去泡一泡吧!”
房门缓缓打开,动作极慢,似乎要将唯一的声响都兜进衣袖里。
苏清玖猫着身子,严厉地瞪着春儿,“难为你这么有心!”
苏清玖盯着她,将她盯得无处遁形。
“姑娘,我……”春儿结结巴巴,心虚又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捏着手绢,低头小声道:“姑娘,我什么也没看到。”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清玖把她拉了进来,又在左右看了看人。
“姑娘放心,附近没有人,我都瞧过了。”
算你有点见识。
苏清玖心中暗叹这丫头细心,嘴上却不愿意服软,佯装生气,威胁道:“若是叫我听见有别人知道,仔细你的皮。”
话落,她拉着春儿返回了屋中,春儿一进来就认真地替她收拾碗筷。
这么懂事的丫头,她都有些不忍心了,小声道:“天色晚了,赶紧去睡吧!”想想又在妆奁里挑了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发簪交给她,“难为你这么细心了,我看你头上也太素净了,拿去玩吧!”
说着,她亲自给春儿戴上。
“姑娘,你……”她词穷了,为难地想了一下,接着道:“那人他……是不是您在玄武门邀约的那位公子?”
苏清玖头疼地继续拿了一只镯子塞到了春儿怀中,只求她别说了。
这丫头依然在说:“是送晓芸姑娘给您的那人吗?”
苏清玖不大耐烦,竟被个丫鬟弄得头大,索性将整个妆奁都塞到她怀中,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都给你了,快些回去吧!”
春儿双眼懵懂,脚步却很坚定地没有挪动半步,她认真地把东西全部交给了苏清玖,憨憨地摇头:“姑娘,我不要这些。”
“那你……”
“姑娘,您一向大大咧咧的,从不顾及男女大防。奴婢只是担心您的安慰。那位公子武功高绝,又有实力,为人也算正派,奴婢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现在也放心了。这些东西奴婢绝对不能收。”
苏清玖叉腰,又气又好笑。
你还放心了,你们几个丫头才是够我操心的,我英明神武,哪里要你们操心。
及时化身成了唠叨的老婆婆,竟还说个没完没了了?
苏清玖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皱着眉,大为不耐烦:“好了好了,知道了,这些东西算是我赏你的,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用不着给你封口费。”
“不行,我不能要。雪霁姐姐会发现的。”
想到雪霁,苏清玖这才打消了念头。雪霁那丫头,眼睛太毒了,保不齐要刨根问底。
夜色之下,南斋施展轻功落在暗色屋檐之上,一柄冷剑奇袭而来,冰冷的剑锋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冷光,南斋闪身避过,黑影卷土重来,以惊雷之势再出一剑,寒风呼啸,落叶无声,那剑又快又美地落下来。
铮地发出一阵剑鸣之声。
再看之时,那剑却被一双玉指夹在中间,两指之间的力道看似很弱,实则强大,剑尖轰鸣,剑身却丝毫不动。
暗色之中,有声音传来:“不是放下了吗?为何还要深夜前来?”
南斋莞尔一笑,在那黑影身上打量一番,笑道:“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第152章 一场宴席
“听说,两日后,苏家布行要重新开业了。”
“是啊,还请了双玉楼的姑娘去抚琴表演呢。”
这一日,天色甚好,建康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老伯推着牛车在一处富丽堂皇的红漆木门处停了下来。
这家店,关了已经有些许日子了,他日日都在这里摆摊叫卖,也无人去管。
可是,今日来,却看见门口张贴了一张红纸,上面有浓黑的墨,写着几个大字。
老汉不识得字,只听到过来看告示的人,这样谈论道。
不似老汉的冷清,街对面,却是一间旺铺,那金色的檐角,十分气派,檐角之下,“金记”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地镌刻在那紫红色的檀木匾额上。
有两个小伙子,专门坐在门口的石凳子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聊着天,只需要招呼来客便好了。
伙计一道:“对面的金记又要开门营业了,以后又够咱们掌柜的绞尽脑汁了。”
伙计二接道:“我看未必,虽说苏记布行又要重新开业了,但他家名声早就坏透了,可不会有什么人去买他家的布的。”
“诶,说起这个,好似许久没瞧见图掌柜了,快开业了,怎么也不见他忙活?”
“他还不够忙活?日日有人上门要债呢,躲还来不及,只怕是很难好了。好歹是老人家了,不知道苏家那位新来的少东家会不会帮帮他。”
“我瞧着困难,那可不是笔小数目,足足有十万两呢!图掌柜还能干几年?为了个老头子花这么多钱,可划不来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店里出来一个管事,一人一只耳朵地给拽了起来,把他们俩拉进了屋子里去。
“还有功夫唠嗑话家常?快些招呼客人去吧,今日店里可够忙的了。”
“掌柜的,你们的布不是打折吗?怎么这么贵?”一个穿着金色绣绿竹图案缎面襦裙的少妇皱着眉头,表示不满,站在她身侧的那位陪同着,也一道发出了质疑声,“不是说今日这款半价的吗?我嫂子昨日说了,我们才结伴过来的,你做生意可不能赖账啊!”
“哪能呀,那个活动已经结束了,今日店中的一切布匹,都是按照原价出售。”
“什么?原价?”
这金记布行的布,原价可要比苏记要高出许多,靠着打半折活动,才成功地挖了苏家的墙脚,如今倒好,人苏家一倒台,立马便恢复了原价。
那少妇人姓徐,夫婿是孙秀才家的独子,这位孙公子许多年前就中了个举人,只是后来几次进京赶考,都是名落孙山,如今,好不容易在衙门里某了一份户籍文吏的差事。
这是一桩大喜事,总归是要请客庆祝一番的,她这个当家主母,自然也不能寒颤。
可是,孙公子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家中祖传的财产,又多已经贴补家用了,实在拿不出钱来做衣裳,顿时便苦了脸,拉着自己的手帕交,走出了金记。
一路上,这个徐大娘子心情低落地在说着自家的困境。
“金记可真是黑了心,这两日粮食又涨价了,还每日只放出五石,抢都抢不到,家里快没米下锅了。如今布料又贵,日子太难过了。”
手帕交柳娘子一边安慰,一边出谋划策:“不如且等等吧,对面的苏记布行两日后就开业了,看看有什么优惠活动也不迟呀。”
“好是好!只是听说苏记布行名声败坏,以次充好……”徐大娘子面露为难之色。
柳娘子笑道:“嗐,你那都是老黄历了,苏家新上任的这位少东家,手段很好,又讲信誉,已经重新整顿,将那些以次充好的恶徒都一一打发了,以后可以放心购买了。”
“真的吗?那到时候叫上我,我也去瞧瞧吧!”
话说,自打晓芸管理了织染厂,一切渐渐走上了正轨,别看她是个小姑娘,但有些手段,短短几日,就将下面治得是服服帖帖的,这几日,又研制了新款,名为四季锦,一共是四个颜色。
春为红,热烈美丽;夏为浅碧,清新怡人;秋为金黄,耀眼夺目;冬为月白,清冷高贵。
四色锦虽为纯色,但每一色都对应一种图案,以暗纹的形式织入云锦之中。
春海棠,夏青梅,秋银杏,冬白雪。以纯色提现简约高贵,又以暗纹彰显低调奢华。
加上它的图案是重复的,做起来更加快。
晓芸将织部的员工分成了四组,设立一个小组长,组长总负责小组内的管理和工作安排。
各小组各司其职,加班加点地卖力干活,赶出第一批货来。
原本还对晓芸抱有怀疑的雪晴回到凝翠馆时,满脸都堆着笑,对这位新来的管事,可算是彻底地服气了。
“姑娘,您上次带回来的那一批人,可真是厉害啊。吃苦耐劳,老实能干,要求还低。”
苏清玖描了眉,又仔细地挑选了一个简单好看的绒花发簪戴上,细细匀了面,涂上口脂。
对着镜子一照,一时间,竟然把边上那只刚采的清荷都比了下去。
雪晴看呆了,惊艳地呆在那里,久久没有回神。
“姑娘,你这是……”
苏清玖笑道:“金老板请我去做客,要与我商议大事。我总该象征性地打扮打扮,免得叫人觉得我失了礼仪。”
雪晴笑着道:“姑娘不打扮已经很美了,若是再用心打扮了,只怕那群大老爷们思想龌龊,倒是叫您受辱了。”
苏清玖莞尔一笑,歪头戴着耳环,回道:“我梳妆打扮只是为了我自己,他们如何,关我何事?”
“嗯!”
“晓芸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嗯,一千套四季锦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开业那日,一定误不了的。”
“好!”
这日傍晚,晚晴楼便被包了场了,到了日头昏昏沉沉的时候,几辆马车便出现在那宽阔大道上。
来的都是金陵的富户,所乘之车,华贵非常,一一都在晚晴楼沿路停下了,仆人们小心伺候着,把一个个老爷们请出来,护送进晚晴楼去。
“金兄,别来无恙呐!”
“马兄,别来无恙!”
前来敷衍的是金家如今的管事,金老太爷金炳的长子金成辉。而与他作揖的正是马家的家主,马季,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眼里却泛着精明的光,也不知心里做什么想法。
“金兄啊,你们前不久不是刚得了一匹粮食吗?要是再这么搞限购,搞加价,我家里这些酒楼可都开不下去了。”
金成辉笑道:“马兄说哪里的话,你瞧瞧这晚晴楼,一晚上的收入,够你买多少石大米了?”
“哎,还谈什么收入呢,不亏本就算不错了。价格定的低,尽是亏本生意;价钱定得高,又没人上门吃饭,我也是难呐!”
“马兄过谦了,以你晚晴楼的名气,定多少,我金某都愿意买单,今晚的一切开销,记在金某的账上。”金成辉拍了拍马季的肩膀,嘴角带着笑容,但那眼中的一抹算计让人难以忽略。
马季心中多少不舒服,但又拧不过,谁叫金家才是商会会长呢?
可他绝不甘心这样人数,偏要恶心一番,笑着道:“金兄,听说近日苏家也要赴宴?”
金成辉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僵硬。
金苏两家看似联姻多年,互有合作,但他们都明白,这苏家老太爷,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丝毫也不给金成辉面子。
好不容易等到苏老爷子去了,金成辉成了商会一把手……
金成辉的眼睛眯了眯,冷笑着说道:“苏家如今一蹶不振,又搞了个女子来当家,我看是要垮了,真是可惜了苏老爷子创下的家业。”
“嘿嘿,我看这个女子挺厉害啊。先前那老太太这么折腾,几乎把苏家的产业都给葬送了,那女娃娃一上来,雷霆手段,整顿店铺,又招了一批新人,听说过两日就重新开业了。”
说是赞赏,更多的是调侃。马季这一番话,可谓是威力十足,把那金成辉的脸都给气僵住了。
“二位哥哥,原来在这里呢,里面都开席了,还不入座吗?”任家家族任云青笑盈盈地过来打圆场。
这任家呀,是出了名的圆滑。
也没办法,任家是出租商铺做的生意,家里面的铺子,或是外头挂在名下的铺子,要一一出租出去,就势必要与这些大主顾们打好关系了,不然哪里接得来生意呢。
任云清一张嘴,金成辉和马季两个也得给几分面子,三人正要跨门而入。
外头突如其来地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叫人心生几分奇怪的感觉,三人纳闷地转过头去,一时间,也流出几分口水来。
那女子,长得也太美了一些吧!
一场聚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到来,气氛变得奇怪了起来。
自古啊,除了那自大的菰城裘家,就没有女子经商的道理,更何况是这么美丽的女子,她就是进宫里去当娘娘也使得,就是扎堆在男人之间,做个女东家,叫人觉得别扭起来。
金成辉把目光在苏清玖身上挂了许久,那眼中的贪婪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他身边的那两位也不遑多让。
等到人走进了,他们才避开目光,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苏清玖用标准的礼节一一回应,面上挂着虚假的笑容。
“玖丫头,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可许了人家?”金成辉好似与苏清玖很熟似的,搭着讪。
苏清玖厌恶他那种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像极了她那惹人厌的大伯,冷冷地回应道:“不曾。”
“我看你年纪也大了,我倒是有个好人选,不如……”
“不必了,我的婚事,家中二老自有主意,不需要金伯伯操心了。”
“嗐,还不是怕你一个女孩,在外面抛头露面,若是遇上些不懂事的男方,可是会嫌弃你的,我说的这家,知根知底,对你也是极好的!”金成辉掩饰着被拒绝的尴尬,仍旧不死心。
苏清玖笑着回道:“谢金伯伯的美意,我的婚事应该不是这次宴会的主题吧!”
金家这次一共邀约了四五十位金陵的商贾,自然是为了几日之后,接待朝中负责进贡的管事,以及百花会的事情。
金陵是江南富庶之地,工艺又十分成熟,每隔几年,朝中都要派人下来,亲自负责进贡之事,谁家能抢到这个名额,也算是祖上冒青烟,日后的生意自然是不愁的。
这马家的雨花茶,和苏家的云锦一直都是大热门,每年必定中选,除此之外,有些偏门的玉雕及脂粉,粉黛等等,也会有机会进宫面圣。
商会对此十分重视,在这会上,自然也是勾心斗角的,
进了大堂之中,各个商家按照自己的位置坐好,前面的四排位置是留给金陵四大家族的,后面的几位商贾,家中的生意盘子更小一些,地位也就更低一些,但偶尔也有几个,做个十分有特色。
比如那汉尚阁的独特衣裳设计、鸿雁大师的珍宝,以及豆蔻红妆的脂粉,甚至是金陵书局的书偶尔都能入选。
这次聚会,金成辉是东道主,一上来,便站在了前面的台子上,做了一段开场白。
“诸位,百花会是我们金陵的盛事,朝廷里的大人要来我们这里挑选精美的商品,送进宫里面去,这是一份莫大的荣耀,若是选中了,你们也必将名扬天下。
今日呢,金某不才,组了这个局,便是想请大家各抒己见,说说自己对这次百花会的举办有何建议?然后呢,有什么项目,什么好的产品,也可以开始申报了。”
话音落下,响起了掌声。
台下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摇头叹息,也有人一脸怀疑,大家都不是傻子,金家让大家报产品,没有人敢真的报,若是将自家的优势产品给泄露了,岂不是给了敌人机会?
建议,大家倒是说了一些,提议最多的,莫过于是将这次百花会的选拔,放在双玉楼,那边有个水上舞台,四处的视野也极好,适合办活动。
双玉楼的许姑娘欣然答应了。
第153章 晚晴宴会1
“下面,请大家将自己产品拿上来展示一番吧!”
厅中,鸦雀无声。
金成辉尴尬地又重复了一遍,陆陆续续有人把一些常规的产品拿了上去,并无任何出彩之处,众人看得是兴致缺缺。
苏清玖百无聊赖地等到了金成辉讲完这一袭废话,终于磕完了瓜子。
她霎时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向了台上。
金成辉诧异地看着她,本想训斥,但见这般曼妙美人,训斥的话也说不出来,竟一时结巴了,“你……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金伯伯,借用您的位置一下!”她拿过金成辉手上拿来扩音的喇叭,微笑着看向了台下众人,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继而笑着道:“诸位,我是苏记布行的新东家——苏清玖。后日,我们苏记布行重新开张,若是诸位有意合作,待会儿请联系我!”
“你……你……”你竟然借着他拉的场子来宣传自己!
但可恶的是,但苏清玖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所有的灯火都聚集在她身上,顿时间,她明艳的姿容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今晚这无聊的聚会,他们或许可以忘记金成辉的发言,但绝不会忘记这个惊艳的女子。
“她真是好美啊!竟比双玉楼的许姑娘还要吸睛呢!”
“气质不同吧!这位苏姑娘自信张扬,别有一番风韵。”
“是啊,苏记商行在这位苏姑娘的带领下,或许能走出一片天来。”
“……”
底下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做生丝的,做染料的,做织机的,做成衣的,都对苏清玖另眼相看,心中有这合作的意象。
苏清玖愿意盛装出席的原因也正是如此了。
金成辉气得脸都绿了,谁不知道,如今金陵的布料市场是他的主场啊,她还敢大摇大摆的在这里求合作,这跟在人家店里抢生意有什么区别。
他实在气不过,又不好发作,年近四旬的人了,又不能跟个姑娘家计较,只得沉声说道:“玖丫头,这里是讨论百花会的场合,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苏清玖一脸茫然地问道:“金伯伯,百花会讨论完了吗?”
“完了!”
“那我同大家说说话,没有问题吧!”
“没……”不对,“有问题!”
“什么问题?”在苏清玖故意装糊涂的天真目光之中,金成辉搭不上话,心中更怒了几分,冷声宣布道:“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晚宴,请大家入席用餐吧!”
苏清玖笑着行了礼,大步下台去,见到了汉尚阁的黄阁主,立马小跑过去,当着金成辉的面,笑着问候道:“黄大哥!”
谁都知道,汉尚阁是金陵城,甚至是金陵府最负盛名的成衣品牌,里面涉及衣服款式的裁缝都是业内顶级的,十分受欢迎。
这也就让汉尚阁成为了布料最大的买家。
原本呐,汉尚阁用的苏家的几个经典款云锦是改用了金家的,但近日呐,金家居然偷偷涨了价格。
黄阁主心里也正不大舒服呢,抬头看了一眼脸色泛白的金成辉,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美丽动人的姑娘,打算敲打敲打,为自己争取一些权益,于是笑着道:“苏姑娘。近日难得一聚,不如便随我去天字二号雅间里聊聊吧!”
苏清玖没有意识到会这么顺利,喜出望外,忙应了下来说道:“走吧!”
两个人走时,都不忘往后看了看火药桶般的金成辉,笑着去了雅间。
宴会的后半场,便是有意向之人,互相包一个雅间,谈谈生意上的合作事项。
“你们苏家的布,确实是好。”黄阁主笑着道,见他三十出头,年纪不大,说话也没有那些中年人老气横秋的感觉,态度倒是极为亲和。
苏清玖应承道:“阁主家的衣裳才是极好的。”
“不过,我却不能买你家的布。”黄阁主下一句话,就让苏清玖碰了个钉子,她愣了一下,没想到前后如此之大的转变。
黄阁主也不打算隐瞒,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些事情,也是无奈,我们店中有些旧款,所用布料的确是你们苏家所织,不过,如今苏家的老师傅都在金记布行。一来,恐苏姑娘不能供上货,二来……”
黄阁主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商场如战场,里面也是错综复杂。
他一个小小的店主,不得不屈从于金氏。
“我乃白手起家,靠得是家中内人擅长制衣,如今看似发展得不错,处处都是店铺,衣服也卖得火热,可我也不容易。我手上的店铺地契都在任老板的手里握着,他与金老爷,又是另一段交情。我如此说,希望姑娘能理解。”
“你怕他们给你涨房租?”
“涨房租尚且是好的,只怕给我穿小鞋呢!更何况,他们家掌握着金陵书局,里面若是有人写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对店铺也是极大的影响呐。”
黄阁主自嘲道。
苏清玖心中倒也是理解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金家在这片利益场上,可谓是盘根错节,极难找到漏洞。
这位黄阁主也算是个审时度势的,方才故意气金成辉,目的是为了敲打,如今与苏家划清界限,却是底线。
苏清玖面露微笑,并未因为先前他的无礼而动怒。
“若是我能替黄大哥解决这些问题,黄大哥可愿意用我苏记布行的布?”苏清玖笑语嫣然。
“苏姑娘真是雍容气度啊,在下佩服。”
黄阁主笑着摇摇头,最是不好驳姑娘的面子,尤其是这么美丽的姑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小二的声音。
“苏姑娘,金老爷有请您过去。在天字一号包厢。”
苏清玖回道:“且等着吧,我还有事。”
“姑娘,你还是去吧!”黄阁主无奈地劝说道:“金老爷做事狠辣无情,你爷爷都没能斗得过他,你不如多顺着一些吧!”
苏清玖看得出他并无恶意,甚至有几分欣赏和关照,苏清玖暗自承了这份情。
不过,她是不会顺着金成辉的意的。
“多谢黄阁主提醒,我会注意的。”
她笑着从天字二号房走了出来,跨过门槛,苏清玖的笑容立马收了回去。
只要往前走上几步,便是天字一号房,屋子里透出觥筹交错的人影,自然也有酒桌上的虚伪奉承。
“金兄,您这金陵首富可是实至名归啊,带带小弟我,也叫我多赚那么几两银子啊!”
“切,做事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一边去,我还没轮到呢!”
