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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恒星仪     旧神残梦txt下载     旧神残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最佳陪练

    在辛西里度过的那段时光,已经永远尘封在十几年前。虽然自己作为穿越者早早地拥有了成熟的心智,但当时和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毕竟在这十几年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柯林回忆着刚刚来到这世上的样子,不禁露出苦笑。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在小村庄里没见过世面,所以那十年间总是会觉得自己很特别,甚至一度有过自己是穿越小说主角的错觉。

    也许这只是一个有趣的误会,可自己当时至少是快乐的。跟着那些来村子里避风头的人学杂七杂八的技能的时候,也真心地觉得它们可以让未来变得更好。

    因为对异世的新生满怀憧憬,所以,哪怕一点一滴的收获也足以令他感到喜悦。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柯林心想,只为了生存,或者为了最后一点卑微的愿望,不得不逼迫自己变强。

    这样说来,见证过自己最好的时期的,反倒是那个满是硫磺味的山村。还有那三个玩伴呢?孩子身上会印下父母的影子,所以在他们的身上,也会印着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吗?

    最后幸存的那个孩子并非辛西里人,而是拿勒人。棕发,翠绿的眼眸。如果那个孩子到今天仍然活着,年龄应该正好和里卡多差不多。

    但只凭借目前拥有的线索,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他。而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下,柯林也已经很难想起那时更多的事情。

    也许以后某个时候,可以找机会回去故地重游。

    但即使真的还能回去,恐怕心境也已完全不同。所有试图抓住过去的做法,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

    …………

    因为艾丽一直呆在训练场,所以一些原本由她负责的杂务也落到了柯林的头上。

    万幸,因为序位靠后的行动已经全部封存,调查部现在的日常工作也只是剪剪本地发行的报纸而已。

    所以柯林每天仍有近四小时的时间可以去训练场,或是精进对灵体的控制,或是找艾丽研习军学院的剑术。

    如果说过去,柯林可以在灵素规模上轻松压制艾丽,那么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倒转。

    不久前登上青星一的她,进入了实力的快速上升期。在这短短的几次对练中,她每次释放出来的压迫感都在上升。

    行者一旦进入青星一,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吸向青星二。据艾丽本人所说,这样的过程还将持续半年。

    柯林的指尖轻触剑身,悄然点亮纤薄如纸的灵素刀刃。但没有人能想到,镶嵌在伞剑柄中的并不仅仅是扳机,而是整个“灵素刀刃”的微型仪式。如果柯林愿意,甚至可以用物结术在战斗中调整仪式主干。

    艾丽站在五米开外,即使她还没有动作,仅仅存在于那里,就让柯林手中的刀刃明暗不定地晃动起来。

    柯林的确与曾高居青星二的巨灵对峙,可因为频率界限的保护,对方能向他投射的影响力大概也只在青星边缘。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面对一个青星天强者的压力。

    如果说此时的艾丽还有什么短板,大概只剩她尚未发育完全的人体以太,无法将规模太过庞大的灵素导入现实了。

    所以这次,轮到柯林用技巧求生。

    在薄德艾维斯重临之后,灵素溢出停止,他的身体也不再对晶图产生排异。所以那些原本聚成一片肿胀不堪的晶图也得以散开,以一种更深入的方式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柯林甚至有种感觉,如今指挥着自己全身肌肉的,已经不再是那些原始简陋的生物神经,而是晶图中流淌的无比轻盈的灵素。

    所以在那之后,作为灵体的薄德艾维斯才开始能直接接管自己的身体。

    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自己或许和那具人偶没有区别。

    而另一个结果是,柯林对灵素的控制精度,也将直接表现为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

    所以艾丽惊讶地发现,阿莫在剑术上竟然也展现出了非人的天份。他的所有动作,甚至比如今的自己更为准确干净。

    而在战斗直觉和品味上,柯林本来就比艾丽老练。

    第一天的对练,柯林坚持了十五分钟,意图耗竭。

    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柯林同样坚持了十五分钟。

    这是艾丽意图强度上升最快的时期。柯林能一直保持同样的记录,说明他的技巧正在以和艾丽一致的速度增长着。

    “看来,是我成了最佳陪练呢。”

    艾丽微微喘着气说道,她瞥了一眼远处时钟上的时间,十五分半。

    时间又稍长了一些,但还在平时的范围内波动。更大的问题在于,艾丽开始感觉越来越吃力了。

    明明意图强度每天都在上升,只要闭上眼睛,她能感受到与更遥远星空的联系。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在与柯林的对练中,反倒好像是自己变弱了。

    柯林将剑丢到一旁,意识如同缺氧般模糊,无法集中。这是意图枯竭的一般表现,如果在对决中陷入这种状态,无疑等于死亡。他什么也管不了地坐到了地上,然后听到了艾丽说的话。

    “最佳陪练……”他无意识重复着说,然后思绪才开始缓慢恢复。

    没错,像艾丽这样不断慢慢增强,与自己成长曲线几乎同步的对手,确实可以称得上最佳陪练了。

    因为每次都能把自己逼到极限,但又无法彻底压制。

    但自己之于她,又何尝不是呢。

    “我还需要消化刚刚增长的实力,所以就不参与这次行动了。”艾丽平复了呼吸后说道。

    现在的实力上升期,对她来说非常宝贵,甚至直接决定未来能走多远。所以除了备战之外,这是她最近整天呆在训练场的另一个原因。

    “有鲁伊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她说着,仿佛回想起了以往的什么:

    “哪怕合作的时候,也要小心大公的人。”

    …………

    …………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参与这件事。”

    毕竟随便扫一眼,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麻烦味道。鲁伊平静地抱怨着,和柯林并排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马路两侧的每一扇房门都紧紧地闭合,因为街区里发生的蹊跷命案,成队的秘密警探开始在附近频繁出入。居民们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也开始风声鹤唳,减少了一切不必要的外出。

    “你不愿意来,但第九局也不见得想邀请我们。”

    “这倒也是。“鲁伊说:

    “如果不是涉及到外国人,消息又已经传得压不下去,恐怕他们是绝不愿意让我们参与到这件事中的。”

    明明所有人都不愿意,但事情还是慢慢地发展下去了。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古怪。

第六十二章 质问,线报

    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单间,塞进了灶台和硕大的餐桌,明明已经几天没有住人,却仍然烟雾缭绕,光线晦暗。不干净的澡盆上搭着两条滑腻腻的毛巾,一旁不远处就是两张窄小的铁床架,分了上下层,铺着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被褥。

    这个房间太拥挤了,好像还有股牢房的气味,给人一种异常沉闷的感觉。

    在亲眼所见之前,柯林没想过事件的现场会这么小。毕竟,足足有七个林地人一起生活在这里,其中还包括一位盖卢尊贵的祭司,或者至少曾经是。

    两位第九局警探已经在这里,一男一女两人,身上还穿着制服,但柯林知道他们其实是来自戏院的密探。

    看见有外人进来他们并不惊讶,但也没有马上做其他更多表示。男人正带着白手套,谨慎地从死者的遗物中回收几天前安置的探测器。女人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她身材娇小,故作神秘地用帽檐和上领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人给了柯林一丝熟悉的感觉。他朝房间里唯一的窗户看了一眼,因为想到了隐藏在不远处的人偶。

    “哦,你们来了。”

    一边将几根碳棒状的探测物插进腰间的皮包里,男警探像是才注意到他们似的打招呼:

    “别把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带出去就行,其他的就随便看吧。”

    “不共享一下情报吗?”鲁伊看着他腰间的皮包,咧开嘴说:“两周时间,你们已经把能挖的都挖得差不多了吧。”

    “你们当然可以调阅我们积累的资料,但我个人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们处理的是不同的问题。”

    男人说着走近鲁伊和柯林身边,一边点燃叼在嘴上的雪茄,一边随手从身上取出一张旧照片。

    柯林接过照片看了一眼,上面是一个长着异国面孔的年轻男人,照片拍摄于渡口旁的一座大桥上,也许才刚下船不久。这种面孔柯林并不陌生,因为在施塔德机构为他打理账务的班尼迪克特,也同样是这种中陆西岸国度的相貌。而且在他们的面孔上,还同样有着对异乡生活的期许。

    虽然两人后来的境遇,大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

    “七个林地佬并没有全部死在这里,他们中的这个人逃了出去,或者压根就没有回来过。”男人说:

    “接下来你们只需要找到他,这件调查就算结束了。”

    “是他做下了这个房间里的事吗?”柯林打量着餐桌上残留的血迹说道。

    出事的晚上,一定有个人只能蜷着腿躺在这张餐桌上入睡,甚至还不止一个人。他们直接被杀死在桌板上,所以这里才会留下如此大面积的血渍。

    “不,没有人这么想。”男人说:

    “林地人很少用这么极端的做法,对他们来说呆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一切都不是无法忍受,毕竟死后可以回到那个什么?”他想了想,嘲笑着说:

    “永远年轻之地?”

    “上面只是觉得他需要保护而已。”男人接着说:“以及在这样的处境下,即使是林地人,我们也很难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么确定?”柯林回过头,看着他说:

    “你们已经知道杀人犯是谁了吧。”

    男人咂了一下嘴,因为柯林的敏锐,有些郁闷地撇开视线。

    “这一带是在记叙装置的范围内吧。”柯林不急不缓地接着问:

    “所以你们已经查到了残留的巫术痕迹,而且是连最小细节都完整的那种,所以在装模做样地调查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告诉我——”

    “是谁,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他抬起手中的照片向男人质问:

    “那个危险的杀人犯,现在也在找幸存的最后一人吗?”

    “无可奉告。”一旁的女人忽然厌烦地说。

    “不要再过问凶手的事情了……林地人的死只是一个单独的偶然事件,可凶手却还关联着其他的事情。”男人咬了咬牙说:

    “那个人的事情属于内务,所以对于这部分,我们并没有义务向你们公开。”

    柯林笑了一下,因为察觉到对方的处境是多么的尴尬,措辞又是多么矛盾和漏洞百出。他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一旁的鲁伊制止了:

    “如果这件事是公国的内务,那我们就不多过问了。”他笑着说。

    这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所以是鲁伊主动退让了一步。男人明显松一口气,他很快地回头看了身后的女人一眼。

    “既然这样。”他转过头来说:

    “之后会有人把卷宗的副本送到贵部手上,新的进展我们也会尽可能共享。”

    “可以。”鲁伊伸出手与他相握:

    “但愿合作愉快。”

    …………

    …………

    离开现场,和鲁伊一起走在小巷里的时候,柯林还在回想着那个房间里的事情。

    现场并不是所有东西都那么脏,在东北角,有唯一干净的一张小桌子。上面四散地摆着很多枚硬藤条制成的戒指,以及由这些戒指串成的项链。还有一些铜质的小装饰小摆设,比如都会大剧院,以及白都那座盟约大厦的模型。

    这应该是他们的商品,但很难想象那位原本与世隔绝隐逸于林中空地的祭司,在达纳罗是靠着兜售这些小物件为生的。

    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要来到遥远的同盟?

    那个将他们六人一起残杀的神秘人,又是想从林地祭司这里获得什么呢?

    “刚才为什么要制止我?”柯林向鲁伊问道:

    “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参与到一件事里面。”

    “因为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刺激他们。”鲁伊说:

    “如果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可以由我来告诉你。”

    柯林的眼皮跳了跳:

    “你已经知道了?”

    “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刚刚收到‘魔术师’发来的线报。而内容就是戏院手中的详细资料。”

    又是这个魔术师,真是人如其名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似乎知道柯林想问什么,鲁伊直接解释道:

    “‘魔术师’……我只知道他是达纳罗的一个高官,从调查部在这里落脚开始,他就一直在和我们交易了。”

    “当然。”鲁伊接着说:

    “除了统帅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

第六十三章 空无一物

    早在新历五世纪初,圣体会在公国搭建了最早的大规模“自动记叙装置”。当然不止是公国,诸教团在世界各地都建造了类似的系统,总耗时超过两百年,为了制备相应的材料,各教会掏空了南方圣教国丰饶的矿藏,榨干了他们前后六代人的血汗。那两百年间埋下的仇恨和隐患,也成为了今天同盟失去南陆的原因之一。

    之所以投入这么多,最初只是为了验证和寻找“最接近不可言叙者的符号”。自动机关装置毫无偏见地写下无数记录,仿佛刻痕从岩石表面自然产生。教团学者试图从中还原一种只属于宇宙主宰者的“先天语言”,这种语言无法被创造,只能被发现。或者说任何一种人为创造的语言,都只是对这一范本的劣质仿造。

    但无论各教会一开始有着怎样的伟愿,短短二十年内这些“符号采集装置”就偏离了原来的目的,转而被建成了世上最庞大的“全知之网”。教会没有雇佣一个情报官,却完成了对包括达纳罗在内一系列城市的完全监控。事实是,他们几乎可以查到网下发生过的任何事件。问题不是查不到,而是值不值得去查而已。

    从那之后,灵恩宗,圣体会等各教会才步入自己最辉煌的时代,仿佛就连维系古老盟约的安赫王公也必须与某个教团联合,否则就将在情报上处于劣势,沦为二流。这种情况在五至六世纪一直持续,直到“预言教难”发生,世上一大半的“记叙装置”随着人员清洗而废弃,一张原本覆盖所有大型人类聚落的“全知之网”,才随那个时代的远去一同失落了。

    但达纳罗与其他大部分地方不同的是,因为第三圣体会和埃德蒙德家族的共谋,这里的“自动记叙装置”一直被精心维护着,从而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所以,如果大公有心要查记叙机关上的某份记录,他是绝对能查得到的。但问题仍然是那一个:“六名林地人在达纳罗被杀”这件事,真的值得大公去调动记叙装置吗。

    “倒不如说,正因为戏院一直监控着某个人的巫术痕迹,所以他们才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六名林地人被杀的现场。”鲁伊淡淡地说道:

    “不然就七个外国人而已,失踪了又怎么样?即使凶手没有刻意掩盖,恐怕也得等尸体臭到无法忍受才能被人发现了。”

    “……所以今早‘魔术师’提供的线报里面。”柯林皱起眉头说:

    “提到的凶手是谁呢?”

