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仗狗势好办事
每年一次的中秋节花灯盛会再次在皇城内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因着今年是个丰收之年,喜悦之情本就将燕国上下紧紧包围,加上东部梁州的水灾也已经赈灾完毕,百姓足食后灾后重建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这佳节里从皇宫至百姓皆愈加欢欣鼓舞。
举国祥和,民众和乐,今年灯会自然比往年更盛大些。
从西至东的永安街,从南至北的永乐街,整整两条长街由头至尾均是绚丽的花灯。
影影灼灼,如梦如幻。
每年今日,赏花灯、猜灯谜的活动中,不知多少情侣暗结芳心,城中男女携伴出游,观灯赏月,不甚浪漫。
与往年一样,章一玥与暮瑶李暮斌三人先是各自在家中,参加好家里的中秋宴会,然后再在戌时于永安街和永乐街十字交叉处汇合。
章一玥马上要成为六王妃,同乡世交又出了状元郎,许是章家今年算是双喜临门,章家今年的中秋宴也比去年丰盛许多。山珍海味,八珍玉食,一府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沉浸在佳节团圆的氛围中。
呵,佳节团圆?
对于从小被散养的章一玥,不仅中秋没有团圆之感,一年到头,除了回那泉溪镇与黄家一家相聚,团圆对她不过镜花水月。
没有娘亲,所有的节日,除了那顿“食不言寝不语”没有一个人说话的饭,见不到父亲。
饭后,父亲不去夫人处就在姨娘处,牵着各个弟弟妹妹的小手,一家三口四口其乐融融回到各自院子。
每年的生辰,除了一个侍婢芙蓉,章府没有一个人知晓,自然也没有人庆贺。
最最可笑的,三妹妹章佳宛的生辰仅仅晚了她三日,却每年大张旗鼓办成了章府的节日。
每年章佳宛生辰,章尚书都说,三儿今日又长了一岁了,爹爹再背你一次,明年可背不动咯,可每年都背着她在院子里跑成上气不接下气的狗。
而这个三日前出生的大姑娘,他连生辰之日都不知道,只是模模糊糊每年月头上敷衍地一句,儿,本月生辰,父祝你生辰快乐。
是了,那时候他在邑都赶考,黄氏在泉溪镇全凭一人持家生娃,若不是他只来了邑都三个月,恐怕连章一玥是哪一个月出生都不知道。
渐渐地章一玥对此事便也无所谓了,“爹,女儿不喜生辰,不用祝福。”
生辰便要想起那因生她而差点血崩死去的娘亲,那走得太早来不及给她温情的娘亲,那耗尽一生心血将爹爹扶持进了贵圈却又落得惨淡被弃的娘亲。
再然后,她就每年都选择生辰那月回泉溪镇,娘亲的坟头磕了头,再守着娘亲种下的梨树,举杯邀月,独酌。
这偌大偌大的皇城邑都,若不是还有李家那二位,章一玥恐怕再无心思过个什么节日了。
每年中秋,唯一的期盼便是那花灯节与他二人相聚,观灯猜谜,举杯邀月,对酌。
章府今日中秋宴十分热闹。
不仅热闹,还有些异常。
因为席间章佳宛、章佳慧两个妹妹破天荒地巴结了章一玥一番。
“大姐姐,您快出嫁了,三妹妹祝您婚姻美满,这对同心结是我亲自编的,您和王爷各一个。”
“我也有礼物呢大姐姐,这个玉镯子是我姨娘嫁来时外祖母赏的,是杨家家传的,我送与大姐姐,希望姐姐能记住娘家有个二妹妹。”
章一玥心里一抽,这都是什么招数?平常从未见二人对她有任何姐妹情谊,连每年自己的生辰别说被人如此热情地对待,就是一个生辰祝福也从来没有过。
三妹妹章佳宛是王氏生的嫡女,背靠德公侯府王家,自小深受宠爱。
二妹妹章佳慧虽然是杨姨娘生的,但是个庶长女,章一玥出身没有多久章大人就有了这个心头肉,章一玥是看着章大人爱着她长大的,那些他给予的父子柔情在自己身上鲜少有过。
二人都比自己幸福圆满多了。
章一玥心知肚明,没有心机的两位妹妹如今的逢场作态是受了各人娘亲的指点,无非就是想自己嫁过去借着六王妃的壳子,提携提携他们,让他们能嫁个更好的人家罢了。
一想,反正自己也快去六王爷府上受苦受难了,以后章家的事管不管的了还难说呢,何不就收了礼,也算这么多年他们的孝敬,便也欣然接受了二人那些她本来不太瞧得上的赠礼。
戌时刚到,不能进灯会的马车就将章一玥送到与永安街垂直的一条小巷,等看着她沿着小巷没几步路走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后,芙蓉和暮云才坐上马车回府。
因为陆泽说了今晚会陪着,章一玥也就没有先安排回程的事,反正他在,自己总不会丢了的。
而且既然是六王爷约了她,便得按六王爷安排,谁知道他要聊至何时辰,自然是自己提前安排不了的。
李暮斌和李暮瑶果然在十字路口准时出现了,三人一汇合便兴致勃勃逛起了灯会。
“玥儿,我告诉你哦,我被定了七皇子妃,虽然旨意还没下达,但今日我爹爹已经被皇帝陛下召见先被通知了。”
刚一见面李暮瑶便兴致勃勃地向章一玥讲述起来。
“是吗瑶瑶?那太好啦!恭喜你啊!上次你也听到了七皇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你这是要嫁得好夫婿了!”
章一玥心里甚是替她高兴,说话的时候眉眼都笑成了月亮。
“嗯,谢谢玥儿,要不是你能帮我问,我还不会这么放心。”李暮瑶感激道。
“瑶瑶,你别这么说啊。你和他可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兄弟姐妹,这么说我们就生分了!”
章一玥兴奋地讲着,指了指李暮斌。
李暮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还是那么腼腆。
“以后你是我嫂子了,我好开心。”
“是呀是呀!若是我们都嫁入皇家,我们还真成姐妹啦!以后你生的孩子可是我的亲侄儿了!”
“嗯,你的也是我的。”
两姐妹聊得开怀,未出嫁的姑娘都把生孩子在嘴上滚了几滚,若是被长辈听了去,恐怕二人少不了一顿被训。
“这么一说,我又多了不少亲戚。李暮斌,你什么时候仪亲?以后你生的也算我的半个侄儿,我会给他准备大礼的!”
章一玥攀起了李家的亲。
“呃,一玥你说什么呢?我还小,我还未及冠,何来仪亲?”
李暮斌的白净的脸红成了柿子。
“你就装吧,你们俩就小了我一岁,转眼瑶瑶要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娘已经给你安排了几个通房侍婢。”
“你说什么呢!连通……你都知道?”
“你以为我瞎的不成?还小呢?你在春风楼那流口水的样子,以为我没有看到?这心口不一的家伙,瑶瑶你说是不是?”
李暮瑶没有答章一玥的问话,看着花灯沉浸在往事里。
刚好章一玥问她话,便敷衍地点了点头,柔柔地问起了话。
“玥儿你还记得那年灯会咱们相遇的事情吗?那时候多亏有你相救,一晃都十年了,你我都快要成婚了。”
章一玥也记起来那时的情景。
“当然记得啊,那时候你俩矮我整整一头,在那小巷子里眼泪哗啦啦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家那混小子还指使一堆人围着你俩不让你俩走。”
“我那时候也刚从泉溪镇回来没多久,浑身都是戾气,最见不惯那个混小子一副地痞老大的狗脸了!”
“幸好那天我带了汤圆来,狗对狗,强者胜,不然哪里来的勇气追着他打骂!”
“嘻嘻嘻!真是人仗狗势好办事。”
话说完她捂嘴笑地连肩背都在发抖。
李暮斌见二人聊起往事,也温言细语地开了口。
“一玥,谢谢,我跟暮瑶从小胆子都不大,母亲早产身体也弱,要不是你那次出手,我们也不知要被他欺压多少年。苏家是朝廷重臣,我们家是惹不起的。”
“李暮斌,这是你一个男人该说的话吗?连被欺压都说地如此清新脱俗。”
章一玥假装恨铁不成钢地怼了怼。
李暮斌被他说得脸红,支支吾吾道:“那苏大公子你也看到了,又不是我不愿意打,身边那些跟屁虫一堆堆的,两拳难敌四手啊。”
李暮瑶听二人聊到此处,也适时进行了补充。
“他那妹妹也不简单,看起来娇滴滴的,可是那次王家花宴活脱脱泼了我一身水,我还无法反驳,想起来好生气。”
提及此,平素最温柔的人儿面上都染起了阵阵怒意。
章一玥回想了下那会的场景,她刚去了一趟净房出来,就见到苏茵茵装模作样问眉头紧皱的李暮瑶“李二姑娘你没事吧?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裙子都泼湿了呀”。
便愤愤然道:
“那苏大苏二都不是省油的灯!苏茵茵表里不一,苏恒威天生欠揍,二人最是仗势欺人!”
“要不是他爹是先帝陛下重视的武将,哪会有那么多人去巴结他们?”
“苏恒威整天被一群混小子围着转,更是给他围出了胆量,人如其名威风得很。”
“幸好这几年他们去西北了,要不然跟我们还有的一番吵闹。”
“不过他们以前身边那些混小子也都是吼的厉害的花架子,你看我每次只要带着汤圆出来,他们都是退避三舍,屁滚尿流地滚了,那一大群人还不如一条狗呢。”
李暮斌听到这里急急讲道:“可不是嘛?狗都不如!”
章一玥听他接嘴接地倒是快,反问他:“李暮斌,你后来整天也是一堆人跟着,怎么没有见你胆色大些欺负回去啊?你还要仰仗汤圆不是?那你比狗何如?”
李暮斌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李暮瑶见状扯扯章一玥的袖子悄悄说道:“你别再欺负我哥了。”
章一玥本来就是想故意逗逗他,现在他又上了她的当,心情好极了,得手后的她立马放过他。
转而语气欢快地感谢道:“我也要谢谢你啊,后来我们长大了,也多亏你这几年帮我们跑腿和掩护啊,哈哈哈哈”比如咱们偷偷去春风楼,偷偷去喝酒。
李暮斌问道:“那你今日还想喝几杯吗?听说‘醉望’他们家最近又新到了几款果酒,西域那边刚来的,很香醇。”
每年中秋她都要去‘醉望’喝几杯,在将醉未醉的迷离里安心地想念想念自己的娘亲,醉了还能做做梦,梦里或许是因为中秋佳节是团圆的日子,娘亲也会来与她相聚。
酒有时候也是好东西,将平素无法宣泄的情绪宣之于口。
“不了不了,新酒留着我们改日再约着去喝啊!今日戌时末我还去趟西城门那里,我今日终于要去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六王爷了,我还满期待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传说中那么凶狠,不过好在陆泽说他到时候也要去,这样至少我没那么害怕,那个侍卫人还行。”
章一玥期待地给二人讲起接下来的安排。
“是吗?那你改日与我们说说是怎样的人。”李暮瑶柔声讲道。
“嗯!我看好给你们讲啊,看看跟话本子里一样不一样,呵呵呵。”章一玥应道。
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地沿街逛了好一阵,玩了许多街边小游戏,猜了几个灯谜,领了几个奖品,快到戌时末才在离西城楼不远处散去。
第三十二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泽今日是特意提早从宫宴离席前来赴约的。
他在西城楼上向下瞭望时,章一玥正兴致勃勃地跟李家二人玩着套圈游戏,不一会就套了一只小小的什么东西,在店家处讲了好一会话,领到了套中的礼品。
随后三人进入人流后,她不仅紧紧挽着李暮瑶,手还使劲拽着李暮斌的袖子,生怕他被人群挤掉走丢了一般。
陆泽见此一幕,冷淡的脸上怒气乍现。
黄立超也就罢了,是她自家表弟,这李暮斌算个什么东西?也能跟她如此亲近!
三人走到人少了些的地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别,分别后章一玥手里便捏了那个套圈得来的观音小人,独自一个人朝西城楼赴约。
这观音虽小却是个神,摆套圈的店家嘴甜。
一个劲地夸她:“姑娘你真是好运气啊!这可是送子观音,我这里一年没有几人套得进的,可在最后一排呢,我这里最值钱的宝贝,可是开过光的哟。姑娘一见你就是有福之人,快收好咯!”
“咦?送子的?玥儿你快快收起来,你马上出嫁了,这个福气收好。”
李暮瑶替她高兴地从那店家手里接来,放在她的手里,章一玥免不过只得拿了捏在了手中。
平常章一玥从未夜间来过此处城楼,这走近抬头一看,才发现城楼上与这街上天差地别,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如一个巨大的黑石压在白纸上一般。
她心中疑惑,城楼不是应该有士兵把手的吗?
西城楼可是邑都最高的楼,平素都要有人轮值监视城中光景的,怎的今日竟然空空如也,还黑暗不止?
她历来畏惧黑暗,心下立生恐惧,不敢再向前,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原地站着。
也不知等什么,就是不敢再抬脚往楼上走。
好在楼上的陆泽早见她过来,便在楼下黑暗里等她,见她走进便走了过去。
虽然陆泽通身玄色,章一玥却如看到了明灯向她走来一般安心,嘴角也不自觉往上翘,眼里开心地看着他大步走近。
“走吧。”
陆泽走了过来,看了眼她的神色,牵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是干嘛?”
章一玥盯着他的手,十分震惊,这人怎么来了二话不说直直拽住了自己?
“城楼上很黑,我牵你上去。”
陆泽说话总是毫无表情,说完也不管她什么反应,拽着就往城楼上爬。
可是爬了没多大一会章一玥就气喘吁吁了。
“陆泽,你走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了。”
爬这第一层楼她已经被他拽得快飞起来了,再不让他慢一些,根本爬不完这三层,她感觉自己就会轰然倒下。
“好。”
陆泽应了她,脚步慢了下来。
果然接下来两人行走速度慢了许多,基本上能按章一玥的正常步伐不紧不慢地走了。
楼梯间真是一丁点光都没有,两人踩上去楼板还有嘎吱嘎吱的奇怪回音,再怎么被人牵着,心里也会因为异常的黑暗觉得恐怖不止。
章一玥害怕到有些发抖,也顾不得其他,伸出那只空的手紧紧抓住了陆泽的手臂,整个人往他身上贴了过去。
“陆泽,实在太黑了,你借我扶扶。我从来没走过这么黑的地方。”
颤抖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橙花的香味好像离陆泽近了一些。
“好。你可以闭着眼走。”
陆泽冷静的声音回复着,嘴里十分平静,心里却因为那触不及防的一手触碰激动异常。
“快走吧,睁眼闭眼都没有什么区别,太可怕了。”
章一玥嘴里说着,眼睛却是真的闭上了,一心一意就想早点走到有光亮的地方。
心想:这选的什么破地方?难不成过会就在这黑暗里跟那六王爷会面?那六王爷并不想让自己见他的脸?