“哈哈哈~诸位仁兄,有钱大家一起赚,这才是我们创办商会的初衷不是吗?”
“自然,自然,金兄一开口,便是个有大学问的。”
苏清玖抿唇轻笑着,她站在栏杆上,目光幽幽地飘过大堂,身侧,是雪晴十分贴心地给她披了一件薄纱,小声道:“姑娘,入夜了,有些冷。”
苏清玖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
“这些人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各个商户,我都暗地里查问了。另外,许家也来了!”
苏清玖皱起眉头,目光转冷,“就是那个退了二姐姐婚事的许家?”
“是的,今日许老爷带着许家公子来了,就在……”雪晴目光指向了天字一号房。
也对,许家是做生丝的,与苏家的合作破裂之后,必定是要找下家的,可偌大一个金陵城,能吃得下他家生丝的,也就只有金家一家了。
“我知道了!”苏清玖垂下眼睑,冷冷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随后摆手,大步走向那房门。
轰的一声~
门被推开了。
里面的觥筹交错,也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那不大的原木色门框里,站着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苏清玖脸上带着假笑,翩然而入,里面全是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张大圆桌,坐在主位上的是东道主,金成辉,两边的,是任云清和马季,再往下,是双玉楼的许姑娘,还有鸿雁楼的管事,以及金陵城有名的珠宝商蓝兴桥等等。
几人见到苏清玖,诧异了一番。
金成辉随即露出惯有的假笑,招呼道:“玖丫头啊,来,坐这里!”
苏清玖看他特地指了一个最末的位置给苏清玖,在她位置附近的竟然是许家那不上不下的货色,而在金成辉的边上,却还留了一个空座位。
苏清玖笑着走向了主位左边的空位。
几个人面色都有些扭曲,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们苏家也算是金陵城四大家族之一,金伯伯,你这个位置难道不是留给我的吗?”
“这……这个嘛!”金成辉的脸色僵了僵,解释道:“玖丫头啊,不是伯伯我不疼你这侄女,只是你们苏家如今没落,加上你又是小辈,哪有小辈坐在高位上的道理?”
苏清玖不爱听这话,顿时板起脸来,“我苏家如何没落了?是卖了店面,还是欠了债还不上?不过是我新官上任,整顿整顿罢了,如何到了某些人的眼里,就算是没落了呢?”
“这……”金成辉满脸堆着笑,眼神却是不善的,目光好似阴冷的毒蛇一般,“玖丫头,你这可就不对了,这几位都是你的伯伯,你坐在这里,合适吗?”
苏清玖笑着迎击:“金伯伯,私底下我是小辈没错,可在生意场上,你我是商行的老板,又分什么辈分呢?”
两人四目相对,有些火药味。
苏清玖笑着坐了下来,越过金成辉,向在座的几位道:“自我介绍方才已经做过了,苏清玖,还请日后多加指教。”
这些所谓的大商贾,这会儿,也是浅笑着看她,不敢真的应承她,苏清玖也不觉得尴尬,一口饮尽了桌上的酒。
众人见她坐在那里已经成了既定事实,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金成辉输人又输阵,急着找回主场地位,沉声说道:“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开宴吧。”
“不是说还有……”
有人发生,苏清玖顺着声音看过去,坐在最末位置的许家少东家许晨说了半段,被父亲徐铭给叫住了。
徐铭低声训斥道:“好好吃你的菜,什么场合,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许兄,令郎可真是幽默耿直啊!”
“诸位见笑了,犬子不懂事,我先自罚三杯。”
苏清玖心中暗自料定,这许晨心直口快,说的定然是真话。
她又细细将人给打量了一番,这就是二姐姐原先定下的夫君吗?
可真是个又傻又天真的小怂包,被徐铭骂了之后,哆哆嗦嗦,连筷子都拿不稳,就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
苏清玖无奈地笑了笑,这桌人,各怀鬼胎。
有些是金成辉的附庸,也有几个,是忍气吞声,不愿意开口,也唯有认识的许合子,担忧地给她使了眼色,她温柔地笑了笑,回应过去。
许禾子喜欢白逸宁,而她与白逸宁有婚约,原本两人该是情敌,但苏清玖与白逸宁退了婚,要送她去余杭书院当先生。
许禾子温柔地拒绝了,这女子,有几分真性情,之后,两个人倒是成了知己好友,相知相交起来了。
一会儿之后,两个丫鬟上来,给每个人都斟上了酒。
苏清玖淡笑着,扫过那酒壶一眼,又见金成辉给那丫鬟递眼色,顿时心中有了警觉,又多看了酒壶两眼。
这种鸳鸯酒壶,她也是见过的,内里分成了两半,一半可藏毒酒,只需要在手柄上按动一个小机关,就能转换。
堂堂金记的代言人,居然搞这些小把戏。
苏清玖暗笑着摇头。
“玖丫头,你是第一次来,我这个做伯伯的敬你一杯!”
苏清玖笑着举杯,与他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金成辉笑得更是灿烂了,连连叫好。
“诸位,千万不要客气,要想办好这次百花会,还得需要诸位的鼎力支持啊!诸位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
“金兄你安排便是,我们都相信你。”
“那好!”金成辉像只狐狸似的笑着,随后对苏清玖道:“我做的是粮食生意,我们江南的米,每年的进贡都在菰城裘家,这我也就不争了。今年呐,也是承蒙苏家的关照,叫我得了几位好手艺的师傅,势必要将金陵的云锦发扬光大才是。”
第154章 晚晴宴会2
这话,明褒暗贬,说的不就是苏记留不住人么?
苏清玖心下里冷笑,按捺住没有生气,且听听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玖丫头,你还年轻,生意上的事情难免不懂。伯伯看着也替你着急啊。你看这样,我派几个老师傅去你的织染厂帮忙,生产出来的布匹,我给你加工费,你们苏记布行若是缺货呢,也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按照最低价出给你,你看如何?”
苏清玖听后一阵冷笑,“金伯伯,您是连我们小辈的钱也想赚吗?”
若真到了那时,苏记布行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他想涨价,她都没有下家可以换,完全处于被动地位。
金成辉假模假式地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这也都是为你好啊!老爷子这么大的摊子,总不能放着卖生丝吧,你忍心跟许老板抢生意吗?”
金成辉瞟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许晨,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苏清玖冷声道:“金伯伯,不劳你费心,这次的百花会,我们苏记会参加,而且,一定是魁首。”
金成辉被他的话呛到,脸都绿了,冷声道:“丫头,口气不要太大,我们这里坐着的,哪一个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有几个拿过魁首?别到时候输了,回家哭鼻子!”
“金伯伯!”苏清玖的语气更冷了几分,“我定然是不会哭鼻子的,不过您会不会,就不得而知了。”
“你……”金成辉脸色极为不好,三番两次被苏清玖噎到,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冷声道:“小娃娃,口气不要太大,担心吃了亏。”
“确实,金伯伯若是要给我使绊子,我也实在是招架不住呢。”
气氛很是焦灼,两人争锋相对其他人也就不敢说话了。
金成辉盯着苏清玖的酒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随后给丫鬟使了个眼色。
“今日是只为宴饮,不谈生意上的事,大家吃好喝好,千万不要拘束啊。”
丫鬟上前给每个人斟酒,这一回,苏清玖看的更真切了。
丫鬟走到她身边时,小拇指勾动了一下酒壶上面的什么东西,才小心地过来斟酒。
给她斟完了酒,小拇指又动了一下。
很明显,这酒绝对有问题。
还好,她并没有真的喝下,而是偷偷地倒在了裙子上。
这裙子的料子是她特地选的,吸水,却看不出来,里面还穿了一层不渗水的中衣。
原是为了防止过多劝酒而准备的,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又是一杯酒下肚。
苏清玖观察到金成辉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看她。
她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又在劝说下,“喝下了”一杯酒。
这时,她还是没事人的样子,金成辉皱起了眉头,大概是在纳闷。
苏清玖猜测,大概是毒酒要发作了。
她做出一些迷离状,将计就计地配合了演出。
她眼尖地注意到,金成辉脸上闪过一丝的兴奋。
“不好意思,我实在有些不胜酒力,先失陪了。”
苏清玖假意告辞,伸手要唤外头的雪晴进来伺候。
金成辉哪里会如她的意,笑眯眯地道:“小女孩家,就是喝不了酒。这屏风后面,正好有个卧房,丫头,你进去歇息歇息,等你酒醒了,伯伯还有大事要跟你讨论。”
“要不还是等……等明日吧。”苏清玖摇摇晃晃,装出脑子极为不清醒的状态,努力地挣扎。
“唉~见什么外呀。”金成辉热情地道:“这晚晴楼是你马叔叔的,这房间金伯伯今晚包了场,你尽管歇息,我们替你兜着呢!”
老色鬼!
金成辉趁机揩油,激起苏清玖一阵不适,不着声色地避开了这只咸猪手,一下子倒在了后面丫鬟的身上。
丫鬟惊慌失措,苏清玖人事不省。
桌上几人各有心思,几个年纪稍大的,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只艳羡地看向了金成辉。
也唯有许晨这初生的牛犊,像抓住什么机会似的,争着表现道:“金伯伯,我们回家正好顺路,不如我们载这位苏妹妹一程吧。父亲,你说好吗?”
“你给我闭嘴!”
“许世兄,何必动怒呢?小孩子不会说话,下次,这种大人的场合就别跟来了。”
许晨摸不着头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是怂怂地继续闷头吃饭。
“还吃什么吃,滚出去!”
“这次便算了!”金成辉眯着眼睛,慵懒地说道,但那目光中的冷意,还是叫许晨心里一咯噔。
苏清玖虽假装昏迷,却偷偷将这副画面看得清楚。
这群伪善的人,平日里没少用这种伎俩来偷骗小姑娘吧。
几个人中,倒也有露出不屑态度的,却也不敢说话。
就连私交较好的许禾子姑娘,也并未给苏清玖说话。
足可见,金家对整个金陵商场的威慑程度。
不久,许晨真的被自己的父亲给遣送了出去。
苏清玖则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进入了旁边的卧房里面歇息。
两个丫鬟退了出去之后。
苏清玖豁然睁开了双眼,先是将房间打量了一番。
这卧房很小,窗前是一张花梨木桌,窗户紧闭着,她没有记错的话,窗户外面应该是秦淮河。
另一面就是简单的几幅字画。
正对着是一张屏风,红木雕刻的,并非是镂空那种,两头都看不到彼此。
屏风能遮挡视线,但声音却能透过来。
“女人就是没见过世面,狂妄自大。该教训教训。”
“今晚,金兄好好教训,叫我们明日来添个嫂子可好?”说话的是鸿宴楼的管事,可惜鸿雁大师这么传奇的一个女子,竟嫁了个这样的丈夫,叫人厌恶。
“你们说什么胡话呢?许姑娘还在这里呢。”金成辉声音里掩饰不住笑意。虽然极力掩饰,但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污言秽语竟这样不加遮掩地说出来。
“许姑娘与那小丫头自然不同啦,许姑娘琴艺超绝,又是自小走江湖的,可比里面那个毛丫头懂规矩多了。是吧!”
“自然是的。许姑娘,何时我们去双玉楼聚聚?”
“好了,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说回正事吧!”金成辉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方才那种嬉笑瞬间消失了。
苏清玖竖起了耳朵来。
只听见金成辉冷声道:“我们家老爷子的意思,是绝对不能让苏家东山再起。不管是几日后苏家的开业,还是百花会,有苏家就没我们,当初苏老爷子逼着我们放弃了云锦生意,如今叫我们抓住了机会,大家可别犯蠢了。”
苏清玖暗自咋舌,这嫁祸的能力可真是一绝啊。
当初爷爷做云锦,因为款式新颖,价格合理才让百姓喜爱。
那些自己哄抬价格,后来又卖不出去,砸在手里破产的,也能算到爷爷头上去?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若是有人敢背着我们金家,偷偷同他们来往,日后我们再见,可就不是称兄道弟了。”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诸位也见谅,金某说话直。若是苏家彻底垮了,大家放心,苏家的店面,我金家一个不要,都是你们的。”
好好的一个商会,弄得像是土匪窝似的。
苏清玖倒以为金成辉有什么真本事,到头来,不过是以势压人罢了。
没有长久的利益驱使,商人的这种默契,早晚会烟消云散的。
苏清玖笑了笑。
忽然,她却发现身上涌现出一股燥热。
她常看话本,几乎瞬间就想到了话本中的某些情节,觉得不对劲。
那酒她明明一滴都没有喝进去。
怎么会?
不对。
她扫过了屋子一圈,注意到窗边的桌案上摆着一个青铜香炉,炉子里冒着一丝丝白烟。
夏日的天气,那烟气并不显眼,而那香气又极淡。
她才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点了香。
可是,现下才察觉,已经晚了。
这催情的迷香,她已经吸了不少,看似已经开始发作了。
卑鄙无耻的小人。
此时,外面的聚会已经结束了。
金成辉想着他龌龊的勾当,早早就人给赶走了。
她听见外面有争执声,可是脑子有些混沌,只是迷迷糊糊听见了雪晴的声音。
“我们家小姐呢?”
“你家小姐不是早就走了吗?且去别处寻一寻吧!”
门口处,见别人走出了来,唯独没有见到苏清玖的雪晴有些慌了,见人便问。
几个老男人不仅不回答,还嬉笑着揩油。
雪晴忍着恶心,依旧询问着,却得来这样的回答。
“不可能,我没见她出来。”雪晴喃喃自语。
她一直都守在这里,若是小姐出来了,她不可能看不到的。
忽然,她眼尖地看到了许禾子,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人家询问:“许姑娘,你一定知道我家姑娘去哪里了。”
“我……”许禾子欲言又止,瞥见众人警告的眼神,又摇了摇头。
“你家姑娘已经回去了。”
雪晴脸色煞白,大声喊到:“不可能,我家姑娘还没出来,我要进去看看。”
两个小厮严肃地守在外面,雪晴一个弱女子,也干不过她们,气哼哼的转头,去寻人了。
屋内,众人已经散去。
金成辉卸下了人前的伪装,磨拳搽掌地靠近了床帏。
苏清玖闭着眼睛,却露出一条小缝,观察到他荡漾的表情,即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臭丫头,过了今晚,看你还怎么狂。”
话落,他便俯身过来,想要一亲芳泽。
苏清玖瞅准时机,趁着他靠近,意识松懈之时,狠狠地用簪子刺向他的后背。
“啊!”金成辉发出一声惨叫。
他迅速地离开床帏,站在那床幔边上,怒冲冲地瞪着苏清玖,“你……你没有喝那迷魂酒,你是装的。”
“是又如何?金伯伯,想不到你这么龌龊,连小辈都觊觎,跟我那不成器的大伯可真是表兄弟胜似亲兄弟啊。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儿抖落出去,让你身败名裂?”
“呵,死丫头,过了今晚,你就是残花败柳,到时候,我娶了你做妾,你们苏家都是陪嫁,我怕什么。”
“你做梦!”苏清玖气势十足,沉声道:“你大概知道吧,爷爷让我学过武。你可别想乱来。”
“哦?学过武?那我可更要瞧瞧你这辣劲儿了。”
“好啊,你倒是过来试试!”
苏清玖气势汹汹,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忧。
金成辉却后背生疼,想着靠近,又被苏清玖的气势给吓倒了。
苏清玖一边撑着气势,一边也暗自焦灼着。
她不过是强弩之末了,那催情香卸了她身上的气力,她这一身绵软的拳头,教训不成这恶霸了,只能拖延时间,希望雪晴能尽快把叶胜这个外援给找过来。
对面的金成辉也是一边犹豫,一边焦急,抓耳挠腮,精虫上脑。
“丫头,乖,从了我,对你也没什么不好,我们金家家大业大,难不成还会亏待了你?别看我一把年纪了,在床上可不会委屈了你的。来,乖~配合一点。”
“你自己不害臊吗?”苏清玖竟被他这番恶心的言论逗笑了,“金家的百年名誉,真是让你这个老不知羞的给丧尽了。”
“小丫头,你别得意,我早已经在这里点了迷情香,这可不是凡品,你既然中了,若是不及时解了,必定会经脉爆裂而亡。”
苏清玖皱了皱眉头,知晓他说的迷情香确实厉害,身上豆大的汗珠,和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燥热,都让她无法承受。
她一开始还能维持气势,慢慢的,便只能咬牙忍受那种痛苦。
金成辉的嘴角划过一抹奸邪的笑容,俯身过来:“乖~我这便替你解了这毒。”
苏清玖绝不能忍,在他靠近啥那,迅速出手,踢中了他的裤裆。
金成辉立马又惨叫地跳开了。
“臭娘们,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时间,他竟还想欺身而来。
苏清玖的情况更加不好,可是叶胜却迟迟不到。
眼看着自己无力回天,她心一横,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金成辉,是你逼我的,你要是在靠近,我要你死。
她正下着一个艰难的决定,忽然间,栖身过来的身影突然间消失了。
一阵闷闷的落地声传来了。
苏清玖极力地找回神智,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黑影站在床前。
第154章 她的选择
“你……”
“别话说,跟我走!”
那声音冰冷,不容抗拒。
苏清玖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抱起了。
“南斋先生?”她虚弱的神志难以辨认眼前之人,但那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幽兰花的味道。
那一种花,她在玄武湖的湖心岛上见过,浅白色的,开遍了小岛上幽秘的树林间,散发着清幽的味道。
那一种味道,又似一团火,抓耳挠心,不停地攻击着她的意志力。
苏清玖皱着眉头想到:苏清玖,你争点气,怎么丢人也不能丢到南斋面前,人家是谦谦君子,是文坛大家,武学宗师……
她极力地缩着自己的手,将那一抹灼热都向内拘束起来,整个身体,也紧紧地缩到了南斋的怀中去。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飞在半空中,模糊的意识仍旧能够感知到他们已经跳窗而出了。
南斋稳稳地落在了秦淮河岸上,然后把她放了下来,耳畔出现了雪晴的声音。
“姑娘,你怎么了?是哪个奸人,竟敢暗害您!”
苏清玖模糊而朦胧的视线果然看见了雪晴,她白着脸,笑了笑,“傻丫头,你哭什么呀?没事了,我们回家去吧!”
前头是闹市,南斋不便再抱着她了。
“你还好吗?”那不爱说话的人,冷声问她。
苏清玖点了点头,虚弱地说道:“没事,我能走。”
“嗯嗯,姑娘,我们回去,您先回去休息休息!”
“不必!”苏清玖咬着牙,目光坚定,冷声说道:“难得来一趟,不去辞别,显得我们没有礼貌。”
“可是姑娘你!”雪晴满眼都是担忧。
苏清玖却冷笑道:“呵呵,走吧!”
她双脚虚浮,险些摔了去,但很快,她还是稳住了自己,极力压下心中那团欲火,走得越来越稳了。雪晴小跑着跟了上来,急得又小声哭了起来。
苏清玖沉声呵斥道:“把眼泪收起来。别让敌人看了笑话。”
雪晴抽抽搭搭的,把眼泪逼了回去,懂事儿的站到了苏清玖的身边,小心地搀扶着她。
苏清玖拒绝了她的搀扶,走在了前头。
后面传来一声叹息,南斋平静地看着暗夜中的背影,无奈地笑着自嘲,这对主仆,似乎都还未谢谢他呢。
他远远地看着,始终让苏清玖保持在他视线所及之处。
说来也奇怪,分明方才还软如一团春水,半晌时间,她却又好似长出了一身傲骨,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晚晴楼的正门。
红灯笼绯红的光晕遮盖了苏清玖脸上的潮红,幽暗夜色之中,那对凤眸更亮了几分,恍如一柄冰冷的宝剑,浑身散发着冷光。
“苏……玖丫头……”
也是巧了,台阶上正准备走下来的,正巧就是任云清和马季两个人。
苏清玖冷眼扫过两人,面色不善。
两个人是深知金成辉的那些龌龊事儿的,甚至私底下已经暗自划定了苏家几间店铺的归宿问题。
向来,被金成辉盯上的女子,极少能逃脱的,可眼前的女子,不仅仅逃脱了,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这可真是邪门了。
两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互相对视一眼,掩饰了内心的疑惑,装出热络模样道:“玖丫头,你这是……”
苏清玖冷笑道:“今日还要多谢两位叔伯的款待,我是来辞行的!”
苏清玖将款待二字咬的极重。
此话落在任云清和马季二人的耳中,他们面色突变,心虚都写在了脸上,只能用笑容来掩饰尴尬,“好好好,回去吧!”