    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才值得公国当局如此防备,时刻用自动记叙装置进行监控。要知道,无论装置本身的性能如何,但操作人员的注意力永远是有限的。如果将太多精力花在特定某个目标上,就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漏过更重要的信息。

    甚至就连执行瓦努斯剧场仪式的南希,也没有获得过这种待遇。

    “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

    鲁伊看了看街道四周,沉下声音说道:

    “……正是因为他,我才不想参与到这次行动中。”

    警惕本身就代表一种认可和尊重,到目前为止,柯林还没见过鲁伊对谁这么郑重其事过。

    “现在没有任何人会提到他了,就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如果谁在十几年前战时的公国生活过,不可能没听到过他的大名。”

    “扎尔·温特。”鲁伊说出了一个略显普通的名字:

    “战后时代一手将第九局建立起来的人物,首任分局长,却被他国收买背叛。现在达纳罗当局却将之视为公国现存‘最危险的因素’,仍然在世的‘头号叛徒’。”

    “温特……”

    明明一直在与第九局打交道,柯林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是仔细想想,如今第九分局之所以会逐渐没落,在大公的心腹中边缘化,也许与创始人的叛逃事件有着直接的关系。

    各种纷繁的信息迅速在柯林脑中重组,他思索了一会后,诧异地问:

    “可是,这个人至今仍在达纳罗?”

    已经走到这种级别的人物,几乎没有被收买的理由,毕竟已经很难有外人能许诺更多了。

    到目前为止,戏院和第九局应该仍无法确定温特的行踪,说明他是主动留在达纳罗,为了某种理由,过着一种不人不鬼的生活。

    这样一来,扎尔·温特叛逃的原因也就更难成立。

    “没错,在当局内部的确只是简单地称他背叛了。”

    看柯林已经敏锐地发现了表面故事的漏洞,鲁尔会意地笑了:

    “但是在魔术师线报中,提及了这件事的更深一层缘由……即使对戏院的行动人员来说,这也是绝密的真相。”他压低声音:

    “首任分局长温特被通缉的真正原因,是他一心渴求力量,甚至不惜触犯禁忌,走上‘唤醒内神之路’……”

    “哦,对了。”说着,鲁伊忽然回过神来:

    “按我们现在的密级,本来不应该接触这条道路的任何信息。”他说:

    “或者就连‘唤醒内神之路’这个名字本身,本来也是不该知道的。”

    唤醒内神,名字本身就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一条与“追求外部连接”相对称的道路,与前者在巫师中的普及相反,它被刻意地隐藏了起来。

    可柯林非但知道这条道路的存在,甚至还曾与它的修习者战斗过。从列车上驾驭半灵素的阿雷西欧,到私酒代理战争的“旧城雄鹰”。仿佛相对接受系统训练的巫师来说,反倒是地下的老鼠们知道更多。

    而在地下巫师中,还存在着一种琐碎不成体系的说法,曾经,柯林也从乔凡尼那里听过:

    如果“孪生的双子”体现精灵魔法,“神圣几何”体现镜像仪式,那么“虚空体”所体现的,正是“唤醒内神之路”。

    但“虚空体”也只是一个伪称,这个创世形式的真面目,只有极少人曾体悟过。

    这些人得到启蒙,为了藏起神秘的内向道路,称那里空无一物。

第六十四章 薄壳上的世界

    “但我仍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特地将内神道路列为禁忌。”柯林不自觉地思索片刻后,苦笑着说道:

    “光靠目前这点情报,完全猜不出上面的人在忌惮什么。”

    比起那些沟通未知神祇的精灵秘法,甚至以他人生命作为灵素源的“诸心之路”,内神之路明显要人畜无害的多。但同盟对这几条路径的态度却完全相反——前两者都能或多或少地被容许,内神道路却连名字都不可提及。

    甚至,他们不惜隐匿“创世的第四种形式”……而那是一个如道标般,可以强烈启发内神行者的原型。

    如果用世俗伦理无法解释,那么从利益上考虑呢?

    “如果世上有一半巫师都是内神道路的行者……”柯林忽然想到说:

    “不,哪怕再少一半,仅仅四分之一,也许超凡者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这么残酷了。”

    “为什么?”因为太跳跃,鲁伊没抓住柯林话里的关键。

    “因为,如果力量必须从外部获得,那么资源总量就是有限的。”

    “但虚界是无限的。”鲁伊订正说。

    “没错,虚界有可能无限。但短时间内,人类已知的安全象限仍然是确定的。”柯林说:

    “所以一个巫师最优的成长策略,不是冒着风险探索未知象限,而是从另一个巫师那里夺走成熟的连接。”

    就像柯林从波尔兄弟会和其他竞争者手中,夺走了乌尔柱象限的圣所和巨塔。

    以及,世上一共也只有百余座已知的王冠。

    外部可供连接的灵素源总是稀缺,这将导致烈度极高的竞争。可是这种竞争,对内向道路的行者来说并不存在。

    因为深藏于自己内心中的力量,也许比一般人想象得要更多。

    即使这种行为最终将导致某种反噬,但一切力量原本就有代价。内向道路的代价,未必就高于目前大环境对每一个巫师的残害。

    如果资源的稀缺性舒缓,受益的绝不仅仅是底层,还有本来就占据更多资源的上层。因为现有秩序将更加稳固。

    所以从利益上,这种禁忌也同样说不通。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奇怪。”鲁伊说道。柯林的思考也勾起了他的一点点兴趣。

    如果用常识无法理解,那就说明目前的常识是有空缺的。

    “但话说回来,一味敌视某种力量,总归是一件愚蠢的事。”柯林回忆着自己在施塔德的经历,深有感触地说道。

    力量只是工具。当然这不代表它没有善恶,因为人在使用工具的同时也将被工具改造。但是。

    “你选择不拿,自然有别人会去拿。”

    有些秘密会被轻易隐没,但还有另外一些,是怎么拦不住的。

    在难以触及的地下世界,内神秘法已经悄然泛滥,并且迟早会向阳光下蔓延。

    一条条安全条例与保密守则,在巫师世界里交织成似乎密不透风,却又无比脆弱的管制。还有当局那看似无所不能的强大控制力,说不定也只是虚张声势的假像。只要局中人稍微换一个视角就不难发现,这个坚固的同盟其实到处布满可笑的漏洞。

    柯林和鲁伊各自想着不同的事情,因为乘上了出租车,所以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下车之后许久,鲁伊才打破沉默,接着说道:

    “……上面的人为什么禁止内向道路,也许我能稍微猜到一点原因。”

    “什么?”

    “巫师在达到三类评级之后,就会配备一名精神调理者。”鲁伊说道:

    “对于走到那种高度的强者来说,你觉得,他身上最需要克制的东西是什么?”

    “叛逆之心吗?”柯林笑笑说:

    “我不知道。”毕竟他自己还没达到三类。

    “狂妄。”鲁伊意味深长地说:

    “随着意图膨胀,巫师对力量失去敬畏,渐渐觉得人类应该本来就拥有它们。”

    “如果一个巫师变得狂妄了……又会怎么样呢?”

    “我不清楚。”鲁伊说:

    “但偶尔曾听说过,内神修习者潜入一定深度后,会产生一种狂妄膨胀的幻觉……或者大部分巫师都会,只不过他们更强烈,毕竟他们就是借此获取力量的……到了那时候,他们甚至可能会开始觉得。”鲁伊顿了顿:

    “可悲地觉得,自己就是宇宙中唯一的上帝。”

    “……这里的‘上帝’是?”

    “如果宇宙只是某个存在的梦境,那他就是正在做梦的那位,或者换一个词……他会膨胀到有种自己就是‘不可言叙者’的错觉。”

    但那又怎样?柯林原本是想这样说的,可是紧接着,一些想法悄然攥住了他的喉咙。说到底,他还是在用前世的常识看待问题。常识里,一个人的疯狂危险有限,但在这里就不一定了。

    背景音的污染和整体扬升。

    新生人口的百分之六,在十二岁前会发生坐标偏移,甚至柯林自己就曾见过一个从未接触巫术的孩子,眼睛里散发出油斑似的的光晕。

    南希所在方济修道院里,几乎全都是这样的孩子,他们从正常世界中被隔离了出去。

    坐标,就是一个人的精神锚点。

    新历四世纪,因为一个人的坐标偏移,尤迪尔部族的某个大型聚落成为无人生还的废墟,而内神修习者将这种偏移称为“觉醒”。

    也可能是因为某人的觉醒,一整个大系的镜像丛瓦解,结果是东陆的所有文明圈在数百年间发生连锁崩溃。而那,几乎就是一个世界的消失。

    常识极其脆弱,或者,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都极其脆弱。

    “六种创世彼此矛盾,但那个被‘虚无’所掩饰的东西,看来比其他几个还要更加矛盾。”鲁伊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往下想了。”他说:

    “毕竟这种问题,根本不会有什么结论。”

    看似坚不可摧的文明世界,不过建在一层薄薄的壳上。壳下偶尔传来几声空洞黑暗的回响,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徒然扰人心烦。

    无法分析这样的信息。如果沉迷追问,只会收获恐惧和混乱。

第六十五章 代我向中尉问好(感谢书友20200228...的盟主)

    第二天,达纳罗的警探部门还专门调了几个人过来,用于配合调查部的行动。

    当然,这些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就这样,鲁伊开始带着四五个警探挨家挨户敲门,然后公式化地向人盘问关于幸存者的线索。

    “见过这个人吗?”从铰链的缝隙递入照片。

    “没有。”“想不起来了。”门另一头人往往这样回答。

    “哦,上周你去过十五街吗?”

    这种方法显然太低效,像几只没头苍蝇在广场上乱飞乱撞。别说他们只有不到十个人,即使把公国所有警探都填进达纳罗,恐怕也很难有什么进展。

    因为鲁伊本来就不想有进展。他不想与这件事牵扯太深,戏院和第九局也不想让外人参与他们的“内务”。所以,双方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明明大家都在按规则做事,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都不做。

    但柯林并不喜欢这种氛围,他隐约有些不耐烦,因为不想再这样蒙着自己的眼睛,白白消磨时间。

    又一次没有成果的盘问后,柯林叹了口气,走回人行道的路灯旁。他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向一旁的鲁伊说:

    “调查部如果真心要找出一个躲起来的外国人,应该不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鲁伊正将厚厚的笔记本托在手中,写着一份没有意义的调查记录。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来看了身旁的柯林一眼:

    “没错……如果想找,我们的确能找到他,虽然不会像你想的那么轻松。”

    鲁伊知道柯林不习惯这种做法,又写了一会记录后说:

    “但过程可能比你想的复杂,而且我们还可能会招惹上那位被通缉的前第九局长,扎尔·温特。”

    毕竟暗中潜伏的他,很可能也在寻找那个林地人。

    “这又有什么问题?”柯林平淡地问:

    “因为大公不想让我们和他有关联?”

    这反而说明,这位“头号叛徒”很可能是调查部的潜在盟友,扎尔·温特很可能掌握了对公国最致命的情报,即使是个危险人物,也不该如此避讳。但鲁伊却依然摇了摇头,他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因为以我们的密级,不该知道,更不该触碰内神之路。”他说: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一点交集都不要有。”

    鲁伊长时间为中央情报处服务,自然更注意这种问题。但这也是一种自我设限。他并不是一个刻板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却格外坚持。

    所以柯林并没有马上反驳他,而是过了一会,才悄悄地问道:

    “……可难道,你不好奇吗?”