好不容易爬了三层来到城楼顶,露台上居然有光亮!
城楼虽是黑暗的,一到这城楼顶的露台却是另一片天地。
城楼底下可是灯火,虽然距离稍远,但投上来的光亮却是能将人看清的。
被光明召唤,章一玥连忙将扶着陆泽和被他拽着的两手都收回来,快步走到露台栏杆边。
如脱离苦海一般,拍拍胸口长叹了几口气,尽情释放着心中的恐惧。
登高望远果然是美景!
站在此处城中大小远近一览无余,花灯节上的人群像蚂蚁般走动,灯光像一个个小蜡烛般点缀着黑夜。
“好美!”
章一玥眼中星星点点,看着下方的灯火通明不自觉感叹了一句。
陆泽走到她旁边与她并排,手负在背后身形笔直地站立着,脸朝着她。
“过会还有烟火。”
但章一玥没有回应他,只是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环顾城楼上四周一圈,没有见到要见的那位,便疑惑地看着陆泽问道:“你家王爷呢?还没有到?”
“是我想见你。”
陆泽转头看着她,神情淡然地讲着。
“你说什么?”
章一玥显然一脸不解,有些震惊。
话音刚落,“嗖”一串烟火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窜起,她被吓了一跳,肩部抖了一抖,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绚烂的烟火“砰砰砰”不间断地在皇城上空炸开,一串接着一串,五彩缤纷,如花如星,纷纷绽放在黑夜里,绽放在她如水的眼眸里,星星点点,甚是美丽。
足足一刻钟后才渐渐平息。
时间长地使人连方才听到的话都忘记了。
“好看吗?”
陆泽转身过来正正对着章一玥开了口。
章一玥微微侧身过去,红唇微勾,看着他满意地答道:“好看啊。”
如此美景确实难得一见。
“我特意为你安排的。”
陆泽口里有些得意地说着话,眼光灼灼地看着她。
章一玥再次震惊,定在原地,懵懵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
什么叫为我安排的?
“玥儿。”
还没等她有反应,陆泽便看着她再次开了口。
“玥儿?”
章一玥怔怔地重复道。
这不是长辈们才叫的名字吗?从未有过不相关的男人这样叫他。
他为什么这样叫?
“我心悦你,想娶你。”
陆泽灼热的目光盯住她,那副神情有些灼人。
“你喝酒了?”
章一玥不解地问道。
上次他这样的眼神还是在章府喝酒之后那次,而且今日这嘴里吐出的话一点不像他平时会说的话。
这么冰冷的人,还会有动情的时候?
“没有,你不喜欢酒味,我没有喝。”
陆泽认真说道,目光没有放过她。
“陆泽,你怎么突然说这些话?你知道,我,我,我已经有婚约了。”
章一玥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敢看他的眼神,只好低头看着栏杆。
“无妨。”
陆泽说着向她走近了一步。
章一玥心想着,“什么叫无妨?”,身子连忙往侧边退了一步。
“若是你尚无婚约,你可否愿意嫁给我?我是说,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身份。”
陆泽有些咄咄逼人。
“若是我没有婚约,你也不是侍卫?”
章一玥重复了一句,还没有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你心里可抗拒我?”
“我不抗拒啊,你挺好的。”
“那若是嫁给我,你可觉得委屈?”
“我为什么委屈?我不委屈。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什么,陆泽我不能嫁给你啊。”
章一玥恢复了一点理性,她可是被赐了婚的。
“也就是说若你尚无婚约,你可以接受我,嫁给我你也不觉得委屈。是不是?”
陆泽没理她的话,总结地问道。
章一玥垂眸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她若是没有婚约,嫁给谁不是嫁,嫁给熟识的人总比其他人好那么一些不是。
陆泽也不令她讨厌,对她也算可以。
身手不错,能保护她;身体也好,不用她像病人一样伺候他,还能做不少体力活;还能帮她教育她的表弟……
“嗯,算是吧。”
章一玥抬头微微笑笑,给自己和对方一个结论,反正也只是假设的事情,不用那么扭扭捏捏。
随即立刻向对方补充了一大堆:
“不过陆泽,首先我是有婚约的,你说的假设当不得真。”
“其次你的身份不影响什么,你是不是侍卫于我并不重要。”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我也不骗别人,你刚问我的话,我答了,都是真的,但是我们保持距离可好?”
“我是被赐了婚的,还是你家主子,我之前讲过,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当然我也不想。”
陆泽闻言墨眸微动,猛地往她身前走了一步,打断了章一玥的话,她连忙又退了一步。
心想:他这样子是怎么回事?我说的不对吗?我是给不了他什么啊?我们俩是最好不要给彼此找麻烦啊!
章一玥又退了好几步,发现自己后背已经碰到了城楼的柱子上,真真是退无可退。
她慌忙讲道:“你别再过来了。你们六王爷是不是要来了?”
陆泽没有管她,又上前了一步。
“他不来了。今天是我要见你,我骗你来的。”
陆泽说着就要往她身前再近一步。
“那、那、那你也别再靠近了。”
章一玥说着话,伸手挡在了她和陆泽之间,一只手心和一只握着小观音的拳头都直直抵着那“春风楼头牌”凹凸的胸脯上。
这人实在靠得太近了!
他那可怕的眼神有些吓人,那高大的身子通身透出的压迫感也有些可怕,近在眼前的他,让她非常不适。
所以根本不是六王爷有约,而是这个侍卫自己骗她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陆泽将负在自己背后的双手收到身前,抬手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没用多大力就压了下来,放在了她身前。
也不放开她,就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便只娶你一人,一生一世我只要你一个。你信我。我认真的。”
“陆泽,你是要我退婚嫁给你?”
章一玥见他实在太认真,三番两次提了娶她的事,不觉有些悸动,下意识就想弄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陆泽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静静看着他。
是要她退婚?退了自己的求的圣旨?然后再嫁给欺骗了她的同一个人?若是她发现她被他骗了,那刚刚那番话怎么解释?
“玥儿,我就是你……”
陆泽正要开口坦白,却被章一玥一番话打断了。
只听她非常认真小心地说着:
“陆泽,抱歉,这门婚事我恐怕没办法退,若我拒绝圣旨,恐怕会连累太多人。”
“再说我之前讲过,我不讨厌你,不代表我就得嫁给你是不是?”
“你虽然救了我,但是好歹我也救过你,我们就当一笔勾销了吧。”
“你以后不要再讲类似的话,我们也不要见面了,可好?我怎么说也快成六王妃了,六王爷以后要是知道这些,你很可能会没命的,我在王府定没有能力保护你,现在和以后都也没办法给你什么,所……”
章一玥本是见他许久没有答话,认为他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就是想表达自己的感受,而没有考虑好其他,便兀自先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去。
可是她话还没有讲完,就被陆泽突然拥入了怀里,没有讲完的半截话就不得不被咽回了肚子里。“所以,以后在王府里也当作从来不认识。”
她的话使得他有些难受。
她怕连累别人不敢拒婚,因为不得不嫁给那六王爷,连他的表白都不敢接受,还担心这个动心的自己因为是侍卫最后受主子的伤害,两次温言细语委婉拒绝。
可明明强迫她要嫁的人,就是眼前的自己啊。
她那一反常态的温柔语气,小心翼翼怕人受伤的样子,真是令人难堪。
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能打消这种难堪,只想先将她桎梏在怀里,就如那日他去求旨一般,他不清楚她是否愿意,但自己就是单纯想要先占下她。
而章一玥被突然的大力一扯,脸部直直撞到硬邦邦的东西上,撞得她生疼,脑子里也有一瞬间懵傻。
她本能地拧了两下,想从这意料之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可是每次她一动,他不仅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抱地更紧。
反复几次章一玥不敢再动了,只得任由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承受着他对着她的头顶呼出的温热气息。
“陆泽,你先放开我,我们不可以这样子,这样子不对。”
章一玥心里早就雷鼓齐鸣,被这一火热的拥抱抱住,更是一团乱麻,虽然这样,但脑子里始终还记得自己是准王妃,不能任由一个男人这样抱着。
可是陆泽充耳不闻,并没有听她的话放开她,还是仍旧死死抱着怀里的人,手指在她的头发间不断摩梭,好像要将她的头揉进骨血。
章一玥完全无法动弹,挣扎未果,最终不得不由他就这么抱着,脸被迫紧紧埋在他的胸脯上,鼻子里呼吸着他身上莫名好闻的龙涎香味。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章一玥感觉身体都僵硬了,手脚都麻木了,陆泽才勉强放开她。
她身体一个晃荡差一点就倒下,幸好被陆泽扶了一把才勉强站定。
陆泽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只是默默从她紧握的手里取下那个小观音放在了他自己手里。
“这是今天灯会的奖品?”
“嗯。”
章一玥迷迷糊糊地点头回应,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今日这是怎么了?
六王爷的侍卫给她安排烟火表演?
还心悦她要娶她?
而她刚刚为什么要说那个“算是”?
可是自己明明都解释的非常清楚明了了,他为什么还要在没有她同意的情况下拥抱她?
这下心里乱哄哄的,说不动心也有点勉强,明明他的情感那么热烈,可是再怎么样她就快嫁人了啊……
她还没有开口再次提醒他让他以后保持距离,陆泽就又开口讲道:“玥儿,改日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等等我。”
章一玥更浆糊了。
交代?什么交代?怎么交代?
这话什么意思?是要去跟六王爷坦白?
告诉他,他喜欢他的未婚妻?
告诉他,他们已经私相授受还是怎样?
满满当当的疑问还在肚子里打滚,陆泽却突然将头从她面前埋了下来,朝着她的额头就吻了上去!
章一玥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陆泽的唇就已经离开了。
那蜻蜓点水的感觉仿佛是不存在一般,只剩下额心一点凉意残留着,告诉她刚刚确实有个吻落在了那里。
她的脸瞬间便红透了,心里慌乱地跳动着。
陆泽没有等她反应,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又再次没等她回应又握住她的手将她牵下楼,那覆茧的手心灼热异常。
楼梯还是那么黑,脚踩楼板的噪音还是那么大,可是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上了。
她的身子被刚刚紧紧压着的手臂箍地有些麻木,额心还有凉意,手心却有热意,连带着脑子此刻都有些失神。
没有更多的感觉,只脑子和身体都麻木地跟着他慢慢走着,只记得自己被他牵上了一辆奢华的马车,又脑子非常不清明地回到了章府。
第三十三章 力挽狂澜
接下来一个月皇城可谓风云变幻。
燕国当朝太子赵阳因病不治而薨,留下一对儿女撒手人寰,举国上下进行为期三十日的吊唁。各家喜事全部暂停,门庭白布白灯笼高挂,各地商业娱乐全数停止。
朝中各方势力争吵不休,一方主张要先将先太子出殡后再商讨其他事宜;一方主张东宫不可一日无主要先立新太子。庆安帝被朝臣们吵到旧病复发,悲惨地卧于龙床上奄奄一息。
这还不是最惨的。
远在燕国南部的黔国这时候突然挥军北进,一路从明州进击,彪悍勇猛,势如破竹,没过几日就打过了成州,来到皇城邑都不远处。
皇宫内探子来报:“陛下,黔军十万军马,已达城南五十里处!”
躺在床榻上庆安帝气息微弱:“再探。”
探子还未退出,一声大笑响彻殿内,笑声教人寒彻身心。
来人道:“父皇,不用再探了。”
讲完后提剑在探子脖子上一抹,探子立刻躺倒在殿内血泊中。
庆安帝睁大双眼,消瘦的面上眼球突兀,失了往日的慈祥,恨声道:“怎会是你?”
来人再笑一声:“哈哈哈,父皇以为是谁?是你的好太子?还是你的好小六?还是你最爱的小七?”
三王爷赵明讥笑出声,逼近龙塌。
“黔人上次入侵燕南之事,是你主使?”虚弱的庆安帝问道。
“父皇,你所言不差。”
赵明挑了挑眉毛,将双手负在背后,阴冷冷地盯着床榻上的父皇。
“铁器和白银,也是你送给黔人的?”
庆安帝还不死心。
“哈哈哈哈,父皇,你这又何必明知故问呢?不送他们一些东西,他们怎么可能为我所用?”
赵明眼里露着狡黠,离了那死气沉沉的床榻,走到大殿内踱起步来。
李公公刚抬着药进门就见殿内躺着一个死人,血流了一地,三王爷在悠闲地来回踱着步。
“陛下!”李公公一声绝望喊出口,三王爷恨声一吼:“跪下!”,他便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碗里的汤药撒了些出来,晃荡到托盘里,药勺晃了几晃复又停住。
片刻后汤药和殿内一般,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怎会有如此大量的铁器?马鞍山那一点点铁矿不足以支撑你这么多。”
庆安帝眉头紧锁,心有不解,连语气都软了三分。
“哎呀,父皇你还不知道吗?邑都的‘冶玄坊’,成州、干州的几个冶铁坊早就是我名下之物了,何止是马鞍山,松桐山上不是就有现成的一个吗?哦,我忘了,那里山匪盘踞,没人来给朝汇报,瞧,父皇,你手下都是些什么废物?这几年白养活他们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给你打探到,真是可惜。”
赵明笑嘻嘻地讲道。边讲边抬脚踢了踢地上那“废物”的尸体,让他翻了一个面正正躺着。
“你许了明州刺史什么?”
庆安帝心知二人有勾结,只是明州刺史已经是他破格提拔之人,且如今也算身居高位,前途光明。
“我没有特别许什么啊,他本就是我岳父,事成之后他还是堂堂国丈呢。”
赵明一脸不解地回答,似是他父皇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是了,当时皇后来问他旨意时曾说过,明州王刺史家大千金爱慕三皇子,愿委身居于侧妃之位侍奉在侧,当时他还顾念明州刺史忠敬,将三皇子侧妃之母姜氏立了个诰命。
如今一看,明州这步棋他走地简直满盘皆输。
养虎为了患,真心喂了狗。
“咳咳咳咳咳……”
庆安帝猛烈地咳嗽不止,仿佛要将心里的怒气从干瘪的体内咳出。
事成以后?