苏清玖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又道:“二位叔伯可听过一句名言?”
“什么?”两人一惊,忙问。
苏清玖笑道:“叫做,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若是那篮子打翻了,这一屋子的鸡蛋,不知道是如何的惨状,你们说是吗?”
两人的笑容僵硬了。
一屋子的鸡蛋?
他们回身看去,不正是一屋子的人么?
“好了,侄女先走了!”
苏清玖潇洒地转身,大步走向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一步步登上了回苏府的马车,便只剩下任云清和马季两个人在原地凌乱。
“她……她这是全知道了?”
“鬼知道呢!”
晚晴宴会步入了尾声,苏清玖也踏上了回府的路。
来时,是叶胜赶车,雪晴陪在马车里,回去之时,却是雪晴亲自赶车,苏清玖呆在马车里。
“叶胜大哥被人劝着喝了太多的酒,奴婢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奴婢叫人把他先送回去了。”
苏清玖暗自记下了一笔,心道这家伙喝酒误事,回去必定要狠狠教训一番,才能长长记性。
不过,眼下她已经无力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她体内这媚毒,果然不是凡品,方才强压了下来,竟是郁积于心,眼下这股子热气已经在五脏六腑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了,搅得她不得安宁,不由得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想来,若是不解了这毒,真的有可能爆体而亡吧。
空气中传来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苏清玖未及反应,一袭黑袍已经冲了进来。
“公子,你……你不能进去!”
雪晴着急地道。
虽然说南斋方才出手相救,但雪晴毕竟不识得他,不敢让他接触苏清玖。
她只道:“公子,我们是苏记的人,您今晚出手相救,待我们回到苏府,定会大力酬谢的。”
苏清玖暗自摇头,气若游丝般道:“无妨,你只管驾车就是。”
“去玉柳巷!”幽冷的男声接着说道。
“你忍一会儿!”南斋转向她,语气却变得柔和起来。
苏清玖不自觉地想要扑向他,行至半道上,又蓦然停住,猛地缩回了角落里,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你……你出去……太热了……”她断断续续地,叫他出去。
她这是第一次中媚毒,以前只以为这些东西都只存在于话本的虚构之中,即使是真的有,凭借自己的意志力,也能够轻松地躲过去。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中了毒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
她不要做出那种失礼的举动,可是内心却有一股几位浓烈的力量在驱使着放弃礼义廉耻,放弃一切的尊严,只为了求得片刻的欢愉。
她虽清醒地明白,这一切都是诱惑,可真的到了节骨眼上,谁又能说,自己能清醒的抵制所有的诱惑呢?
“你……你出去……”她察觉到周围没有动静,只是轻轻抬起头瞧了一眼南斋,心里的那团火瞬间就燎原了,她顿时气急败坏地赶人了。
南斋却没有如她的意,一会儿之后,有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过去。
她又跌入一个充满着幽兰花气息的怀抱之中。
“别动!”耳边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像情人的耳语。
苏清玖在想,南斋他总是那么及时地出来救场,难道是喜欢她吗?
若是他喜欢,她也不讨厌,那是不是可以……与性命相比,名节又……
她猛地将自己从这样可怕的想法之中剥离出来。
这样的话,像是一只恶魔的手,不停地在攻击着她的心房。
人,往往是在内里被打败的。
苏清玖寻回了些许神志,此时察觉到背后有一股阴凉的气息,顺着她的后背,一直游走于她周身的经脉,安抚着她格外躁动的身体。
苏清玖意识到,那是南斋的真气。
用真气灌注于别人的身体之中,用以修复经脉,治疗伤势。
这种方式,苏清玖以前是听说过的,只是听说,用这种方法,是极其耗费真气的。
一般的武学高手,都不会这么做,除非那人对他极其重要。
难道说,她在南斋的心里极其重要吗?
苏清玖刚刚才被按捺下去的欲火,一下子又被勾了起来。
“你安分一些!”
背后的声音略带一点儿嫌弃。
苏清玖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苏清玖暗自想到:原来情与欲是分不开的。若非是对着喜欢之人,就算中了媚毒,也只会觉得恶心,根本不会去迎合,自愿忍着心中难受罢了。可若是你喜欢了那人,一勾动那些心事,欲望便像是烈火燎原,根本不受控制。
难道,她对南斋……
“到了!姑娘,你再坚持坚持,我去叫门!”
雪晴的声音将苏清玖的思绪打断,南斋随即收了收,拦腰抱着她,轻盈地跳下了马车。
也不等雪晴叫门,这个家伙足尖一点,轻巧地落在了院子里。
落地的刹那,感觉有股不寻常的飓风扑面而来,随即一团巨大的黑影俯冲下来。
苏清玖暗自道:是王神医的护院使者,那条大蛇。
还不等她惊慌害怕,南斋从双手抱着她,改为单手拎着她,另一只手往那一甩,黑影瞬间软趴趴地萎了下去。
接着,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大哭:“是谁打我的大花啊!”
黑漆漆的屋子里,那灯火慢慢亮了起来,神医王大毛,半开着衣领,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她中了毒,你帮她看看!”
王大毛一只脚跨出卧室门槛,迎面就撞上了大步走进来的南斋。
王神医的通天火气顿时间收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南斋大步走向了客房的卧室之中,伸手点燃了烛火。
王神医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也不再计较大花的事情。
等到南斋安顿好苏清玖,他才走到了床边,面无表情,一脸的生无可恋。
大半夜被人吵醒,自己心爱的宠物还被人打了,他却还要第一时间来给罪魁祸首瞧病。
而那南斋却连半句像样的感谢都没有,只给王神医使了一个眼色,王神医便乖乖地上前看病了。
有种奇怪的暗流在南斋和王神医身上涌动着,若放在往常,苏清玖必定能注意到,只是,今日她实在烧地糊涂了,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没有心情主意其他。
王神医望闻问切,心中有了几分答案,捋了一把山羊胡,摇头道:“西域情毒,药性挺大,不过,这种毒,你们俩关起门来就能解决,何必大费周章跑来我这里。”
苏清玖霎时羞红了脸,假装看不见地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幽冷的声音说道:“少不正经,可有解毒之法。”
“别无他法,少……先生,您不如就……苏姑娘天姿国色,美丽动人,又聪明果敢,不会辱没了您的!”
苏清玖虽装睡,但那些话,却还是一清二楚地听在耳朵里,更觉得脸上烧得慌了,索性偷偷把被子盖过了头顶,一个人躲了起来。
“到底有没有他法?”声音里除了冷,更添了几分怒,显露出了几分庄严气息。
随即,王神医的搭话也跟正经了一些,“没了。”
“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轰——
屋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苏清玖躲在被子底下都被惊了一下。
昏暗的卧房之中,一把年纪的神医王大毛都有些战栗起来,他低着头,似做错了事情一般,低声道:“有,但是很难!”
“说!”
“苏姑娘没有内力,抗不过这般凶猛的情毒,若是有功力深厚之人,愿意将情毒过在自己身上,之后日夜抵制,或许能够让毒自然稀释消解。情毒无解,这是唯一的方法。但是……”
“你去准备吧!”不等王神医说完,南斋已经做出了决定。
王神医吞吞吐吐,半晌也没有挪动脚步。
苏清玖再也装不下去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扫了二人一眼,这两人,一个是一脸决绝,一个是埋怨地看着她,不愿意让她祸害南斋。
南斋帮过她很多,不能再麻烦他了,即使他功力深厚,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情毒。
苏清玖也绝不愿意这样做。
她沉声道:“王伯伯,你去替我寻一个家世清白的男子来吧。我……我……”
女子重名节胜于一切,即使苏清玖发誓要将一声奉献给苏家的事业,可她还是说不出口,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了,她怕让父母失望,让家族蒙羞,可是,相比于让别人来背负,她宁愿还是自己来。
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她可以直面这一切的,她没事的,她可以的。
苏清玖暗自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去替我找个清白的男子来吧,我可以的……”
第156章 重新营业
还未将话说完,苏清玖只觉得后背一疼,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翌日清晨,她在一片迷梦之中清醒过来,天光明亮,劈开混沌的思绪,一下子把她从迷梦之中抽离出来,目光所见之处,乃是她房屋之中的粉色幔帐。
她意识到自己在苏家,在她熟悉的家里,想到昨晚惊奇之事,猛地坐了起来,唤来雪晴。
原来雪晴也没有回去休息,这傻丫头深怕她半夜再出事,趴在床沿上就睡下了。
两人四目相对,苏清玖伸手揉了揉后背上发疼的地方,目光幽深地暗自想着,该死的南斋,居然下手这么重。
“姑娘,你没事了吗?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苏清玖摇头,看着雪晴道:“昨日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那位公子说您已经没事了,让我带你回来的。姑娘,你昨日中了什么毒?可解了?”
苏清玖神色怪异,又怕母亲担忧,抿唇道:“没什么,都已经好了,别对第三个人说起我中毒之事。”
话音落下,便听到一声训斥,苏清玖心中一惊,慌忙往声音所传之处看去,正是在卧房的屏风之外。
“你倒是要瞒到什么时候去?”
苏清玖脸色十分难看,料想母亲必定是要进来的,急忙蒙上被子,假装不知。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听在了床边。
母亲温和的声音变得严肃,拿出教训阿润的语气来:“不必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昨日到底怎么回事?”
苏清玖无奈地掀开薄被,撅了个嘴,然后又笑着拉了拉母亲的手,小声道:“母亲,没什么事情,昨日饮酒不小心喝多了一些。”
“你当母亲是三岁小娃娃?连你身上有没有酒气都闻不出来?”
好吧,穿帮了,苏清玖无奈地求助于雪晴,雪晴摊手表示:“昨日姑娘回来得晚,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全都在苏府大门口等着您。”
“所有人?”苏清玖傻眼了,这下乃是众目睽睽,无从抵赖了。
苏清玖拽着母亲的袖子撒娇,“母亲~”
可终究是收效甚微。
那温婉的中年妇人坐在床头,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话,又亲自熬了参汤过来,亲自喂给她吃,照顾地无微不至,以至于下人们都窃窃地说起了此事,直赞着三姑娘好福气。
苏清玖便在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中“憋闷”了一日,被迫“偷得浮生半日闲”,又捡起了几个话本,自打有了苏记布行,往日里令她废寝忘食的话本子,她也只是懒懒地翻了两眼,就烦躁地丢在一边的,又叫了雪晴和雪霁来问明日开业之事,直等到夜间,才睡下了。
开业那日,她不等母亲起床,便早早地收拾完,坐上了去苏记布行的马车。
“今日要用的布匹,昨日可都备下了?”
“备下了。”
“道具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姑娘你且放心吧!”
三个丫鬟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拳头却都攥地紧紧的,苏清玖笑着拍了拍雪晴的肩膀,见她平日里一脸稳重,此刻竟被吓得跳开了。
苏清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们三个也别装了,想必也很紧张吧!”
“姑娘~”雪晴还有些难为情,“毕竟忙活了那么久,苏记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能亲眼看到它重新开业,我比谁都要紧张。”
“嗯,那我们就鼓起勇气干下去吧!”
这日,停业整顿了将近半个月的苏记布行又重新开张了,苏清玖早早就张贴了公告,闻风而来的顾客,在店门前排起了长龙。
对面的金记布行,两个看门的小童又在议论起来。
“没想到苏家开业的生意这么火爆,我们店中今日竟一个人都没有。”
“你不知道吗?苏家今日的活动,可以免费拿最新款的云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要不是掌柜的不批我的沐休,我也想过去凑凑热闹呢。”
两个人说得正高兴呢,忽然来了个中年大汉,拉着小童道:“小哥,过来帮个忙呗,帮我凑个人头!”
“啊?”小童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中年大汉却一脸兴奋地说道:“唉,很简单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童被半拉半拽地带到了苏记布行的门前,他这才发现,店门前人山人海,大家各自都在寻找着目标,逢人就问,能不能帮忙砍一刀的。
小童一边走,一边听人说规则,慢慢评查出其中的奥秘。
原来苏记布行为了开业特地设置了一个开业游戏,苏记布行新出的四季锦卖价是十两银子,每个人可以邀请六个人帮忙抽奖,能够从奖池里面摸出相应的奖励,有减掉二两的,有减掉三两的,也有减掉一两的,也有直接免单的,每个人可以拉六个人来为自己砍价,最后的成交价,以砍掉的价格为准。
一时间,到处都是拉着人砍价的,不管认不认识,拉了人再说。
不过,一个人只能被别人拉一次,无奈之下,许多人只能回去将家里的老人孩子,街坊邻居也给叫了来。
人群之中,徐大娘子突然面露喜色,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无法掩盖,若不是要顾及着形象,她差点儿笑出声来。
身侧的闺蜜忍不住问道:“如何?”
徐大娘子露出手上一张免单的签。
“哇,你的运气怎么这般好?”
“是你的运气好!”徐大娘子笑着道:
“都是为你买的,免费的四季锦你先拿回去裁衣裳,我这里也抽到了五两的,我们这次正好带了五两银子,还能再买一匹。”
人群之中,时不时就有尖叫欢呼声。
这偌大的金陵城,也许久没有这般喜庆的时候了。
阁楼上的雅间,苏清玖稳坐钓鱼台,处理着偶尔出现的纠纷,也观察着自己准备了大半个月的成果。
三个丫头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
就连一向不大爱说话的春儿,都难以掩饰笑意,低声道:“姑娘想出来的法子,当真是妙极了。”
苏清玖浅笑道:“这是自然,这不过是开胃菜罢了。明日还有一场大戏。”
两个丫头不由得好奇,低声询问道:“姑娘,您还有什么大戏?”
苏清玖神秘地卖了个关子道:“明日再说。”
话说,这一日苏家的生意火爆,几乎只用了一日,便把苏记布行的名气全打出去了。
尤其是那些拿到了免单的人,整日里走路都是飘的,生生捡了十两银子似的。
这一日,同样忙碌的还有钟萃阁。
苏安不由得叹道:“钟老大,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瞧出那位苏家三小姐资质不凡了,所以抛弃了你心心念念的大小姐,要追求三小姐呢?”
钟宇将明日的宣传文书一一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开口答道:“我才不像你这般势力呢。只是在相处之中觉得三姑娘更像是我认识的那位锦臣姑娘,而苏家大姑娘,与她在一起,总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感。别说这些,去忙吧。”
苏记开业,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开业的第一日,便把金记布行的生意给抢了个空。
这日,金府上下的气氛可谓是压抑至极。
连小丫鬟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深怕冲撞了心情不佳的主子。
而府中的少爷小姐们,也不敢大声说话,怕被爷爷和父亲听见。
自打老太爷不大管事之后,金家生意场上的事情,一惯是由金成辉负责的。
金成辉此人,无甚大才干,暴躁易怒,又极为小心眼,生意上的伙伴也多被他的实力威慑,这才不得不屈从与他罢了,并不与他交心。
听闻,金氏嫡系一只,除了金成辉,还有一位二爷,名叫金成霖,不过这位金家二爷却好似有什么隐疾似的,从不在人前出现,许多人都不知他的真容。
话说,金成辉因为苏清玖那晚的羞辱,郁结于心,见如今苏家生意红火,更生了几分嫉妒心肠,暗自郁闷了半日。
见下人匆匆而来,又摔碎了茶盏。
而在苏记布行,苏清玖、掌柜、伙计,一行人都忙了一整日,终于歇业了,累得是精疲力竭的。
不过,一千套,预计四千匹的四季锦全部售空,因为每一匹的价格不同,春儿带着账房里的人,连夜要将入账算出来。
苏清玖巡视了店铺的情形,又慰问了一番伙计,又回到了账房之中,帮着春儿一起算账。
“姑娘,今夜奴婢怕是要在这里加班加点了,您不如先回去吧!”
苏清玖摇头道:“楼上安置了客房,今日我也不回去,我来帮你吧!”
苏清玖的算术极佳,一个人算得比两三个人快,众人又见东家亲自陪着他们一起加班,丝毫也不敢偷懒,将十八间分店送来的账目一一全都算清楚了。
一共结余一万五千三百二十八两银子。
这一日的收入,可抵得上往常的数日了。
几人脸上露出喜色。
苏清玖早命人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请人用了,又一一安排了住处,这才安心地歇下了。
许是忙了一日,这夜晚睡得格外深沉。
苏清玖迷梦沉沉,辗转之间,轻轻呢喃着,“南……南斋先生……你……你……”
与她同睡一屋的春儿夜间苏醒,小心地给苏清玖盖上被子,讶然瞧见床边的黑影,吓得差点儿尖叫起来,那黑影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你……你是那日晚上来的人?”春儿极为聪明。
那黑衣人却不置可否,飘然而去了。
新的一日降临,所有的成就都归于昨日,今日又有今日的征程。
这日一早,总店门口便运送来了五大车的货物,叶胜带着兄弟们不停的将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下来。
织染厂的管事儿晓芸亲自登门,叫春儿通报一番之后,便进了屋中。
苏清玖刚用完早膳,请她坐下一起喝点茶。
晓芸好奇地询问道:“姑娘,您昨日之巧思可真令我们叹为观止呀,不知接下来,您又准备如何做呢?”
苏清玖笑道:“再好的巧思,也要我们晓芸的布好,才能卖得好。今日的货可都带来了?”
晓芸笑道:“带来了,足足有五千匹的素布,这可是织染厂大半年的存货了,因为丝线直接织成的素锦,极少有人买,想必也是积压了许久的。”
苏清玖笑道:“我知道!”素锦是所有的布料之中最好生产的,所用材料少,涉及工艺少,效率极高,所以相对来说,价格也会便宜许多。
这一匹素布要如何去卖,苏清玖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你便等着瞧好吧!”
晓芸笑着道:“若非我还要回去监工,真想在这里瞧一瞧呢。”
话说,这日苏记布行一开门,便有无数的顾客涌进来,见着伙计便问,今日可还有免单的活动?
店中的伙计指着门口张贴着的大红纸,那抬头上赫然写着:攻略二。
之后便是今日的内容。
一、凡今日在店中买布超过一两银子的,可获赠米一斗,此活动长期有效。
二、凡介绍十位客户到店的,也可获赠米一斗。
三、今日最近上市一款素锦,只需一两五钱。
晓芸不解,担忧道:“金陵的米如今是一天一个价钱,姑娘,您这么做,难道不怕?”
晓芸怕苏清玖不够重视,换了种说法又道:“姑娘,你可知今日米价已经上升到了四钱一斗了。而且,前日的米价才只有三钱一斗啊!”
“我知道!”苏清玖冷笑着点头,这分明便是金家刻意地拉高米价,以限购的政策,行哄抬米价之实。
只是,这样的事情,按察使和布政使却都不敢管。
苏清玖便是要用她的方式,来教一教金家,为什么要体恤百姓。
“姑娘,你是想……”
苏清玖笑而不语,两个人靠着窗前的栏杆,俯瞰门口的长龙。
今日的顾客与昨日不同,昨日是中层以上的富人,而今日来的,许多穿着粗布麻衣,贫穷都写在了脸上。
他们不是为了那些他们买不起的布来的,而是为了苏清玖免费送出的粮食来的。
苏清玖笑了笑,侧身问道:“晓芸,你能生产最结实耐用却便宜的布吗?”
第157章 远亲探访
要说结实耐用又便宜,丝绸之属是绝做不到的。
蚕丝结茧、缫丝、再染色、又密密地织起来,此间人工需要多少?材料需要多少?又需要器械的成本!