    他看出了鲁伊并不是那么甘心,否则几天前就不会同自己聊那么多。

    所以柯林对他说的话,就如同魔鬼的低语:

    “唤醒内神之路,那些潜藏在整个公国背后的秘密,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如果是我,就会提醒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柯林说道。

    他向来不是会安于无知的人,哪怕真相只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当初在方济修道院,才会选择向南希询问那些令人不安的信息。或者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弄清楚自己曾失去的记忆。

    “毕竟知情是思考的前提,一个选择如果未经思考,就再不是你的选择了。”柯林说。

    或者不这样做,就没法填补心中无边无际的探知欲。

    “那是禁忌。”

    “即使内神之路真的是禁忌。”柯林说:

    “你至少也该知道,它为什么是禁忌。”

    尤其现在统帅不在,这里除了我们,也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上次任务的功劳,你已经成为了情报处的正式人员,只不过委任书还在路上。”

    片刻后鲁伊似乎有所动摇,他犹豫着说:

    “所以统帅离开的现在,我们之间是平级关系。如果你想独自行动,我好像也没有权力干涉你。”

    柯林无声地微笑。如果以后真的出了问题,这种理由并不足以让鲁伊置身事外。但是只限现在,他需要一点理由来说服自己。

    鲁伊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所以他很快又释然一笑,抛开了这个蹩脚的理由:

    “如果不出意外,目标应该会藏身在非法移民聚居的下泽地。”他看向河流的下游方向说:

    “这些年,调查部已经在那里发展了不少线人,今天回去之后,我把这份名单交给你。”

    “可以。”

    到这一步,柯林反而感到些许轻松,哪怕他尚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还有一件事……那六个林地人自己也不单纯。根据线报,现场的桌子上还找到过一些白色蛇蜕碎屑。达纳罗的分析人员没得出什么结论,也许是某种未知的仪式。当然,你也不会因为这个疑点就打消念头。”

    鲁伊无奈地说:

    “我觉得,迟早有一天你……我们,会被求知欲害死。”

    柯林笑了笑,回答说:

    “难道保持无知就不会死吗?”

    难道闭上眼睛,危险就会消失吗。

    …………

    …………

    如果要寻找一个失踪的外国人,调查部一定是效率最高的那群人之一,因为这几乎就是他们的日常业务。

    下泽地之于达纳罗,就像南施塔德之于施塔德。只是在面积上它要小得多,可人员却比南施塔德更加复杂,就像一块永远排不空的沼泽,缺失最基本的秩序。

    南施塔德的主要人种是辛西里人,可下泽地没有什么主要人种,这里什么人都有,又什么人都不多,十几种语言就像十几道无形的隔栏,将这方圆不过两公里的区域分割成了更破碎的细块。

    如果那个幸存林地人有心躲起来,那么一定是在这里,或者他也只能躲在这里。

    整个下泽地里,有一个孬种会听警探的话。可调查部却早在这里掌握了多达近百名线人。因为如果想抵御同盟外部力量的渗透,需要监视的不止是明面上的外交人员,记者,还有底层那些小商贩和各类非法入境的人。

    所以达纳罗情报站远比公国的警探部门更需要,也更熟悉这种地方。

    柯林准备联络的第一个线人是这里有名的偷渡蛇头,一个皮肤黝黑的喀瑜人,光看照片上他五毒俱全的样子,恐怕很难想到这种人竟然还和同盟情报部门有来往。

    他直接闯入这个蛇头的私宅,稍一展示身份,对方就赶走了在场其他人,收起所有桀骜不驯。

    这种人知道自己的地位从何而来,所以对有些事情,一点都不敢含糊怠慢。

    蛇头们不可能弄清楚每一个偷渡客的身份,但至少也会对人种样貌稍作留心。根据这个喀瑜人自己的回忆,近两周并没有林地人通过他们离开达纳罗,但更确切的情况,还需要和其他同行确认,大概两天后才能给消息。

    十分钟后,柯林已经和十几个南陆人一起挤在巷边露天的摊位上,埋头吃着一种不知名热带香料烹煮的奇怪面条。摊位的木制招牌用四五种语言写了食物名称,但没一种是他能看懂的。

    下泽地和外面的分界线就在不远处,一街之隔,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世界各地的人怀着梦想来到这里,却发现同盟根本不是天堂。只要你不是安赫人,到哪都是一样的炼狱。

    根据那个蛇头的说法,柯林姑且当那个幸存者还在下泽地。

    他擦了擦嘴,起身走开。因为融雪,这里的泥路积水得就像沼泽,很快弄脏了脚上的短皮靴。

    柯林之所以决定着手找人,还有另一重原因。

    他自问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在自己尚有有余力的时候,他还没法漠视着另一个人慢慢死去,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哪怕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无疑那个林地人还处于危险之中,为什么会心生恻隐,也许是他和班尼迪克特太过相似。或者是这个人的境遇,让他想起了当年作为异国难民的自己和里卡多。

    柯林叹了口气,重新整理一下记忆中的名单,向着下一位线人的住所走去。

    …………

    …………

    确实如鲁伊所说,调查部有能力找到一个躲起来的外国人,但过程会比柯林想象中复杂得多。

    他们在下泽地的确有近百名线人,但在可靠性上,这些人只是外围的外围。而且他们大多只能提供特定的情报。一个药品贩子基本只能告诉你他平时的顾客是谁,又从哪里拿货。如果要让他去专门打探和自己无关的消息……也不是完全不行,但一定是要加钱的。

    更严重的问题是线人之间无法协作,他们不被允许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投入再多资金也是一盘散沙。信息一旦无法交流对比,价值就会折损大半。

    当然,结果是一定能找到的。毕竟下泽地横竖不过两公里,调查部手中又有近百人。只不过他们需要一些运气,花费的时间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柯林的日子就在训练与搜查中一天天过去,在与艾丽的对练中他进展神速,另一边的搜查却许久没什么进展。

    也许是该想想别的办法了。

    其实柯林也在下泽地认识一些人,至少在协调性上,他们比那些线人更强,能在这时候帮上忙,而且刚好,还与自己颇有渊源。

    施塔德机构。

    消失这么久,也差不多该给里卡多一点信号了。

    下泽地本来就是劣质勾兑酒的生产中心之一,地下工坊的地址,还是柯林当初亲自选定的。除了少数负责人之外,大部分工人和分销商都是当地人。

    当然,他们都不可能见过“中尉”海因里希。因为那些亲眼见过中尉又没有被清洗的人,现在大概已经是腹地一国私酒事业的负责人了。

    柯林也没打算以那个身份出现,因为现在的“中尉”并不是他,而是远在施塔德的里卡多。

    当他走进蒸汽四溢的私酒作坊,在场的领班和工人们都露出差异的神色。公国所有人都知道施塔德机构的背后伫立着什么,新成立的禁酒局俨然已经是他们是私军,即使在达纳罗这种地方,也没有谁敢找机构的麻烦。

    但现在,却有个人明目张胆地走进来。下泽地谁都知道这里有什么勾当,但从来没人敢接近工坊隐秘的入口,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工头们相互使了眼色,一个人悄悄走向办公室,准备要抬出机构标志性的“打字机”。

    “如果你只是走错了门,那就现在出去,相信我。”一个满脸横肉的领班盯着他,沉声说道:

    “你绝不会想知道这里有什么。”

    “不,别紧张。”柯林就像没看见那些若隐若现的手枪,无防备般地举起了双手:

    “我是从施塔德来的人。”

    听者面面相觑,“从施塔德来的人”,往往代指机构的高层人员。但在场的人并不会因此轻易相信柯林的话,因为没人提前收到过任何消息。

    更何况,从来没听说高层中还有一个拿勒血统的人。

    “不相信吗?”柯林低举着手往前走去,虽然一次都没来过,他却很熟悉这里的一切,甚至很熟悉这里素昧平生的人,亲切得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仿佛被这种气氛感染,几个工人不自觉地让开了道路。柯林走到那些器械前,甚至娴熟地操作了一下:

    “那只炉子的温度不行,所以最近你们提纯的成品不稳定吧。”

    “你怎么知道?”一个工人惊讶出声,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因为中尉设计这些厂房和器械的时候,我就在场。”柯林打量着四周说:“所以我比你们更了解这里。”

    这时有些人已经动摇,即使眼前的柯林不是机构的高层,也至少和他们一样,在某个私酒工坊里工作过。

    但因为职责所在,这里的负责人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下戒心,相信他所说的话。

    对此,柯林反倒感到满意。因为刚刚确认了他亲手打造的组织,仍是一张不漏风的网。

    “嗯,我一直知道你们不会轻易相信。”柯林放下手说道:

    “所以不妨代我,向‘中尉’问一声好吧。”

第六十六章 运气背后

    所谓的“问好”,其实是一封其貌不扬的密信,署名是一个柯林编出来的名字,它甚至没有信封,写在一张哪都能买到的薄信纸上,内容也只是平淡的问候。

    但即使这样,领班仍然狐疑地检查了几次,甚至杞人忧天地怀疑信纸或字迹上可能涂有剧毒,要柯林当面再将内容转抄到他提供的纸上。

    于是在后来的半小时里,柯林只能老实坐在板凳上,像被罚写作业的小学生一样将那些文字重新抄写一遍。

    他在心里摇头苦笑,这也算是自作自受,毕竟这些规矩还是自己定下的。安全和守密向来是施塔德机构最不可触犯的原则,如果不是这样,它也不可能走上今天的地位。

    柯林向来考虑周密,却也不可能想到冬至夜后自己竟会独自流落在外。所以当初和里卡多分别的时候,两人根本来不及确定之后应该怎么联络。

    但是,他们之间其实又早有约定。

    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柯林不知道如今里卡多是否还记得,却也只能这样尝试。

    里卡多入狱后的一段时间里,柯林一直用假名向他寄信,每月告诉他街上发生的事情。虽然隔着一堵高墙,这些消息仍有利于里卡多在监狱农场里安身。

    因为当局会仔细检查每一封信的内容,所以柯林必须使用密写绕过他们的监视,而里卡多在破解出柯林的密信以后,至少还要能认出那些令他头疼的安赫单词。

    以往在教会学校时,有位嬷嬷曾断言里卡多这种学生不可能学会读写。但结果来看他的记性其实不差,因为后来他在监狱里却学得非常快。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说不定那个笨蛋现在还是个不认字的文盲。

    一边回忆着以前的事情,柯林一边在领班的注视下,将信纸上的内容抄到另一张纸上。

    这些信纸和墨水当然不可能有问题,因为“有问题”的是文字所承载的内容。

    无意义的问候之间,文章忽然提起一本名为《他弥留之际》的杂书,看似和其他段落没有区别,但这正是第一个暗号,用于告诉里卡多究竟是谁写了这封信。

    因为在他们约定的密文中,有十几个专有名词和不同的日期对应,而落款的二月四号正对应《他弥留之际》。

    同时一些毫不起眼的黑点标注出了正文中的若干个字母。它们看起来毫无规律,但如果用当初留下的密码本破解,对方就可以解读柯林发出的信息:

    “我在达纳罗。”

    无需其他言语,这就是平安无事的讯号。这封信里能隐藏的信息不多,所以字字千金。

    数学可以证明一次性密码本的无条件安全性,理论上它绝不会被破解。但理论也仅仅是理论,因为柯林掌握的密写术可以隐去明文,却不可能隐去执笔者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意图。

    即使让一个不认字的孩子画下这些文字,主使者的意图也依然会残留。而意图一旦被察觉,就有可能通过巫术手段破解或找到发出密文的人。

    如果不是这样,柯林可能早就通过茫茫多的公开渠道,比如报纸上的寻物或征婚启事向里卡多传递信号了。

    …………

    …………

    向施塔德发出密信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最终能不能联络上里卡多,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

    时间慢慢地过了一周,柯林如往常那样与艾丽练习剑术,或者联络调查部的线人。幸存者的线索迟迟没有出现,施塔德那边也没有回音。就在柯林快要改变想法的时候,蛇头们开始有些不安,调查部的个别线人嗅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气息。

    之所以说嗅到,是因为连他们也不太确定。因为仿佛在一夜之间,下泽地的所有私酒组织被谁安静地发动了起来。

    一次浩大的行动正在进行,但外人却只能察觉些许蛛丝马迹……只能隐隐感觉到,有大人物在这里悄然寻找什么。

    “他们就像一道不漏风的墙。”

    包括调查部在内,没人知道施塔德机构正在做什么。

    外围成员永远接触不到有意义的信息,如果想真正渗透进去,就可能得从零培养一个清白的人,然后花上两年多的时间,看他能不能来到‘中尉’身边。

    可问题在于,如果调查部有这么多资源,用来对付大公的“戏院”不是更好吗?

    其实这样想仍然太简单,因为不止外围,现在就连大多数核心成员也不知道上面的想法。

    毕竟他们也只是按照指令做事罢了。

    恐怕这整个世上,只有柯林和里卡多能明白过去一周发生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柯林·达洛佐还活着,并且恢复了与施塔德机构的通讯。

    他仍然身在达纳罗,但真正的中尉已经回来了。

    …………

    …………

    然而,就在私酒组织开始着手寻找林地幸存者的第三天,第九局的人再一次找到调查部。

    来者是柯林曾在现场见过的那个女人,身材娇小,警探帽檐和竖立的衣领遮住了她大部分面容,故作神秘。

    根据鲁伊的猜测,这人大概率还是“戏院”的密探,但这次没有另一位男同事陪同。

    她说自己要代表第九局一起行动,协助寻找那个失踪的林地人。

    这时柯林才发现这人说话的嗓音有些特别,即使有意压低声音,也难掩音色的纯净明亮。

    他知道自己与里卡多的通信绝不会泄露,所以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只是稍稍感到些许庆幸。

    因为如果这个人稍早一点过来,自己身边就多了一双眼睛,也许就没有机会与里卡多取得联络了。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他合上手中的笔记。

    “因为记叙处预测,凶手,正在向那个林地人接近。”

    她顿了一下,知道不能说出那个敏感的名字。

    叛逃的前第九局首脑,温特。

    看来他并不打算放过最后一个幸存者。也许对于温特来说,宁可暴露自己的行踪,这七个人也必须全部死去。或者,他可能同时也在找什么,惨死的盖卢祭司身上没有他想要的,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后一人身上。

    柯林想起魔术师线报中提到的细节,那些散落在桌子上的白色蛇蜕。

    蛇每年都要蜕皮,象征着转化,还有古老的重生。

    “说起来,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柯林向自己新的工作搭档说道:

    “一时半刻好像也找不到这个人了,也许我们之后会相处很久。”

    “随便你。”

    “真的随便吗?”柯林说:

    “可如果随便叫你‘梅莉塔’,恐怕会在街上惹起轰动的。”

    梅莉塔惊异地抬起帽檐下的眼,身份忽然被揭穿,有些触不及防。

    “——为什么你会知道?”