呵,原来想取他而代之的并非黔人,而是自己的亲儿子。
“咳咳咳,老六遇刺是你所为?咳咳……”
庆安帝十分艰难地支起身子,喘气问道,兄弟相残是他最不喜的事。
“老六命真大,居然被人救了,那毒六个时辰内不解绝对一命呜呼,他消失了一个月本来应该是尸骨无存的,竟然还有命回来。”
赵明咬牙切齿地说着,提到老六眼里全是恨意。
赵明见他父皇已经说不出话,呵呵一声,继续道:“回来也没用,就是现在借他翅膀他也飞不到别处带兵过来,就是现在去带,回来也无济于事了,皇城已经被我包围,用不着你们做无谓的垂死挣扎。”
庆安帝又痛苦地咳嗽起来。
李公公见状,壮着胆子问:“三王爷,陛下龙体虚弱,怕再经不起折腾,能否让老奴伺候这一碗汤药?”
赵明抬眼撇了他一眼,抬手挥了一下,默认同意了。
他还不想他现在就死,玉玺还没有到手呢。
李公公抖着双手将托盘端近庆安帝,放在榻边小几上,伺候庆安帝坐起靠上高枕,这才抬起药碗送到庆安帝嘴边。
趁背着赵明的短暂功夫,张嘴用气声向庆安帝说了几个字。
庆安帝不动声色,皱眉将一碗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李公公不敢再动,等庆安帝喝完药,取过碗放下,规规矩矩侧身跪在榻边。
庆安帝缓了缓,开口:“老三,你若要这个位置,寡人给你就是。你可否饶过老六老七?”
赵明大笑道:“父皇,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可笑至极!你自身都难保,还有空操心你那两个好儿子?老七已经被我禁了,老六府上已经被我包围,很快他们就会去见太子了……哦,对了,太子死的也很容易,比我想象中简单多了,他要是有老六的命,恐怕就没我什么事了。”
“你……连太子也是你所为?你为何如此狠毒?寡人从未薄待于你!”
庆安帝双目圆睁,气得浑身发抖。
“父皇,我母妃可是你那个好皇后一碗药赐死的,你不会忘了吧?你不仅没有追究,还将她的儿子立了太子。可怜我那母妃孤孤单单上路,这八年来,我也是忍得够久了。呵,跟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父皇,把这圣旨盖个印,安心上路吧,去陪陪我母妃,让她别那么孤单。”
说到后来,赵明面露不耐,伸手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圣旨”,十分不耐烦地递到庆安帝跟前。
庆安帝抖着手哆哆嗦嗦打开读了一遍,无非就是立三子为太子,方便自己死后他能顺利即位。
庆安帝收了神色,闭眼呼出一口浊气,吐了几个字:“玉玺不在此处。”
赵明闻言已经失去耐心,上前粗鲁地提起庆安帝的衣领狠厉地朝他咬牙切齿道:“不在?父皇你哄我呢,玉玺不在你身边,莫非在我府里不成?”
“在我这儿!”
一声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随即一身白袍绣金丝的长身男子手持折扇迈步而进,身后跟着手持长剑一身玄色劲装的墨风。
李公公忙站起来,走到庆安帝跟前扶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原来先前他在庆安帝面前轻轻讲出的几个字是“七爷在外”。
赵明见人,问道:“你怎在此?”
七皇子赵宇答道:“三哥,我等你很久了。”
“御林军首领早就被我控制了,谁放的你?”
“三哥你说笑了,御林军从来都是听六哥的。”
“哈哈哈哈!区区几千御林军,六弟还能翻出天?”
“三哥你又说笑了,十万黔军恐怕现在也已经被六哥制服了。”
“怎会?”
“三哥,魏鹏将军十日前就已经回来了,你不知道吗?兰州精兵在城南、城西可是等了好些时日了呢。”
“兰州……”
“不错。”
“怎会?”
“三哥,你刺杀六哥的时候以为我和他都会死去吧?我被他推开一把才得了一命,墨风护着我回了邑都。六哥可是中了那一毒箭险些丧命,被我那好六嫂救了,你不会以为他是真的躲在哪里失踪了一个月吧?那是章尚书的老家宅子,要什么没有啊?下个军令而已,六哥还能做不到?”
“呵,六嫂?是章家那位救了他?”
“三哥你瞧你,整日忙于计算,连六哥赐婚的事都不清楚呢!多亏了你,我那铁树般的六哥也能开花得了个好嫂子。”
赵明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最终会输地如此一败涂地。
明明他已经稳占上风,控制了御林军,将老七软禁,如今老七竟然好端端站在眼前。
而老七嘴里所说老六制服了黔军,自己也不可不信,若老六不是重伤昏迷,那过去一个多月,他是可以做下无数事情来。
而且此番黔军北上确实比他预计的快了许多,明州那边没有阻挡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成州刺史竟然也是毫不抵抗甚至开门迎敌!
皇城四周一点风声都没有,异常平静,就连监视老六的人都汇报说他前些时日整日无所事事只顾着和章家大姑娘喝茶赏灯……
原本这些异常他应该有所察觉的,可自己竟然沉浸在逐步得手的欣喜中,对这些事毫不深思。
赵明身子一垮,似泄了气,嘴里喃喃地说着“真是天意……天意……”,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举起手里那割了探子的剑就要朝庆安帝冲去。
墨风一个跃身向前,将他猛然踢翻在地,铁剑落地的声响回荡在大殿里久久未散……
据传,被镇压的黔人蠢蠢欲动,终在三王爷的勾结支持下卷土重来,挥军北上,燕国江山岌岌可危。
敌军一路杀到都城,哪知消失的六王爷竟带领精兵突现城门力挽狂澜,一时城外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三万对十万,这一仗打得异常激烈,最终,叛军被尽数歼灭,奸臣被尽数收压。
英勇抗敌的六王爷在与彪悍的黔军将领厮杀中艰难取胜,深受重伤。
第三十四章 婚期已定
中秋之后整整一个月,章一玥再未见过陆泽。
六王爷在八月大战之中伤重的消息早就传遍皇城。
她心里有些担心陆泽是不是也随六王爷去战场了,连主子都受了重伤了,那他会不会也凶多吉少。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毫无消息。
思来想去,她终归不放心,带着芙蓉去唯一能得知他消息的竹清苑问过几次。
第一次是让芙蓉去问的,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回复,掌柜说不知道陆侍卫是什么情况。
第二次她亲自走了进去,掌柜一见是她,立刻迎出来一阵热情。
但当她问道“许掌柜,上次和我约了在此处喝茶的那位是否也随六王爷去了战场?是否受伤?”时,掌柜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给她个准话,只道六王爷确实去了战场,而且也是伤重,在王府已经卧床了好些时日。
章一玥听他讲的都是城里早就传遍的消息,也不报什么希望再从这里得到什么了。
在明月院不安地等了些时日,最终也算渐渐平复下来。
没有消息或许也是好消息,说不准被指派到哪里去当值不便出现罢了,只要他平安无事就行。
又过几日,七皇子被立为新太子的消息传来,李暮瑶从准七皇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准太子妃。
章一玥替李暮瑶开心极了,下了几次拜帖去李府跟李暮瑶道贺聊天,直说那香炉山的菩萨十分灵验,说她能嫁得尊贵都是实话,以后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再成太后,那岂非尊贵至极!以后回泉溪镇一定要去还愿,再去求求,给李暮瑶求些求子签。
而章府这头,自从那日她去了竹清苑开始,就陆陆续续接到了六王爷府上送来的聘礼。
聘礼一波接着一波,占了章府前院后院几个大院,甚至连章府门前的街口都整整摆了半条街。
看着这些红灿灿的宝贝,听着周遭人群羡慕的议论声,章尚书额头上的褶皱都笑出了几条。
不仅章尚书,阖府上下对她都空前热情,连守门的见到章一玥进出府门时腰弯地都要比平素更低几分。
这些别样热情的人眼里,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可惜之情,几分同情之情,甚至几分嘲笑之情。
章一玥心知,也就是准新郎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作祟罢了。
她与别人的心境完全不同,嫁的人现下她已经无所谓,却有些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
看到这些聘礼毫不遮掩地撇了撇嘴:送过来纯粹就是白送人,那王爷真有那心送自己什么,还不如放王府等自己过去挥霍呢。
“明日皇后在皇宫梅园邀人赏菊,你也得去,这是请帖。另外,六王爷已经康复,选了吉时,三日后可成婚。”
章尚书将手中帖子递给章一玥,眼里又是开心又是满足。
没怎么花心思的大女儿三日就要出嫁了,还是要嫁与六王爷,也算是光耀门楣之事。
没想到她回了一趟老家,还能救了个王爷,真是命里带福。
第一次皇帝陛下召他进宫商议赐婚时,那陛下眉开眼笑的模样,简直像甩掉了心中一块大包袱一般,还向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计较那些市井谣言,都是假的。
章尚书是个谨慎古板之人,对毫无根据的传言本就不信,听闻陛下亲自解释,更是认为皇恩浩荡不止,欣然接了那旨意。
而后谢世安得中状元后,他邀请六王爷至府宴饮,平素议事时动不动将人一句话怼到角落的六王爷竟然对他礼遇有加,宴会上虽少言少语,但对别人的敬酒来着不拒,甚至还给自己敬了几杯。
当日至府参宴之宾客私底下都在跟他道贺,自己那大女儿许了个好人家,以后那王爷还得称自己一声岳父呢!
宴会之后,六王爷悄悄进了大女儿房中,虽然他行事谨慎,但许是喝了不少酒,行踪仍然被府卫发觉。
府卫进来询问如何是好时,章尚书让他们直接撤了下去。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瞧六王爷那一反常态的样子,分明就是紧张自己的女儿,生怕章家拒了那旨意。有这层紧张,断然不会在章府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刚刚得到消息说六王爷这几日可以下床走动了,便收到旨意,说是王爷请了观天司进府,三日后便是吉日,可以迎娶六王妃。
“这么快?”
章一玥瞳孔微张,难以置信,听到章尚书说三日就要出嫁,有些不解,六王爷病重刚刚康复,怎么就急着要自己嫁过去?
自己倒不是留恋在章府什么,只是这三日就出嫁的日子实在太急迫了。
“六王爷来了旨意,说是我们不用给你准备任何嫁妆,你人过去就行了,所以我们章府从简,也就没有特别需要准备的,其他事宜有礼部其他人安排。”
章尚书回着章一玥的疑问,面色有些尴尬。
也不怪他爹尴尬,要真严格地准备嫁妆把她所有东西带去王府的话,那这章府恐怕也要带走了。
“明早宫里会送礼服来给你试,后日宫里嬷嬷会来教你礼数。这两日你想想去王府带哪些东西和哪些人,让人列个清单给夫人,方便安排送去。时间紧,这几日就不要去其他地方了。”
章尚书继续嘱咐着章一玥。
他这女儿比自己还富有,章府地契在手里不说,府里无数奴仆也是先故夫人买来的,卖身契全在女儿手中。要是她带人带物去王府,章尚书自然不敢说些什么。
章一玥很多年没听他给自己安排事情,平常万事她自己拿主意惯了,一被人安排还有些不适应,尤其是不怎么关注自己的爹。
想到就要出嫁了,也不反驳个什么,十分平淡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基本上该讲的事情也都讲完毕,两人都准备走了,突然章尚书想到了什么,转身意味深长地说道:“还有,若是这两日六王爷来你房里,就不要见了,大婚前相见不吉利。”
章一玥不清不楚地点了下头,心想六王爷来我屋里做什么?都还没有成亲呢。
章尚书见她点头以为她已经全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又去院里满意地看着奴仆们搬那些沉甸甸的大红箱子。
第三十五章 佳人重逢
果然时间紧迫。
由于这嫁衣花了一个多月刚做好就被通知后日要用,拿来章府试穿后,根本没有时间从章府带回宫改了再回来给章一玥试,宫里一众绣娘便直接带了金丝银线上了章府。
所幸除了腰身还需要再收紧一些,其他地方不需要再做什么改动,绣娘们当场改动一次章一玥便再试一次,礼服繁杂,一来一往便耗费了不少时辰。
等她终于脱下那合身了的嫁衣时午时已过,还没能吃上午饭,就又再次梳妆打扮盛装出门,匆匆往皇宫赶了去。
皇后的赏菊宴安排在“梅园”。
梅园虽然称为梅园,却不仅仅有梅花,还有无数其他花卉。
这梅园造景奇特,周围先是一圈别致的红梅树,内里则是芍药、山茶、牡丹、菊花等低矮的植物。
金秋九月正是菊花盛开之时,胭脂点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等各类菊花争相齐放,在梅园一众落叶的萧条中尤为美观。
章一玥第一次进皇宫,心里本是有点对陌生环境的担忧,但万幸李暮瑶此次也在被邀请之列。
二人在宫门口瞧见彼此的马车时跟失散多年的姐妹相见一般无比激动,差点就热泪盈眶。
两人牵着彼此随着宫人带领慢慢往里走。
“玥儿,有你在真好,我以为就我一个人孤单单地去赏菊呢,我心里好担心啊。”
李暮瑶柔柔地说着话,手牵着章一玥,不时抬头看看周围情况。
“我也是啊瑶瑶,我也是以为我一个人呢,我还没有进过宫,也很忐忑,总觉得这皇宫我不想进。”
章一玥也赞同,但她眉心微蹙,显然就是一副不想进去得这份尊荣的样子。
李暮瑶想到了什么,有些感叹地说道:“玥儿,以后咱们在宫里的日子恐怕很多吧。”
章一玥也想到了未来,但她不是感叹,而是笑道:“嘻嘻嘻,那是你吧!以后你是长期盘踞在东宫了,我还在外头,不过没事,有什么新鲜玩意我给你带进来啊!话本子,好酒好肉,我都给你留着。”
说完又下起来这可是皇宫啊,想要什么没有啊,暗笑自己可笑。
补充道:“瑶瑶,酒肉不需要我宫外带,若是到时候你需要别的东西,就悄悄给我写信知会我,我想办法给你弄到,天上的月亮也给你摘来,嘻嘻嘻……”
“嗯,玥儿,我知道的,你最是担心我不自在。没事的,进宫我也会安安稳稳的。”
李暮瑶本就是文静贤惠的性子,进宫生活对她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听闻自己宫外的姐妹这么一番言语,心窝子里又暖了许多。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御花园,走过弯弯绕绕的水上廊桥,临近了梅园门口。
“瑶瑶,我后日就要成亲了,昨日我爹才说的,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讲呢。”
“那六王爷这么着急的吗?不是受伤了吗?”
“说是大病初愈了,谁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今早我起得好早,试那个麻烦的要命的礼服忙到临出门,连午饭都没吃,现在正是前胸贴后背,你瞧,我肚子都瘪了,哎……”
章一玥非常委屈地讲着话,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因为婚礼能饿成了一只狗。
“是啊,我瞧着你的腰又细了些,你也不知道垫点点心,真是的。”
李暮瑶一副可怜她的模样,倒是弄得章一玥有些难受,她可不希望李暮瑶太担心。
这点肉如何掉的她心知肚明,还不是那个侍卫?走了一个月没有一丝消息。
“瑶瑶,你的婚期定下来了吗?”