能以几钱银子买到,那已经是捡了个大漏了。
若是云锦,又需要特殊的编排、织布手法才能实现,有的甚至以金线、银线来编制图案,价格更是无法估量。
所以,要想如何华丽,如何贵重,十分简单,但若想如何便宜,便宜到平民百姓都能买得起,也实属困难。
晓芸直言不讳,但又十分给面子的留了后路,说是需要时间去思考。
这一日,西城门摇摇晃晃地进了两辆马车,守城的士兵,一看对方出示的是豫州士族大家的手牌,并没有上车查验,草草就放行了。
坐在马车车沿上的小伙,看上去身量还没有长足,面色很白,长得清秀逼人,却带了几分女气。
马车在主城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突然却停住了,赶车的白面小厮喊了一声“喻~”,那匹上好的大宛枣红马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路边的大妈看了一眼,见人是外乡来的,便问:“小哥,你买布吗?我看你这身衣裳风尘仆仆的,不如买块布吧,我帮您裁衣裳,不收您钱。”
坐在车上的阿明愣是被吓住了,往后仰了一下,避开了大妈的触碰。
他侧目看去,正好瞧见了两个金晃晃的大字——“苏记”。
于是,他惊得瞪直眼睛,又重新看了看,确认无误之后,闷声对马车内的两位道:“爷,到地方了。”
阿明跳下马车,取下车凳,又用钩子将车帘掀开,伸手亲自去搀扶。
一会儿,里面伸出一只白净的手,那手像羊脂玉似的,若非是其中骨节分明的、粗壮有力,会叫人错认成女子的手。
想来也只有富贵人家能养出这么白白嫩嫩的手来了。
大妈微微垂眸,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从里面探出一个人来,那公子,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的做派。
燕承瑜嘴角含着一抹笑,虽不算极为精致,但这白皙的皮肤,为他增添了些许颜值,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檀香木的扇柄,轻轻一打开,画的是墨竹图,苍劲有力,十分不凡。
若是有懂行的在此,大约能认出这乃是前明书画大家郑桥的大作。
这一出手,当真是不凡。
有燕承瑜珠玉在前,后面出现的公子便惊不起多少波澜了。
燕承璋头上戴着帷帽,低调地下了车,人群侧目之余,却没有认出,这便是六殿下燕承璋呀。
后面的马车里又下了几个人,一行人走进了苏记布行。
苏记总店的掌柜是苏清玖的心腹雪晴姑娘,一行人进了店,便自报家门。
“这两位是你们苏姑娘的表哥!还请通报一下!”
雪晴眯起她的凤眼,仔细将来人瞧了又瞧,十分纳闷地想了又想。
她倒是没怎么听姑娘说起过她的表哥,只是隐隐听说,姑娘的余杭外祖家,确实有两个哥哥,年纪约莫与眼前两人相差不多。
只是,听闻太太当年家中贫困,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可眼前两位公子,全然看不出贫困的样子。
尤其是这位穿着金色蜀锦的公子,这锦缎,千金难求,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够负担的。
雪晴心道这两人怕是身份不凡,便带着两人上了阁楼,亲自引荐给苏清玖。
一推门,苏清玖抬眸见到燕承瑜,吓得心脏都快骤停了,急忙起身迎接。
燕承瑜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温和地说道:“表妹,店中的生意倒是不错嘛!”
表妹?见鬼的表妹吧!
苏清玖心中暗暗吐槽,但也不得不迎合这位天潢贵胄的一时兴起,笑着道:“两位表哥远道而来,不曾远迎,当真是失礼失礼!”
“姑娘,这真是余杭的表少爷呀?”雪晴半信半疑。
苏清玖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奉茶,把今年新得的明前雨花芽拿来,沏一壶茶,对了,要用没有用过的绿玉盏装了!”
一家人,何至于如此隆重,这可是最高的待客标准了。
雪晴暗自嘀咕。
但姑娘的话,她是万万不敢质疑的,立马便去照做了。
燕承瑜笑着参观了一圈,大为满意,“表妹不愧是个厉害的商贾,你们苏记布行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
“不敢!”苏清玖低着头,没有直视燕承瑜,反而是悄悄地走到了燕承璋的身边,低声询问他伤势如何?
燕承璋轻声应道:“好多了,劳小玖费心了。”
“说的什么悄悄话呢?”两人的小动作,尽数落入了燕承瑜的眼中,他戏谑地道。
“六弟,眼前人可是心上人?”
苏清玖闹了个大红脸,立马与他分开了些许,垂手低头,询问燕承瑜:“不知道……表哥……亲自驾临,所谓何事?”
“难得出了一趟京都,自然是畅游天下,也好多见见似表妹这般有趣的妙人儿。”
苏清玖满是无奈,这位太子殿下开起玩笑来,可真是不把门的。
雪晴奉上了上好的茶,苏清玖又是如坐针毡地陪着聊了半晌,又命人去准备酒菜。
豫州的形势算是稳固了下来,那边都是太子殿下的势力,他不担心,赈灾一事,他露了个脸,也算是尽到了责任,之后便由当地的布政司接管,燕承瑜只需要监督便好。
燕承瑜此来金陵,自然是有别的事情要办的,拜访南斋先生是一桩,这第二桩嘛,是一枚金令。
此次太子下江南来,既然以苏清玖的表哥自居,自然是要住在苏府的。
不等铺子上的事情忙完,苏清玖便带着一行人,乘马车回了苏府。
客房是早早收拾起来的,便是凝翠馆边上的另一个院子,名叫雅居。
这里面的布置是最似江南园林的,清幽静谧,处处都透露着玄机,一花一景,极为精细。
此处,原本是府中斋戒之地,后来无甚用处,便闲置了下来,用作客房,里面常有人打扫。
为了不怠慢贵客,苏清玖还是请人重新清扫了一番,将床幔和被褥都换上新的。
人还未到,院子里已经匆匆地忙活起来了。
这日,苏清蓉去了一趟钟府,回来时脸色不佳,正巧撞见府中的小厮的嬷嬷们慌慌张张的,便生出几分不喜,责问道:“这是做什么?”
“听闻三姑娘的表哥要来,正收拾屋子呢?”
苏清蓉一听,更是皱眉了,面色不善,沉声道:“什么金贵的人来?需要这般大阵仗?后头罩楼里面不是还空了几间,住在那边得了。”
“可是,那是……”下人住的啊!
嬷嬷欲言又止了。
苏清蓉今日脾性尤其之大,不耐烦道:“我苏家就是下人住的地方,也比乡下的主厅要好一些。快去吧,别在这里耽搁时辰了。”
“姑娘!”月秀小心的搀扶着苏清蓉,双双离去。
又约莫过了半刻钟,苏清玖果真带着两位表哥来了。
马车停在了苏府的正门,苏清玖命门房打开正门来迎人。
几位小厮面面相觑,这正门,可只有正月里,或者是有贵客来时才开的啊。
表亲只能算是家族亲戚,只需要开角门便可了。
小厮原想说什么,被苏清玖拒绝了。
正门缓缓打开,随着那红漆大门被打开,苏府小瞧娟秀的格局也便显露了出来,苏清玖道了一声请字,亲自来请两位贵客登门。
燕承瑜摇着折扇,优雅地跨过了门槛,笑着走进了院子当中,燕承璋紧随其后。
托太子殿下的福,后面的小安子周牧几人也都跨过了正门的门槛。
这时,负责管理家中庭院的管家嬷嬷也迎了上来,低声道:“三姑娘。”
“领他们去雅园吧!”
“这……”管家嬷嬷满脸的为难。
“怎么?”苏清玖反问。她想:“莫不是时间仓促,还未收拾好?”
管家嬷嬷原是柳氏身边伺候的人,因着金氏被逐出了苏家,连带着她的家生奴才,也全都赶了出去,管家嬷嬷一职便给了柳氏身边一位得力的嬷嬷。
她小声在苏清玖的耳边,将苏清蓉的主意说了一遍。
苏清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低声呵斥道:“笑话,快去把雅园整理出来,大姐姐那边,我亲自去说。你且领贵客过去。记住,可别偷奸耍滑的,若是加我听见你一句不好,这管家的重担,也不必你背着了。”
“表妹当真是心善,这般不辨是非的主仆,若是在我家,可是要被杖毙的。”燕承瑜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管事嬷嬷顿时脸色煞白,往后打量了一眼两位客人。
如此贵气不凡的客人,怎么能住在罩楼呢?她一想也是不对的。
管家嬷嬷领着几个人去雅园安歇,而苏清玖却亲自去了紫竹馆。
方才一进了门,便听见嘭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瓷器之类的东西被打碎了。
“滚出去~”
“这般粗鄙的话,可不像是大姐姐会说的!”苏清玖在门口的屋檐下顿住了脚步,沉声对立面说道。
“你还敢来教训我了?苏清玖,你这狐媚子!”
苏清蓉听见了声音,大步走出了屋子,气势汹汹地对着苏清玖。
苏清玖不怒反笑,反问道:“这是怎么了?吃枪药了?”
苏清蓉却瞪着她,寸步不让,“我今日去了钟家。反正我的脸也丢尽了,不如便拽着你这个罪魁祸首一起下了地狱,也好向阎王爷问一问,为什么,为什么好事偏偏都是你的?”
“你见钟宇了?”苏清玖算是明白症结了,定是被钟宇的话刺激到了。
“你从小便见不得我,妒忌我嫡出的身份,妒忌我有很好的母家,钟小公子分明是先对我有情的,你却见不得我有一段好姻缘,非要从中挑拨,勾引钟小公子。现在你如愿了!你这狐媚子,跟你的母亲一样,都是下贱的狐媚子,专门勾引别人家的夫君。”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苏清蓉打蒙了,“清醒了吗?”随即,一道冷漠的声音劈了下来。
“若是还不够清醒,我叫人打盆冷水来!”
苏清玖目光阴冷,心中也被勾起几分怒火来,钟宇之事,她确实怀着几分抱歉,她要谩骂也便骂了,她万万不该骂了她的母亲,她母亲与父亲恩恩爱爱,可从未有过过分之事。
难道因为长得美,被人觊觎,便是狐媚子了吗?
苏清玖冷笑道:“苏清蓉,感情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我为你们创造了机会,你没有把握住你的机会,是你与他有缘无分,与旁人无关,收起你那怨恨,我不欠你的!”
“你……你胡说。钟宇哥哥说过喜欢我的!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才会不要我的!呜呜呜~”
“别哭了!”苏清玖本想解释一二,但恐她也听不进去,便索性把先前之事一一和盘托出。
“你们之间,本就是一次错误,这下你满意了吗?”
“我……我……不可能的!”
“苏清玖,我不相信。”苏清蓉形貌有些癫狂,拉着苏清玖的衣领质问道:“你惯会骗人的。你说要让我参与苏记商行的管理,可如今呢,人人都知道你成功盘活了苏家,可有谁知道我啊?你给了我应有的位置吗?”
一说起这个,苏清玖越发怒不可遏,将人一把推倒在地上,冷声说道:“是我没有给你机会吗?苏清蓉,你好好想想,你在李家庄上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苏清蓉呆呆的,心虚地低下头去,不停地道:“我……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你说这话不亏心吗?午夜梦回,你不怕李大娘子来找你吗?你不怕那个马奴化成厉鬼吗?”
刚说起李大娘子的时候,苏清蓉的眼中尚且有一些心虚和迷茫,但说起马奴的似乎,目光立即变成一道幽冷的剑光,凄厉地喊道:“你懂什么?你只会骂我,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什么?”这几日来,苏清玖明察暗访,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确定,李大娘子是苏清蓉下毒害死的。她原以为苏清蓉是为了嘴上的小口角,狠心杀人,这些日子一直晾着她,不叫她参与苏记事务。
第158章 朝堂之谋
“你为什么要残忍将他们杀害,还将我苏家的生丝白白送给金家,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曾想过爷爷?可曾想过苏家?”苏清玖痛心疾首。
她对这位大姐姐,原本是有些崇敬的,她真不愿意相信,李家庄之案竟然是出自于自己的大姐姐之手。
“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采用这样的手段?”
苏清蓉面色惨白,形容疯癫,怨毒地看着苏清玖。
苏清玖瞪了回去,冷声道:“罢了,你且待在紫竹馆好好反思几日。这些日子,不许出府去。”
燕承瑜与燕承璋两人入住了雅苑。
虽说京城的风光雄奇壮美,可论起小桥流水的精致,还是江南更胜一筹。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胜境,果真是名不虚传,景美人更美,难怪叫六弟你流连忘返呐!”
燕承璋低着头跟在燕承瑜身后,双手垂在身侧,迈着小步子,毕恭毕敬地走着,随着燕承瑜停下了脚步,他也立即停下,应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小弟并非留连此间风物,只是想寻得一二功绩献与殿下,好求得一席安居之地。”
“哦?你我都是父皇的血脉。你既得了功绩,大可以取孤而代之,何必要献与我?”燕承瑜勾起唇角,回过身来,望着燕承璋的眼睛。
燕承璋随即跪下,像燕承瑜行了一个大礼,深感惶恐地道:“殿下这是要致我于死地,大燕谁人不知,陛下他是最不喜我的。郕王也对我颇有微词。若是将来郕王继位,我恐怕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
“哼,他敢!”燕承瑜面露凶光,暗暗咬牙,李妃妖媚,在燕帝面前颇为得宠,时常给母妃脸色瞧。
就连他,有时求见父皇,也因为李妃在场,而不得不在殿外苦候。
太子党与郕王党的摩擦,在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于燕承瑜深思之际,那黑色的轻纱之下,燕承璋微微勾了勾唇角,心中盘算:在他这位嫡亲哥哥的眼里,他的威胁便如沧海一粟般微弱渺小,唯有七弟郕王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为了除掉郕王,他必定会接受自己。
果然,燕承瑜思虑之后,便朗声大笑起来,急忙上前,亲自里搀扶燕承璋。
“六弟,你这是做什么呢?都是兄弟,何必如此隆重?起来说话!”
“君臣之礼不可废!”燕承璋表现得极为谦卑。
燕承瑜满意地大笑,拉着燕承璋的手,直呼着贤弟,又问:“何时能见南斋先生。”
燕承瑜与南斋的会面,定在了当日下午,由苏清玖牵头,邀请两位远道而来的表哥共游玄武湖。
一艘乌蓬小船一路畅行进了湖心小岛。
苏清玖未曾登岛,与周牧和小安子以及阿明留在了小船上等着。
自打那日与南斋之间的尴尬相处之后,她便有些拘谨起来,也不知见面是何尴尬局面,索性便不去了。
况且他们谈论经天纬地的治国方略,她也无甚兴趣,便分了船,带着雪晴游湖去了。
玄武湖的风光极美,极目望去,最远的是暗青色的山峦,不是北边的山那样陡峭,带着江南独有的绵延起伏,日头一出,就像是在一幅山川图上嵌了一颗火红的珠子。
再近些,是碧色的田野,那是金家的农庄的,一望无际的,像绿色海洋一样的肥沃水田,是金家历代积攒下来的家业,看样子,今年的收成也不差了。
眼前,自然是蓝蓝的湖水,平静诡秘,不知沉淀了多少故事。
她背后枕着的,是唯一的湖心岛,一座巍峨的玄武塔,便高悬而上。
素日来,玄武湖的游客并不多,尤其是靠近湖心岛的地方,几乎不见别的游船。
金陵人都知道,大燕一代文坛巨匠——南斋先生隐居在此,听闻他不喜别人打扰,大家出于尊重,极少会来。
雪晴一脸兴奋地道:“姑娘,原来那日救您的,是南斋先生啊!他果真是个济世救人的大善人呢!”
此事苏清玖不打算再瞒下去,便承认了下来。
“姑娘,两位表哥为什么要来见南斋先生呀?”
苏清玖忙把她的嘴捂上,摇头道:“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别问了。”
雪晴立即便很懂事地不再追问。
三个丫鬟当中,雪晴是最成熟稳重的,她自然也最倚重,雪霁嘴碎,她不愿说,而春儿,心虽细,胆子却太小了一些。
“此事回去不要向任何人提起,知道了吗?”
“嗯!”雪晴点点头。
这一程还算去得顺利,没过多久,太子殿下便亲自接了南斋出来,要把他接去苏府一同居住。
出来时,燕承瑜的手便牵着南斋的手,两人十分亲昵地一边说着话,一边上了船。
“殿下得了良才,当真是如虎添翼呀!”阿明拍手叫好。
燕承璋也恭维道:“恭喜太子哥哥!”
“不必,还要多谢六弟的美意。走吧,我们回去摆一桌,给南先生接风洗尘。”
燕承瑜朗声大笑起来,又道:“我外祖素来敬重先生,等到了京都,我引荐你们相识,外祖必定要对我刮目相看了。”
“王博士的大名,如雷贯耳,草民万分期待。”
“嗨,外祖已是老将,进来动作更是畏缩不前,南先生不要过谦,我祖父常说你,日后之成就,必当不可限量。”
苏清玖垂头在身后小船上,听着这你来我往的恭维,只觉得无聊。
不过,她瞧见燕承瑜嘴巴都没合拢过,一路上又一直拽着南斋的手,态度十分和善亲昵,分明才第一日相识,却比对后面的亲弟弟燕承璋好多了。
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苏清玖提醒道:“殿下,外面人多嘴杂,怕是不便,我已经备好了酒菜,不如随我去一聚如何?”
“好,既如此,便回去吧!”
来时划了两艘小船,燕承瑜与南斋初见,一见如故,自然是同乘一舟,燕承璋从旁作陪,苏清玖正想要退下,却听到一道如冷泉般的声音道:“你也留下吧!”
于是强行被留在了这条舟山。
阿明与周牧在外边划船,苏清玖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
“如今这朝堂局势,先生如何看?”燕承瑜虚心问道。
南斋轻轻地呷了一口上好的茶水,小舟虽然动荡,但他坐的端庄,手上的茶水一滴也不曾被晃动出去,他张口便笑道:“如今国富民强,朝堂清明,正是大好时候。”
燕承瑜听出语气中的保留,佯怒道:“先生这般说,便是看不起孤了!”换了自称,有些以势压人的味道。
南斋依旧气定神闲,轻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既然殿下要我说,我便说了,若是不合殿下的意,还请殿下宽恕才是。”
“那是自然,先生畅所欲言。”
“如今朝堂之上,有三股力量。”说着,他将桌上的杯盏分置在三个方向上,一个是白瓷盏,放在太子殿下的面前,一个是红玉琉璃盏,放在苏清玖面前,还有一个鎏金白玉盏,放在自己面前。
他缓缓道:“殿下母族乃是名冠天下的大儒王先生,先生素有清名,朝中多有门生,皇后娘娘亦是贤良,这个势力,似有若无,靠的是王先生的威望,与娘娘和殿下的贤名。他们心中支持殿下,却不会明着帮助殿下。”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燕承瑜的心坎上,他却的不是名声与威望,缺的是能实际帮他做事的人。
所谓作茧自缚便是如此,郕王可以找人诬陷、诽谤、违法乱纪,但他不行,若是去找那些支持他的官员,他的贤名便会瞬间幻灭。
可若是不做这些,什么时候被人诬陷都不知道。
“那另外两只呢?”
南斋指着红色琉璃茶盏道:“这一只,红艳如火,便是七殿下了。李妃宠冠后宫,行的乃是诡道。郕王殿下更爱网罗朝中的蝇营狗苟之流,形成一个实质的团体。宫中有李妃的枕边风吹着,宫外有无数的西北军撑腰,一时风头比殿下还盛。”
“那这一只呢?”燕承瑜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南斋依旧是慢条斯理,指着面前那只鎏金白玉盏道:“黑白相争,往往容易让人忘记,还有一个执棋人,陛下虽是天下之主,在这权力场上,也并不能置身于外,这一只便是朝中那些未曾站队,只忠诚于陛下之人。”
“既如此!先生可有什么好计策?”燕承瑜着急地询问道。
他身为太子,却处处要受六弟郕王的气,早就受够了。
只见南斋将白玉盏拿出了桌子外,将红色琉璃盏和白瓷盏相碰,问:“这两者相碰,谁先碎?”
琉璃与瓷器都是易碎之物,燕承瑜道:“大抵是要同归于尽的。”
南斋笑了,将白瓷盏拿出,又把白玉盏放了上去,问:“这两者相碰,又是谁先碎?”
“自然是琉璃盏!”玉石坚硬,可比琉璃可靠多了。
燕承瑜恍然大悟,“哦,先生的意思是,让父皇和七弟……”
这固然是个好主意,但是他细一想,又是摇头道:“七弟的对手是我,绝不会去挑战父皇的权威的!”
“郕王殿下固然不会主动挑起陛下的不满,但是,若陛下能知道他的一些言行,比如他勾结前朝余孽,囤积军队。陛下一代雄主,可能容得了他?”