    毕竟是伯爵创造人偶的原型之一,柯林一直对这个人感到异样地熟悉,后来就通过街上的海报联想了起来。

    虽然没有亲眼看过表演,但柯林也在杂志上看到过她的彩绘照片。

    “为什么?”柯林问:

    “整个公国的人都认识梅莉塔,你该不会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吧。”

    梅莉塔沉默下来,虽然她是“戏院”的人,但一般很少参与秘密行动。原因就是外形过于出色,以及太多人见过她的脸。

    对于大公来说名演员梅莉塔是一颗有力的棋子,但她确实不适合有些工作。就像一颗宝贵的明珠不应被置于暗处一样。

    如果不是自己要求,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

    …………

    梅莉塔单纯是为了接近复生的莉狄娅才来,心境就如同修女前往圣地巡礼,她也有自己向往的,或者心怀嫉妒的神殿。

    为此梅莉塔费尽心机,花费许久才得到机会,甚至动用了一些演技。现在连大公都不知道她参与到了有关温特的行动。因为如果埃德蒙德知道这件事,她未必还有机会离开都会剧院。

    可结果在柯林的身边,梅莉塔并没有找到那具人偶的身影。

    她知道人偶一定就在不远处,只是因为羞怯或谨慎才悄悄躲着她。也许自己还没有完全通过莉狄娅的考验。如果一个人还没有被她接受,即使莉狄娅如泉中精灵从他眼底下经过也只会视若无睹,不会察觉任何异样。

    但是,梅莉塔毕竟亲眼领略过那具人偶无双的姿容,目睹过魔女莉狄娅由死物复生的奇迹。所以她相信自己以及获得某种召唤,如果莉狄娅没有继续出现,那只说明时间还没到罢了。

    她开始安心地等待,就像假装不知道人偶的存在,去做眼下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自然而然地,梅莉塔的注意力来到了柯林身上。

    毕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她的莉狄娅偏偏会跟着这个人?人偶的复生又与他有什么关系?还有伯爵……是因为这个人才丧命的吗?梅莉塔带着满心疑问开始了合作。可随着日子过去,她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加了。

    因为梅莉塔发现,这个人身上并没有特异之处,也从来不表现出与莉狄娅有关的特质。

    他没有那位魔女生机勃勃的邪恶魅力,也没有衰老国王的多疑和永不满足的渴望,甚至与这两者相反,梅莉塔觉得柯林早已是一块冷却的煤炭,不会伤到谁,但同时也毫无用处。

    他们仿佛来自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故事,原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这个人循规蹈矩,做事随便敷衍。每天一定会与人练习剑术,然后在同一家餐馆吃饭,下午五点一定结束工作。平时也没有什么喜好或娱乐,无聊透顶,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的生活,他好像有种莫名的满足和感激。

    这个人没想过必须树立威信,即使调查没进展也不会惩罚谁,所以,他和那近百个线人都成了表面的朋友,但这又是极为肤浅的交情。

    因为那些人不会被柯林的善意感化,反而越来越应付了事,渐渐地,这些人完全把调查部当成了冤大头,领钱的慈善机器。

    他们的搜索在过去的两周里早已陷入泥潭,可主导这一切的柯林却从没表示过什么。

    也许他真的愚钝至此,对现状毫无察觉。或者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救下那个林地人。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梅莉塔隐隐感到厌恶,并且越发不解。

    距离圣体会预测的已经所剩无几,温特会先一步找到幸存者,那个林地人似乎已失去生还可能。

    梅莉塔再次压低帽檐,遮住自己那张太过有名的脸庞。她看着不远处正无聊地和一个蛇头打趣的柯林,不禁咬了咬银牙。

    很快行动将会结束,而费尽心思的她却一无所获。

    梅莉塔有些难过,直到后来的一天,无所事事的柯林却忽然走了狗屎运。

    …………

    …………

    有运气的人才能成事,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

    但是,这个事实之下还有一种可能。

    如果别人完全没法理解你是怎么把事情做成的,他们就会把这个过于复杂的过程简单当成运气。

    就像梅莉塔只以为柯林走了狗屎运,不知道为什么就找到了人,但其实她从来没看清柯林做了什么。

    其实柯林的运气已经很差了。

    动用施塔德机构的组织和人力,却仍然花了一周才找到人,这种运气简直就像是抽中了下下签一样。

    当然,厄运和狗屎运一样,背后也总会有着更复杂的原因。

    得到消息之后,柯林就独自前往了目的地,最后幸存者这些天所在的处所,下泽地一栋几乎没有特征的民宅。

    而在他推开房门,感受到一门之隔骤降的温度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差了。

    因为找一个会吃喝拉撒的活人容易,要找一个死人却很难。

    找一个永远不会腐烂发臭的死人更难。

    柯林只看到一座四方而透明的冰棺,里面站着一个人,照片上的林地人。

    他似乎是在睡梦中离开的,面目安详,时间被永远封存了。

    圣体会的预测学手段确实从来不会出错,温特,公国最大的叛徒,确实在向幸存者接近。

    甚至一直在他身边。

已经在解决拉胯了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拉胯。

    虽然一直这么调侃,但拉胯后最痛苦的一定是拉胯人自己。

    它是我的心头大患。

    甚至可以说,这一年多时间我一直在解决拉胯,然后不断地失败失望。

    回头看羊拉屎一样的更新日期,基本上,每一次拉胯都代表着一种方法和思路的破产。我找过很多问题,做过无数尝试和改进,怀疑都能单独写一本书了。

    但总体上,还是在慢慢接近希望的。

    上周甚至进了线下gzs希望锻炼自己,毕竟他们强制要日更万字。当然更重要的是观察他们的写作方式。虽然最终只呆了两天,还是顺利打开了很多思路。

    最近开始像上下班一样,去图书馆或者杜公家码字。从时空上分割开生活和工作,是我很早就想做的,直到最近才慢慢落实。不管怎么说,是一点点前进了。

    我瞎写了两天,每天无论如何要敲六千个字,接着,在昨天朝九晚五地写了正文。

    我其实有写作障碍,但通过瞎写也许能脱敏,落笔变得更加流畅。我不知道最近的转变能不能解决问题,总之,继续尝试吧!

    今天周一图书馆闭馆,杜公昨天码字通宵白天要睡觉,所以今天一时没有码字的地方。我不能继续在自己的房间码字,那样会彻夜失眠。

    所以,以后周一可能是休息的日子。当然,说不定以后我会有存稿呢。

    顺便在这里约定,以后每个断更的日子我一定发请假条,这个小小的行为可以增加我对断更的抗拒,同时也记录下拉胯的原因或新借口。

    就这样!

第六十七章 平静的碰面

    在亲眼见到扎尔·温特之前,柯林也曾想象过这个人会是怎样地穷凶极恶。

    毕竟他为了力量,甚至可以向着往昔部下挥下屠刀。

    第九分局是温特在战时一手建立的,也是他在战后一手毁灭的。

    因为他的背叛,埃德蒙德大公不惜代价地发起追捕,但结果这场追捕只持续了一个月就只能被迫结束,因为就在那短短不到一个月里,第九局近半数的精英就被温特亲手葬送了。

    也是从那之后,这个曾经名震同盟的警探部门才变得一蹶不振,再也不堪大用。

    那场追捕是公国当局永远不愿提及的旧伤,所以中央情报处掌握的材料极为有限,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描述。但仅仅从这些简要的说明中,已经可以窥见扎尔·温特是一个多么凶悍的人。

    毕竟那些被他杀死的,应该都是温特自己栽培的部下,甚至还包括他一手带出的学生。

    这个人残忍无情,实力也是难以想象的强大。

    所以柯林没有想到,温特本人看起来竟会是如此的……

    如此的普通。

    此时这个凶徒正斜靠在布沙发上打盹,仿佛没有察觉到柯林的到来。

    他的身上盖着一层脏到看不出原色的毛毡,地板上还放着皮水壶,和原本用来包食物的牛皮纸袋。

    温特的头发应该几年没有理过,几乎结块,灰色的胡子倒像刚刚剃了一下,剩着薄薄的胡茬,让他的整张脸显得更加敦厚无害。

    无论谁看了这幅场景,都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偷偷闯进空宅里过夜的流浪汉,已经很习惯在沙发或公园长椅上过夜的那种人,整天被棍子驱赶,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会被野狗咬死。

    但就在他身边的不到五米处,却违和地伫立着一座封存了尸体的透亮冰棺。

    冰块仍散发着寒气,吸收着周围的热量,却丝毫没有要融化的迹象。地板上干燥如初,不见一丝水渍。

    温特的头往下顿了一下,就像打了个瞌睡。这时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有些迷糊地看向陌生的来客。

    “几号了?”

    他理所当然地问,就像问室友现在是几点一样。一开口,就一股浓重的酒酸味从喉咙里冒了出来。

    “二月十五。”柯林看着他说:“周四”。

    温特揉着太阳穴,纾解着因醉宿的头痛,可是他微张的灰眸里却依然清明:

    “来得太慢了。”他说。

    “什么?”

    “我在这等了你们九天……只有你一个吗?”温特看向柯林身后,接着又注视着柯林,目光微微有了变化:

    “你是第九局的孩子?还是从那个戏院里出来的人?”

    “都不是。”柯林说。

    意料之外的回答,温特因此微微一顿,但神情不见有什么变化:

    “中央情报处吗……”

    温特离开公国权力中心多年,早已不清楚达纳罗上层的局势变化,他略带一丝感怀地说:

    “如果是三年前,我的人根本不用了这么长时间就能找到这里。”

    柯林看着他没有说话,稍微感到一丝异样。这个人在缅怀什么?毕竟终结第九局最鼎盛年代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接着,柯林的注意力再次被那座冰棺所吸引。明明整个公国最危险的人物就在眼前,他却没有表现出多少畏惧和忌惮,只是无言从对方身边走过,而温特似乎也没有感到被冒犯。

    站到被冰封的尸体面前,柯林仔细打量起来。

    尸体脸上丝毫不见惊恐,安然地闭着眼睛,就连脸上皮肤都没有变色。但他的身上不知为何换回了盖卢林地的传统衣饰,一种利于在灌木之间行走的墨绿色短装,胸前还有藤条编成的饰品。

    “是你杀了他吗?”柯林一边观察着,一边问道。

    “如果是我杀了他,就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

    温特外貌邋遢,语调却平稳而有耐心,就像一个老师在给学生讲课一样。

    “可把他封进这层冰棺里的人是你吧。”柯林说。

    这些冰晶显然是巫术的造物,这里能维持它们的只有温特。

    “如果我不这样做。”温特说:

    “现在你们只会找到一滩漏着骨头的烂肉。”

    他刻意保存了尸体,换而言之,保存了证据。

    这也是柯林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疑惑的地方。

    因为温特此时的行为就像……就像是在协助当局的调查一样。

    可是。柯林心想,戏院早已经认定眼前这个貌似敦厚的男人就是凶手,毕竟,记叙机关录下了他的巫术痕迹也是事实。

    温特拧开军用水壶,咕噜地喝了一口。接着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在柯林微微有些紧张他的动作时,温特开始附身动手卷起自己肮脏的毛毡。

    他没打算在这里久留,也不准备与任何人交谈过深。就仿佛他这次短暂的出现完全只是为了转交尸体一样。

    在整个公国因他作出更大的反应之前,他必须做完这件小事离开。

    看着温特整理自己的东西,柯林又绕着那座冰棺走了一圈,接着皱起眉头。因为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就像是被活生生地冻住的。

    仿佛知道柯林在想什么,温特一边将牛皮水壶挂在腰间一边说:

    “在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就像睡着一样,即死……”前局长低声地自言自语道。从见面开始他的语气一直很平稳,现在却显出一丝困惑。

    究竟是什么能让他也感到疑惑?