章一玥问着,想起自己都要嫁了,自己的闺蜜也是定了亲的,挺好奇太子什么时候迎娶她呢。
李暮瑶脸上泛红,害羞地回她:“嗯,定了,十二月初五,还有些时日。”
章一玥一见她脸红又听到定了日子,又想着她一直那么期待能嫁个良人而太子正正好就是,于是自己饿得难受这种小事早就顾不上了。
替她开心道:“那太好了!我本来还想着你出嫁我定是瞧不见的,但是若是我后日先嫁了六王爷,到时候应该是可以随六王爷去观礼的,真替你开心啊,我可要好好瞧瞧我最想看的太子妃新娘子美成什么样。”
说完看着李暮瑶灿然一笑。
“你又取笑我。”
李暮瑶更害羞了,脸红的彻底,扭捏地瞪了她一眼,又低头下去。
“我可没有取笑你呀,你本来就美呀,不用害羞,当新娘子时肯定更美,把太子迷得死死的,嘻嘻嘻!”章一玥笑地更开怀了。
梅园入口处,身着月白色刺金边华服的六王爷正直直站在一棵梅树后等他的未婚妻。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仗受了重伤,好不容易养了大半月能起身,便急着命观天司选了后日娶她进门。
半梦半醒之时总是忆起以前在橙园被她整日关怀的日子:早晚几副药,她看着他喝,每日一束橙花,她亲自替他插上,三餐甜食均被悉心照料。
梦里见她千百次,无奈整日浑浑噩噩。
终于清醒了一些便听竹清苑汇报,章姑娘去问过他,他心里甚是欢喜,她还记挂着自己!
便从那日起将聘礼一箱箱往章府送,能下地就立刻让人看最近的吉日。
实在太巧,后日便是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正是迎娶她进门的好日子!
他心里甚是开心,顾不得刚病愈的身子,便想见她。
去章府门口,章大人竟然以那十分混蛋的“大婚前不易相见”的借口将他拒之了门外。
得知今日她要进宫,便马不停蹄往宫里赶来,整整等了一个上午,她这才终于出现。
此刻她正牵着李二姑娘的手,风姿绰约地从水上廊桥走过来。
可是那眼里却没有丝毫对皇宫的好奇之色,反而整个目光都在旁边李姑娘身上。
使得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空落之感。
这丝微弱的空落,却在见她三番几次笑脸迎人的盈盈一笑中之时一扫而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本就对皇宫没有兴趣的章一玥和李暮瑶沉浸在闺蜜二人的小世界里,连自己走到哪里都毫无知觉,二人一路都低声细语互相讲着知心话,连眼眸也没抬,只盯着脚下的路。
走进梅园时,一声有些熟悉的“吭”声传入耳朵里。
章一玥有一瞬间的失神,楞了半瞬才抬眸看。
第三十六章 梅园相遇
陆泽从梅园入口的梅树后走出来,穿着十分华贵好看的月白色长袍,身形挺拔,双手如一贯那样负在背后,站在她身前看着她。
章一玥心间一震,怎会是他?一个多月未见怎突然出现了?幸好看起来平安无事。
她脸上的笑意掩不住,不假思索地问道:“陆泽,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声响亮的斥责便从她身侧猛然传来:“放肆!六王爷名讳也是随便叫的!”
章一玥被这突如其来的洪亮声色惊地心中一抖,忙转头望去,只见来人头戴凤冠,身着凤穿牡丹金色绣袍,身后一众莺莺燕燕,满脸盛着怒气瞪着自己。
那眼神可怕极了,似是盯着十恶不赦的人一般,要将生吞活剥才肯罢休。
她还算能思考的脑子立刻给了她答案:眼下之人正是皇后娘娘!
章一玥哪见过这种阵仗?平素她虽然不受章家所喜,也从未想过会被人当众斥责,尤其还是这高高在上的天家之人。
她连忙松开牵着李暮瑶的手,墩身埋头就要行礼:“皇后……”
“无妨。”
陆泽冷冷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头顶上方,生生打断了她还没讲完的话。
周遭立刻一片肃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章一玥一听这冰冷的话,突然脑子有丝清明,莫非刚刚她口里的陆泽,就是所谓的六王爷?
还没有来得及再细细思考,她的身前就出现了一只覆了茧的白净大手。
她抬头一望,那手的主人正是陆泽。
此刻他正躬身,朝她伸出一只手,眼神深邃,声音柔和:“玥儿,陪我走走。”
她也不知怎么的,也没有再细想什么,鬼使神差地就递出了自己有些凉意的手。
而后这手被有些熟悉的炙热的大手握住,一拉便起了身,章一玥还未明白一切是何为,便随他牵引离了众人。
走了一阵,都是沉默。
秋风吹起又吹落,几片叶子从枯枝枝头掉落,打着旋儿翻了几滚,犹如她心里的思绪一般,直直在翻滚。
所以陆泽是六王爷?
所以陆泽不是陆泽而是赵泽?
所以以前他总是高傲的样子,是因为他本就是天潢贵胄?
那后日她要嫁的人,就是这一位?
他早就知道要娶她,那中秋是在做什么?
而且,他素来喜欢男人,给她讲的那些又是什么话?
……
“你去竹清苑找本王了?”
赵泽打破了沉默,一句话掐断了章一玥飘走的思绪。
她想了想,抬头看着身侧的他,回答道:“嗯,我以为你跟六王……,我以为你……王爷也去战场了。”
一句话被她讲得磕磕巴巴,她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天家之人。
讲完又觉得好像不该这么直直盯着别人,忙低了头看着缓缓向前的脚尖。
“去了,受伤了。”赵泽平静地回答她。
侧脸就见她只盯着地面,也不看看自己,于是停下了脚步,正正对着她,补充道:“所以没有去见你。”
中秋那日他本说了改日要给她一个交代,无奈第二日便收到黔人入境的消息,他不得不立刻出城部署。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知会她,本想着速战速决回来再当面解释,可惜也未料想黔军数量比设计的庞大许多,大战了数日才收了手。
而自己回来时又伤地迷迷糊糊,好不容易醒来,好不容易得了相见的机会,今日才见到她。
听闻受伤了,章一玥脱口而出:“你伤哪了?严重吗?”
抬脸担心地看着他,语气里神情里显然还当他是陆泽。
问完又想起城里早就传遍了六王爷身负重伤,心里懊悔,自己怎么不想想再问。
她用牙齿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自然的撇过脸,慌忙低下头。
“好了。”
赵泽瞧了眼她不太自在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吐了两个字,嘴角微勾。
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
赵泽牵着她继续在梅园内往前走,脚边的金丝银丝开的正浓。
几只翩翩的蝴蝶飞来,采了会又离了去,金秋的阳光和煦地照着,平静又祥和。
与这宁静的景色不同,章一玥的心里却是五雷震动。
素来不喜欢沉默的她,今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为她知道她身边的人又不是个侍卫陆泽,而是天家之人,天家忌讳的话太多,说错一句就是冒犯。
她本能地想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缩了几次都被紧紧握着,最终不得不放弃。
“礼服试了?”赵泽又问,脚步未停。
“嗯。”
“合身?”
“合身。”
除了腰身,章一玥心里默默想着,这一个月胃口不太好。
“但凡有一点不合,针刺司的人头可以不用留了。”
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从赵泽口里吐了出来,握着章一玥的手一紧,眼露杀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章一玥听到“礼服”本是抬头看着他,因为他今日的穿着甚是特别,月白色的衣袍将他的脸衬托地更加俊美。
不想手突然一疼,而他眼里突然涌现了杀意。
她被自己捕捉到这个神情震地心中颤动,从未想到陆泽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
衣服不合身如此小事就会令人人头不保?
是了,他又不是真的陆泽,是一直隐瞒了身份的六王爷。
而六王爷手握生杀大权,残暴不仁,杀虐成性。
他以前在她面前展示的那些,连身份,都是假的。
就短短一句话而已,也不知为何,她的心生出一种坠落的感受。
赵泽没有看到她眼里的震惊,却自顾自补了一句:“本王已命人请你外祖母一家后日来观礼。”
语气里还有几分得意。
章一玥立刻怔住,这是何意?
她是曾给表弟开玩笑讲过请他参加婚礼,那也只是个弟弟。
章黄两家早就因为娘亲逝世闹得人仰马翻,最终恩断义绝,井水河水有别。
章一玥仍旧姓章,出嫁也是章家之事,章尚书已经续弦,断然没有请已逝前夫人娘家长辈来观礼的道理。
而受王府邀请?来了后呢?
新郎身份可是王爷!
君君臣臣,连章尚书都要先跪拜皇家再受那形同虚设的女婿之礼。
何况黄家?一是没有任何身份傍身的平头商贾老百姓,二是明面上与章家毫无关系的无干之人。岂有不跪拜之理?
还有,到时候按皇家嫁娶之礼,一干朝臣必定要到王府执礼道贺,届时遇章尚书也就罢了,黄家若不巧与章夫人母家徳公侯府王家四目相对,按照那先官后民的阶级礼法,若那王家计较,黄家还得恭恭敬敬向他们行礼!
如此,整个黄家先得被迫随众人向王爷王妃下跪,之后还不得上座之尊,只能屈身于宴会十万八千里处,不及九品芝麻小官尊贵。
大婚之上,自己的外祖母和亲舅舅们一家子千里迢迢到皇城来,向一干人等卑躬屈膝?
第三十七章 “残暴不仁”
章一玥心生难受。
低阶门楣去高阶之家历来都屈于人下,她不愿意黄家长辈因为自己嫁个人身份变了去受丁点委屈。
若是这样,她只希望自己是嫁去普通人家,哪怕是那个侍卫也好,不要受这皇族的鬼气。
可是,哪还有什么侍卫呢?那侍卫不就是眼下这个发号施令之人?
她的脸色已经很难堪,只希望能改变令她害怕的局面。
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委婉拒绝道:“王爷,外祖母年事已高,不宜长途跋涉,母舅们也有自己的事情奔波,恐怕不适合上王爷府门。”
赵泽没有见她脸色已然变化,反而用他早已习惯的不容质疑的严厉口吻冷声道:“如何安排,本王说了算,岂容他人置喙?”
章一玥本在坠落的心此刻坠到了寒潭里。
呵,好大的威风!
他是王爷,一口一个“本王”“命人”“他人”,下跪算什么?没有取黄家一家子怠慢贵人的狗命就算额外开恩了。
那一家有眼无珠,那时候二舅曾说“他算黄家半个兄弟”,竟然妄图与王爷称兄道弟,还好死不活地请他当个练武师傅让他屈身与他们同桌而饮。
是了,威风八面的六王爷又不是她认识的“陆侍卫”。
无论如何,眼前趾高气扬的六王爷都和心中冷冰冰却好相处的陆泽重合不起来。
太遥远,太陌生。
脑子因为早起又没有补觉已经有点发昏,肚子因为一个乱七八糟的礼服饿了大半天,心中还因为即将变化的身份带来麻烦而扰乱。
章一玥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她挣脱他的手,语气冷淡又不失礼数地问道:“王爷,臣女身子有恙,能否先告退?”
赵泽有点意外,为何突然如此?
手里此刻突然空空的,却是又看不见她本就低他一头的面上长睫遮掩的眸子里的神色。
“好。你怎……”
“多谢王爷,臣女告退。”
章一玥没等他讲完便谢恩转身,叫上不远处跟在他们身后的宫女就往梅园外去。
她让宫女带她特意避开皇后一群人,省得再去讨这一家子赏出的气。
第二日又是难受的一天。
宫里嬷嬷早早来了章府,她被芙蓉从被窝里三番四次拽出来最终才起了床,囫囵吃了几口早饭就传了嬷嬷进屋。
没料到,宫里来的嬷嬷可不只一个人!而是一群!
有个专讲穿衣吃饭,有个专讲宫制礼仪,有个专讲祭祀规矩,还有个专讲房中之事……
话虽然从不同的嬷嬷口里传出,但一样的全都是复杂冗长又无趣。
章一玥耷拉着眼皮胡乱地听了一遭,总结出一句话就是:规矩多成芝麻,万事以王爷为主,王爷笑你就笑,王爷哭你就哭。
她不合时宜地想了下那冰块的脸,心里鄙夷地道:“难不成我还整日跟他一样要板着冷脸,无趣透顶?”
又想到他昨天的凶狠和对黄家的命令,气不打一出来!
还有用得着教房事?
那六王爷历来就喜欢男人,要教不是也该教那些被他捉回家的少年去?
给她教那些令人脸红耳赤的手段,难道等她用到外头男人身上?
就是他需要这房事,本姑娘也一点不想去伺候!
那骗子,几个月都没说一句实话,将她整个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整整大半天,章一玥都被嬷嬷们念经一般真正“伺候”。到午间就已经是头皮发麻,老眼昏花。
吃过午饭,还有嬷嬷要长篇大论之时,章一玥赶紧让芙蓉取了几个金元宝,也不避讳,给每个嬷嬷手里放了一块。
躺在那软榻上,卖力地装了个眼瞧着就要一命呜呼的病体。
故作姿态地说道:“嬷嬷们的话,一玥全都听进去了。”
“明日即将大婚,我历来身子不好,咳咳咳……今日若再继续受教劳累,明日我恐怕要卧床不起了。咳咳咳……”
“到时候误了吉日,六王爷没按日子娶到王妃,嬷嬷们教的,我也就用不着了。”
“用不着不说,王爷一不高兴问起来原因,是因为我一整日学习而疲惫不堪拖垮了身子骨,咳咳咳,或许会大发雷霆也说不定。”
“嬷嬷们还有要说的,要么给我侍婢讲下,到时候需要注意的事情她再慢慢提醒我即可。”
“若是大概讲完了,我请各位先去竹清苑喝杯茶,再去隔壁‘添歌坊’听个曲看个戏,晚饭在‘香满楼’随便吃吃。”
“我明月院有个后门直通府外,章府马车可以在外接送,到时候你们原路回明月院,再去大门口上宫里马车。你们不对外主动提起,没人知道你们在章府所待的时辰。”
“如此,咳咳咳咳咳……大家可否能接受?”
众人一听,先是六王爷大发雷霆的威胁,又是听曲吃饭的诱惑,连出门回宫的路都想好了,再看看手里每人一个黄灿灿的金元宝,哪有傻子真的愿意留下来对着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侍婢再絮叨教育?