“自然是不能!可是,七弟不会做这等蠢事。”
“他能不能做,还不是要看殿下您的本事!”燕承瑜恍然,这才明白了过来,于是大喜道:“先生果然是大才,这番有先生助阵,必定能手到擒来。”
真能忽悠!苏清玖心中暗自这般想着,偷偷看了一眼南斋,只见他露出一半俊朗的容色,正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一派潇洒气度,苏清玖一时间心跳失了半拍,又低了头去,暗道美色误国。
这日,南斋便同他们一行人一同回到了苏宅。
如今苏宅里来了几位大人物,苏清玖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府中的人都是安排确认过的,除了紫竹馆中有几个大房的人没有筛查之外,其他一律都是严格排查过的。
几个人所居住的雅苑十分僻静,从北角门进来,便直接瞧见了那院子,极少遇见人。
所谓接风洗尘宴,也只是自己暗自里摆上了一桌,关起门来吃罢了。
这第一餐,苏清玖亲自下了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行人吃得甚好,就连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都贪杯多喝了一些。
苏清玖叫人服侍他们睡下,自己也是半醉半醒地,跌跌撞撞走上雅苑的小石桥,往院子外去。
呼~地一下,后面有阵风飘来。
她抬眼一瞧,却是南斋已经站在了她面前,石桥本就窄,他一人将去路都封住了,苏清玖进退而不得。
她忽然壮了胆子,蹙眉道:“你做什么?我可不曾得罪了你!”
“你自然不曾得罪我。”面前的黑衣男子轻叹一声,“今夜,月色甚好,我想找人陪我赏月。”
他似乎不喜欢听人拒绝,拉着她便施展轻功,落在了附近一处屋檐上。
苏清玖醉意深深,全身都倚靠在南斋身上,迷迷糊糊地道:“你今晚好像不大开心?”
“没有!”那声音如古井般并无波澜。
身侧的这个男人,更多的时候都像是没有情绪的一块坚冰,极少能够感知到他的喜怒哀乐。
苏清玖不太爱与这样的人聊天,总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对于南斋,她却是一无所知的。
奇怪的是,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多情,竟与她讲起了一些往事。
他说,他原本出身在一个极为显赫富裕的家族里,父亲母亲虽没有什么大成就,但生在富贵之家,他们却极有同情心,一生事业便是救助灾民,帮助他们摆脱贫困,走向富足的生活。
可是,后来,一场灾祸降临,他们家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
他成为了唯一的一个幸存者。
母亲临死之前的唯一愿望,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可是,他隐居了很多年,却只以为,庸碌的平安不如轰轰烈烈的一次搏杀,即便是死了,也并无遗憾。
第159章 秘密破解
南斋那么森冷的一个人,也有如此激荡的情怀。
苏清玖仿佛看懂了他那冰冷外表下面,火热的内心,渴望着冲破枷锁,仗剑天涯的心。
当晚,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与南斋两人一起流亡海外,在海外见到了奇怪的小人国,还有飞速旋转的纺织机器,那机器一日就能织出十匹布,还不需要人为地去控制,还有两个奇怪的人,装着大翅膀,在天上高飞。
梦中的情景过于奇诡,令她醒来之后,仍旧在久久地回味之中。
翌日清晨,雪晴却给她带了个不好的消息回来,她听后,瞪着眼睛,紧紧握住了拳头。
“不是叫你们看好她吗?”
雪晴长叹一声道:“昨日那位妈妈吃多了酒,一时疏忽,竟然让大小姐跑了出去。今早,在雅苑的您表哥的床上见到了大小姐,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鸳鸯肚兜,整个人都挂在表少爷身上。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不知廉耻!”苏清玖气不打一处来,“是……是哪一位?”
苏清玖颤抖着唇,立刻穿好了衣裳,直奔雅苑去。
“大……大表哥!”
太子殿下。
苏清蓉,你可真的会挑人!
苏清玖到了雅苑的门口,便瞧见苏清蓉已经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在院子外面,两人正巧碰上。
四目相对,火药味极浓。
“大姐姐这算是破罐破摔?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面对苏清玖的质问,苏清蓉也不甘示弱:“脸面?你是指……苏清玖,别说的你这么高尚,只许你昨日跟野男人互相依偎,不许我做出格之事么?”
“你……”苏清玖眯起眼睛,暗想自己昨日难道都被苏清蓉瞧见了?
“你什么你?敢做不敢当么?”说着,苏清蓉往前跨了一步,得意洋洋地在苏清玖的耳边道:“我现在可是太子殿下的女人,或许肚子里还怀着皇子皇孙,你敢动我么?天大的罪,也治不了我。”
“……”好啊,竟是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苏清玖怒不可遏,反手就是一巴掌,厉声道:“这一掌,我是替你母亲管教你的。你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真是执迷不悟!”
苏清蓉举手要打回去,但她这娇弱的身子,哪里是苏清玖的对手,被苏清玖一把擒住,推了出去。
“把她给我带回紫竹馆去,叫大伯母好好管教,不准再出门一步!”如今府上都是苏清玖的人,顷刻间有人上前将她带了下去。
苏清蓉仍在咒骂着,苏清玖却不再与她争执,匆匆地到了燕承瑜的门前跪下,乞求原谅。
这个院子,苏家人是不许靠近的,如今苏清蓉不仅进来了,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了燕承瑜的床,她身为东道主,罪不可恕。
苏清玖低着头,态度诚恳。
昨日燕承瑜醉酒,睡得沉,阿明端着一碗醒酒汤,进了门去,许久,里面才有动静。
苏清玖安静地等着,等了一会儿,倒是旁边的燕承璋先出了门来,几步走到她身边。
苏清玖抬头望了一眼,正要请安,被燕承璋拦下了,“小玖,何事变得这般客气了?”
“不敢!”苏清玖十分正式地回道。
他们是天潢贵胄,而她只是斗升小民,手中虽握有钱财,但人家若想针对你,你也毫无办法。
她能够做的,便是尽量不要出了什么纰漏,叫人抓住了把柄。
“到底出了何事,叫你一大清早地便来请罪了?”
燕承璋倒也不顾形象,坐在了地上,与她平视。
苏清玖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同燕承璋解释了一番,正巧向燕承璋打探一番,燕承瑜会有的反应,也好有个底。
燕承璋听后笑道:“不过是小事罢了。兄长风流多情,府中姬妾不少,嫂夫人是国子监祭酒的嫡长女,自是温婉贤良的主母。平日里,大家献与兄长的美人也不再少数,兄长一向是怜香惜玉的,昨日一事,虽是你的疏忽,但兄长只会当是你有心,献了一美人与他。而他看中你,才会临幸了美人。”
“??”苏清玖听得满头雾水。
她自以为,人与人之间,大抵是男欢女爱,顺从心意的,至少,她若嫁人,必定是要找自己中意的。
原以为,只有像大伯那样的中年油腻才会来者不拒,没想到,里面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是这般想的。
“依我看,你不如做个人情,便将你姐姐送与他吧,也好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苏清玖乖巧地应道:“此事,我回头去与大伯父跟大伯母商议吧。”
“嗯,记住,不宜声张。”燕承璋告诫道。
话音刚落,房门又被打开了,阿明笑着出来说道:“苏姑娘不必在这里跪着了,殿下说了,昨日美事,他很受用,不怪姑娘先斩后奏。”
苏清玖这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自又去找大伯父和大伯母商议去了。
木已成舟,柳氏虽生气,却也只能应下了,此事见不得光,不宜声张。
而苏清蓉深怕苏清玖从中使坏,又怕太子殿下将她忘了,便主动请缨,要住到雅苑去。
苏清玖感到无奈极了,见他们明着自然是不许,但暗地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话说,苏清玖从梦中得到了灵感,梦中所见那快速运行的纺织机,能极快地织出布匹来,若是自己能造出来,自然可以改善如今的情形。
便打听到了金陵城中一位有名的老匠人,那匠人自称是鲁班的传人,十分擅长制造器具,远近闻名。
苏清玖送了拜帖,亲自登门。
马车到了那院子门口,老匠人住得偏僻,再往南走,便是南城门了。
许是住得偏,所以院子极大,一眼望去,一个大棚子里,堆积了许多的不同材质的木头,有榉木的,有樟木的,有花梨木的,有沉香木的,有紫檀木的……各式各样的,全都一股脑儿地堆积在大棚里。
有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裳,又系着一条皮质围裙的中年人,站在台子前面,正用木刨在刨木头。
“大叔,请问蒋师傅在吗?”
“我爹在里面呢!”那中年人头也不抬一下。
苏清玖皱眉,往屋子里看去,也没个人,她便走到了屋子门前,咚咚咚,敲了敲门框。
里头走出来一人,苏清玖顿时傻住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斋。
“你怎么在这里?”苏清玖皱着眉头问道。
南斋神秘地将她拉了进去,“你怎么来了?”
“后面没人,元辰也来了,在外面守着,他武功高,有人来,一定会提醒的!”
南斋收回了目光,领着苏清玖进了里面,见到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他见了苏清玖,似乎并不诧异,反而微笑着说道:“丫头,你来了?”
苏清玖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我们认识?”
“与你不算相识,不过,三十多年前,你爷爷来过。”
“老伯记性真好,三十多年的事情,竟还记得?”苏清玖眯起眼睛,充满怀疑与戒备。
“坐吧!”老人家并不生气,笑眯眯地给她倒茶,“粗茶,比不得你家里的,将就喝一些吧!”
苏清玖接了过来,坐在南斋身侧,不过,那茶她却没有入嘴,怀疑地看向两人,微微不悦地质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呵,你倒问我来做什么?”南斋笑了,掏出那黑匣子,大摇大摆地就放在了桌上。
苏清玖的心都失了一拍,紧张地伸手去护着,“你怎么?”
南斋将匣子抢了过去,放进了蒋师傅的怀中,“若是将东西永远地留在身边,你永远也破解不了其中的秘密,不如将它拿出来,交给专业的人来看看。”
“你能破解这盒子的机关?”
苏清玖不太相信地问道。
蒋师傅笑道:“没有很大的把握,不过,这是来自西洋机械,你祖父早年间去海外经商,带回来一些神奇的东西,他倒是交给我一些,叫我帮忙破解,是可惜,老朽才疏学浅,一钻研便到了这般年纪了。”
只见他拿出一根极细的铁丝,把它钻进黑匣子的锁孔里面,那黑匣子一共有三个锁孔,他分别在那锁孔里不停地拨动,不停地试着。
少倾,他问:“你祖母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元月初八。”
“不对!”蒋师傅摇头,又问:“你祖母叫什么名字?”
“王爱莲。”
蒋师傅又是低头思索,捣鼓了好一阵之后,垂头道:“还是不对,你再想想,你祖父心中什么日子是最重要的?”
“六月十五吧。他初见我祖母的时候。”
蒋师傅又是一通操作,半倾,他道:“开了。”
浑浊的声音落下之后,便听到咔嚓一声,黑色的匣子终于打开了。
苏清玖见到里面的东西,只觉得十分惊奇,那黑漆漆一团的东西像是一种奇怪的器械,她并没有见过。
气氛尴尬而寂静,苏清玖惊奇地拿起那件东西,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什么东西?”
“小心!”蒋师傅紧张地道。
也不只是什么东西,能让蒋师傅如此紧张,就连一向沉稳的南斋面露了惊诧。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火铳的一种。”
“火铳?”苏清玖更是诧异了。
一般人应该是没有听过这么名字的,得益于苏清玖爱看书,不知从那一本经书里面见到过,说是前明是个热爱制作火铳作为武器的朝代,皇帝专门成立了神机营来研制各式各样不同的武器,其中火铳与大炮便是最受欢迎的。
但前明的火铳不受管制,酿成了许多流血事件,后来就慢慢被禁用了,后来,就连护国之战中,都没有瞧见火铳连的身影。
“这是杀人的武器?”苏清玖不知如何用,只是瞧见手柄旁边似乎有个按扣,她正想试试,双手却被南斋按住,他厉声道:“别乱动。”
那火铳又被夺回了南斋的手中,他皱着眉头道:“前朝兴于火铳,也亡于此,当年金陵的一场爆炸事件,烧了半片明故宫,可见起威力之大。我看这个,精致小巧,便于隐藏,工艺上也比前明的似乎要好上许多,威力想必也不会差,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苏清玖也点点头。
几人还要再聊,南斋的耳朵一动,神色变得越发严肃起来,忽然一把拽过苏清玖,将她藏在怀中,然后抽出腰间的宝剑,直指背后之人。
那是一群蒙面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此处。
此时,已经有三人冲入了屋中,正对南斋和苏清玖大打出手。
定是玉峰山的人,苏清玖心中是这般想到。
蒙面人功夫不差,与南斋过招也是有来有回的,敌人暗剑来袭,南斋踢开桌子挡下,左右又有长剑包抄过来,南斋脚尖蹬地,踢开窗户,携苏清玖除了屋子。
眼前视野瞬间开阔起来,苏清玖见院中已经围了黑压压的一批蒙面人,而那蒋师傅的儿子,正被他们活捉,用布塞着嘴,支支吾吾的。
“我们不救蒋师傅吗?”
苏清玖诧异了。
“不知是敌是友,顾不得那么多!”南斋冷声道。
苏清玖心中虽有不忍,但自己已经是累赘了,也不好苛求南斋救人,只是心中暗暗担心,“这些人,光天化日的,当真不怕王法吗?”
“他们若有王法,就不会做这些事情了。”南斋沉声应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杀蒋师傅和他儿子的。”
“为何?”
“呵,如我所料不错,他们便是为了匣子里的这只火铳来的,他们需要有人来给他们造火铳,蒋师傅和他儿子是唯一的人选。”
这样一说,苏清玖原本松了一口气,转而一想,更加担忧起来了,要造火铳,还招兵买马,他们难道想要造反?
真的想要推翻这大燕朝的盛世,必定少不了生灵涂炭,家破人亡。
双方正交战呢,有苏清玖这个累赘,即使是南斋这样的高手也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
幸好这时,原本被人引开的元辰又折了回来,加入了战局之中,两人边打边退,慢慢地便离开了敌人的包围圈。
此时,元辰才道:“那群人是从城南而来的,想必他们的大本营在南面。”
第160章 重逢苏昱
在城南外的一片连绵高山之中,一行人的打斗之声,慢慢地落下了帷幕,刀剑相接的争斗中,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下去,鲜红的血,溅在树上,空气里也迷茫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最后,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全部被击杀,只有两个人执剑而立,他们将长剑收归入鞘,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在继续往林子深处走去。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对身边的枯枝和杂草都格外在意,深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响动,而叫人发现了身影。
“小玖~”一声虚弱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苏清玖顿时浑身紧绷了起来。
原本南斋和元辰将她送回了苏记布行,然后两人一同追踪蒙面人,想要救一救蒋师傅父子,而苏清玖终究是不放心,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她深怕被南斋发现,叫他又说她是拖后腿的,但她又实在是不放心,只好走上这么一遭。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叫她的人不在前面,反而在后头。
她回头一瞧。
呼吸声瞬间停滞了,她几乎想都不想,匆忙地跑了过去,惊慌地问道:“苏昱,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是怎么了?”
那身受重伤,躺在草丛中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苏昱,苏清玖派他去走一批货,实则是让他偷偷去调查玉峰山的背景。
只是,苏昱已经很久没有给她回应了,好似人间消失了一般,叫她不免牵肠挂肚一些。
没想到,两个人居然能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小玖,我找到老太爷了,他还活着!”
“真的?”苏清玖又惊又喜,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怕是空欢喜一场,但是苏昱的眼中亮着满天星辰,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我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渔村里找到了老太爷,他被玉峰山的匪徒给控制住了,如今昏迷不醒,我想来找你报信,被人追杀一路逃到了这里,还以为……还以为回不到金陵城了,没想到,上天还是眷顾我!”
苏清玖认真道:“不是眷顾你,是眷顾我。苏昱,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带我去找我爷爷吧。”
“不,只凭着我们两个,是绝对救不出老太爷的。”
苏清玖一想到自己的战斗力,又看了一眼苏昱,他一身狼狈,浑身的衣裳都破了,到处是血迹,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伤口在流血,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伤到腿,还能自如地行走,但见他如此苍白虚弱,苏清玖也实在不忍心叫他一起去。
可是她心里实在是担心爷爷的安危啊。
她不及细想,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猛地朝前面的人砸了去。
不出意外,元辰瞬间抽剑,将那石块劈成粉末。
两个人齐齐转头,苏清玖对上了南斋的视线,心中咯噔了一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方才一番缠斗,南斋身上并不见半分凌乱,依旧是风度翩翩,那一双眼睛,好似洞悉世事一般,看着她,好像他早就知道,她在后面跟踪似的。
是啊,他们的内力这般深厚,怎么会没有察觉到身后跟着的苏清玖呢?
两人走至苏清玖身前,沉声问道:“你做什么?”
苏清玖低着头,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说道:“毕竟我爷爷才是黑匣子的主人,你若是想查玉峰山,有我爷爷在,必定是事半功倍,所以……”
“不是为了利益,我也会去救的!”南斋沉声打断了她的说话,苏清玖的心便更虚了。
她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跟南斋划清界限,要他帮忙,需要还给一些报酬,或者找一些理由,可是,南斋却好似不大喜欢的这样的界限,于是反驳说道。
苏清玖哦了一声,更是心虚了起来。
“你带着他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
南斋利落地就出发了,苏清玖心中虽然觉得麻烦了南斋,很过意不去,但是却放心了不少,毕竟能把爷爷救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苏清玖扶着苏昱,一路走在直道上,半路遇见一个送货的牛车,花了两个铜板搭乘回去,到了金陵城,又在驿站里雇了一匹马车,这才顺利地回了苏府。
回来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门房看到苏清玖带着一个伤员回来,原本还诧异,等认出是苏昱的时候,都快急哭了,连道:“哎呦,怎么回事小苏啊!快进去,我去叫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皮外伤,没事的!”苏昱笑着回答,坚决推拒了找大夫之事。
叶胜见大哥苏昱回来,也高兴极了,不顾形象地冲了出来,要不是见他身上有伤,早就一个熊抱了。
苏清玖无奈地笑了笑,“你既然不想要找大夫,便快些回去,我去取一些上好的金疮药过来,上了药,好好休息几日,便会好了。”
“那是自然,我的身体好着呢。”苏昱自夸道。
这家伙,从小就这么自恋,为人又爽快,前院里的都喜欢他,后院的小丫头也有许多爱他的。
苏清玖素来知道他,便故意打趣道:“那我叫月巧来给你上药?”
“别别别,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她比我身上的伤口还难搞。”
重逢的喜悦总是叫人忘记很多的事情。
苏清玖带着苏昱路过雅苑的时候,见到苏清蓉带着食盒,打扮精致,妖妖悄悄地跨过雅苑的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苏昱便问:“雅苑了住了人?大小姐这么晚了?”
苏清玖看不上苏清蓉这种自荐枕席的行为,没好气地道:“住了她的情郎,你可要去看看?”
“倒也可以!”苏昱咧开嘴笑,一排整齐的白瓷牙,险些亮瞎了苏清玖的眼睛。
她怒目道:“你倒是去!”
“好了好了,你这酸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抢了你的情郎呢!”
苏清玖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也不管他身上有没有伤,苏昱捂着屁股嗷嗷叫,却还在作死地说道:“生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如我做你的情郎,我定力可好了,没人能把我抢走,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苏昱,你发春啊。我明日就给你配一个小姐。”苏清玖没曾想,这家伙刚回来就这么气人,摔了帕子,大步离开,苏昱连跑带走地,一直追到了凝翠馆。
院子里,树影摇动,两个花季般的人打闹着离去之后,从那雅苑的清雅桂花树下,一对主仆送树下漫步而出,显然将前面两句话听在了耳朵里。
“殿下,看来苏姑娘很招人喜欢呐!”周牧如实地说道。
“她本就机敏可爱。”燕承璋轻轻叹气,暗淡的眸子又看向了正厅里,那里灯火辉煌,不时还传来一些戏水声。
太子殿下在沐浴,而就在方才,苏家大小姐苏清蓉扭着腰肢,进了屋子。
周牧不无叹息道:“瞧瞧咱们的太子爷,速度可就比殿下您快多了。”
“她们,是不一样的!”
话音落下,里面传来了一阵落水声,伴随着那落水声一起的,还有女子的尖叫。
院子里的两人敛眸,轻声地回了自己的屋中。
正厅侧边的耳室内,一片氤氲缭绕。
这位大燕国的太子殿下,出门都是前呼后拥,更是习惯了无数人的伺候。
方才他还在沐浴,恰巧阿明替他去拿了澡巾,这时,他听见了一些动静,便叫人过来,将澡巾一丢,伸开双臂,叫人伺候。
可是等了半日,却并不见有何动作,心中便是一沉,有了教训下人的心思。
而苏清蓉抓住燕承瑜这棵大树,则是万不得已的,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葵水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是知道的。
所以才又急又恨,她绝不能接受,自己曾经委身给一个马奴,她一定要趁着这件事还没被曝光出来,尽快地解决。
燕承瑜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便是假借送食物之名,让太子殿下多怜惜她一些,最好能够给她一个名分。
可是,她没有学过伺候人的事情,母亲从小就教她礼义廉耻,她也做不出像青楼女子一般放荡的情态,所以只怯懦地站着没动。
她自是愣了一下,却被一只手,重重地拽进了澡池子里,顿时浑身湿透,惊慌地像只兔子似的缩成一团。
“没劲,那日你自荐枕席,不是挺主动的?”