    “为什么一定要将尸体转交给我们?”柯林问:“上面不一定会多重视,也很难有人相信你。”

    这具尸体已经过嫌疑人温特之手,没有人会再太看重这份证据了。

    所以即使他真的不是温特所杀,很难让人相信。

    “不,我并不在乎。”温特说:

    “信或不信永远是你们的问题。”

    他将肮脏毛毡披在身上,又变成一个随处可见的流浪汉的样子。就像大追捕后独自度过的无数个日夜那样,扎尔·温特,将再次从这里悄无声息地蒸发:

    “但我知道,你们绝不会无视这具尸体,相反,你们会揪着每一个细节一路彻查下去……”

    “毕竟在听见我的名字,又看到这尸体的死相后,有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害怕了吧。”

    “继续查下去吧,我会看着你们的。”温特最后说:

    “毕竟我也想知道这件事背后存在的东西。”

    说完,他就从门口悄悄地离开了。

    …………

    …………

    “这件事背后存在的东西。”

    就连主犯温特自己都不清楚的,到底会是什么?

    在柯林寻找幸存者期间,神秘线人“魔术师”也一直在向调查部发来新的线报,所以第九局那边的新进展对他来说几乎就是透明的。

    到现在为止,分析人员已经梳理出了林地人来到达纳罗后的生活轨迹,细节几乎精确到了他们下船后的每一天。

    因为上面的人希望以此推测这几人会被扎尔·温特盯上的原因。

    尤其是那位林地祭司。

    最终的分析结果吗与最初的猜测一致。那就是林地人手中的确握有一种对“唤醒内神之路”价值极大的秘术,那是一种“林地象限”所特有的禁忌仪式,而现场所发现白色蛇蜕,似乎就与这一仪式有关。

    这应该就是叛徒温特目前所急需的。

    如此一来,他的动机也可以被明确下来。

    …………

    …………

    与温特相遇的当晚,柯林带着梅莉塔重新找到那具被冰封的尸体。看着那座已经开始缓慢融化的冰棺,梅莉塔有些说不出话来。

    毕竟真的看到尸体时,还是会为搜救对象的死去感到遗憾。哪怕在这次行动中,根本没有几个人真的在乎这个异邦人的生命。

    同时她也能想象,柯林要找出这东西究竟有多难:

    “不……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它的?”

    梅莉塔慢慢回过神来,开始不解地问道。她知道如果是找一个活人还好,像这样被精心保存的尸体,几年内没人发现也是很寻常的事。

    尤其是下泽地这种几乎没有常驻人口的地方。

    “运气而已。”柯林说:

    “我像以前一样夜巡,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像撞鬼一样撞见了温特。也许是他刻意想把这具尸体交给我们吧。”

    “什么温特……”梅莉塔说,但接着她才反应过来,瞳孔剧烈地收缩:

    “你是说扎尔·温特!?”

    …………

    …………

    最后一个林地人的尸体也被转移到第九局,同时柯林曾直接遇见温特的消息也立刻传开。

    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温特的人能活着回来。

    直到几天后柯林才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和温特那场貌似平静的见面,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一件多么骇人听闻的事。

    很快,第九局在总部大楼为他专门清空了一间办公室,请求他留在这里配合几天,以便各部获知扎尔·温特的现状,更新那些陈旧的,已经好几年没有变化的档案记录。

    接着,各种级别不明的人员就开始专程来到这间办公室,他们带着各式表格来拜访柯林,礼貌而克制地询问起了那场见面中的种种细节。

    柯林能够感觉得到,一开始自己也被认为具有某种嫌疑,但是很快这种嫌疑就被打消。一两天之后,这些人员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温特身上。

    就连那条破毛毡,似乎都让他们充满了兴趣。他们甚至小心翼翼地询问了毛毡的尺寸,以及上面的污渍在室内光下的整体色调。

    有人曾隐晦地向柯林表示,花园宫殿里的大公也已经亲自关注这件事。

    目前“统帅”并不在达纳罗,但如果他在这里,应该也会同意与当局分享这些信息。毕竟叛徒扎尔·温特对于埃德蒙德大公来说实在太过敏感和重要。如果调查部想要在达纳罗顺利安稳地活动下去,就必须在这些方面做出妥协。

    然后,是那具没有任何伤口的尸体。

    现在的第九局总部,与扎尔·温特有关的所有人员都已经被调到同一楼层工作,作为“直接接触者”的柯林当然也在这里。所以柯林也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中推测那些分析人员的进展。

    他留意到楼层的会议室总是被占用,门后时不时传来抓狂的嚎叫。碎纸机一直在轰鸣,焚纸炉日夜燃烧,一份份分析报告在很短的时间内形成,又在同样短的时间内被销毁。

    完全可以想象,分析人员们的工作在很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混乱。

    温特究竟为什么要将尸体交给第九局?他的这个行为,让以前原本确定的很多事情,都一下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恐怕,无论分析人员们做出了怎样严谨的推测,那具毫发无伤的尸体都将他们的心头萦绕不去,如同幽灵一样,带来无数违和感。

    而且说不定,这恰恰就是温特想要取得的效果。

    说不定是他故意对尸体做了某些处理,为了向当局放出烟雾弹,为下一步动作争取宝贵的行动时间。

    无论分析人员要做何种推测,都先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

    柯林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当然不在乎温特和当局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斗争和阴谋,毕竟,这已经是另一桩与他无关的陈年旧事了。

    反正现在,他已经做完了自己原本想做的事:寻找那名幸存者。虽然最后发现人已经死了,没有达到一开始的设想,但总体上也算问心无愧。

    ……真的问心无愧吗?

    如果不是温特杀了他,他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连温特都感到疑惑的,又究竟是什么。

    柯林摇了摇头,将所有的想法都挥出脑海。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自己目前所能触及的事情。

    而且哪怕真的想知道真相,也不必每件事都亲力亲为。那一夜温特所说的话,再次从他脑中闪过:

    “……相反,你们会揪着每一个细节一路彻查下去”

    “……毕竟在听见我的名字,又看到这尸体的死相后,有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害怕了。”

    如果事情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发展,自然会有更着急的人去查出背后的事实。

    那么,自己只要和温特一样盯紧第九局的进展,也许就足够了。

    忙碌了近半个月,姑且先作壁上观吧。

第六十八章 蜕变与转化

    既然林地人的尸体被找到,调查部能做的事也就暂时做完了。

    当局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直接参与到对温特的追捕中,所以这场名义上的“联合调查”,实际已经只剩第九局在负责。

    这倒也是件好事,意味着柯林和鲁伊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在当局多领一份薪水,甚至在总部大楼有自己的办公座位。

    没有人喜欢受人指挥,被呼来唤去也没那么快乐。所以在“统帅”从白都回来之前,他们倒也乐得清闲。

    近半个月在外面东奔西跑,其实薄德艾维斯也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有时以人偶的形式,有时以别的形式。

    但意外的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不便。

    如今柯林已经慢慢确认这个事实:薄德艾维斯作为王冠,代理者是她越过频率界限的为数不多的媒介。

    神明无法直接干涉现实,因为就像仍没有一个凡人完成“扬升之路”,现在也没有一个神祇能彻底完成“下沉之路”。

    最直观的结果,就是她无法离开柯林人体以太的范围。

    有时柯林会想让人偶独自留在房间里,让她休息或者做自己的事,但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因为只要他离开人偶一定距离,刚才还坐在地上翻动书页的人偶就忽然失去生机,像件物体一样忽然倒下。因为那具躯壳中内在的东西,已经跟着代理者一起离开了。

    与其说那具人偶是她的身体,不如说是她手中的玩具。

    至于在出门的时候要不要带上玩具,则完全是一件视心情来决定的事。

    而且柯林发现,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让任何人对这具人偶视而不见。

    就比如现在。

    餐厅的露天座位上,薄德艾维斯正小口地吃着杯盏里的甜点,装着冰凉鲜奶油的纯银罐子就放在一旁。但她不太会用那么小的勺子,所以几乎是趴在桌面上,直接用细白的牙齿咬进了沙冰里。

    不算得体,但再古板的人也只能承认这很可爱,因为感觉就像一只还没有被礼教或欲念污染的小动物一样。

    ……不得不说,眼前的是能让人产生一点点幸福感的画面。

    倘若世上真有一座乐园,其中多半就是这样的景象。

    偶尔有几个行人从座椅的一旁路过,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薄德艾维斯略有些出格的表现,目不斜视地离开。

    最早她用以丈量世界的是触觉、视觉以及听觉,后来通过文字,再到最近,则开始用口腔去尝试。

    就好像很新奇似的,薄德艾维斯开始试探着用嘴唇或舌尖触碰,或者把奇怪的东西咬在牙齿上,有时甚至需要柯林及时拉住她。

    当然这种情况维持得并不久,人偶的兴趣在短短一两天后就收敛到了食物上。

    柯林隐约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大概就是在四天前的一个早晨后,薄德艾维斯开始进食。

    而且食欲异常旺盛。

    自从来到柯林身边后,她的外在始终没有变化——丝绒的长发没有再延长一分,红色刚玉的眼瞳泛着无机质的光华,暖玉般的肌肤无需擦拭,也仍然和开始一样洁净。

    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已经愈合,缝合留下的线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只剩下几缕浅浅的凹陷。

    有时触碰到她的皮肤时柯林能隐隐感觉到,尽管表皮波澜不惊,但在人偶那小小的身体里恐怕正在发生着难以想象的奇迹。

    她早已超越世上任何炼金大师的造物,就像柯林体内晶图的生长一样,薄德艾维斯也在改造着人偶的身体。

    到目前为止,柯林仍不清楚这座隐秘王冠将会为自己带来什么。

    “王冠。”

    南希完全以它的数量,去评估地下暗河与各国之间的实力对比。

    埃德蒙德公国仅仅拥有一座王冠,就足以立国。

    同样因为大公持有王冠,就逼得埃米尔向自己下达暗示,不顾一切地避开与他的冲突。

    可是这一切关于王冠的印象,却与薄德艾维斯这些天的表现相差甚远。毕竟,她直到今也没有展现出来什么与实力有关的东西。

    嗯,不仅没有战斗上的帮助,甚至就连实力增长上的帮助也没有。

    除了前些天那次没有缘由地感觉到怨恨以外,这座王冠就像是来自一个完全没有纷争的世界一样。

    但也许,这样也不错吧。

    薄德艾维斯眯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着茶点的味道。第一次经历的感受总是格外强烈,她不能说话,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满足。

    但柯林总是觉得,尽管人偶根本没有发声的机能,但如果以后某一天她忽然开口说话了,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随意地伸出手,帮薄德艾维斯弄好险些弄脏的白色衬衫袖,心里随意地想着。

    如果自己觉得温暖,就说明她也有一样的感受,反之亦然。

    这其实意味着,照料她就等于照料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人偶,柯林从来不会这样关心自己。

    他从不会去想,是不是自己有时也需要坐在街边闲暇地享用点什么。或者偶尔奢侈地挥霍一两个小时在无所事事中度过,做些无聊的事情。

    在不久的过去,他的生活里还只有追逐。为了那些自己也不知为何的目标,被身后的什么东西追赶着,无休止地追逐下去。

    但一味地追逐,未必能使人平衡地前进。

    现在,柯林要当好人偶在这个世界的导游。如果想告诉她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是美好的,那他就得自己先能够领会才行。

    以前他没有机会,但现在有了。

    而某种蜕变和转化,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

    …………

    露天的餐椅周围的地上有许多鸽子,可能是因为客人偶尔会与它们分享食物,所以数量总是很多。

    但今天不知为什么,聚集的各色鸽子似乎比平时要多得多,尤其是在人偶的周围。

    到后来,有几只胆大的甚至开始落在座椅和玻璃桌面上。服务生不得不拿来扫帚驱赶,结果反倒弄得更加狼狈。那些鸽子扑腾着翅膀到处飞,飘散的绒毛也很难让人继续用餐。

    所以没坐一会,柯林就只能准备离开了。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今天已经完成了军学院剑术的练习。

    他虽然进步神速,但在力量规模和感知力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光凭技巧也不可能一直成长下去。

    所以不久之后柯林开始进入瓶颈,进度再次被处于青星一急速上升期的艾丽反超。

    技巧这种东西不像力量,研习到一定地步之后,进展就会越来越慢。

    短时间来看,每天再花太多时间在剑术练习上已经没有明显的帮助,必须在其他的方面寻求突破了。

    至于什么方面……也许是击败伊克西翁,彻底成为地狱巨塔的主人吧。

    但这件事柯林并不想太仓促地进行。

    两人在繁华的使馆区周围无所事事地闲逛,昨夜刚下过雨,所以空气有些清冷,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伯爵弗里德离奇死亡的风波已逐渐平息,除了一些乖僻挑剔的评论家总在报纸上抱怨“再无杰作”之外,他的离去似乎就再没有对这座销金窟产生什么影响了。

    为了了解神秘的“戏院”组织,以及大公手中所谓的夜之国会,柯林最近经常在剧院附近闲逛。

    他知道那里一定隐藏着不寻常的什么,并且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把它揪出来。

    都会大剧院附近的街道本来就是达纳罗全城的精华所在。即使整个公国正在迅速地萧条下去,这里也仍然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聚集了世界各地数不清的有趣事物。

    当然,其中最夺目的永远是那座都会大剧院。

    据说剧场演员们在排演的闲暇时刻会就近到附近散心,光是这一点,就吸引了无数人对这一带趋之若鹜。

    也许很多人都在幻想,能在街上偶遇自己魂牵梦萦的情人吧。

    柯林从来没有这种幻想,可是结果,他却在这里遇到了达纳罗最多人所梦见的对象。

    …………

    …………

    梅莉塔举着一只黑色的折叠羽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身后的女仆则举着花边阳伞替她遮住了上半张。

    这样一来,也许会有人怀疑她是都会剧院里的某个名演员,但任谁都想不到她就是饰演莉狄娅的的梅莉塔。

    这样的重重遮掩下,就连柯林一开始也没认出她来,几乎擦身而过,结果却被对方主动拦下了。

    “呀,真是巧呢。”梅莉塔折起小巧的黑色羽扇,主动招呼道。

    看着她的样子,柯林微微怔了一下。

    毕竟除了海报,他只见过穿着第九局制服的梅莉塔,现在看对方忽然换回了华丽的打扮,反差之大让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薄德艾维斯则是小小地往后退一步,半躲到柯林身后捏着他的袖口,观察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眼睛也颇为相似的女人。

    “今天第九局那边没有派事情给你吗?”