这章姑娘本就被传病痛缠身,现下又是病殃殃不堪一击的样子。
若真的再讲下去给折腾倒了,六王爷那边怎么好交代?真的一把刀将大伙了结了命谁敢说半个字?连皇后都要让他几分,别说教养嬷嬷这些小罗罗。
章一玥见嬷嬷们那早已经动摇的样子,也不等他们说个话,趁没人反对之时连忙吩咐芙蓉亲自带大伙出门。
一众念经的嬷嬷终于不在眼前晃荡,章一玥赶紧双脚一踢,绣花鞋愉快地抖落在地。
彻底躺平在软榻上,左右寻了个极其舒适享受的姿势,悠哉游哉地看起了最新买到的话本子。
“岂有此理!”
竹清苑的许掌柜命人去王府通传苑里来了几个宫里嬷嬷喝茶时,赵泽脸都要拧下水了。
他自己从一大早就被几个老嬷嬷“围攻”,正端端正正面不改色地听着夫妻之间的“待人之礼”。
说是皇帝陛下对他特意关照派来讲解的,还带了许多绘声绘色要他们夫妻二人模仿动作的“图画本”。
而原本皇后派到章府的嬷嬷就这样被她轻轻松松地打发了?
学这些礼不应该是她伺候自己吗?
怎么现如今是自己安稳地听着,她倒乐得一身自由自在?
他特想揭竿而起,扫了这几个嬷嬷去。
最终又碍于皇帝老二关照他这个“老雏儿”的面子,忍着满腔邪火听了个八八九九,就等着人嫁过来好好“伺候”。
第三十八章 大婚之日
金秋九月,风朗天清。
喜庆的大婚之日终于到来。
一大早章一玥又被叫起,接连三日非同一般的早起使得她学会了新技能:坐着闭眼继续睡。
这个技能使得她能身子歪歪倒倒地任人梳妆打扮一通折腾,脑子和眼睛都停留在梦中而不醒转。
她思忖着,若是还能如此吃饭,她也是宁愿坐着睡着被人依样投喂的,只不过那种技能升级的难度目前还是有些过大,还需要她再接再厉地修炼。
今日她充分地发挥了已会的“初级技能”,任人摆弄穿好了黄罗销金裙、金绣霞帔,又任人摆弄梳毕佯装不想嫁的三次妆。
时间过了许久后,章一玥昏昏沉沉个的脑子这才终于有了一丝苏醒。
醒了后却又有了新麻烦,那脑子里、心坎里开始被慌乱完全占据。
怎么偏偏赐婚的就是她救了的那个被她一直以“侍卫”对待的六王爷?名声差脾气臭,还喜欢男人。
这都罢了。
中秋那日顶着“陆侍卫”身份的王爷,给了她一场烟花盛宴,还对她一通表白,跟她讲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心悦你”“一生一世只要你”。
她原本不太明白他说的这些话语,后来他莫名消失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她又莫名牵肠挂肚,还数次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想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些期待,莫名其妙被那侍卫说动摇了。
本打算等再见那侍卫细细问清楚,他所言的那些话是否认真,是否真心实意。
若是,她便要思考好自己的身份和未来,做好低嫁给侍卫的打算,去跟爹坦白,再去退了这门婚事。
她甚至都想好了,凭自己的嫁妆二人应该还可以过地自在。唯一她想要的,不过是他能做到他所承诺的那些。
可惜,他一个月迟迟都未出现,她那忐忑在怀里的心,一直无法变得清晰。
千盼万盼的人,居然突然出现在了皇宫!
她先是异常欣喜,没有藏下自己的激动,脱口而出问他怎么在这里。
而后却又被皇后一语点醒,他不是侍卫,而是她要嫁的六王爷。
她心里对他身份的震惊还未散去,他却变了个姿态。
不再是侍卫那般于她而言的熟悉之人,而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在她眼前露出一副如话本所言那种恶狠狠的表情,并且告诉她,外祖家被下令强迫来观礼是“且容他人置喙”之事。
她心里的畏惧更增一分,他的凶残狠毒早就人尽皆知,如今的作态更是印证了那些话语。
联想到之前的过往,她不止在他面前不识趣的数次冒犯过,还相当于拒绝过他几次求娶,一次劫持被救之后,一次落水之后。
那次落水,她不仅没有同意嫁给她,甚至还狠狠地甩过他一巴掌……
现如今婚没有退,今日还得赶鸭子上架被嫁进王府做成个六王妃,进入他的地盘,若他日后要报复自己之前的怠慢,可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嫁过去都是个令人忐忑不安的事情。
想不通又道不明,只得神情恹恹地窝在榻上叹气,等着迷茫的命运……
媒婆带着一队喜娘进门,将她的红盖头盖上,掀起的一半压在脑后,又拱着她闹哄哄地离开了明月院。
她要先去正房给长辈拜礼辞行,再被某个人背到门外上喜轿。
心里想着今日这背她的人恐怕也是个不相干的了,她没有兄长,同父异母的弟弟最大的才十二岁。
也罢,章府本就不像自己的家,章府的人本就不把自己当个家人,这章府内谁背她不都一样吗,出了门就不是章家人了。
她神色平静地向堂上高座的章尚书及章夫人磕头行礼,嘴里乖巧:“女儿今日辞行,感念父母养育之恩,惟愿父母康健,弟妹和顺。愿从今后,父亲前程似锦,夫人平安顺遂。”
心中默默辞别着自己那已故的娘亲。
娘,您看,我终归还是嫁了。我却没有遵从您的教诲,没有懂得“识人要清”。
娘,我确实没有看清他是怎样的人,但是这是圣命,我又没有办法逃出他的手心。
娘,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换个活法,跟那个嘴里说着真心的侍卫过下去的,可是那个侍卫却又不是个侍卫,他就是这个我今日要嫁的人。
娘,你说权势有多好?我只是不巧被他看上了,就下旨被要了。
娘,若他早承认自己是王爷,我也不至于以平常人待他,毫无顾忌带着出门,带着去见外婆他们,让他知道我的软弱,让他看到我的家人。
娘,之前他说他心悦我了,可是前日又用权势逼迫了外婆他们。
娘,你说这算是什么真心?本以为是一番情动,却又不过是一场欺骗和占有罢了
……
面对娘亲意外的章府之人,章一玥哭不出来,章府堂上的人同样掉不出泪。
一屋子人又喜庆又平静地看着今日这梳妆后倾国之美尤甚的嫡长女,从今往后她将是高高在上的六王妃,而这个名声带给章家的不是荣华就是富贵。
章尚书不愧是礼部尚书,恪守礼仪又巧言令色,跟章一玥讲了好一番“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又给了一堆似重似无的叮嘱。章一玥仔仔细细听着,无非就是照顾好王爷照顾好自己的废话罢了。
吉时将到,她那半个掀开的盖头被放了下来,目之能视只有置于胸前的双手,和地上一双绣金凤凰的喜鞋。
“姐,我背你。”黄立超的声音在她耳边出现,双手下方出现一个蹲着的后背。
章一玥眼睛一酸,忍住眼里涌出的泪,不可置信地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姐夫让我来的,你快上来,他还等着!”
黄立超虽然压着欢喜但仍旧浑身透露着不稳重,性子还是一样急不可耐。
姐夫?是了,娶你姐姐的不就应该是姐夫吗?
可是你得恭恭敬敬地叫他王爷。
罢了,他现在还不在眼前,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见。
章一玥没要他改口称“王爷”,顺从地道了一声“好”,便爬上面前那还是很结实的表弟的背。
第三十九章 王妃最美
门外喜乐震天,人声鼎沸。
章一玥被这种热闹的氛围感染,忘了腹中的忐忑,心境也渐渐开阔了一些。
她被表弟慢慢放在了花轿中,眼睛瞧不见别处,只听到一众小孩高喊“永裕爱河”“百年偕老”“琴瑟合鸣”“缘定三生”等耳熟能详的贺词。
此外还有些稚声稚气的“志同道合”“她好漂亮”“祝福早生”“王妃最美”等听起来十分喜庆却又令人忍俊不禁的祝福语。
她听闻这些奇葩的话语,终归没有忍住,捂着嘴呲笑一声:“这都谁出的馊主意?”
还王妃最美呢,这盖着红盖头,谁能看见是丁是卯?
本没有预料这闹哄哄的场面谁还能听得到她的自言自语,不料还没有放下的轿帘外有人得意地向她应了一声:“我出的”。
章一玥闻声连忙坐直身子端着个正声正色,等待轿夫起行。
又是他!
伴随着喜乐和阵阵欢闹声,喜轿稳稳当当走了好一阵才停下,章一玥知道这是到了王府了。
又一次人声鼎沸,稚童的欢呼声不绝于耳,人群一阵阵欢呼,好像是有人哄抢着什么东西,因为有人在高喊“这里来一些”“这里这里”“王爷您多子多福”“给我们也来些”“……”
突然一阵肃静,没有任何声音。
章一玥正在奇怪这突然是怎么了,就听得轿门上一声“啪”,轿子轻轻晃了一晃。
哦,原来是民间习俗,新郎要射三支红箭用来驱除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
可是怎么只听到一声啊,第二只和第三只呢?
“王爷好箭法!”
“太厉害了!简直大开眼界!”
“果然不愧六王爷,这一箭三雕可谓非同凡响啊!”
“……”
夸奖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来他一弓射了三只,怪不得那响声异常沉闷。
这人真是,非得在大庭广众下炫耀那点本事!都知道你厉害,你杀伐果断,本事惊人了好吧!
章一玥还在撇嘴呢,轿帘就被掀开了。
芙蓉上前来悦声道:“姑娘,我扶你。”
她闻言将手抬起,正要伸出,那覆了茧的手伸了进来,芙蓉那小手就迅速撤了下去,只得将手放在大手手心里,任由他牵出了花轿。
刚出来,另一只手被立刻塞了红绸,她想,是提着红绣球吧,另外一端应该是被他牵着。
被牵着走了几步,突然喜炮噼里啪啦一阵齐鸣。
章一玥被这响声惊吓到,下意识身体抖了一下,握着那大手的手指紧了紧。
许是盖头盖着碍了视线,各种声音不知怎么四面八方都围着她,让她有些不安,举步变得有些艰难。
原地停了片刻,随着一声“别怕”她的手被放开、身子被打横抱了起来,她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摇晃到盖头也飘了起来,那结实的胸脯被大红色的蟒袍覆盖着出现在眼前一瞬间,随即盖头又重新飘了下来。
喜婆惊慌地说着:“王爷使不得使不得,等会新娘子还要跨火盆呢!”
他厉声一句:“有何不可?到了再说。”
喜婆连忙闭了嘴不再言语。
果然是王爷,真是好大的威风!
被抱着走了一阵,上了几个台阶,章一玥又被放了下来站在地上。
他道:“小心些。”
伴着喜婆高声“张灯结彩锣鼓起,喜娘报喜好运连。迈过火盆升宏运,日子红火缔良缘。”的吉语,章一玥被人帮忙提着喜服裙摆跨过了火盆。
手再次被牵着跨过门槛,走了一阵,到了正厅,司仪话了吉语后高声一亮,开始了拜堂之礼。
“一拜天地!”
她被人扶着肩膀转了半圈朝前弯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她又转了半圈,朝着她想应是空空的座位拜了一礼。
“夫妻对拜!”
她往红绸另一端的方向转过去弯下腰拜了一礼。
“礼成!”
四周“恭贺王爷,恭贺王妃”声音齐响,稀稀疏疏一阵衣服的响声,她想,应是朝臣跪贺。
黄家一家必定也正在自己盖头的外面对着自己下跪。
外祖母都八十多岁了,膝盖还不好,不仅连夜奔波从成州赶来邑都参加这个婚礼,现如今正在她面前艰难地跪着……
这都是怎么了?
因为自己嫁了,因为身份变了,就得对家人颐指气使了吗?
为什么要嫁这个人?为什么要接受这份狗屎一般的尊荣?
她甩开了那只牵着自己覆茧子的手。
只觉得心里抽地好疼……
他一声“起!”,耳边闹哄哄的各种声音再起。
她双手紧握着红绸,依赖地让芙蓉扶着颤抖的手臂,麻木地任由一群人再次拱着往前走。
喜婆在房里又喜声说了一阵吉祥话,就到了“新郎掀盖头,称心如意”,房内突然一片寂静。
盖头下的包金边称杆有些颤抖,停在那里没有动作。
“姐夫你快些!”
“王爷让我们瞧瞧王妃。”
“王爷,你别藏着啊,我们还等着看新娘子呢!”
“王爷不会要躲着自己瞧吧,哈哈哈”
“……”
各种催促声传来,称杆最终往上挑起了她的盖头。
眼前的光比先前明亮了些,屋子里却再一次一片沉默,章一玥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抬眸一见,赵泽在她面前一手负背直直地站着,大红色金丝流纹蟒袍在身,峨冠博带,满意地望着她。
是了,白白占有的东西岂能不满意?
门外看热闹的人声响起:
“我靠!怎么这么美!”
“王爷你这是捡到宝了吧?”
“天呐,我媳妇要有十分之一我做梦都要笑醒。”
“出息!”
“哈哈哈你个还没有媳妇的笑个屁。”
“姐你今日好美!不不不,你永远最美!”
“快滚快滚,等会王爷要发火了”
“我们还没闹洞房呢……”
“谁敢?”赵泽转身朝门外丢出冷冷一声。门口静了静。
“王爷王妃,这喝了合卺酒礼就成了,请吧!”喜婆说着,指挥喜娘端来置了两杯酒的托盘。
“晚些再喝。出去!”
赵泽举手轻挥,一声厉语,开始赶人。
喜婆喜娘等悉数退出,门口却还是闹哄哄的声音:
“这洞房还没闹呢,出什么去!”
“就是就是”
“王爷吟首情诗!”
“背起王妃走它一圈。”
“姐夫,你耍套剑!”
“放你的狗臭屁,那王爷还不把新房劈开咯!”
“王爷别听他的,耍套枪就行!”
“哈哈哈哈……”
任是闹的再热闹,却也没人敢进前一步。
赵泽看了眼章一玥,往门口走了两步,手抵唇咳了一声,说道:“出去每人领个金元宝。”
“哎呀,我们才不要金……”
“有金元宝???”
“金元宝等会领,洞房闹了再说!”
“就是,我们是来沾喜气的,要什么金元宝?俗气!”
“墨雨,提我剑来!”赵泽侧身立在门正中,双手负在背后,挺拔地站着,不怒自威。
众人一哄而散。
“走走走,还有金元宝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拿金子!”
“快快,趁王爷还没后悔,走啊走啊……”
“别挤别挤,臭小子!”
第四十章 作茧自缚
嘈杂的声音彻底散去,赵泽关了房门,走到章一玥身边跟她并排坐在榻上。
两人都没有言语。
章一玥下意识握紧了袖笼里的双手,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从来没有自己想过会嫁个浑身狠厉的人,刚刚那“提剑来”的气势简直是能把人吓死,怪不得那些人立刻抱头鼠窜逃走了去。
赵泽却与章一玥心境完全不同,满眼满心的满意。
柔情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子好大一会。真美!