男人欺身过来。
他长得并不能说太帅气,甚至都不如另一位他的弟弟俊美,可是,他身上透露着一股贵气,总让人不能直视。
唰~
她身上的衣衫被撕碎了,他将她逼到了角落里,低头俯身,在她肩膀上种下了一吻,然后是更多的惹火的行为。
苏清蓉紧紧地握着拳头,紧闭双眼,紧张地微微颤抖,却不自觉地迎合上去。
可是,下一秒,男人却停止了动作,慵懒地靠在一边,玩味地道:“那日,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对吗?”
苏清蓉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有种被人看光的羞耻感。
“别这么惊讶,”燕承瑜邪气地笑着,“在我家,像你这样想上位的女婢也太多了,就算是世家贵女,偶尔也会不知廉耻地走这条路,我见得多了。”
意思是,你这种不入流的把戏,早已经被看穿了。
苏清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顿时便想要逃离此处。
池子里的男人却像是恶魔一般补充道:“今天,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能叫我满意,我可以满足你。”
苏清蓉想要离去的心又动摇了。
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了,她心一横,将自己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只是,被她拥抱住的人,却丝毫也没有反应,反而戏谑道:“这样可不够。”
也不知是不是屋子里的雾气太闷了,她双颊红得滴血。
她用毕生的忍耐来忍住羞耻,小心又紧张地在男人身上探寻着生命的奥义。
苏清玖无奈地给苏昱处理好伤口之后,便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南斋等人回来。
也不知道此行是否顺利,苏清玖坐卧不安,怎么也无法入睡,辗转到了半夜,终于闻见了房间里一丝不太寻常的血腥味。
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时间看向了窗外。
有个黑影正在她窗前站着,月色清冷,窗外一片浮白,唯有那瘦削挺直的身影,被一层阴影盖住。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掀开被子下床,连木屐都来不及踩,便匆匆跑到了窗前,低声询问道:“南斋,是你吗?”
“是我。”
苏清玖应声开了窗,他便翻身进来了。
“窗户没上锁销,你怎么不进来,外面这么冷!”苏清玖说着,用火星点了一盏小灯。
他没回答,却说道:“人已经就回来了,在王神医那里,你可以睡了。”
“嗯?”
苏清玖讶异地竖起耳朵来,这么晚了要过来报信,就是为了叫她可以睡觉吗?还是说,自己想过来通知一下,却发现她还没睡呢?
以南斋的敏锐,苏清玖大体会相信前一种。
苏清玖哦了一声,只道:“我知道了。”
话落,南斋便要离去。
苏清玖情急之下,猛地捞起了他的胳膊抱住,南斋诧异地回头。
能叫他诧异,苏清玖心中还是有几分甜的,她忙道:“你受伤了?”
“无碍,小伤罢了!”
“我方才正给苏昱上药了,都是现成的,我帮你上药吧。”
南斋愣住了,足足在原地站了有好一会儿,大概脑子里会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留下来吧,一个说,快走,这个妖女在蛊惑你。
最终,他还是默认了下来。
苏清玖松了一口气,笑着去取药箱,又将南斋的外袍褪下来,又除去背上和肩上的衣裳。
苏清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南斋的后背上,居然有这无数的伤口。
长长短短,深深浅浅,有的已经有很多年了,有的还是新伤,其中就有那日他们在玉峰山被狼群围攻是所受的伤。
相比这下,今日这伤,倒真的成了小伤了。
背上的伤口不深,上了一层止血粉,和金疮药之后,用纱布包好。
肩上有一道伤口重一些,苏清玖用针线仔细地缝好了,再上药包扎,一直弄了大半个时辰,才弄好。
第162章 送别
南斋身上的衣裳被苏清玖剪得破破烂烂的,后背上几乎全露出来了。
苏清玖处理好之后一看,忍不住发笑,从自己的衣柜当中找出一件披风给他套上。
眼前的少女,双手绕过他的脖颈,细心地为他系绑带,一阵幽兰绵长而清淡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边的月色明亮,那浓密的枝头栖息着一对喜鹊,偶尔响起几声鸣叫。
万籁俱寂了,只有月儿在偷窥着千家万户的故事,安静地说给嫦娥细听,也不知道那个寂寞的女子是,是否会想起她的英雄,也想要在这样一个皎洁的夜晚,邂逅窗外的少年。
时间静静地流淌,那小小的红烛烧尽了,微光一下子灭掉了。
随着那明亮的消失,苏清玖的心也忽然间动了一下。
月光偷跑进来,落在南斋的脸上,那上面,细微的毛孔也在轻轻地颤动着。
她在想,他是对所有人都这般好呢?还是单单对她上心?
这么多的事情,怎么就偏偏都是他出手帮忙摆平呢?
可是她不敢问,南斋素日来的声名便是一个乐善好施,救济了无数百姓的人。
他那样一个无私的人,想必对每个人都很好吧。
苏清玖心里这样想,却生出一些酸涩来,心里暗淡下去,她那么聪明,她明白,这种酸涩,大概是,她可能,有些想要成为他心里特殊的一个吧。
“南先生,你可有喜欢过女子?”
“嗯?”南斋诧异地抬头,忽然间,唇上触碰到一片柔软。
轻描淡写,蜻蜓点水,可是,她的心却急速地跳跃着。
这不是她的初吻,却是她主动吻别人。
那一次,在苏宅外,白逸宁的轻轻一吻,将她心中那片未曾开发过的世界展露无遗。
此时此刻,她顺应着心中的好奇,亲吻了一个她本不该染指的人。
她心里的紧张,几乎像海水一样把她淹没。
苏清玖迅速转身,不敢去看南斋的反应,就在那一瞬间,她却跌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中,月光中,她听见绵长的呼吸声,很近很近,就在她的耳畔响起来。
那吻,不似她的轻描淡写,而是长驱直入,一种属于陌生的味道像是清泉一般倒灌进来。
她的脑袋发蒙了,与之相比,她的吻便只像是小白兔般单纯无辜。
她不再紧张,却好似是内心的荒漠一下子迎来了春雨,无数的鲜花野草被催生出来,一种新鲜而甜美的滋味几乎把她裹挟了,让她忘记了思考,尽管,她知道,他们不该这么做。
两人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
南斋终于放开了她,调整自己的状态。
“你……背上的伤口没事吧。”苏清玖小声地说道,她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她说话事时含羞带怯的样子。
“没事!”
苏清玖放下心来,又道:“你放心,我以后不想成婚,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不生气?”
苏清玖摇摇头,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南斋默了默,轻声道:“若是别人,你也不生气?……算了,日后,别再让人欺负你了,若是再有人对你这样,你便推开他!”
“我……”若那个人不是你,根本不会有机会进我的身。
苏清玖快被他的榆木脑袋给气晕了,又道:“那你为什么要对我那样做?”
南斋又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
苏清玖以为他不会回答,但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说道:“情难自已!对不起,若是你希望我对你负责,我也可以,只是,要等,等一切结束之后。”
苏清玖向来都不喜欢这些腔调,她听爷爷说过,有个地方的女子和男子,都是先互相喜欢,再一起交流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后,由自己决定是否在一起的,成不成婚的,其实没有这么重要,她并不会以此为要挟,叫人非要负责。
她冷冷地说道:“不必了,本就是我先的,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夜深了,我要睡了。”
话落,她便甩袖走到床边睡下了。
南斋愣了一下,知道她这是生气下逐客令了,非常识趣地离开了。
这一夜,苏清玖想了许多,可想得越多,就越觉得可笑,她不知道南斋的家庭,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是很清楚他的脾性,甚至,她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呢,就暗暗地喜欢了么?
还做出这般丢人的举动,更无语的是,还叫人反将了一军,弄得她如此狼狈。
她就算喜欢,也绝对不会乞求人家的怜悯,强迫别人娶她的。
如果要嫁,她也要等到人家拿着鲜花美酒,求着她嫁的时候,她才愿意考虑考虑。
一夜过去,每家有每家的故事。
早上,苏清蓉从燕承瑜的卧室出去,脸色不太好,跌跌撞撞的,差点儿撞到了小丫鬟。
燕承瑜却春风得意,一边晒着早晨的日光,一边与燕承璋交流着,笑着说道:“六弟,你看,这男女之间的婚姻,像不像是一场交易?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名声地位,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兄长想要的是什么呢?”
燕承瑜笑道:“江山与美人,我都想要,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兄长未来承继大统,自然是江山与美人都可以兼得。”
燕承瑜笑道:“那可不一定。”
燕承璋本来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听到了下一句:“有些美人,可不是光用权势就能够得到的。”
正说着,见到苏清玖领着丫鬟匆匆从外面走了过去,竟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下。
燕承璋的目光被苏清玖吸引,追随着她一直到那身影的消失。
燕承瑜玩味地笑了笑,目光从苏清玖身上收回,拍了一下燕承璋的胸口,笑道:“比如,这苏家的三小姐,我看便与蓉儿大为不同,瞧她每日里风风火火,颇有谋略,有巾帼英雄的气势。”
“兄长盛赞了。”
燕承瑜大笑,拍着他的肩膀,目光探寻地看着他,又试探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六弟你对她无意吗?见她出门,你不想瞧瞧,她是不是去会情郎的?”
燕承璋大惊道:“兄长,你莫要开玩笑了。”
“好了!”燕承瑜沉了脸,双手背在后面,拿出太子的谱来,燕承璋吓得跪了下来。
燕承瑜觉得无趣,冷声道:“别动不动就跪,你可是皇子,不是奴仆。六弟,男欢女爱,有何不可,你又何必这般拘谨,再装可就没意思了。”
“兄长,我的命是您救的,我虽出身皇室,但命如草芥,全靠兄长天恩浩荡,赏我一条活路罢了。我愿意誓死效忠。”
燕承瑜板着脸,严肃地看着燕承璋,半晌见他还不起来,脸上也无半分不情愿,于是大笑起来,亲自动手扶着他起来道:‘你我兄弟,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你且放心,日后我必定不会亏待的。’
话说,苏清玖到了王神医处,见南斋与元辰都在。
王神医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苦思冥想,身前还放着一本医书,想一阵,又翻一下。
“可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王神医捋着胡子,下意识回答道:“确实难,这毒,我竟从未见过,似乎跟前朝的一种皇室秘药有些相像,只不过,又有些许的不同。”
“哦?可能解?”
“不能!”王神医摇摇头道:“难呐,年代久远,很难寻找配方呐,更何况又做了改动,比之前的更难解了,最快的法子,还是去找下毒者要解药。”
“好,我去找!”
王大毛猛地一抬头,讶然发现与他问答的是苏清玖,吓得哎呀了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儿。
“我又没推人,先生你怎么这般激动?”
王大毛的心虚都写在脸上,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我怕什么,我该生气才对,怎么什么疑难杂症都是你们家的?先前你父亲也就罢了,后来是你,现在又是你爷爷,你们全家都指着我过日子吗?”
“可不就指着么?”苏清玖没太搭理他,径直进了屋子去看爷爷。
进了门,发现南斋坐在床头给人运气,苏清玖担忧道:“那日你帮我排毒,已经耗损了不少内力,这个以后还是叫元辰来吧!”
“不碍事的!”
苏清玖的手搭在南斋的肩上,他伸手回握住了她的手。
门外,正在护法的元辰打了个喷嚏,暗自正在咒骂,“该死的,他不会说我坏话了吧,我可没有偷懒,分明是某些人抢着干。”
门外的两人,心知肚明地嫌弃着,却丝毫不影响屋子里两人眼神中流动的温情。
半晌,南斋收了功,解释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每日不用内劲疏通经脉,日后就算醒了,只怕也会中风瘫痪。”
苏清玖连连感激。
能帮她救回爷爷,她已经再三感谢了,还这般费力帮忙照顾,她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昨日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已经可以确定了,拿伙贼人,便是前朝留下的遗老,只不过不知道首脑是谁,我这里拿到了一些证据,待会儿交给太子殿下,便可以开始收网了。”
“好!”苏清玖点头道:“我这边也有一条线索,且在等几日,便会有消息了。”
苏崇文身上的毒,就连王神医都束手无策,苏清玖日夜担忧,也怕南斋损耗内力过甚,会有危险,她心中思虑重重。
又过了几日,燕承瑜带着消息的折子已经秘密地送完了京城。
不过,燕承瑜并不放心,所幸的是,豫州赈灾一事已经完结,他也该带着救回的燕承璋,一起回京复命了,这证据,便由他亲自带着,赶赴京城。
这次进京去,燕承瑜却并没有带着苏清蓉一块儿回京,苏清蓉落寞地去送行,可燕承瑜这次出行,深怕被人探得行踪,不利于他的安全,便乔装打扮,赶着最早的时辰出城去了。
苏清蓉并没有真的见到燕承瑜,只不过送了个空壳的车队罢了。
燕承瑜不过在苏府住了几日,苏清蓉便消瘦了许多,人也变得不大爱说话。
毕竟是自己的堂姐,苏清玖见了不好受,叫厨房给她炖了一些补品吃着。
这日,苏清玖正坐在亭子里绣香囊,却见雪晴匆匆地走了过去,在苏清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苏清玖听完,手一颤,扎破了手指,鲜血又流了出来。
“姑娘,您不擅长女工便别做了,您喜欢什么花样,回头我给您绣了。”
苏清玖摇头,暂时见针线搁置在一边,又问:“可是真的?”
“可能吧,我只是听紫竹馆伺候的丫鬟说,这几日大姑娘的胃口不太好,见了油腻的饭菜便要呕吐,像极了当年几位太太怀孕的时候。毕竟那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姑娘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糊涂!”苏清玖皱着眉头,真是不想管这位作死的姐姐。
按照大燕的律法,未婚先孕,是要被鞭刑一百的。
若是燕承瑜认了这个儿子还好,若是他不忍,这事情,便是个哑巴亏,根本说不清楚。
苏清玖皱眉道:“叫下人们都管好嘴巴,谁若是乱说话,叫我知道了,一律严惩。”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另外,你时刻打探着太子殿下的行程和动作,我要知道最新的消息。”
雪晴点了点头,不免担忧的说道:“殿下会认下大姑娘吗?”
苏清玖摇摇头道:“难。若是现在我们宣称这孩子是太子的,他定然不会认,他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玩忽职守,赈灾期间来金陵游玩。
若是太子果真得到陛下允许,带着人来金陵,要与我苏家交好,这个孩子她便会认下。”
苏清玖看得真切,燕承瑜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的掌控欲极强,其实就算燕帝独宠李妃,也从未动过改立储君和废后的主意。
他真正着急的是看着郕王结党营私,他心里恐慌坐不住罢了。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放任不管,当这个缩头乌龟的。
所以,他必定需要苏家,需要苏家的财富,帮他建立自己的势力。
苏清玖是打着这样的算盘,但很快,更大的变故便来了,像是一道霹雳打在她的脑门上,让她只能慨叹这世事无常了。
第162章 重伤归来
太子与六殿下一行人,在北上的途中又遇袭了,生死不明。
消息传来的时候,苏清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不过,这次她抽不出时间再去寻人了,况且路途遥远,也不知具体在何处遇袭,实在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临行前,为了安全,苏清玖暗自叫元辰跟随去了,她这几日也不见南斋的身影,想来也跟着一同北上了吧。
此次非比寻常,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可即便如此谨慎,变故仍旧是发生了,足可见隐藏于背后的那股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连日来,苏清玖越发谨慎起来。
每日里不过是去苏记布行打卡,再去瞧一瞧爷爷的近况。
苏记布行重新开业之后,生意兴隆,口碑和人气渐渐又回来了,虽然不能与全盛时期相提并论,但也能够维持体面了。
这日,苏清玖参加完表姑祖父的葬礼,心情郁郁地,又到了织染厂巡视。
工人们紧锣密鼓地在做着手头的工作,晓芸与师傅们讨论百花会上的新品要用什么。
是彰显富贵的织金,还是更显技艺的团花,或者是都兼而有之的织金团花锦?
很显然,晓芸对此都不太满意,老师傅们说完,她依旧是一言不发。
这些都是公认的老款式了,虽说经典永流传,但明显不适合现在的情形了。
金记布行从他们家挖走的老师傅,不管是手艺还是创新都要比过留下来的几个老师傅,这种经典手艺,她们绝对没有取胜的把握,不能走老路子,要有首创的精神才是。
“既然大家都没有更好的主意,便先回去吧,注意下半个月要的货,要抓紧一些。”
“嗯,搭配着米卖的那一款,卖的太快了,很快又要没货了。”
“我知道。”晓芸也颇显无奈,自从苏清玖定下买布赠米的活动之后,她店里的布卖的特别快,而且配合着米一起卖的布料,还是最廉价的布料。
几位老师傅十分不理解,私底下不乏怨言呐,那布的价钱,还不够买米的呢,这般做生意可是要亏本的。
他们找苏清玖提过几次,苏清玖都没有应允,只是叫他们耐心等待便是了。
老师傅们鱼贯而出,苏清玖提步迈了进去。
晓芸出来迎接,冲苏清玖微微笑道:“东家怎么有功夫过来?”
“来瞧瞧你,这些日子,委实辛苦你们了。我已经在对面买了宅子,等织机入厂,便能再招一批工人来,你也能放松一些。”
“嗯,东家考虑周到。只是目前的难题还是在百花会,东家既然夸下了海口,我定然不会叫你丢了面子的。”
苏清玖抿唇而笑,拉过晓芸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笑着道:“既然交给了你,我便是信你的,我的面子无所谓,但我们苏记的面子一定要挣,这是我们大家的。晓芸,你只管大胆去实践便是。”
晓芸郑重地点头,“我倒是真有一个主意,只是,还未完全成型。”
苏清玖大喜过望,颇有兴致地问:“是何主意?说出来听听。”
晓芸笑道:“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云锦云锦,便是以不同颜色,或者不同材质的东西编织在一起,用金线,可以做成织金,用银线可以做织银,世间的丝线千千万万,我想能不能再另辟蹊径,找一些好的东西,但实在是没有想到,所以才……”
苏清玖灵机一动,忽然想道一物,便说:“这有何难?你同我来。”
苏清玖拉着晓芸去了苏府,打开库房的钥匙,将苏家几年来的珍藏之物一一都翻找出来,忽而寻到了那个红木的小匣子。
只见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子,十分精细地雕刻着一些缠枝花纹,锁头上,上了一把小铜锁。
苏清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钥匙来,轻轻地打开来。
顿时间,屋子里充满了五颜六色的神采,无数的光辉从那匣子里面钻了出来。
“这是?”晓芸只认见多识广,跟着南斋也没少见大场面,但这等宝贝却是没有见过。
苏清玖笑道:“难怪你不知道,这是七色金刚,又名莫桑,是我爷爷在海外经商的时候带回来的,大燕并不常见。”
“这可真漂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晓芸沉醉其中,由衷地赞叹。
苏清玖笑道:“拿去吧,希望你这个小天才,能把它织在布匹上,看它灿若星辰,便取满天星河怎么样?届时必定能让大家一饱眼福。”
晓芸的眼睛里也像是布满了星星,开心地把那匣子接了过去。
人走后,苏清玖径直走回了凝翠馆,迎面撞到了雪晴。
见她神色匆匆,似乎有事情要说,苏清玖皱眉问道:“怎么了?”
“姑娘。”雪晴一脸神秘,接着,拉着苏清玖的手,在她耳边道:“这几日,我们一直盯着金记米粮店的米价,今早,米价跌了?”
“多少?”苏清玖激动地握住了雪晴的手,她等这一日可等得太久了。
“每石二两。”
“这是?”苏清玖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
“姑娘,这便是冲着我们苏记来的,这些天,大家买得起的,几乎都来买我们家的布送米,买不起的,都做我们家的宣传活动来拿米,金记已经好几日没有生意了。一石米二两银子,正好与我们卖的那布价钱相当呀。”
苏清玖眼中并无意外,撑了这么久,金成辉这是急了。
苏清玖的一记买布送米,不仅抢了金记的布料生意,也抢了米粮生意,他焉能不生气呢?