    柯林也跟着打了招呼,然后稍稍放低了声音问道。

    梅莉塔是公国最有名的演员,但同时又是特殊部门“戏院”中的秘密警探。他忽然觉得对方的这种生活也蛮有趣的。

    “其实我是偷偷参加那个行动的。结果在几天前被大公发现了,所以我往后都不用过去了。”

    梅莉塔解释说,她的脸上带着笑,但眼底悄然闪过一丝落寞。

    “也许他觉得,那种事情并不适合我吧。”

    即使在闲聊的时候,梅莉塔的声音也无比清亮,而且,比女性更加女性。

    那么对一个情报部门来说,“适合”这位阉伶歌姬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在这种地方,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应该并不罕见……

    算了,到此为止吧。

    柯林不再继续想下去。

    “嗯……这一位是?”梅莉塔好像才刚刚看到躲在柯林身后的人偶,她稍稍凑近了一些,撑着伞的女仆也跟着她往前移动:

    “好漂亮的人啊。”梅莉塔紧紧盯着薄德艾维斯说:

    “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哦哦,不好意思。”

    柯林已经默认了女神会向他人隐藏自己,所以他有时会假装人偶并不在场。

    但他没有想到,这次梅莉塔能看见她吗?

    ……这下有点麻烦了,因为梅莉塔作为和人偶直接竞争莉狄娅这个角色,甚至还在为它配音的人,绝不会没有见过这具人偶。

    他没有向身边让开,依旧让人偶呆在自己身后。此时薄德艾维斯的脸是被围巾遮住的,似乎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看不清了。

    “这是我在南陆的表亲,不久前才从殖民地回到本土……”

    柯林又搬出了当初在成衣店应付宫廷女官柏妮丝的说辞,并且结合自己“阿诺·加图索”的假档案进行了适当发挥。

    因为两人都是黑色微卷的头发,所以这套说辞意外地还挺有说服力。

    “这样吗……”梅莉塔喃喃道:“好可怜啊。”

    这么漂亮的人却丧失了说话能力,甚至智力也有一点问题,确实挺令人惋惜的。

    她向人偶伸出手,明明两人身高一样,梅莉塔却像长辈一样抚摸了一下人偶的额头。薄德艾维斯缩了缩,但没有继续再躲。

    期间柯林一直有点紧张,但结果什么也发生,这令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也不能排除是梅莉塔演技精湛,柯林心想。

    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一直在观察对方的表情,无论对方的演技多么强大,面对突然情况还是多少会有表现的。

    …………

    …………

    他想得没错,梅莉塔也是人,在面对意想不到的情形时,表情多少还是会有些变形的。

    但如果,她是在面对意料之中的事情,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向着柯林和人偶微微行礼告别之后,梅莉塔重新用折扇遮住脸庞,向着都会大剧院的后门走去。

    幸苦的排演即将开始了,但她的嘴角却一直在忍不住地上扬。

    莉狄娅……莉狄娅。

    虽然当她的手探向人偶时,对方缩了缩身体。

    但这次自己已经能看到人偶的身影,本身就意味着接纳。

    你在需要我吗……

    这是你对我的召唤吗?莉狄娅。

第六十九章 归零的旅途

    与梅莉塔分开后,柯林带着人偶又走了一段路,期间他的脸上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接着他慢慢停下脚步,转身让薄德艾维斯在原地站好,然后半俯身到她的面前,角度和距离,差不多与梅莉塔刚才的情形一致,然后打量起人偶的脸庞。

    柯林盯着看了一会,伸手把她围在长发外面的围巾往上拉了一点,又接着看了半天。

    薄德艾维斯不知道柯林在干什么,但也只是乖巧地与他对视着。

    “一模一样……”柯林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是别人,倒还有可能认不出围巾蒙脸的薄德艾维斯。

    但梅莉塔绝对不会。

    因为她们两人的眼睛——除了虹膜的质感之外,在轮廓和给人的感觉上几乎完全一致。

    这个发现,反而给他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在寻找幸存者的调查途中,柯林就能感觉到梅莉塔总是有意无意地寻找着什么。

    如果大公原本不允许她参与秘密行动,梅莉塔又为什么要专程跑到自己身边?

    因为,她早知道这具人偶在这里。

    “为什么没有向刚才那个人隐藏身形呢?”柯林维持着与人偶的平视,低声问道。

    自从薄德艾维斯掌握人偶的身体后,能亲眼见过她的只有柯林和女官柏妮丝,而梅莉塔则是第三个人。

    女神看着眼前的柯林,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

    “因为你相信她?”柯林继续问。

    这一次,人偶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好吧。”

    柯林细想了一会,平静地说道:

    “那我也相信你。”

    …………

    …………

    就在刚才,柯林想起了宫廷女官柏妮丝曾向自己说过的话。

    花园宫殿里,有一位密探曾向大公汇报涂瓦娜被杀的情况。并且不知为什么,那名密探向大公隐瞒了柯林等人曾在现场出现过的事实。

    柏妮丝没有看到过密探的脸,但使用的人称是“她”。如果“她”就是梅莉塔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意味着,梅莉塔在近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薄德艾维斯在自己身边。至于原因,应该就是刺杀涂瓦娜夫人当晚,她目击了自己和人偶的在场。

    如果是在过去,柯林一定会为这个问题终日忧心不已,甚至设想如何铲除梅莉塔这样的隐患。

    但如今不会了。

    柯林依然善于观察细节,与此同时,也开始更加坦荡地相信直觉。

    他甚至继续带着人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回到调查部的住处。

    晚餐是鲁伊亲手做的,烤肉和浓汤,桌边的柳条篮里还放了几瓶酒。

    即使达纳罗市场上粮食匮乏,鲁伊和埃米尔也有渠道弄到足够丰富的食材。如果不怕良心不安的话,甚至可以去黑市上大赚一笔。

    因为调查部四人很难得都有空闲,所以鲁伊策划了这场聚会,想稍微庆祝一下。

    席间几人聊了聊各自的现状,艾丽的实力每天都在肉眼可见地进展,而埃米尔几乎没有开口说什么。

    餐后柯林就回了房间,帮人偶换下有些弄脏的衣服之后,开始如往常一样用三小时制作微型仪式。

    这种操作非常重复机械,但同时又要求制作者的意图极度专注。所以柯林在制作微型仪式时总是会逐渐忘我,思绪重新收敛到极致。

    算是在无意之中,他找到了一种比枯坐更适合自己的冥想方式,一种更强而有力的归零。

    “归零”从来不是真正到达零点,而是向零点无限逼近。虚无之下永远有更深的虚无,就像对坐标的聚焦精度也永无止境一样。

    向零点收缩的程度更深,频率重叠面积越小,能影响到行者的东西自然也就更少,直至到达完全不受任何事物干涉,彻底从宇宙中解脱的境地。

    但这需要天赋,以及一生持续不断的冥想训练。

    冥想之后,柯林就带着无比简单的心境去洗漱,然后就躺到床上,开始做梦。

    按照事先约定,他第三次进入红色河谷。

    …………

    …………

    眼前是一片荒凉沧桑的废墟,石头垒成的低矮屋舍成片倒塌,石缝间能看到残缺的人体。

    四处都有烈火肆虐过的焦黑痕迹,但毕竟距上次离开已经过了二十多天,这里的火焰和鲜血都早已经冷却了。

    南希的灵体在无言地看着这一切,尽管之前她已经尽全力示警,但“天敌”所带来的毁灭仍然不是原始土著能抵挡的。

    原本储存好的肉干和柴薪都被烧成灰烬,这个象限已经即将入冬,即使有人成功从这里逃出,恐怕也很难再继续生存下去。

    “在土著眼中,我们明明是无所不能的仙人。”南希苦笑着说:

    “但‘仙人们’却没办法将他从天敌口下拯救出来。”

    “你已经尽力了。“柯林说道。

    毕竟除了示警之外,他们也不可能以灵体的姿态与那些天敌巨兽直接交战。

    两人面对着这一地狼藉,双双沉默了一会后,重新回到宽阔红河的上空,再次踏上寻找远星的旅途。

    柯林简单地将调查部的近况向南希汇报了一遍,包括统帅回东边叙职,以及七位林地人集体被杀的事件。

    可南希似乎还沉浸在那片荒凉废墟带来的情绪中,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

    直到柯林说出了扎尔·温特这个名字,南希才微微怔了一下,她说:

    “还记得我说过,僵持的局面很快就会被打破吗?”

    “你是说剧场仪式?”

    最近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柯林没有再听到过有什么公国官员被刺杀的消息。似乎在大公的人稍微开始警惕之后,她的计划就无法推进了。

    “没错,算起来,时机也快到了。”

    南希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就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不存在惊险,也不存在惊喜。

    “什么时机?”

    柯林有些惊讶,难道南希知道温特接下来会做什么?甚至,南希就其实就是参与者之一?

    “往后的三天的事情而已。”她说:

    “等着看着就明白了。”

第七十章 两幅地图

    两人沿着红色河岸行进,一座座惨状各异的废墟也不时在视野边缘出现,一掠而过。这让他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一时之间不再交谈,只是默默埋头赶路。

    那头“天敌”在红色河谷中殃及的区域,远远比想象中要更为广阔。今晚他们进入这个频率后明明已经前进数百公里,但依然处处能看见它在二十天前留下的创伤。

    视野的右侧,原本平整的大地裂出一道漫长的峡谷,盖有植被的地表被整片翻到地下,红河断流,河水无处可去,堰塞成海洋似的血红色湖泊,就像一片新剜的疮疤。

    “这就是为什么,‘远星’必须被建造在河流尽头,大地边缘。”

    南希说道,语气中隐隐有些后怕,因为梦境的都城原本也可能崩塌:

    “这是个很不稳定的世界,红河的出现就意味着它在严重失血……那些天然的以太结构不断衰退,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红石析出,又被水流白白冲走。”

    “如果到达远星,也许我们能看到象限的边界正在向下坠落。”她说。

    “向下坠落……”柯林低声说道,想起了地狱巨塔周围无垠的虚空,在那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所以那些‘天敌’的出现,也是象限毁灭的某种表现吗?”

    “我不知道。”南希说:

    “当然,就算知道了什么也没办法阻止。”

    他们无法杀死那样的巨兽,甚至没法确定那是生命,还是如同寒潮,陨石或地震一般纯粹的自然灾难。

    柯林和南希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帮助他们,毕竟土著眼中无拘无束的“仙人”,只是另一个世界中身不由己的囚徒。

    “据说天敌的出现是有规律的。”南希说:

    “时间上大概四到五年一次,空间上也可以总结出几处频发的地带。过去有夜民曾预测过天敌出现的时间位置。但套方法这对土著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他们还没有成文历法,也没有足够大的地图。所以就算知道了规律,也根本无从推算。”

    这个世界太过广阔空旷,没有文字的土著氏族不断迁徙,只能通过河流推测大概的方向,至于更精确的方位则是一无所知。

    听到这里,柯林忽然有了一点想法:

    “既然这样,有没有想过将地图和历法交给他们呢?”

    “不太可能的。”南希说:

    “毕竟他们连文字和统一的语言都没有。光是向一个村落的智者传授这些知识或许要就要几周时间,而且无法再向周围传播,之后也很可能在几代人之内失传。”

    “直接传授当然是很困难的。”柯林说:“但是,如果让他们自己去领悟呢?”

    “什么?”