可是无论自己怎么瞧,她都不转来看自己,怎么回事?从前日起就不大对,是还在气自己欺瞒?
沉默了好长时间,赵泽伸出了手。
他将章一玥的手从袖子里拿了出来,轻轻握住,身子也轻轻往她身边挪了挪。
可是章一玥却不大喜欢,她感到紧贴着自己胳膊处的那皮肤热热的,也不知是不习惯还是不喜欢,她迅速往外侧也挪了一挪。
赵泽没有计较她的小动作,以为是在害羞,便侧身继续看着她,嘴里温柔地唤了一声“夫人”。
章一玥听闻他讲的不是“王妃”而是奇怪的一声“夫人”,忙抬眼看了一眼,是陆泽那灼热的目光!怎么回事?
不过这想法也就一瞬。瞬间她就又想起他并不叫陆泽,而是王爷,便连忙垂眸,心里有些悲切,回喊道:“王……”
话还没有讲完,就被赵泽打断,一声呵斥般的不满“叫夫君!”在她耳边响起。
章一玥顺从地低声一喊:“夫……夫君。”
心里有些无奈,脸上却有些热意。
只是自己终究被这强权压服,可真是糟心……
“嗯。”
赵泽的声音似是有些得意。
合卺酒该喝了,赵泽抬手递给章一玥一杯,她顺从地接了过去,两人各先饮了一半,再换杯共饮。
饮完后赵泽取了她手里的酒杯,蹲下将两个酒杯一正一反掷于床下。
章一玥被赵泽的动作一惊,这是什么迷惑行为?好好的杯子为什么放床底下去?
目瞪口呆的章一玥脱口问道:“你这是干嘛?”
“你没听宫里嬷嬷讲话是不是?”
赵泽站起身问道,声音又有了些怒意。
就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听!连这样百年好合的行为都不知道,还好意思问?
章一玥见赵泽有些发怒,赶紧闭嘴不言。
这个王爷脾气怎么是说来就来?这有什么值得发怒的?还是新婚第一日呢,就要给自己脸色。
自己本就只想当个老鼠精躲着,别再被这只要报复的凶猫抓到什么把柄了!
赵泽见章一玥不再言语,也不知道她心里已经觉得他在发脾气,站在原地瞧了她一会,想起还有外面的事情,便要转身出门。
“我先去外面应酬。”
赵泽一句话传入章一玥耳朵,她忙问道:“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赵泽心中一片茫然,神色不明地盯着她。
不回来去哪里?
章一玥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心想:“难道自己没尊称他还是不行?”。
立刻改口道:“王爷您今晚还回来吗?您要是不回,我……妾、妾身能不能先行歇息?”
问问他的安排,万一他要去那些人那里,那她就不用熬夜等着。
从早到晚穿着这厚重华丽的礼服,头上还有个千金一般重的凤冠,早就被压到疲惫不堪,也早就盼望着沐浴更衣床上去见周公了。
但是,黄家一家今日不知被安排在何处?不知有没有受人欺负?
“还有,外祖母他们是否……”
“王妃是要本王新婚之夜就卧在他处?”
赵泽怒意更甚,打断了章一玥还没有问完的话,连称呼也都改了。
好端端地这人怎么问睡哪里?
章一玥又被吓了一跳。
对着发怒的人连忙顺从:“不不不,不是,万一王爷有别的安排……那王爷您回来吧,妾身等您。”
心道:“这人什么狗脾气,不就只是问个安排嘛,怎么就是自己让他去别处了?爱去不去,爱来不来,反正都是他的王府,大不了不让自己睡床,那就去软榻上将就着好了。”
赵泽没见她已经改口,也不再言语,负着手转身出了门。
章一玥连忙唤来芙蓉帮自己拆这一身重死个人的衣裳首饰,踢了自己那大红绣鞋,吩咐几个外间的侍婢准备水沐浴,必须要洗去一日疲惫!
在温水里享受地泡了好大一会,章一玥才觉得自己的半条命缓回来了。
外婆他们怎样,六王爷不愿意讲,自己又实在是管不了了。在别人的地盘,连自己都是举步维艰。只希望他们不会被人太为难了。
过了洞房之夜明日定好好去问问他们,若是今日真受了其他人的委屈,自己后头拼了性命也是会替他们讨回理来的。
饿了整整一天的肚子空空如也,擦拭干身子穿上大红色的绸缎睡衣后,章一玥就迫不及待坐在外间的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味道虽然没有王婆婆做的饭菜味美,可是也还行,人饿了的时候吃什么都好吃。
“姑娘……王妃,你慢点!慢慢吃啊。”
芙蓉连忙帮她轻轻顺着背,生怕章一玥呛着了。
“芙蓉你别叫我王妃,这称呼不太像有福气的样子。”
章一玥嘴里还包着一口吃的,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那我也不能再叫姑娘啊,那就夫人吧,今儿你就是王爷的夫人了。”芙蓉提议道。
“好,就夫人吧。”
反正不管当了谁家的媳妇都是夫人。
“你把那汤给我舀些来,我要噎着了,咳咳咳……”章一玥边说边咳。
芙蓉忙给章一玥舀了一小碗汤递过去。
“都让你慢一些了,这桌都是你的,别这么急。”
章一玥小口喝了几口汤,完了拭了拭嘴边,肚子总算有几分饱了。
捂着刚被饭菜填充了一些的辘辘饥肠,看着芙蓉,章一玥满脸委屈地说道:“我的芙蓉啊,你知道的啊!我可是都饿了整整一天了,当新娘子真是太要命了,从早到晚尽是折腾。你看看本来这个月我就瘦了许多,如此再饿下去不只是我的肉没有了,我这儿也都要没有了,我再不补,它们可是真要彻底消失不见成男人了。”
章一玥说着话,指了指自己的胸。
这里是瘦地最快的,却是补地最慢的地方。焦人。
这一个月自己的胃口因为那个侍卫差成了什么样子?连胸部都缩了几分,腰也没有肉只剩皮了!
那狗屁侍卫竟然真如她牵挂的一样出城去打仗了,可是打仗去是去了,那才不是侍卫,根本那就是带头的六王爷!
想来一个天家王爷哪用的着她去心疼?皇家的太医院不就是为他们开的?
眼瞧着根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症状啊,若是严重,怎如今还好端端的当了个得意的新郎官?
那一个月的牵肠挂肚简直就是自己在愚蠢地作茧自缚。
如今也不用为个不相关的狗屁再伤神了,怎么能不好好吃饭、好好长肉?难道都被迫嫁了他,还要为他饿死不成?
“噗呲!”
不远处一个笑声打断了她心中正在翻滚的愤怒。
第四十一章 行事不便
章一玥抬眼望去,想看看谁在笑自己。
那发笑的侍婢本就觉得自己的笑不妥,抬头又正好见到章一玥的眼睛盯着自己,立刻跪地告罪:“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冲撞王妃,请王妃饶命!”
“你是谁?”章一玥问她,人是面生的。
“回王妃的话,奴婢叫莺莺,是这几日才进府的,之前是在太子处伺候,王爷让奴婢进内室来帮助芙蓉姐姐伺候王妃。”
莺莺头也不敢抬,身子趴在地上还在发抖,埋头恭敬地回着话。
“你刚笑什么?”章一玥又问,那噗嗤可是清清楚楚的。
“奴婢该死,奴婢不该笑。”莺莺再次告罪。
“没人要你死,你老实回答我,你刚刚笑什么?”
这人刚刚又听不到自己内心的嘀咕,那刚刚说了什么话让她发笑?哦,对,是“这儿都要消失了”。
章一玥满脸不解,手不自觉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比划了两下。
真诚地补充问道:“可是我这里真的小?“
“回王妃,不是!不小!奴婢是见王妃您那里已经很大了,比好多宫里娘娘都长的好,而您说它要消失才发笑的。”侍婢回道。
章一玥一听,拧着的眉也舒展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什么逻辑?还比娘娘长的好,你是看过他们的还是我的?
算了,管她的,跟一个侍婢计的什么较,至少目测不小就行,总不至于看成男子就成。
“你起来吧!我不喜欢别人给我下跪,也别说什么该死不该死的,我不喜欢。”章一玥吩咐道。
外婆一家才刚刚跪完,这第一个见的王府的人又跪,下跪到底有什么金贵的?能给自己多涨一丝寿命,还是能给自己多一文钱?
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该死,不该死的早已经死了。
“是,奴婢遵命。”莺莺站了起来。
章一玥见她拘谨的很,在自己面前也特别胆小,语带宽慰地问她:“这些饭菜都是你准备的?味道不错。”
莺莺忙回道:“回王妃,不是奴婢,是王爷提前安排今日宴席的厨师做的,说王妃今日定会劳累,给您多准备几样吃食方便您挑选。”
“哦。这样……”章一玥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这个侍婢人虽然胆小嘛,说话倒是挺会拍王爷马屁的,明明这些小事都是侍婢们自行安排的,非得把功劳留给自己的主子。
嗯,看起来算是个衷心的。
小小的瓜子脸也好看,虽然那王爷爱好男人,但放个脸蛋美的整日在他面前晃荡,也不至于令他愤怒打脸,说不定在王爷面前能帮自己说动说动,那王爷后面对自己的态度说不定还能有些换转……
嗯,这美人自己好好对待,以后少不得还得请她帮忙呢!
“你过来近处我瞧瞧。”
章一玥柔声吩咐。
得了主子命令的莺莺忙低头走了过去。
“嗯,长的不错,说话也好听。”章一玥夸了一句。
这名字让章一玥脑中突然想到那满脸娇纵的苏茵茵,有些嫌弃。
继续道:“我不喜欢莺莺燕燕的,你以后换个名字可好?木槿吧,木槿和芙蓉都是我家乡的花,我非常喜欢。”
“是!木槿多谢王妃赐名。”得了新名字的侍婢恭敬地道谢。
吃了些食物垫了肚子,又新得了个或许能帮自己扭转些局面的侍婢,章一玥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站起身,扭动了下麻木的腰身,还破天荒踢了两腿,连说话的语气都欢快得很。
“好啦,木槿,今日你跟芙蓉想必一样也累了一天了,还没有吃饭是不是?再给我留个鸡腿,这些没有动过的,你俩就拿去分了吃吧!芙蓉,你也来收收,不用叫外间的人了。”
木槿闻言忙提醒道:“王妃,您不能再吃了,您已经吃了整整一个了,再吃恐怕……”
章一玥皱眉不解:“恐怕什么?”
木槿尖脸一红,扭捏着讲道:“王妃,今日新婚,您是要伺候王爷的,若是吃的过多,恐怕行事不太方便。”
章一玥还是一头雾水:“什么叫行事不便?”
木槿只得靠近她,低声在她耳边讲了几句话。
章一玥顿时满脸通红,都怪自己没有好好听嬷嬷们讲话!原来行事不便是这个意思……
可是那王爷喜欢男人啊!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洞房,哪有什么行事方便不方便的顾虑?
这个侍婢懂的也太多了吧,考虑的也太多了吧!难不成王爷这里也有嬷嬷过来讲过话?
“木槿,你来府里后,宫里的嬷嬷可曾来过?”
“回王妃,来过的。”
“嬷嬷教诲的时候都有些什么人在?”
“回王妃,有王爷,有奴婢和外间的侍婢,所有伺候王妃的侍婢都在。”
什么???嬷嬷给王爷讲了这些?他不是喜欢男人吗???还所有的侍婢???
“呃……咳咳……那嬷嬷们讲的时候,是只讲男女之事,还是也讲别的?比如……呃……男人和男人之类的?”
“回王妃,男女。宫里嬷嬷是按照皇后旨意来教诲的。这男男……”
“哦哦,没事啦,没事啦!呵呵呵,就是好奇,好奇。就这样吧。”
可是今天相处第一日,总不好直接议论起来王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吧?
总归是在王府啊,这木槿首先可是王爷的人啊。
还是装模作样做出一副要献身的样子吧,大家都别挑破那层窗户纸,相安无事就行。
章一玥摆摆手道:“那不吃了,不吃了,你们拿下去吧。对了,明早是不是还要进宫谢恩?上次那个嬷嬷好像说过一下。”
木槿纠正道:“王妃,不是的,嬷嬷说本来大婚第二日是要进宫谢恩的,陛下顾念王爷王妃新婚恩爱,就特免了去谢恩一事,王爷也知道的。”
“为什么?”章一玥想都没想就问出了口。
木槿本就站在章一玥眼皮底下,这一问,脸上立刻又是通红,埋着头不敢看她。
章一玥一见她那害羞的样子跟她刚刚给自己耳语的时候一模一样,便立刻隐约猜到了几分缘由,而接下来木槿的话将她的猜测直接变成了事实。
“怕王妃伺候王爷太过劳累。”
太过劳累?
皇帝老二真是想的太多!
他那儿子劳累也劳累不在自己身上,还怕她累?纯粹咸吃萝卜淡操心。
“好了好了都退下吧,我先休息会,过会王爷就回来了,又得小心伺候。”
章一玥打发着两个侍婢,心里想着那脾气古怪的,等会自己还得小心翼翼应付。
而这一语双关的话听到木槿耳朵里又不一样,“小心伺候”可不是就是么,这大婚之夜,还不知道要多么折腾,等会吩咐烧水那边的多给二位主子烧些水。
就这么各怀鬼胎的主仆几人分开了,章一玥去簌了口就回到里间暂做休整,煎熬地等待着那王爷回来后的腥风血雨。
第四十二章 沐浴更衣
赵泽从宴席回来时章一玥已经卸下了礼服和妆容,正一手支着头坐在桌边打盹,那小巧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似地不时点点头。
长长的墨发披散在她的肩头,红衣衬托下肌肤尤甚雪白,即使没有白日那份红艳的妆容,仍旧唇红眉黛,美若天仙。
而此刻绸缎睡衣刚好贴着她那玲珑的曲线,由于一侧手臂抬起拉扯到了衣裳,还使得领口开了些,白净的领脖和下方若隐若现的高耸雪白之物露了一些,看地赵泽喉头一紧。
本就喝了些酒的他,走路也没有那么稳,本想悄悄走近桌边抱她去睡,却不小心踢到旁边的桌凳一脚。
沉闷的一声响动惊醒了章一玥。
她立刻站起身,扶着桌边揉了揉眼睛醒醒神。
待看清来人后,语气恭顺地问道:“王爷,您回来了?”
赵泽站在她对面桌边,一手撑在桌面上稳住身子,问:“你洗好了?”