不过,这却是苏清玖早就布下的陷阱。
眼看着金记跳了进来,她就该开始收紧大网了。
“去通知钟萃阁,我叫他们发的东西,可以发出去了。”
雪晴不知自家姑娘到底如何打算,但十分听话地便去了。
这消息一出,金陵城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金家的议事厅里,金成辉把他最爱的绿玉杯子狠狠砸向来报信的小厮,那张肥硕的脸,坑坑洼洼的肉一颤一颤地抖动着,怒气仿佛要烧光了头顶的毛。
他咬牙道:“这事儿可是真的?”
“可……可能是假的吧……钟萃阁的新闻榜上看到的……”小厮深怕再挨一下打,连头上的伤口都不敢用手去捂,哆哆嗦嗦地回道。
钟萃阁的新闻榜上,极少会说捕风捉影的事情,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若不是拿到了便宜的货,她怎么敢天天这么舍得送呢?
“库房里还有多少米?”
“还……还有三十六万石。”
金成辉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那太师椅上,双目无神,一副颓废的模样。
还有三十六万石,陆陆续续从不同处收来,约莫是八钱一石的本钱,那加在一起便是二十九万两白银的成本呐。
可是,苏家拿到的货,居然只需要四钱银子,才只是她的一半。
“可……打探到了她要以多少的价钱卖出?”金成辉仍旧不死心,最后倔强地问道。
小厮低着头,缩成了一团,小声地回道:“据……据说是以四钱银子的原价卖出,只……只是,不允许米粮的商贾购买,一个人一次只能买五斗米。”
“她……她有多少的库存?”
“不……不清楚,她说,管够!”
金成辉本就对苏清玖的戏弄耿耿于怀,又见她侵犯了他的核心利益,眼神越发狠厉起来。
而这头,苏清玖却心情很好。
这消息,足以让金成辉喝一壶了,他短时间内应该会头疼他那批粮食该怎么卖,怎么挽救自己的米粮铺。
自那日起,米价便一落千丈。
可是,即使金记米粮铺一直在降价,但是客户仍旧是一去不复返了,就连大客户马家,也在切实的利益面前,选择了让自家所有的员工,每日排队来苏记买米。
金成辉仍旧不愿意放弃,把米粮价格降到一两银子一石之后,便再也不舍得亏本出了。
本以为最多是关门大吉,谁知道,这些百姓们,见他不肯降价,便骂他是奸商,日日用臭鸡蛋,烂叶子来丢店铺的招牌。
金家百年大家,何事遭受过这等屈辱,金成辉无奈,只得重新开店,将价格挂到了四钱银子一石。
自打降价了之后,金记米粮的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每日都是门庭若市,买的人络绎不绝。
原本一日只能出几百石,可现在,一日便出掉了两万石,而且,一日还好似一日,不多时,金记米粮的库存,便不多了。
金记米粮的掌柜,越想越觉得不对,就算是四钱的价格很低,那买粮食的人,也不至于会有那么多吧。
这批人,好似买完一波,又重新走进来,每日好像都来。
他匆匆地便把这个消息禀告给金成辉。
金成辉此人,看似是个商业的天才,其实不过是仗着家族生意的底子,胡乱经营的庸才罢了。
这几日,他已经被这米价之事烦扰地不行,正约了几个人一起赌石头,一听是米粮店的掌柜来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掌柜的无奈,只好自己赶回店中去,大东家不发话,该卖还是得卖,而且卖得更多了,没几日,仓库的米也就见底了。
苏清玖望着自己家充盈的米仓,心里乐开了花。
几日里暗地卖米,虽卖掉了不少,但她又花了钱,从金记米粮铺里把米买了回来,如今充满了自己的粮库,接下来,便可以花些钱,把金记米粮铺对面的铺子给盘下来,好开一家苏记米粮铺了。
说干便干,她让雪晴和雪霁两个人负责将此事办妥了,开业之后,便按照正常的市场价卖米,绝不随意哄抬物价。另外,每日中午设下一个粥棚,凡是流民都可以来这里讨一碗粥喝。
一时间,金陵城里都在传唱着苏清玖的善行。
米价之事,暂且放在一边。
话说这日,苏清玖洗漱完,正准备睡下,便听见窗户外有个黑影在晃动。
她吓了一跳,暗自捏紧了手中的武器,静悄悄地走到了窗户边上。
“是我!”不等苏清玖发问,他已经自报家门。
来的不是别人,便是几日没见的南斋。
几日不见,他说话的气息变得十分微弱,如游丝一般无力。
苏清玖急忙打开了窗户,眼神中满怀着关切。“你……怎么了?”
南斋翻了进来,一句话都还没说,便软趴趴地伏在了她身上。
苏清玖吓了一跳,下巴碰到了他的肩膀,一阵黏腻而潮湿的触感提示着她情况十分不妙,血腥味扑面而来。
“你受伤了?”
苏清玖十分担忧地问道。
南斋揉了揉脑袋,强撑起几分精神来,轻声道:“对不起,这次不得已要连累你了。”
“没事!我也不止一次连累了你,我们之间,不必如此。”苏清玖搀着他,走到了床前,也不嫌弃他这一身的血腥,将他安置在床上。
外头风声呼啸,虽没有下雨,却也不见皎洁的月光。
苏清玖的六识不如南斋一般敏锐,但是她也能察觉到,外面一股不大寻常的气息。
他怕是惹了什么人,他们已经追过来了。
“我还是走吧!”南斋面色更是沉重,先前还是气若游丝的样子,但他好似一下子就得到了力量,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苏清玖皱着眉头怒道:“南斋,你逞什么能?给我躺好。”
他能站起来,终究也只是强弩之末。
他那把剑,倚在窗口,上面都是血色。
苏清玖执拗地将他拽了回去。
从窗户上一跃,翻上了屋檐顶上,顿时,整个苏府便尽收眼底了。
她伏在屋脊上,不多时,果然见几个黑影施展轻功,在苏府中搜寻起来。
苏府是有巡逻的家丁的,上下两班值夜,如果记得不错,这个时候,值夜的应该是叶胜才对。
那黑影对苏府的布局似乎并不陌生,绕过了巡查的家丁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凝翠馆中。
一、二、三、四、五,一共是五个黑衣人。
走路没有半点儿声音,轻功极佳,武力值应当不俗。
苏清玖迅速判断出,自己不是这五个人的对手。
她思索了半晌,掏出怀中的那把火铳,黑色的管口,正对着那五个人。
百步穿杨,瞄准射击!
这一些,她好似极有天赋,从握住那把火铳的时候,就已经稳操胜券。
第163章 多事之夜
嘭的一声,苏府的上空接连爆出五发脆响。
寂静的暗夜之中,接连有几个人到底,鲜血溅了一地。
苏府那锃亮的火把顿时像一条长龙似的向声音的来处聚拢。
那些被熄灭了的路灯,也慢慢地全都亮了起来。
苏清玖的双手仍旧在颤抖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冻得她手心发冷。
她不是没有见过残酷的场景,可眼前的这一幕仍旧使她感到震惊。
这小小的一只火铳,竟然可以瞬间取百米之外的人的性命,不管对方的武功有多高,不管对方是否发现了你,只需要扣动扳机,那人的性命便顷刻间化为乌有。
如此厉害的武器,若是真的流行普及开来,那是多么恐怖的战斗力。
今晚,她如此直观地体验到了它的威力,心中升起一股忧思来。
火铳口正发烫,苏清玖将她放回了怀中,趁着叶胜还来不及赶来,她迅速地回到了卧室之中。
将南斋藏在被子里,又把大量的香粉倒入香炉之中,用火点燃,四处都熏了一遍,这才回到床上。
不消一会儿,外面闹腾了起来。
火把的亮光把窗外的那棵玉兰树衬托地格外翠绿,下人们的议论声再小,也已经传入了苏清玖的耳中,接着便是丫鬟们窸窸窣窣地起身了。
叶胜是断然不敢闯进她的闺阁来的,也不会私自把此事给按下来。
所以,直等到雪晴起身,穿戴好了过来,才有人咚咚咚地敲响了苏清玖的房门。
苏清玖应了一声:“进来!”
雪晴推门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被刺激的香粉味道呛了一下,忍着眼泪,进了屋子里,垂手站在苏清玖的床前。
下人们懂规矩,这个时候是不会轻易去点屋子里的灯台的,只是手上提了一盏昏暗的手提灯,轻轻地道:“姑娘,出事情了!”
“方才那响动是怎么回事?”苏清玖沉声问道。
“家里进了一伙贼人,也不知道是何情况,他们都被神秘人攻击,此刻有几个是死了,有一个还有气息。您看……”
竟还有活口,苏清玖略有一些诧异,但其实心中更多的是高兴,至少有活口便说明能突破。
她轻声道:“你先出去吧,我待会儿亲自去看看。”
雪晴应声而退,离去时,才十分贴心地为苏清玖点上梳妆台前的琉璃灯。
苏清玖掀开床幔,慢慢地穿上一件御寒的外袍,披散着如瀑布般柔亮的长发,优雅地走出了屋子。
叶胜激动地上前来说道:“三小姐,方才几声响把您吓着了吧。定是苍天也绕不过这几个贼人,降下了天雷,惩治他们呢。”
苏清玖不置可否,问那还有气息的贼人在哪里?
叶胜指着凝翠馆白墙外面的那片芭蕉丛。
原来那贼人正施展轻功欲越过芭蕉丛,谁知道苏清玖这一枪,直接把他给打了下来,好在下面有嫩绿的芭蕉叶垫着,那一阵枪也没有打在要害处,所以活了下来,不过受伤惨重,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我苏府?”苏清玖蹙眉,厉声质问道。
那人的面罩已经被揭开,是个满脸胡子的瘦高中年男人,一张方脸,小而瘦,骨头都像撑着人皮似的,显得棱角分明。
这人的面部十分有特色,她却丝毫没有印象,应当不是什么见过的人。
那人瞪着眼睛,不说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小玖,他或许是死士,驱使他的人,或许控制了他的家属,若是他敢说出什么,必定惨遭毒手。”说话的,真是姗姗来迟的苏昱,他自被吵醒,便充满赶来,查了一遍伤口之后,眉头便未有舒展开。
“死士?就算是死士也要叫他开口说话。雪晴,你去把王神医给的那个药水拿过来。”
先前苏清玖特地向王神医要了一些毒,这些毒算不得多猛,只是叫人吃了之后,精神涣散,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会本能地回答,而不会有能力去编织谎言。
雪晴知道这药,拔腿便向苏清玖的卧房里走去。
“小玖真是有办法。你还是快些招了吧,省得待会儿生不如死。”
那黑衣人看了一眼苏昱,不动声色的缩回了小花丛中,他的伤口很严重,一直都在流血,他那眼珠子转了转,知晓没有半点胜利的可能,心中戚戚然。
雪晴片刻便回,拿到了苏清玖要的药水,苏清玖命叶胜喂给他吃。
黑衣人双眼瞪大,恨恨地瞪着几人,叶胜却十分兴奋,拿着那药品,得意地逼近。
忽然,嘭的一声轻响,黑衣人倒地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叶胜害怕地摊手,无辜地眨眨眼睛,“三小姐,我什么都没做!”他的药品还完好地握在手上,根本没有打开的痕迹。
苏清玖忙大步走上前去,认真地检查了一下黑衣人,他已经死了,呼吸骤停,它的胸口有一个窟窿,但那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他的心口上插了一根簪子般粗细的钢针,直中心脉,瞬间毙命。
就在方才,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苏清玖环顾了一圈,心中沉沉。
被她的目光扫过,他们都低下了头,唯有苏昱仍旧看着她,推测道:“这几个人都死于一种奇怪的暗器,那躲在暗中的神秘者,应当是个暗器高手。小玖,你可是暗中得罪了什么人?”
苏清玖沉声回道:“我不是江湖中人,哪里能得罪什么暗器高手。”她冷冷地盯着苏昱,又道:“此事关系着我们苏家的安危,从即日起,苏府要增强守卫,日夜巡查,尤其是库房重地,千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好嘞!”叶胜干劲十足地应道,他看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又问道:“小姐,这些尸体如何处理?”
“先都放在那边西北角的空屋子里去,明日你去请一个仵作来验尸。”
苏昱道:“不如交给官府来处置,尸体存放在宅子里,未免引起恐慌。”
苏清玖沉声道:“如今的按察司,不是是谁当家,且先看看再说吧。”
众人不敢再有什么异议,各自散去。
苏清玖处理了这些琐事,这才回了屋中,雪晴跟着苏清玖进了屋,屋里的香粉味道散了一些,但仍旧是颇为浓郁,苏清玖也打了个喷嚏。
雪晴笑道:“今日不知是哪个冒失鬼,给姑娘用了这么重的香,鼻子都快给呛坏了,这哪里是熏香,分明是熏人呢。”
苏清玖心中正想着事情呢,被雪晴这么一说,内里暗自心虚。
人已经散了,雪晴关上屋子,又打开了窗户,将那气息都散去,贴心地又把金疮药,纱布等物一一地拿来放在苏清玖身边。
苏清玖被她的动作惊到了,讶然道:“你……知道了!”
“姑娘,方才我进来拿药,南斋公子实在也受不了这么重的熏香,所以忍不住咳了一下。”
“……”苏清玖黑了脸,恼恨地看向那罪魁祸首——放在梳妆架上的青铜香炉,却见里面的烟气已经散去,原来是雪晴早就用茶水浇灭了那香炉的火。
这妮子,知道便知道了,也省得她瞒得辛苦,苏清玖旋即便释然了,低声道:“此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谁也不准告诉。”
“嗯!”雪晴郑重的点头,她可是最有分寸的丫头。“那些黑衣人,是追着公子来的吗?那几声响,难道是南斋公子放的?”
苏清玖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晴不疑有他,只是开始担心南斋和苏清玖的安慰。
苏清玖很难同雪晴解释火铳的来历,只能把锅甩给南斋,可怜的背锅王南斋此刻又轻轻地闷声咳了咳。
主仆俩只顾着自己聊天,竟都忘记了,还有一个病号呢。
对于上药,苏清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只是,她仍旧是被南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给震惊了,原以为上次他已经好些了,谁知道现在是新伤加上旧伤,即使是之前早已经结痂的,也因为战斗过于惨烈,结痂破裂,露出里面还没有长好的红肉。
这些都还算好的,最厉害的,是他腰间一条有一寸长的伤口,看上去是刀伤,很重很重,再深入一分只怕便伤到了五脏六腑。
苏清玖用烈酒洗了伤口,白色的浮沫吱吱地响着,知道它们没了动静,苏清玖才拿出针线,轻车熟路地给南斋缝伤口。
“这几日,你便不要再动了,好好养着伤。”苏清玖轻声道,“万事都有我呢!”
上药时伤口的疼痛无以复加,苏清玖以为他会喊疼,他却并没有,直到缝好了伤口,他要开口回苏清玖的刹那,苏清玖瞧见他眼角溢出了一片晶莹。
那不是伤心的泪,实在是太疼了,即使强忍着,泪液也不由自主地涌现了。
南斋摇头道:“背后之人势力强劲,你别出头。”
苏清玖无奈地摇摇头,今日既然开了火,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呢?“你且放心吧,我会小心着的。”
她想了想,又问:“是谁伤了你?”
南斋的修为,已经鲜少能遇到什么敌手,可他这次不仅仅伤了,而且还伤得很重。
南斋轻叹道:“只怕是有些人,不愿意太子殿下将那些罪证带回京都吧。这一路,我和元辰随行保护,走到淮水河畔时,码头边有一伙人,正在搬货。两位殿下一靠近,便被他们偷袭,太子殿下中了一剑,受了伤,六殿下所幸没事。”
苏清玖点了点头,寥寥数语,苏清玖暗自想到那场面的血腥与残酷。
“那你……”
“我与六殿下兵分两路,剩下的人护送两位殿下回京,我装扮成六殿下,诱敌来追,已经有十余日了。”
“就你一人?”苏清玖震惊,敌人要杀太子和燕承璋,必定是下了大价钱的,他居然以一己之力来抵抗这些人的追杀,不得不说是勇气可嘉,即使武功再高,也不该如此造作。
南斋不答。
他向来不爱说谎,知道她不高兴,便索性不说。
苏清玖也是无奈,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嘱咐他这几日便安心在此养伤,她睡在榻上,亲自照顾。
可这一晚,注定是个多事的夜晚。
到了后半夜,苏清玖迷迷糊糊之间,却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她本就忧思不安,顿时间便惊醒过来,浑身吓出了一阵虚汗,她正心悸不已,雪晴推门而入,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站在苏清玖的榻前。
苏清玖抹了抹满头的汗珠,问道:“又出了何事?”
“仓库着火了!”苏清玖的睡意瞬间飘散。
仓库?
那里放着她从金记买来的粮食。
她紧皱着眉头,狠狠地抓着身下的毯子,恨恨说道:“一定是金成辉。火势如何?可在救火了?”
“好在叶胜听了姑娘的话,加强了巡查,火势刚起的时候,便被察觉了,如今大家争相帮忙,倒也控制住了。”
苏清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随即又问道:“那几具尸体如何?”
“今日的风向,那屋子是烧得最严重的,恐怕是已经毁尸灭迹了。”
苏清玖气得咬牙切齿。
早晚有一日,叫你现出原形来。
这一晚,可真是多事之秋,苏清玖左右也睡不着觉,在床上眯了一会儿,转瞬便到了三更天了,一阵阵梆子声穿街走巷,从那幽僻的小巷子里悠远地传入耳中,外面的天仍旧是蒙蒙亮的,而苏府却弥漫在一片烟尘之中,烧红的炭火正散落在地基台架子上。
那热气逼人,即使一桶一桶地浇水,那水也在一阵吱吱声中化为白雾。
苏清玖披上披风,站在早晨的露水中央,面色凝重,轻声慨叹。
叶胜小声对苏清玖道:“姑娘放心,按照您的吩咐,粮食我们先前已经都搬到地窖里了,里头虽然会有老鼠,但决计不会被烧。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呐!”
苏清玖看了一眼他,不无悲伤地大声道:“我们的米都化为灰烬了?一点儿也没有抢救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叶胜纳闷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右看了看,无奈地摇头又点头。
苏清玖满脸的悲伤,悔恨地同大家道:“是我管理不善,竟出了如此之事,是谁放的火,我必定会严惩。若是查到了,这批粮食的损失,我必定叫他原样赔偿。”
第164章 遇见转机
苏记的米粮被烧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得满金陵城都知道了。
苏记布行也停止了免费送米的活动,一时之间,又是人心惶惶。
雪晴颇为不解,便问苏清玖:“姑娘,明明形势一片大好,你怎么?我们的米分明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啊。还囤了那么多。”
苏清玖正给南斋换药,南斋藏在苏府的消息并不能叫别人知晓,所以一向保密,每每换药时,苏清玖便只留了雪晴一人在跟前伺候着。
几日修养下来,他的伤恢复的倒还算不错,已经慢慢开始结痂了。
为了这事,苏清玖没少去烦王神医,要了许多治疗外伤的药来。
有的亲自试了,才叫他用,暗地里十分尽心。
就连雪晴都看得感动,暗暗已经把南斋当做未来的姑爷看待了。
只是这两人之间还扭捏着,各自总是淡淡的,似乎隔着什么。
苏清玖对外面局势心中有数,回到:“等着看吧。”
因为金陵缺米,米价又慢慢上来了。
黑市里,米家已经卖到了五两银子一石了,而且仍旧没有停止上涨的意思,百姓怨声载道。
这一日,黑市上却来了个奇怪的卖家,他的米只卖二两银子一石,吸引了无数顾客。
黑市收摊后,那人指挥着收下的伙计正在收摊,不想却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使了个眼色。
只见来人虎背蜂腰,瞧着像是个练家子。
脸蛋生得像是个大圆盘,满脸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借一步说话。”
对比之下,那货主生得便很文弱。
像是被胁迫一般,跟着那虎背蜂腰的男人走到了一处酒肆当中。
原来,他也只是个引荐人,坐在酒肆里的那一位,才是正主。
只见他带着一个小方帽,身上穿着黑色与蓝色的丝绸圆领衫,帽檐遮了半边脸,不曾瞧见全貌,只约莫能认出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若是常在金陵,必定能认出来,这位是金家的嫡长孙,金宗文,也就是金成辉的嫡亲长子。
原来,金成辉见到粮价如今是水涨船高,不由得对自己当初贱价卖粮感到懊悔不已,觉得这仍旧是一桩好买卖。
只是实在没处去弄粮食,这边打发自己的大儿子,出来进货。
“听说你手上有粮?”