    “我们将地图和历法刻在世界各地,比如说一万块石壁上。而剩下的一切,就交给他们自己。”

    “可是,这个世界的他们还很……”南希考虑着合适的措辞。

    “蒙昧,原始。”

    柯林替她说道:

    “但不要因此小瞧了他们自身的智慧。”

    南希没有不尊重这些土著的意思,但最深的蔑视,往往连蔑视者自己也没有察觉。

    柯林和南希每次进入红色河谷都会行进数千公里,从这个世界的中心,直到边缘。他们一边前进一边记录,不知不觉中手中已经积累了一幅精度还算不错的地图。

    虽然还不能覆盖所有区域,但已经能帮上数不清的人了。

    而南希手中也的确拥有一份完整的历法,据她说这是夜民们在三百年前完成的。所以顺理成章地,柯林将那份现成历法改编成了一个图案,代表着盈缺和气象的图案填充其间,最终形成一个仿佛前世的天干地支般的圆盘,

    地图的主体则由红河与山峦的走向构成,的样子就像一丛血管,或者一颗树的根系。

    柯林找到了一块坚硬的圆石。意图稍一聚焦,奇异的纹样就开始被刻在了在圆石上。

    这种操作对柯林来说毫无负担,毕竟他早已习惯了在更微小的尺度上作业。一转眼的时间,简化过的历法山川图就已经被刻在了石头上。

    这只是第一块石头,看起来仍然很不起眼。它的结局很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但以后还会慢慢地出现更多。

    柯林和南希继续向前,寻找着位于世界边缘的远星。但每隔数十公里,或者每看见一个村落,柯林就会离开红河上空,到附近的岩壁上留下巨大的图样,等待一个人无意中发现它们,并在冥思中领悟其中蕴含的信息。

    两个幽灵如一阵轻风吹过各地,无声留下奇妙的痕迹。某种意义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明正在以上千公里的时速传播扩散着。

    柯林一直在做这件事,尽自己所能地做下去,直到第二天从梦中醒来。

    …………

    …………

    教团枢机圣省的记叙处,达纳罗记叙装置的控制总枢。位于埃纳大教堂东侧一座无人问津的低矮楼房中。

    它看似不起眼,但任何人想要统治这个国家,都必须先掌控或毁掉这里。

    如果不是人为布置的以太之网已经无法再做变动,大公一定会将它搬迁到自己的花园宫殿或者都会剧院中。

    在这里的工作厅中,有一副世上最精细的达纳罗市地图,它的装饰价值连城,但即使没有那些纹饰华丽的画框或者奢糜至极的宝石图示,地图自身也堪称是一副无比杰出的艺术品。

    因为它描绘的并不是达纳罗市的物理空间,而是这里完整的以太之网。

    极致的合理会带来极致的美丽。任何人看见这些图案,都难以抵抗线条中蕴含的自然美感。但它的作者却并非人类,而是大自然,以及那无知无识,仿佛不知疲倦地运作着的“自动记叙装置”。

    装置绘下的地图中存在着数十万个以太节点,而那些节点中的大部分至今也没有在现实中被人发现,到现在也没有标注完全,大部分仍在探索中。

    此时,这栋不起眼的小楼正被紧张的氛围笼罩。除了记叙处自身的技术人员之外,“猛犸”麦克布莱德和数位当局高官已经悉数到场。

    甚至,就连大公也亲自来到了这里,此时他正带着女官柏妮丝,在不远处的一个休息室里等待消息。

    因为时隔二十天后,记叙装置再一次捕捉到代表着扎尔·温特的巫术痕迹,他特有的灵素气息。

    甚至并不需要“捕捉”,因为温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了,意图不明,一反过去谨慎的隐藏,就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存在一样,朝着一个未知的目标不断前进。

    技术人员在场地中频繁地走动着,有年轻的后辈不断捧着厚厚的纸堆跑向分析员。现在他们不得不奔跑起来,因为工作厅的中间,六百七十五条纤细机械腕正同时牵引着炭笔,以一种非常密集的频率在纸张上写下记叙装置输出的巨量信息。

    在场负责的猛犸正冰冷地凝视那副地图,挺拔而充满力量的身躯中弥漫出了一种恐怖的气息,使得站在他身边的当局高官都不经头冒冷汗。

    这头猛犸总是维持着一副温和的表面,如果不是面对敌人,他很少有流露出自己如此可怕的一面。但是,今天却是一个特殊的时候。

    “782.145.63!”

    “18.230!”

    身后,不时有人大声报出一组组数字。地图边上的人听到这些数字,就立刻用推杆移动地图上的几枚色彩不同的宝石。

    无论报数还是推杆的动作都非常频繁,因为现在整个记叙处多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温特的身上,十分钟前,他们已经完全锁定了对方的去向。

    猛犸死死地盯着地图上一枚代表着温特的橙色宝石,那是正他的老师,也是他永远的宿敌,必须要杀的人。

    三年了,如果今天有机会,一定要在这里亲手结束对方的生命。

    此时是上午的九点十六分,达纳罗的街道甚至还没有热闹起来。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暂时还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有的人刚刚排队买到面包,有的人才刚刚来到自己的工位上,烦恼着一天的工作。

    但在他们不知道的暗处,随时可以碾平一个街区的大规模巫术阵地已经响应,而大公多年培育的咒杀部队,也悄悄地集结完毕了。

    …………

    …………

    柯林是在用完早餐后才听说这个消息的。

    潜伏于宫中的“魔术师”在上午六点用红信仪发出紧急线报,他甚至来不及加密,直接使用了明文。

    “温特又出现了。”鲁伊看完线报后,向还在喝咖啡的柯林说道。

    “记叙处已经锁定了他的动向,嚯,咒杀部队吗……恐怕会有不小的动静了。”

    他说着,看向调查部的其余两人:

    “今天最好谁都不要出门了,和平时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种时候稍微被波及就可能会出人命的。”

    柯林本来还想开玩笑说“难道就不能浑水摸鱼吗?”但看到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副严肃的神情,就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这种最终决战般的时刻还想浑水摸鱼,也许已经太晚了一些。

    他想到了南希在红色河谷中给出的预告。果然在短短几小时后,温特真的开始行动。

    也许南希真的知道些什么,甚至正在与温特合作。在当局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时候,她一定会做些什么,比如,按剧场仪式的顺序完成下一场刺杀

    柯林看向一旁的鲁伊,发现他正皱眉凝视着桌子上的线报,线报本身没有多少信息,真正令人疑惑的,是扎尔·温特的目的。

    想不通,包括调查部在内,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他要杀死七名林地人,为什么要将最后一名林地人的尸体冰封交给第九局。

    他今天的出现无异于自寻死路,又是想做什么呢?

    “……咒杀。”

    柯林默念着这个词,开始隐隐地联想到了什么。

    咒杀是一系极其特殊的法术,因为虚构神殿对镜像的监控,世上绝大多数的咒杀术都被禁绝。

    而唯一有资格使用这一系法术的群体,就是身为绝对统治者的安赫王侯。

    如果最后一个林地人不是被温特用冰棺活生生冻结的,那么他全身没有伤口的死相,不正是一副被咒杀的样子吗?

    “鲁伊,如果说起即死术的话,你会联想起什么?”

    “咒杀部队,禁术?”

    鲁伊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这是最自然的联想。但他知道柯林在问的是那具尸体的问题,所以又发散着往下想了一会。

    除了大公或其下属的咒杀部队以外,达纳罗没有人掌握即死术。

    但也不可能是埃德蒙德杀死了林地人,如果不是温特,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那么,是另一个安赫王侯吗?可是这种人的动向,不太可能逃过中央情报处的眼线。

    不……等一下。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传闻。”鲁伊略带犹豫地说。

    “什么?”

    “我们可能会触碰一些……到远远超出自己密级的信息,这点你是知道的。”他看了眼一旁的埃米尔说:

    “有时候,无论上面的人警告过多少次,也还是会有一些听着就让人想捂耳朵的消息,会在我们的餐厅和吸烟室里悄悄流传。”

    “而我在来到达纳罗之前,就听说过埃德蒙德的一些事情……”

    听到这里,埃米尔忽然明白了:

    “我好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他说:“我也知道这件事,可是来到达纳罗以后,反倒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

    艾丽正在一旁闭目养神,鲁伊看了她一眼,但仍然说了下去:

    “为了防止被人夺走,每一座王冠都会以特殊的方式保存起来,而且方式本身就是最大秘密。”

    “即使是同盟的诸国内部,也始终在试探着彼此的王冠禁制……你知道为什么,大公会始终将背叛的扎尔·温特视为最大的威胁,并且一丝一毫都不肯妥协吗?”

    点到这里,柯林已经明白鲁伊想说什么:

    “因为他身为秘密警探的头头,知道公国那座王冠的保存方式。”

    “没错。”鲁伊说:

    “而我们在白都听见的那条绝不该听的情,就是关于埃德蒙德那座王冠的禁制……”想到这里,他微微抽着凉气地说道:

    “据说是用了即死术。”

请了请了

    总结一下今天是怎么完蛋的:

    有个小细节卡住,早上没法坐下来直接开写。

    没法坐下来直接写,就注意到自己原来那么困。

    仔细想想前两天的上午也一直很困,几乎没做什么,就开始着手查早上犯困怎么搞。

    一查就完蛋。

    因为越拖,断更的念头就越容易乘虚而入。

    我发现,就是要趁身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开始码字,不能多想。形成习惯以后,并不是码字本身变得简单了,而是“开始”变得更理所当然,不那么纠结了。

    因为最累最消耗人的反而是“犹豫要不要做”这个天人交战的过程,它可能比真正做事还累。

    所以被断更的念头乘虚而入,纠结了整整一个上午以后,今天基本就已经完蛋了。

    好,总结完毕,希望以后引以为戒。

    顺便征集一下早上解乏的方法。

    很神秘,按理说最近睡眠挺充足的。

第七十一章 蛇攀树

    如果公国的确将“即死术”运用于守备王冠的秘密禁制中。

    那么最后一名幸存者很可能就是触碰了禁制,才会那样全身没有伤口地死去。

    ……这些外国人,也许正在试探着公国的王冠。

    可如果最后一个林地人的确不是死于温特之手——那其余六个人呢?

    还有那位林地祭司,以及餐桌上的白色蛇蜕……事实真的像表面那么简单吗?

    回忆着与温特那次短暂的会面,柯林将最后一片面包送进口中,就从椅子上起身,匆忙地向屋外走去。

    “你去哪里?”鲁伊朝他喊道。

    “印证一个想法。”柯林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冒险的。”

    这是真话,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因为现在要去的,也许是达纳罗唯一不可能被咒杀术锁定的地方。

    …………

    …………

    公国的咒杀部队在三分钟前抵达了圣体会的记叙处。一行一共七人,除两名副官外的五人就是施术者,都用镶银边的黑布缠住自己的整张面孔。

    即使是猛犸,在看到这些施术者时也会隐隐地感到不适。为了增强即死术的效果,五人自幼被拔去舌头,又因为长期用黑布蒙住眼睛,就连视神经也已经萎缩。故而不再有人能听见他们口中怨恨的诅咒,或者看见他们藏在眼中的凄楚。甚至每一次出动,都必须有仍是健全人的副官陪同辅助。

    这是一批完全被作为仪式工具培养的人。但外人永远只能看见他们头上缠绕的不详的平静黑布,无从猜测那下面隐藏着怎样的面孔,又酝酿着何等憎恨。

    而他们的即死术,也能给人以同样的感觉。

    一个身着卡其色军队制服的副官走到猛犸身边,汇报了几公里外咒杀阵地的准备情况。

    所有的安全限制都已撤除,燃料也接入完毕,这场咒杀随时可以开始了。

    几枚新的蓝色宝石被推到达纳罗以太地图上,它们从咒杀阵地升空,沿学者们计算出的最短路径朝着代表着“扎尔·温特”的图示逼近。

    那是这场咒杀的探查者兼引导者们,他们以灵体形式潜入达纳罗无比复杂的以太之网,成为五名咒杀施术者在前线的眼睛。

    只需要再过十几分钟,蓝色图示就将追上扎尔温特所在的现实位置,只要他们将信息传回到阵地,消耗巨大的咒杀仪式就会启动。

    但是,甚至这禁忌的咒杀也只是第一轮打击,等到“眼睛”们锁定公国叛徒的位置,由戏院执行的围杀才刚刚开始。

    虽然到了那时候,他们找到的很可能只是一具完好无缺的尸体。

    一切看似万无一失,猛犸的心里却悄然升起一丝忧虑。只不过,他担心的并不是温特有可能从这天罗地网中逃脱,而是一直藏在暗处的夜民。

    那个在执行剧场仪式的女人,已经悄然沉寂了一个月时间。

    现在第九局和戏院的大部分精力被温特牵制,自动记叙装置也完全在为这场咒杀服务,所以如果她准备出手,那么现在就是最好时机。

    剧场仪式的下一个目标是公国的首席大法官,一个已经八十五岁高龄却又向大公惟命是从的老人。猛犸原本在他身边布置了森严的防御,现在却只剩一位戏院人员留守,虽然位阶在青星三以上,但仍不能说绝不会有意外。

    只能希望咒杀顺利,然后自己能及时赶到大法官那边回防了。

    “扎尔·温特已经进入地理未知区域。”

    一个始终在解析着记叙装置信息的工作人员来到猛犸身边,向他汇报情况最新的发展。那是一个穿着橄榄绿精纺制服的女人,脚上踩着棕色高跟皮鞋。在这样机密的文职部门中,已经有不少的职务由女性出任。

    地理未知区域,也就是那些现实位置不明的以太节点,每次向前探索都有可能要付出代价,像这样的区域仍占据了达纳罗以太之网的一半左右。

    “让他们继续追上去。”猛犸神情冷峻地说道。

    现在,已经不是计较损失的时候。为了杀死掌握王冠秘密的温特,公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