章一玥如实答道:“是。”
赵泽收起撑在桌上的手,晃了晃身子,半垂眼眸道:“给我沐浴。”
章一玥仍旧站着,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没吱声。
什么叫给你沐浴?那边分明就有伺候的人,你不能过去吗,为何非得指使自己。
赵泽见她毫无动作,眉头一皱,不满地问:“要本王亲自动手?”
章一玥很想回他净房有小厮可以伺候,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本王”的身份一出来她就烦躁,难道这王爷提起的第一个要求自己就开始忤逆?要想活命,自己还是省点事吧。
于是磨磨蹭蹭走过去,扶上那摇摇晃晃的王爷的胳膊,一步三晃地往净房走。
二人来到浴桶边。
赵泽侧过身来正对着她,张开了双臂。
章一玥见状立刻明白他是要自己给他更衣,短暂犹豫了一下,便将手放在他腰间的束带上哆哆嗦嗦就使劲扯,可是束带纹丝不动,显然方法不太对。
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可是第一次解男人的束带。
那就摸索一下罢了。
于是她便抬手环着赵泽的腰从后至前摸索了一圈,没摸到可以解开的地方,她又从前至后摸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正当她要摸索第三圈时,赵泽看不下去了,捉住她的手放在了有暗扣的腰侧,用好笑地语气说了声:“这里”。
由于二人隔的很近,随着这一句开口,赵泽嘴里的酒气就冒了出来,惹得章一玥蹙眉,脸不自觉撇开了些。
“为何不看本王?”赵泽见状冷声问道。
明明喝了酒,也不去漱漱口,非要沐浴,还要让自己来伺候,也不自己闻闻身上那味道。
还“为何不看你”?为何要看你?看了你,你就能对我态度好些还是咋地?
“没、没有,就是忙着替王爷赶紧退衣罢了。”
章一玥紧张地撒着谎。
天助她也!话音刚落束带就被解开了。
她连忙将束带握在手里,转身往支衣的屏风上一挂,又再转回来帮他脱了外袍挂起来,再脱中衣。
中衣的系带一被扯开那几方白净又结实的腹肌就出现在眼前。
她本想转头不看,突地发现他左右腰腹各有一个伤口,左侧已经长了凸起的疤痕,就是几个月前她抹过药的那个。
可是右侧怎么也有一个?结的痂还没退,而且看起来比左侧的新了许多,还大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又多了一个?”
章一玥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手也下意识扶上了那个痂,还以为是陆泽的身子。
问完以后就十分懊悔,自己这是什么蠢笨的冒犯动作?非要去老虎身上拔毛吗?
还是趁他没有发怒,赶紧收手回来,继续更衣为妙!
于是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了自己细嫩的小手。
他本就高了她一头,中衣的衣领她得抬手还得略微踮脚才够得着,正在她抬起手去够衣领之时,赵泽双手捏住了她的细腰。
“月初伤的,已经好了。”
章一玥被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瞬,连他的话也听不进去,连忙慌里慌张将中衣退下,然后身子后退一步,这才巧妙地脱离了大手。
可是她也没有想到,等她放好中衣转过身时,赵泽上半身已经不着片缕直挺挺露在她面前。
她突地面红耳赤,抬起双手就捂了脸,遮住了眼睛。
哎呀,灯火通明的,这都看到的什么啊?男人的身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怎么?没见过?”
赵泽见她抬手捂眼,动作如同落水那日一模一样,故意问了这一句。
还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掰了下来。
“不、不是。”
章一玥慌不择言回道,这一回答使得她面上烧得更慌了。
什么不是?见还是没有见?啊,见过啊,果然是见过,不就是落水那日么……
可是哪有这么直白问人这种问题的?这么直白地说话不知道会令人害羞么?
章一玥脸红地不敢抬头,当然也不敢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因为现在他身上就只剩一条裤带了,再解下去,王爷的裤子就要消失了。
她眉头深锁,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赵泽一句“我来吧”适时缓解了她的尴尬。
你来吧!你快来吧!你来最方便,别指使我了。
她朝他感激地点点头,赶紧侧过身子不看那边,听到入水的响声后才往那边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王爷人已经坐在浴桶内,手里握着一条澡巾伸到她来的方向,她识趣地接了过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就轻轻往王爷背上擦拭起来。
第一次给人沐浴,也不知道轻了重了,只知道肩背胳膊都是硬邦邦的,擦上去凹凸有致、紧实结实,还布着些大大小小的疤痕。
“王爷,我外祖母和舅舅他们……”
章一玥鼓足勇气提问,她今日一直在担忧他们会不会受委屈。
“他们很好,这是在王府,没人敢欺负他们。”赵泽没等他说完就回答她的疑问。
章一玥一听“他们很好”总算松了口气,这一想这赵泽之前可是连身份都是假的,此刻说的话自己也不清楚该不该信。同时又不太明白这个“没人欺负”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又未亲身经历。便一时没有言语。
又过了好一会,久地连彼此都忘了时间。
章一玥给他搓好了背和胳膊,不知所措。总不能帮他擦其他地方吧……
好在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你弟今日灌了我好几杯。”赵泽不满地讲了一句。
“小超最是不知轻重,若是冒犯了您,您不要见怪。”章一玥连忙小心地赔着不是。
“自家人,有什么冒犯的?”赵泽说道,语气没那么严厉,“第一次见就叫我姐夫,现在可是真成姐夫了。”
赵泽讲完话,刷地就从浴桶站了起来。
章一玥被这突然的动作打的措手不及,连忙站起来转身背了过去。
好在那惯会指使人的王爷没再为难她,自行去擦拭干了身子又穿上了与她颜色一样的大红寝衣。
但是系带也不扣,那还有狰狞的伤口的腰腹就白花花晃着,赵泽拉着她的手,牵着去了卧榻。
第四十三章 同床共枕
待到赵泽牵着章一玥到床榻后,两人又再次并排坐着,一时无言。
章一玥非常想问:你睡床还是我睡床?你要睡床,那么我就去软榻了?
可是瞟了隔壁的人一眼,他又正在打量着自己,深邃的眼眸神色有些不明,难道又有什么指使?那就先不问了,等他指使完毕再问。
赵泽看了她一会,红烛影影绰绰的照耀下,娇艳的人儿似乎更美了,今日她喝了一杯满满的酒,那脸上的红晕都还在,衬托地她更是娇媚。
就在自己看他的时候,她还抬头看了自个一眼,那水波流转的神色又是如此勾人。
赵泽今日本就饮酒不少,此刻更是口干舌燥,不觉中便有些热意上头,眸色染上一层幽深。
他抬手一挥便灭了几只红烛。
心想:都是夫妻了,今日终于可以让她成为自己的人了。
赵泽什么都没有问,伸手便要去解章一玥寝衣一侧的系带。
这一突然的动作却惊地章一玥一怔。
他这是要干嘛?
她慌忙抬头,怎么他那灼热的眼神又冒了出来?
难道他想……
他不是不喜女子只喜男人吗?
那次自己当面就问他是否喜欢男人,他不是没有反驳一句?
可是这灼热的眼神又是怎么了?难不成……他喜欢男人,还喜欢女人!!!
章一玥心中瞬间千万次的悔恨升起。
好想去撕碎那些流言的制造者!这都是传的什么谣言?这人分明就是也要女人的!
章一玥再怎么不通情事也知道他此刻眼里的火和手上的动作是想要做什么。
想及此,她的身体慌忙往旁边避了一下,嘴里哆哆嗦嗦地讲话。
“王爷,妾身今日吃的多,恐怕……恐怕行事不便。”
可是赵泽的动作并没有被这句话止住,以为她是害羞,边扯系带便平静地说了句:“无妨。”
章一玥连忙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也不敢再说什么话,就想使劲抓住,别让他继续解下去了。
赵泽见她同尽全力抓了自己的手,抬眸问道:“你可是听了嬷嬷们的话?”
章一玥点了点头。
心想:幸好刚刚木槿提醒了这一句,刚好现在用上了。可不是么,行事不便就不要行事好了。
“那你可知道新婚之夜夫妻该做什么?”
赵泽一句话将她的侥幸粉碎地一干二净。
章一玥脑子里瞬间想了一百个理由,要么说自己还在小日子?要么就说自己有病?要么说自己喜欢女的?要么……
哎,可是这些理由似乎听起来就有些假,这些恐怕早就有人调查清楚了,毕竟要伺候的可是王爷,凭这些无法搪塞过去吧……
万一撒谎被他发现继而发怒,杀了自己倒也就是算了,可是要是迁怒到黄家一家子可如何是好?他可是残暴出了名的啊。
想来想去,干脆坦白自己不想洞房的事得了,再怎么也比连坐那一家子好些。
于是便硬着头皮讲了实话:“王爷,我、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又老实地补充了一句:“嬷嬷们的话我也没听,我不知道怎么伺候王爷,你不是都知道了……”
屋内一时沉寂,过了好大一会才有些动静。
赵泽叹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那些热意,没强迫章一玥,反而顺势反握住她的手缓缓拉入了怀里,沉声安抚道:“不急,慢慢来。”
章一玥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放弃,还来安扶自己。
心想:“你不强迫我,也算是良心发现,好歹我救你一命不是。既然这样,我就当你高抬贵手了。”
心中感激,便也真心地向他笑了一笑。
赵泽看见她巧笑嫣然,怔了会,刚压下去的热意又涌了上来,只觉喉头更加灼热。
他连忙抬手抵住唇清咳了一声,不再看章一玥,转头说道:“休息吧,不早了。”
章一玥早就疲惫不堪了,得了这话赶紧乖乖爬上了床榻,可是跪上去又觉得实在咯得慌,退了一步下来站在床边不动。
“你怎么了?”赵泽见状问她。
“床上好像有东西。”她回答道,手指往大红色的被褥上指着。
赵泽掀开被子,一瞧,满床的花生桂圆红枣莲子,中间还铺了白白的一张方帕。
章一玥赶紧看他一眼,生怕他看到这些又要改变主意逼迫自己。
幸好赵泽冷着脸,没有管她,大手一扯,底下的褥子便带着一众小东西叮叮当当含着怒意一般甩在了地上。
她这才又爬上榻去,十分安分地躲在角落盖上被子躺下,本想转身过去背着他,想想又不敢给他一个背影让他有个借口发怒,最终选择乖乖地平躺着一动不动。
赵泽又灭了几个蜡烛,掀开她盖着的被子一角进来,也躺了下来,手臂贴在了她的手臂上。
章一玥被这一触碰弄地神经再次紧张,立刻浑身紧绷。
她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寝本就十分忐忑,现在这可是个脾气残暴的,就怕这贴着的手臂突然又出现什么动作让她再次措手不及。
她突然想起被劫持那日的恐惧,面对男人,她实在太过弱小。
要拼力气,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她有点发抖,轻轻地挪了下身子,往里再靠了一些,彻彻底底贴在了榻板上。
“玥儿,你是不是怕我?”
红烛火光下半明半暗的空间中传来赵泽一句话,他早就发现了她的疏离。
今日她和往常有些不同,以往总是笑颜的人,今日面上只有担忧。
章一玥听到赵泽的话,仔细想了想,他是个王爷,身份不仅高贵,手握着生杀大权,人还是个阴晴不定的,并且自己也算得罪过他。
思及此,不擅撒谎的章一玥低声如实地答了话:“是有点。”
赵泽有点失望,他只是希望她在自己面前像以前一样明媚,若是有什么危险自己能像上次那样保护她,从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会惧怕自己。
“是因为我是六王爷?”
连问话的语气都有些低落。
章一玥凡是跟他讲话必然三思,又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吧。”
心道:“你毕竟不是我认识的侍卫,你要是侍卫,或者李暮斌那种纨绔子弟什么的跟我差不多的身份,我还怕个什么?你可不一样,你有生杀大权不说,那些传言里的事情,多少应有三分真实。别说三分,就是一分,也够人怕的了!”
失落的赵泽沉默了一会,从被子里伸手过来,将章一玥的手紧紧握住。
章一玥身子不自觉又被这突然的触碰吓地一动,下意识就要将手往外扯,可赵泽的力气实在太足。
“您能不能放开我?”章一玥又扯了扯手,开口问道,半夜三更被人握着睡觉,怎么睡得着?
赵泽没有放开她,反而说道:“我们可是夫妻。”
“可您这样我不习惯。”
“我只是想牵着你。你不用怕我,在你没有同意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您说真的?”
“嗯。相信我。”
章一玥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他。
若他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陆泽,她或许是可以信他的,那人虽然冷冰冰,但确实曾经给过她一些安全感。
可是现在她总是将两个人融合不起来,自从她知道他的身份开始,她就觉得他和她认识的不太一样。
准确说从他回来邑都第一日起,他就不一样。
一种很浓烈的距离感。
一方面自己以前听过很多六王爷的传闻,对六王爷本就有点恐惧。
二来十几年来在章府被人冷落和放养惯了,造就了她习惯自在,最讨厌谁强制给她制定规则,若让她按嬷嬷们教育的规矩当一个皇家的提线木偶人,她自知自己很难做到。
连她喊他的名字现在都不敢,前日她只是无意叫了一声他的名“泽”同样的字,皇后那种天家怒颜就要把她吃了似的。
她虽然在朋友面前跋扈,在弟弟面前嚣张,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抛弃她,而且她的无礼从来不曾超越界限,她比谁都珍惜自己想去珍惜的人。
说到底她是个很胆小的人,怕失去的东西很多。
外在爽朗热情,内心又敏感脆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被赐婚嫁了过来,她本就想找个普通人过个不咸不淡的日子。
她爹中了状元后就对糟糠之妻不闻不问,她清楚地知道权力可以腐蚀很多美好的东西。
若不是顾念那跟她没有多少情感的章家一家大小,她还真想拒绝了这门赐婚,双手一摊彻底不嫁,在家里做个坐吃山空的蜉蝣。
所谓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她不仅不想要,甚至潜意识里有点讨厌。
这种所谓的地位又带给她什么?