“有一些!”货主温和谦逊地说道。
“多少?”
“客人想要多少?”
金宗文转动着手上的一枚上好的白玉扳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沉声道:“十万石可拿得出?”
“拿得出。只看客人付不付得起价钱了。”
“你出个价钱吧。”
“二两五钱一石。”货主笑眯眯地说。
斜阳的光辉照在客人的手上,金宗文用力按着手上的板子,手上爆起青筋,沉声道:“别人买多,重要在原价的基础上降一些,你倒好,反而更贵了?是何道理?”
货主仍旧是咧嘴一笑:“如今粮食的价钱水涨船高,我今日卖二两一石,明日卖三两一石,后日或许更贵,客人拿得多,我取二两五钱应当也算不得贵,您这一圈瞧下来也看见了,没有比我更低的价钱吧。”
确实,如今是卖方市场,有价无市,能买到已经是不错了。
金宗文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贵客是谁?”
“金陵金家你可听过?”
货主嘴角露出几分笑容,恭维道:“原来是金掌柜啊。金记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
“你听过便好。”金宗文抬起头,看着货主,嘴角也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你听过便好,金陵的许多生意都是我金家在做,阁下想要在金陵站住脚,我倒是可以帮忙。”
“哈哈,那便多谢了。”
“初次见面,交个朋友。你这批粮食,有多少,我便收多少,价格方面,你看?”
“如此甚好。”货主也笑着道:“不如就二两二钱如何?”
“一两五钱,你看?”金宗文眯起眼睛,半是威胁半是商议地说道。
货主似乎并未曾看见那人眼中的威胁,依旧乐呵呵地道:“二两二钱。”
“一两八钱?”那人沉声道。
“二两二钱!”货主依旧笑着说。
“二两!”
“二两二钱!”
“……”
四目相对,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金宗文用手瞧着桌面,沉声威胁道:“当真不肯降价?”
货主丝毫也不怕,乐呵呵地回道:“二两二钱,绝无二价,客人要便要,不要,我便收摊走人了。”
陪同的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在金宗文耳边低语道:“少爷,如今金陵缺粮,一旦到了明日大早,粮食的价钱必定会继续上涨,届时我们必定要花上更多的钱。”
“父亲说要十万石,却只给了十二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正是上次卖掉所有的米拿到的利润,金成辉是打定了主意,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了。
金宗文捏紧了手上的银票,狠狠地拽了好一会儿,双手又松开,将那银票递给了货主。
“十二万两,你按价钱,算粮食给我,我今晚便要见到粮食。”
货主乐呵呵地接过银票,忙道:“好嘞,立马给您装车,祝您生活愉快!”
“……”
当晓芸拿回这十二万两银票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了。
金家那小子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能拿出这么多粮食的,就只有他苏家了。
而那所谓的货主,不过是晓芸手底下那一批,从豫州带回来的难民罢了。
苏清玖狠狠地敲了一笔金家的钱,乐开了花,又问道:“我们的米粮店差不多也可以开业了吧!开业之后,粮食的价格便按照正常价格来走,九十五文钱一斗便是。”
雪晴掩嘴偷笑,直道:“姑娘,您这也太坏了。”
这样的事情毕竟是瞒不住的,但苏清玖那米粮店一开起来,又生生把价钱都拉了下来,金记那一笔,算是又砸在手里了。
不过这次,金成辉打定了主意不讲价,就是没人买,也不降价。
几日之后,燕承瑜顺利进入盛京城的消息传了过来,苏清玖的心这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南斋身上的伤口也好了许多,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了。
这几日,苏清玖为了照看他,倒是极少去店中,大多时候都躲在屋子里照顾病人,又是换药,又是喂食的,十分尽心。
这日,苏清玖照常来看南斋,雪晴有意留他俩独自说话,早早退了出去。
苏清玖一边给他端药,一边道:“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已经到了京城了。这下你可以放心的。”
南斋将药碗端了过去,那浓稠的黑色汁液带着一股十分难闻的味道,还未凑近,便让人作呕。
“不能倒,良药苦口!”苏清玖蹙眉。
这南斋,看似是个成熟稳重的谋士,实则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十分惧怕苦药,若是雪晴来送药,多半他便要偷偷倒掉,苏清玖不无心疼的道:“我的墨兰喜纯净,爱幽凉,你这汤汤水水的一倒,如今倒好,连叶子都已经黄透了。”
南斋略表歉意,但他天生不会道歉,只说道:“回头我原样送你几盆。”
“我养了它五六年,早就有感情了。你别墨迹,快喝了。”
南斋极为好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将那药碗拉近了一寸,然后又迅速地推了出去。
“不喝药,我也快好了。”
“……我严重怀疑,你脸上的伤便是因为你不喝药才留的疤。”苏清玖怒了,指着他脸上那块丑陋的伤疤说事。
若是放在往常,南斋大概是要气得跳脚,那里容苏清玖放肆。
今日却似乎并不生气,回道:“与药无关。人心丑恶,便见容颜丑恶,人心纯善,便见容颜美丽。你说呢?”
“好啊,你竟说我人心丑恶!”苏清玖佯装生气,板起脸,叉起腰,抿唇看他。
南斋将药碗往边上一放,又用手拽了这生气的女子一把,叫她毫无防备地跌在他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靠得很近,南斋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是我见过人心最美的女子。”
那话像是带着什么魔力似的,将苏清玖的心也软化了几分。
她暗自骂自己不争气,明明自己定力也算不错,却总是会为他而乱了心绪。
她想推开,又怕碰到了他的伤口,令自己前功尽弃,缠绵之间,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苏清玖暗道不好,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怕两人之间难免要磨出什么危险的火花来,怕什么便来什么,却听南斋认真地说道:“玖儿,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吗?”
苏清玖的心又漏了一拍,摇摇头。
这昵称,也过于暧昧了,她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可心底还有一丝的甜是怎么回事?
“玖儿~”
“……”
南斋,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个爱惜节操的隐士高人了。
苏清玖心中正想着,忽而听到耳边出现异动,顿时便警觉起来。
南斋的身上也是一阵紧绷,然后他很快便舒展了开来,沉声道:“你们进来吧。”
话音落下,有十二道人影齐刷刷地出现在了苏清玖的身后。
苏清玖吓了一跳,这几人穿了清一色的衣裳,就连面容都是保持着一致的冰块脸。
他们身上佩剑,像是武士一类的人,但看他们方才隐藏的这么好,又像是什么人的暗卫。
几个人突然齐刷刷地朝南斋跪了下去,为首的那人禀报道:“主人,一路清楚障碍,我们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
“说吧!”
那为首的人看了一眼苏清玖。
“无碍,她不是外人!”南斋认真地道。
苏清玖惊了一下,然后识趣地保持安静,她扯了扯嘴角,正欲离开,小手却猛地被一双大手温柔地握着,倒叫她不能轻易离去了。
十二个暗卫一通惊诧,冰块脸也几乎被惊掉了下巴,“主人。”
“说吧!”
“已经查明,一路追杀的人,联络了郕王殿下的暗卫,但他们却并不直接听命于郕王,郕王叫他们对六殿下和太子赶尽杀绝,但是他们最后却有意放了太子进城去,目的十分奇怪。”
南斋懒懒地应了一声,便嘱咐他们:“继续查下去。”
苏清玖这些日倒是憋了一些话,如今终于能说了,便道:“你可还记得我那日说的惊喜?”
“嗯?”
屋子里的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倒叫她有些难为情了。
她抿唇笑道:“今晚,陪我演一出好戏,你便知道了。”
这事,已经憋在她心中许久了,她谁也未曾说过,如今却叫她不得不正视起来。
正欲细说,外面的门咚咚咚响起了三声响。
那是苏清玖与雪晴事先约好的,若是有事,便在门上敲三声,苏清玖便会出去。
此事只能暂且搁置下来,苏清玖打开门,走了出去,又将门锁好,拉着雪晴到了抄手游廊的一侧,低声问:“何事?”
雪晴指着门口正站着的苏昱,只见他风尘仆仆,也不知去了何处,瞧上去有些狼狈。
苏清玖笑着打趣道:“这么多年,还没钻够狗窝?你不会又去哪里钻狗洞了吧!”
“……”苏昱无语,爽朗地笑了起来:“尽会拿小时候那点儿事情来膈应我,长这么大,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苏昱的五官生得精致,那双眼眸虽不大,却格外矍铄,像是星星一般,蕴藏着黑色的光辉,总叫人觉得爽朗明媚,阳光可爱。
苏清玖不无感慨道:“那是自然,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有时候,一闭上眼睛,小时候的事情便纷至沓来,最高兴的时候,还是莫过于与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
“你是说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苏昱无奈又宠溺,伸手要去揉苏清玖的脑袋,苏清玖躲开了,倒是走在了苏昱的前面。
苏昱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那星辰一般的目光也收敛了光芒,珍珠褪色成鱼目。
“回不去了!”他不无感慨,嘴角略带一丝自嘲。
“是啊,回不去了。”苏清玖却满怀心酸,努力忍住眼角的晶莹,装作轻松的模样,她走进了苏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想起他以前的种种,心中百感交集。
“对了,你找我何事?”苏清玖淡淡地问道。
第165章 浮出水面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早有个小童,送来了一张纸条,事关老太爷,拿过来给你瞧瞧。”
苏清玖接过字条,上头写着:想要解药,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换?”苏清玖故作不知。
苏昱浅笑了一下,那眼神深邃,细细端详着苏清玖,说道:“我也不知。他既然不明说,想来你应当知道,再思量思量。”
苏清玖冷笑:“我苏府,别的没有钱倒是有一些。想来是要钱罢了,你且告诉他,今日,在玉柳巷,我等着。”
苏昱淡淡地笑着,目光中颇有几分无奈地道:“小玖又说笑了,人都走了,我如何去告诉?”
“我知道!”苏清玖只是这样应着,她揉了揉脑袋,说道:“这些日子忙了一些,许久没有去看爷爷了,雪晴,你替我准备东西,我去一趟。”
苏清玖没有再看苏昱,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子里。
屋子里,南斋已经离去了,空荡荡的床上,压着一张字条:“晚上,王神医处见。”
简短几个字,倒是心有灵犀,两人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话说,王神医配了这么多日的解药,人都消瘦了许多。
但苏崇文依旧在床上躺着,面色蜡黄,身上的皮肤塌陷了下去,像是没有生气的布袋娃娃,撑不起这高大的皮囊了。
苏清玖看着心疼,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这份苦楚。
“也试了不少的药了,都没有起色吗?”
王神医长叹一声,“毕竟是宫廷秘药,并非那么容易破解的。还需要一些时日。”
苏清玖心中着急,但也知道他已经是尽力了,不忍再责怪。
“今日配好了一味解药,再试试吧。”
“嗯!”苏清玖暗自应下来,心中却不免伤怀,“孙女不孝,竟叫您要受这般的委屈。”
苏清玖正欲给苏老太爷喂药,门口,咚咚咚地响了几声。
她回头一看,不想是南斋来了,他浑身披着黑色的衣裳,脸色虽然苍白,但身姿挺拔,不见半分颓色,依旧是风度不凡。
他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走近苏清玖,近前来,却先对王神医颔首,从袖中掏出一物来,递给了王神医道:“这是天山雪莲,听说对解毒有奇效,你看能否?”
“雪莲?”王神医瞪直了双眼,不可置信。
这种传说中的神药,他都没有亲眼见过,竟然能……
不过,若是换成眼前这个人得来的,他倒也是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毕竟,他就算拿出再好的东西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那布包被缓缓展开的时候,王神医又惊了一下,那一层卷纱包裹住的东西,瓷白如玉一般,鲜嫩可爱,娇艳欲滴,竟然好似刚刚从花盆上摘下来似的。
但是,雪莲生长在昆仑山的雪山上,极少会出现在金陵,怎么可能还是新鲜的,就好似是刚刚摘下来似的,不会是……
想到这里,王神医瞪大眼睛,心跳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不能想象,丢了雪莲的那位,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快气得呕血了。
苏清玖见两人之间气氛玄妙,南斋倒是神色如常,但王神医这脸上一惊一乍地,变化多端都赶上多半的天气了,着实是奇怪。
“多谢!”苏清玖起身作揖。
“不必,是我该谢谢你。”
南斋伸手,扶住苏清玖。
“别愣着了,若是能用,赶紧配药吧!”
“能用能用,若是连天山雪莲都救不了老爷子,那便是转世活佛也不成了。”王大毛兴奋地接过那雪莲,珍爱不已。
顶级的药材是每个大夫的梦寐追求,谁能不爱呢。
不过啊,主子为了苏姑娘,也太上心了,居然连那位都招惹了。
一想到这里,他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果然,感情是最容易叫人迷失的东西。
“你这药,我以后会还你的。”苏清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王大毛笑着接道:“这人情,苏姑娘怕是还不上了。我看,也唯有一条路能走?”
“什么?”
“这英雄救美的故事里,女子被英雄所救之后,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苏清玖恍然大悟,差点儿被绕进去,她眨了下眼睛,笑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来世必定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来报答公子。”
王大毛只以为苏清玖情商太低,又急道:“那是对那长得丑的英雄说的,我们家这位的颜值……”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吐了一下舌头,又圆道:“反正,你应该说小女子愿……愿后面那句怎么说来着?”
“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苏清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两人的互动落在南斋的眼中,他面上虽维持着平静,那双藏着星辰的眸子却一闪一闪的,突然握住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那只手,沉声对王大毛说道:“聒噪什么?还不快去配药?”
“好好好!”王大毛堆着奇怪的姨母笑,退了出去。
“哈哈。”苏清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冲他做了个鬼脸。
南斋顺势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多大的人了。”
苏清玖后知后觉,突然收了脸上的玩笑,瞬间便觉得不大对劲了。
屋子里除了躺在床上不能说话的爷爷,就只剩下她和南斋两个人了。
还有,王大毛刚才退出去的笑是什么意思?
南斋摸她的头又是几个意思?
她的脸霎时就红了,不太好意思地看向了爷爷,但身后那道视线还是太过于灼热了,她插着腰,用手给自己的脸扇了扇风,却是越扇越热。
而且,她觉得南斋似乎在向她靠近,她顿时紧张的心口砰砰直跳。
“我去帮忙配药好了。”她逃也似地说道。
南斋一把捞住她的手,把她围在床榻前与床边矮几的夹角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矮几上,瞪着眼睛看向南斋。
“你……你做什么?”
南斋一只手撑着床沿的架子,一只手搭在矮几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清玖低着头,紧张地不敢抬头看他,先前他说过的话都一一涌现出来,以及他们之间做过的那些出格的举动。
不对,他不是禁欲么?他不是玩玩而已么?他不是一秒就恢复冰山脸吗?
说实话,苏清玖还没有幻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奇怪的进展。
“若是我下一次舍命救你,你愿意愿意对我说那几个字?”
“?哪几个……”
她对上了南斋的视线,那种居高临下的逼视之下,她倒是说不出那些插科打诨的话来,只能羞红了脸。
“以、身、相、许!”
话落,苏清玖更是无地自容了,双手贴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低声道:“我爷爷还在这里呢!那你……”
“他听不见。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那你愿意吗?”苏清玖反问道。
“既然说出了口,那边是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当真?就算日后,我做了什么错事,或者与你的家人有矛盾,或者年老色衰,你也一样吗?”
南斋翻了个白眼,反而问道:“你难道不知道至死不渝的含义吗?”
“哦!”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履行我的诺言。”
“哦!”
苏清玖嘟着嘴,暗暗低头。
“你可愿意?”
“啊?这也……这也太……太快了一点吧,再说了,你不是还没有舍命护我吗?”
“好!”南斋拍了怕矮几,后退了几步,又行了一礼,“希望你记住今日所说。”
没了他的压迫,苏清玖便像是下了学的人,又放纵起来,调侃道:“南先生,你不是谋士吗?怎么追女孩子这么不用心,都不用上你的阴谋诡计了?”
“对感情,我一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两人又是四目相对,火花四射,别有一番较量。
恰逢此时,王神医配好了药进来,才总算是解救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
苏清玖照顾祖父吃了药,便躲着南斋,独自一人与雪晴在外头的玉柳巷等着。
玉柳巷里有个馄饨摊子,两人便在此随意对付一下晚膳,一边吃着,一边等着。
突然,有个男子在苏清玖的对面坐下了。
那男子带着一张面具,穿着一身红衣,尽管看不到脸,但苏清玖仍旧一眼认了出来,笑着道:“玉公子,许久不见!”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
苏清玖懒懒地从怀中拿出那只黑匣子,丢在了他面前。
玉公子微微一愣,却迟迟没有拿过黑匣子,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苏清玖嘲笑道:“公子武功盖世,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女子坑你吗?”
“你难道坑我的还少吗?我玉峰山的那一批粮食,让你赚了不少银子吧!”
“尚可!”苏清玖慢悠悠地喝着馄饨汤,说着欠揍的话,这话若是叫金成辉听到,早已经哭晕在厕所了。
“东西都给了,总该给我解药了吧。”
玉公子笑道:‘若东西是真的,解药必定奉上。’
“希望你说话算话。”
匣子是真的,这特殊的材质,一眼便分辨出来了,只是匣子里面的东西是否被掉包,便很难说了。
“打开!”
“若是我打得开,便不会轻易给你了。”苏清玖冷笑道。
玉公子将信将疑,自己把匣子拿了过去,左右细细端详了一番,见这锁古怪,也无从下手。
“这锁是特质的,如今唯一能打开的两个人,一个还昏迷不醒,另一个,应该是被你们的人给抓了吧。”
“蒋师傅?”
“是,这世上没有比他更懂器械的了。”
“好,解药先给一半,若是假的,我再来找你算账。”
那红衣公子收起了黑匣子,转身便大步离去了。
苏清玖依旧在淡定地吃着东西,直到把馄饨汤也喝完了,笑着道:“我们也走吧!”
“一起?”身后有人拍了拍她,她回头一看,正是南斋,乘着夕阳而来,面上勾勒着如阳光一般的笑容,在馄饨摊子上也坐下了。
他点了一份馄饨。
苏清玖无奈,四处又看了看,见四边的树上都有一些晃动,便知道他带了人来。
她小声道:“你带了多少人?那玉公子你也知道的,不是好对付的。”
南斋笑道:“你放心,即使我没带人,也会舍命护你的。”
“……”他想护,她还不想被护呢?
苏清玖被噎到了,郁闷了一下。
好容易等他吃完了馄饨,这才从怀中取出另一只匣子,那匣子一打开,便飞出一只蝴蝶。
这种蝴蝶,是一种追踪蝴蝶,会沿着一种特殊的气味寻找。
苏清玖早就在黑匣子里面藏了一味香料进去,正是这蝴蝶最喜欢的。
玉公子即使察觉到这黑匣子的香味有异,为了能够拿到匣子里的东西,他也不得不拿东西去找蒋师傅解开。
夜幕终于吞没了天边的最后一抹红光,馒头似的片片白云也被暗淡所吞没,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种巨大的城邑入夜了。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
苏清玖和南斋等人,追着那只蝴蝶,一路上走街串巷,最后停在一处偏僻的别院前,院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写着“王府”。
王乃是金陵的大姓,一时却想不到是谁家府邸。
南斋抱着她,轻松翻墙而过,暗地里的影卫也一同跟上。
“这里戒备很森严,只怕是玉峰山的一个窝点!”苏清玖猜测道。
果不其然,话刚刚落下,巡查的人便来了,火红的火把由远及近。
两个人只能够硬挤在假山的凹陷处,避免被发现。
苏清玖死死护着胸前的追踪蝶,两人慢慢摸索,总算是找到了一件房子,里面灯火通明,他们两个无处躲藏,只能躲在屋子的背面,仔细观察了半天,才发现里面没有人。
南斋站起身,轻轻地推开了窗户,两人跟着追踪蝶进入了屋子。
追踪蝶果然不再飞了,而是不停地往床板上撞,想必猫腻便在这下面。
正逢此时,有机括转动的声音传来。
不一会儿,那床板便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洞口来。
苏清玖心中暗暗吐槽:玉公子家里造密室,就这么喜欢造在床板下面么?若是人在上面睡觉,下面的人按了开关,整个儿掉下去该怎么办呢?
不等她笑完,南斋猛地把她拉进怀里,两个人迅速地飞到上面,接着房梁藏匿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