目之所及,她先是连外祖母家的自由都控制不了,后面还可能因为一些她无意的行为搭上别人的和自己的命。
她是个胆小鬼。她怕这些。
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希望他是个侍卫的,至少一个侍卫的真心,比一个手握生死的天家之人的权势更珍贵。
中秋那日她虽然没有回应那个侍卫,她虽然知道自己还没有心动,但那个“一生一世”却让她很向往。
皇家呢?呵,真心?这不就活生生骗了自己几个月么?连身份都是假的。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多月不见的侍卫再次出现,摇身一变成了王爷。
她明明三番四次问过他关于六王爷的事,他都毫无回应。他明明有很多解释他身份的机会,他都没有。
她从最开始见到他的惊喜,变成了对他身份的震惊,又变成了嫁给他被他报复的忐忑,再然后变成了被他欺骗的失落。
想来想去,都感觉自己又蠢又有眼无珠。
被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受实在不好。
她心里泛起一丝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眼睛有些湿润,趁他握地没有那么紧的时候,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第四十四章 当面对质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抽回手的章一玥侧身朝里侧,鼓足勇气朝身后的人问道,害怕地连声音有些颤抖。
这话是问她心中的陆泽的。
眼泪静静地从眼角流出,又被她悄悄拭了去。
她想,即使现在是王爷的他发怒杀了她,她也想听听理由。
赵泽转头看了一眼,她明显害怕的声音使得他有些难受。她背着自己,可他能察觉到她的身体有点发抖。他心里特别期待此刻就能消除她的恐惧,可是事实上又不可。
他只得勉强回应她:“我没有。”
“可是你明明不是个侍卫。你是个王爷。”章一玥倔强地说道。
“我没有说过我是侍卫。”赵泽的回答有些冰冷。
没有见到脸的时候这种冰冷的声音就透出一种特别的威严,这威严使得本就有些害怕的章一玥心里的恐惧更增加一层。
两人之间那种巨大的距离感突然又冒了出来。
胆小鬼沉默了半天,不敢开口。
过了很长时间,章一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次低低问道:“那我多次误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予反驳?”
他要是反驳一次,她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不要命的放肆,那些乱七八糟的放肆现在成了她的恐惧源头。只要一想到那些巴掌、拒绝、打探,都觉得自己此刻是在刀尖上行走。
“这很重要吗?”赵泽问她。
“重要。”章一玥低声说着。
“为什么?”赵泽问,声音还是那种凉意。
章一玥没有回应赵泽为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继续问他:“王爷,赐婚圣旨是您让陛下给的吗?”
赵泽很想回她“是”,但不知为何,她那一句“王爷”又仿佛将他再次拒于了千里之外。
他确实从未对自己侍卫的身份反驳。
他心里明明知道“王爷”的身份会阻碍她靠近自己,所以才故意没有拆穿,对她待他的这一切甘之如饴。
若她知道他是个王爷,救了他后定不会以一个普通人待他,不会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展示她的方方面面,而是保持那种尊卑距离。
她给他腰腹上药、清洁伤口,有事没事怕他无聊讲个笑话哄他,带他去求平安符,在她外祖家给他悄悄加菜,甚至还因为他侍卫的身份为他被王爷欺压鸣不平,心安理得指使他满园子上串下跳摘橙子……
还有被他救下后心甘情愿躺在他怀里睡了一夜,若是早知道他是身份尊贵之人,想必她连身子都不愿意与他有一丝接触。她不喜趋炎附势。
他突然想起中秋那日他问她“若你没有婚约,你可以接受我,嫁给我你也不觉得委屈”她回答他“是”,又想起父皇说他惯会利用权势。
若是他早点坦白,或者再耐心等待一些时间,她不一定就会拒绝真实的自己。
但他却选择了最便捷的能得到她的方式,在回来邑都第一日就迫不及待去要了圣旨。
而她确实因为这权势嫁给了他。
成为王妃,她今日又明显是抗拒的。
他有点难以开口,好像一个耍小心机的人被对方察觉了一般,有些羞愧难堪。
章一玥本就猜到了这圣旨是他要的,否则怎么会她刚刚回邑都三日就收到了?怪不得刚回来那日他就半夜跑到她屋里。
可是为何非得隐瞒着身份在中秋日向她表白那么一通?
表白时他分明是侍卫做派,一个觊觎着王爷女人的侍卫。
而当时,她不仅委婉拒绝了,还明明将自己的顾忌说的一清二楚,生怕他因为那些不该有的感情最后丢了性命。
她甚至有些心疼那个侍卫,生怕他因她的拒绝而心里难受,连语气都是比平日柔软了不少。
他呢?既然是她的未婚夫,那向她表白有什么好隐瞒的?
难道正当光明,她还会难受么?
所以那个表白算什么?是用别人的身份试探王爷的未婚妻是否忠诚而已!
若是她那日接受那表白,是否等待自己的就是万丈深渊,而不是那强迫式的代表王爷满意答案的拥抱?可笑的是,她当时竟然在那怀里有些满足。
她那本在皇宫里那日相见时坠入到寒潭的心此刻更是坠到潭底。
她没等到他的答案,却听到了一句:“你当初救了我的命,嫁给我,就当再帮我一次。”
要是以前听陆泽说这句话,章一玥肯定立马会怼回去:“陆泽你怎么好意思,怎么我救了你,还得对你以身相许?”。
可是现在她不敢跟高高在上的王爷这样讲。
明明自己被迫嫁了,还好意思说得他堂堂王爷多么卑微似的。
“王爷莫开玩笑。妾身这算什么帮您?”
“你不是说,他日我有所思之人你可以帮我?我就希望你在我身边,你留下来就是帮我。”
“我何时说过?”
“我们去问香寺时,你说过。”
章一玥认真回想了下那日情景,那日得知他二十二尚未娶妻还去寺庙求姻缘签时她的确说过:“你若他日有所思之人,我可以帮你的哦!看在我救了你命的份上,我不介意再帮你一次啦。到时候找我帮忙不要犹豫,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思及此,章一玥真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子,当时口无遮拦说的什么!
这骗子明明就是个王爷,又不缺女人,连男人都不缺,不知早就有过多少人,哪还需要自己帮忙什么?
当时的自己可真是自以为是!蠢笨至极!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现在确实是身处漩涡,想出都不敢出。
“王爷看中的东西是不是都要据为己有?”章一玥问道。
想起那些被他掳回府的人,她心里有些酸楚。自己不过就是那众人中的一位罢了。
赵泽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如此想我?”声音里毫无隐藏的愤怒。
从小到大他何物不能有?巴巴贴上来的人不计其数!
唯独这一次,他得到她却又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章一玥心中冷笑,这难道不是事实?
可是对方的愤怒她听得清清楚楚,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想法彻底挥散而空。章一玥干脆不再跟他说话,反正二人说起话来总是牛头不对马嘴,就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赵泽从她的呼吸里就能听出她根本没有睡。
她的恐惧、难受、失落、迷茫,在她心中翻滚又翻滚,她强迫自己平复再平复。装着装着,许是这一日实在太困,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第四十五章 春风化雨
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喊自己的侍婢:“芙蓉啊,我又被饿醒了,今天我们去香满楼吃小笼包吧。”
分明当自己还是在章府做逍遥的大姑娘呢。
“你醒了?”
屏风外一个声音传来。
怎么是他?陆泽?哦,不是,是六王爷,是她刚嫁了的六王爷。
章一玥连忙抬起来本重达千金的头,忙睁开本被胶粘住的眼,急急下床穿鞋。
走至屏风外屈膝行礼:“请王爷安。”
连正眼也不想瞧他。
赵泽坐在桌边抬着茶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
经过一夜,她明显还是一股怒气,他的玥儿对他这样生疏,他心里实在堵得难受,很想跟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芙蓉这时候进了门,那怒气冲冲的章一玥连忙跟着去梳妆洗漱。
“禀王爷王妃,早膳已经备好。”木槿进门汇报二位主子道。
收拾妥当的章一玥便起身默然站着等赵泽。
她才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这个人欺骗了她整整几个月,还心思深沉试探她,如今还将外祖一家困在邑都不知何处。
若是开口犯了不该犯的错,岂不是惹得大家白白遭殃?
王府果然是王府,早膳十分丰盛,足足十来个选择。
但她因为心里一股带了恐惧的怒火什么胃口都没有。
勉勉强强饮了一小碗酸甜的酒酿圆子,发现还能入口,本想让人再盛一点,又想起宫里嬷嬷说“再喜欢的食物也不可以吃第二次”,顿时心情全无,便放下碗筷不再继续吃东西。
赵泽抬眸问她:“都不喜欢?”
章一玥也不看他,平静地回答道:“回王爷,妾身吃好了。”
喜欢不喜欢又如何?在你们家不是要守你们家规矩么?
那几个教养嬷嬷可是整整说了大半天,若自己不打住,讲到上花轿都讲不完。规矩一大堆,不就是要自己顺从好你,万事以你为主?
章一玥的行为让赵泽有些难受,他往她碗里放了一点东西,说道:“你再吃个虾饺,过会我带去见你外祖母他们。”
章一玥闻言,本就牵挂着外祖母一家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带她去而不是召人上前?那定是不远,莫非是被安顿在了这王府?
她很想立刻起身冲出去找他们,问问他们前几日是否劳累,昨日是否受委屈,昨晚是否睡的好。
但又想起这是在别人的王府,不是黄家那里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便不得不作罢。
章一玥狠狠紧了几下袖笼里的手,抬眸望了对面的人一眼,见他神情不显,便也顺从地小口吃了碗里的东西,吃完就再次放下碗筷沉默地等着。
她很想问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是对面那人还在不紧不慢端得一副好从容的样子吃着早膳,她不敢问出那句话,一切都小心翼翼,免得过会这喜怒无常的人变了主意,自己便见不到黄家一家了。
所幸赵泽没有让她等太久,等她一吃完,他就将最后半个酥饼也吃完,吃完就立刻起了身,带着她去王府偏院。
一进院章一玥就见到外祖母被人扶着站在屋子门口等她,身边两位舅舅和大舅妈连同黄立超一众表姐表弟都在。
她本能地像之前那样提着自己的裙摆小步跑了过去,好想抱住自己心心念念的外祖母。
可是,也就仅仅跑了几步,她就清明了,身后还有一个身居高位又虎视眈眈之人,不得不连忙停下奔跑,转而快步走了上去。
黄家一行人见王爷王妃上前,立马要下跪请安,外祖母那颤巍巍的手扶着拐杖就要往下蹲。
章一玥见状顾不得礼数大声一吼:“我不要你们跪!谁都不要动!”
眼泪随着这一喊喷涌而出,双肩也开始抖动,激动地连头上的步摇都叮叮当当轻声响了好一阵。
昨日她盖着盖头瞧不见他们,他们定然已经跪了她一次。
如今第一次见,还要跪!到底在跪什么尊贵之物?
黄老夫人见着自己的乖外孙双目含泪的可怜样,心疼地红了眼眶,停住了下跪的动作,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不断揉搓。
颤声说道:“我的好王妃,莫哭了。”
“外婆,我是玥儿,我不要你叫我王妃,你们也都不行!”
章一玥扶住自家外祖母眼泪汪汪看着自家舅舅们一干人。
众人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又心疼地看着她,又请示的眼神看着赵泽。
章一玥也不回头,等着某人开口。
她心里想,若是他敢真要他们当面下跪,她待黄家一走就去府衙跟他和离,才不稀罕做这个什么破王妃。
可是赵泽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
“外祖母,舅舅和各位,按玥儿所说,一家人,无需下跪。”
章一玥被赵泽这一句说辞震惊不已。
答应不跪就行了,可他叫他们什么?不是应该老夫人,黄老爷这种称呼?
赵泽这是何意?
章一玥扭头看赵泽,眼泪还没来得及收,面上梨花带雨。
这副眼泪汪汪的模样看得赵泽心里一紧,他从未见她如此,他本站在她身后半步,之前见不到她的神情,以为只是愤怒,原来她是如此伤心。
他连忙上前贴近她,抬起自己的双手就去抹她眼角的泪,粗糙的手掌在章一玥面上抹了又抹。
“玥儿,别哭了。”他心疼地说着。
章一玥这才反应过来他正在众人面前做什么,忙撇脸低头,抓起自己的帕巾自行擦拭。
黄老夫人面上心里都是笑,众人也都面露喜色,大舅妈和表姐捂着嘴在旁边悄悄发笑。
王爷这样子,哪个人能瞧不出是什么情况呢?分明就是紧张玥儿,紧张地很呢!
只有那一向藏不住想法的黄立超多嘴地说了一句“姐,姐夫,你们要不要这么恩爱啊?”,惹得本来还在偷笑的几人笑出了声。
章一玥闻言脸立刻红了起来,抬眸狠狠地朝那口快的瞪了一眼。
赵泽却十分喜欢这句话,冷淡的脸上笑了起来。
众人都看见了,昨日那迎亲马背上新郎的笑容又出现了,一派春风化雨。
唯有那还在尴尬的章一玥低着头,错过了这样难得一见的风景。
空气静了好半晌。
“玥儿,朝食吃了吗?”
黄老夫人一句话打破了这令章一玥害羞的尴尬,称呼也都变成了原来的称呼。
“吃了吃了,外婆,你们吃了吗?我们进去坐着说话吧。”
章一玥被外婆及时解救,连忙恢复了神态,扶着黄老夫人往屋里进。
“吃了,你们王府里准备了不少,那酒酿圆子不错,我都吃了一整碗。”
“外婆,你怎么跟我一样?我也喜欢那个,你喜欢,明早还让他们给你做啊。”
“好!”黄老夫人满意地回道。
章一玥终于能笑着跟外祖母讲话了,她现在心里的担忧消失了大半,王爷对他们的态度她大概看出来了,定是没有为难。
黄家一家的状态也很好,从黄立超一个人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没有被薄待,否则那嘴里藏不住话的早就找她来抱怨一通了。
得了王爷的话,一行人进门后就按黄家时的规矩,黄老夫人坐在上座,赵泽按照姑爷的身份安稳地坐在她身边,其余的人也都按长幼规矩坐着。
章一玥最开始还顾及赵泽在侧,没敢说太体己的话,随后看黄立超又如以前一般缠上了自己的师傅,而赵泽也如以前一样时不时搭理他几句,便渐渐放心,如往常一般跟大家聊了起来。
一会问二舅妈情况怎样,一会问他们过来劳累不劳累,一会又问舅舅最新的趣事之类的。
得知有邑都专门过去的御医守着二舅妈,有十分宽敞舒服的八架马车去接他们,心里才满了意。
没有想到这六王爷还如此贴心安排。
她心里闪出一点怀疑:难道他请他们来,只是单纯地希望他们来看二人成婚?
舅舅们讲各地见闻时,赵泽接了一些话,讲了许多全国各地连舅舅们都不清楚的事情,听得众人一阵入迷。甚至连哪里的马匹有何品种,市售多钱,哪里的粮食均价多少一石都能说出来。
章一玥本预料到他消息通达,却也佩服他清楚记得各地这些事关民生之事,作为一个皇子忧国忧民自然是好的,只要不是草包的做派尸位素餐,那平凡的老百姓们也才有些福气可言。
若是他能不那么残暴,脾气好一些就更好了。
黄家一行人在邑都呆了数日,除了三朝回门那日章一玥跟赵泽去了章府外,章一玥都开开心心地陪着。
章府回门,可是一番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