    柯林坐上一辆出租车,很快回到了最早的命案现场,也就是那六名林地人被杀死的狭小房屋前。

    随着各种证物被收集完毕,原本成群出入的秘密警探已经撤出了这个街区。

    柯林看到房门上已经贴上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寻租和出售的信息。风波暂时平息之后,倒霉的房东也被允许重新寻找租客了,只不过这栋凶宅已经很难谈到正常的价钱。

    柯林拿起门锁,在锁芯里发动微小的物结,接着它就悄然掉落在了手中。就像远行主人回到自己家一样,柯林自然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那六具死状怪异的尸体已经被收走,桌面和地上的血迹也全部打扫干净,再也看不出这里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按理说经过第九局的检查和收集以后,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但柯林却依然对四处观察了起来。

    他仍记得当初那名第九局警探,将几根碳棒状的探测物收进自己的皮包里。柯林大致能猜到他们会用那些碳棒去做什么——用于从记叙装置近乎无限的记录中,找到和这起案件有关的信息。

    但是,他们实在太过依赖记叙装置了,视线也完全被温特吸引,结果反而忽略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柯林凝视着桌面,仿佛看见了过去残留的血渍形状,还有线报中提及的白色蛇蜕。

    这一刻他才隐隐确定自己的猜测,尽管已经寡淡到几乎不可察觉,但的确有人掩藏了另一场仪式的痕迹。

    就连自动记叙装置都没能捕捉到这场仪式的痕迹吗?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柯林一边猜测着,一边唤出了栉火。随着灵觉神经的连接,一切信息在他眼前以另一种方式重组,结果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画面。

    他看见了另一场仪式残留的痕迹,那些仿佛散落在另一个维度的白色鳞片,湿润细密的蛇皮,勾勒出了一条大蛇残缺不全的轮廓。

    就仿佛是在林地深处,象征剧毒也象征治愈的蛇正曲折着自己丑陋的身体,向树上攀爬。

    而它觊觎的目标则是居住在树冠上的圣灵……一群仿佛没有重量的,异常圣洁的白鸽。

第七十二章 割断脐带

    在灵觉神经开启的双重视角下,巨量的信息淹没了柯林的头脑。他必须要强行提振精神才能维持意识的稳定,因而没能察觉到,这个房间里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柯林原先正在打量着那些白鸽,他感到这些灵虽然近在眼前,其实又离自己非常遥远。视觉上的矛盾让他微微眩晕。但下一刻,柯林心里却毫无征兆地警觉。

    他几乎发自本能地切断了与栉火的连接,退出双重视觉。

    柯林将视线扫向房间一角,直到此时才看见坐在那里的一个身影。天气微冷,他的身上盖着毛毡,就如同在上一秒才凭空出现,又仿佛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

    “所以,你也看见那条蛇的影子吗。”

    稍有些熟悉的男声,平稳,甚至厚实到有些淳朴的地步。但柯林却丝毫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因为那是温特的声音。

    或者更确切的说法,那是正被咒杀部队锁定的头号叛徒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盖卢林地有一种喜欢缠树而行的大蛇,七十年间蜕皮七次,每次都将经历死亡,又在蜕皮后复活。”

    但温特似乎并不在意柯林的戒备,也不在乎自己正处于何等危急的境地。他只是随意地看着那张餐桌,那上面曾摆放过尸体,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痕迹。温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

    “林地人痴迷于所有看起来像复活的事,毕竟创造和毁灭、重生和死亡总是形影不离,一体两面。如果想获得全新的生命,就必须经历最彻底的死亡……呵,林地人的生死观总是别具一格。”

    说到这里时温特低笑了一声:“你看见的仪式名为‘蛇缠树’,又是一个类似思想下的杰作。”

    柯林不由自主想起了读过的那些材料……通向冥界的牛角之门幽光微照,在他们眼中,哪怕很早就死掉的人,也会随着露水的浮现而重生。

    “是林地祭司布置了这个仪式,然后七个林地人都死了。”柯林说:“不惜这样献上自己的生命,目的又是什么?”

    “目的……”

    温特自言自语着,顺手将盖在肩上的毛毡掀开,丢到一旁。这时柯林才看见他原来是盘腿坐在椅子上,就像一个来自喀瑜的僧侣,日夜对着这痕迹参悟着什么:

    “用同胞和自己的身体充当七条陈旧的蛇蜕,祭司以此获得了七重崭新的生命,但这应该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也许他在准备着,做一件按理应该死上七次的事情。”温特说。

    “那么,这与‘唤醒内神之路’又有什么关系?”柯林进一步问道。

    “嚯。”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温特第一次对柯林流露出稍许惊异的神情:

    “你就这么直接问吗?”

    “也许调查部也可以给你想要的。”柯林说:“所以告诉我吧。”

    在已知所有扬升之路中,“唤醒内神之路”和“血脉力量”是最为神秘,最让人讳莫如深的两条道路。

    同时,它们之间又似乎存在着微妙的关联。

    自己身上异常的血脉力量,还有那些占新生儿百分之六的“觉醒者”,这些都让柯林隐隐觉得,也许它们才更为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

    温特想要进一步唤醒内神,就需要林地象限的“蛇缠树”仪式,这点早已不是秘密,戏院和公国上层都对此早有结论。

    甚至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独自悄然停留在这里研究仪式残存的痕迹。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唤醒内神之路会需要这个林地象限的仪式?

    温特审视地看着柯林,但他的眼中并没有警惕,反而像一个师长在检查着求道者的资质。在漫长的静默之后,温特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在柯林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因为亲身经历死亡,也是割断脐带的一种方式。”

    ……什么意思?

    柯林感觉到了,温特话中显然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但这感觉对他来说又是模模糊糊的。

    “脐带……是什么?”

    柯林艰难地,甚至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

    “脐带是什么?”

    温特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微笑,柯林却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你浑身上下的那些,不都是脐带吗?”

    与栉火的连接,与地狱巨塔中无数恶魔的连接。

    柯林连接着它们,它们又连接着宇宙更深处的什么。

    甚至,不止这些显而易见又非常孱弱的连接,还有更伟大也更静穆的无声流溢。

    它们也是看不见的脐带,输送着构建着他的存在的养分,又每时每刻都在显示和摆弄着他的命运。

    “宇宙是一个黑暗的子宫。”温特说道:

    “只有割断无形脐带,才能真正完成分娩。”

    “所以你们都会追求亲身经历死亡吗?”柯林混乱地说道。

    “不。”温特否认说:

    “一个超越者不会依循任何已存在的道路……因为当道路成为道路,就已经沦为新的脐带。”

    所以温特才必须自己,寻找真正而完整的“初生”。

    “我不明白。”柯林说。

    “嗯……但你也无需明白了。”

    温特收回了打量柯林的视线,像当他不再存在一样,兴致缺缺地说道:

    “因为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踏上这条道路的资格。”

    …………

    …………

    如果七位林地人的确不是死在温特手上,那么,第九局又为什么会在现场发现他的巫术痕迹?

    在看见蛇攀树的痕迹时,柯林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矛盾,只不过暂时还没有机会去细想。

    即使它可能非常致命。

    圣体会的记叙处。

    记叙机关已经彻底锁定了目标。

    “我们发现温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身穿大衣制服的女人向猛犸汇报道:

    “男性,实力大概在青星天附近,三类的区间内……”

    猛犸麦克布莱德听取着她的汇报,却没有太过重视这样的“细节”。

    扎尔·温特在叛逃前利用职权销毁了自己在公国所有的坐标记录,所以现在当局手中并没有他的坐标。

    在这样的前提下,咒杀会出现误伤是必然的。

    女人汇报的信息,简直像是在宣告那名巫师的死讯。因为哪怕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即使当局手中掌握的信息将咒杀精度提升到极致,他都不可能活下来。

    或者说,温特的方圆十米内都将不存在任何生物,就连地下的虫子,甚至细菌也会毫无缘由地死去。

    但那又如何呢。

    无论那名巫师和温特有没有关系,只能算他的运气不佳了。

    “咒杀术已经准备好了。”女人转述咒杀部队的报告:“随时可以进行。”

    “嗯。”

    猛犸点点头,第一次感觉自己握住了老师的生命。

    他有些振奋,也有些恐惧。因此手中不自觉地多用了一点力。钢制的茶杯在吱呀声中变形。锋利的断口割入了麦克布莱德的手心,但他却像是毫无察觉。

    “报告!”

    这时另一名工作人员忽然跑来,汇报突发情况:

    “潜入以太网的同事已经无法继续前进了。”

    “怎么回事?”穿制服的女人也有点慌神,不由自主地问道。

    “所有的路线不通。”那人说:

    “现在没有任何一条以太,能通向目标所在的位置。”

    “不是事先设计过路径吗?”

    “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那人焦急而无措地说:

    “可能是地图太过陈旧,达纳罗的以太环境在灵素潮汐后发生了变动。或者是有谁在……”

    有谁切断了以太。

    “如果现在重新设计路线的话,灵体到达目标那里还需要多久?”

    猛犸沉稳地问道,就仿佛他的情绪,没有因为这个意外产生任何波澜。

    “那必须让另一批人从别的现实节点重新潜入以太场,时间至少在十五分钟。”

    而且,也不能保证其他路线就能可靠。

    “那就没有意义了。”穿制服的女人喃喃道:

    “长官,必须立刻下决心了。”

    猛犸吐了一口气,微微感到一丝烦躁。他不知道这是单纯的意外失误,还是老师的反制手段,但无论猛犸自己已经成长到了何种境地,在面对温特时却总是会失去平时的克制和冷静。

    老师是他永远的心病。

    穿制服的女人说的没错,现在必须要下决心了。

    再等十五分钟,也许就会彻底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己方的侦察灵体不能按计划到达目标地点,并不意味着咒杀就无法进行。

    他们早就锁定了温特在以太场中的位置,侦察灵体要做的无非是确定对方的现实位置。

    在失去这些“眼睛”之后,结果也只是无法从物理层面确认战果,以及,后续的围杀会难以展开。

    还因为信息的缺失,咒杀的精度也会更低一些。

    比如从波及方圆十米,变成波及方圆数百米,甚至数公里……

    但也仅此而已。

    可能有很多无辜的人会死去,但是麦克布莱德别无选择。

    大公也曾向他交代过这次行动可允许的代价。

    埃德蒙德给出的底线就是……任何代价。

    甚至,哪怕这一击也不一定能杀死温特,光是这种尝试也是值得的。

    “开始吧。”

    想到这里,猛犸当机立断。因为每一秒钟的犹豫都有可能让机会错失。

    “让滞留在附近以太中的灵体立刻远离目标。”他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们已经无法顾及他们的安全了。”

    此时大厅的达纳罗地图上,有四枚蓝宝石已经离温特的位置很近了。警告的传达需要时间,几乎可预见地,他们四人之中一定会出现伤亡。

    穿制服的女人朝咒杀部队打了一个手势,两位副官吹响了手中的骨制长笛,五个黑布蒙面的人听到笛声,从地上站起来用手折断了自己的喉骨。他们的生命,就是这场大型仪式的扳机。

    五人几乎同时倒在地上,只发出了同一声闷响。除此以外,咒杀似乎没有在现实中引发任何动静,但记叙装置的数百条书写机械臂却陡然停了下来。因为在这一刻,装置内部记录的信息量正在指数倍地增加。

    毕竟在当局的仪式阵地中,忽然爆发了一个极度复杂的事件。

    这就是已知效率最高的仪式,除了达成“杀死目标”这个最纯粹的目标之外,没有一丝灵素被外放浪费。

    所以除了死亡之外,它没有诱发其他任何现象。

    在这一刻,就连远在原型界的虚构神殿也将知道达纳罗发生了什么。

    大概十秒之后,大厅里的书写机械臂才缓缓地再次运作起来,在白纸上写下分析人员需要的信息。

    “温特的痕迹消失了!”解析完成之后,一个分析人员叫起来。

    记叙装置已经无法再捕捉到和温特有关的信息。

    而目标位置周围近三百米范围内的以太场也陷入了死寂,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物了。

    四名前往目标地址侦察的灵体中,阵亡了两位,他们毫无痛苦地化为了最基本的灵素。

    成功了吗?

    还需要等另一批侦察灵体沿着以太之网到达现场,确认温特尸体的现实位置。

    最快十五分钟内就会有结果。

    麦克布莱德呼了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喜悦,心里却已经隐隐漫起了不安。

    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以太通道会被截断。

    这件略显蹊跷又牵扯甚多的事情,成了在场大多数人心头的疑问。

    是敌人的阴谋?某个部门的失职?还是单纯的意外?每个人都在默默地猜测着,结果让现场等待的氛围一时有些压抑。

    “……”

    “……”

    “呵……呵呵,哼哼……”

    所以,哪怕声音很小,一道极力克制的笑声也在大厅里显得特别突兀。

    猛犸慢慢地抬起头,寻找这笑声的来源。结果发现它就在自己身边,那个穿着精仿制服,穿着棕色高跟皮鞋的女人。

    她甚至还在笑。

    猛犸慢慢走到女人身边,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

    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也集中到两人身上。但是女人的兴致却好像丝毫没有减少。一开始她只是强忍着低笑,后来就笑得越来越放肆,忘我,简直要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

    “哈哈哈哈,你们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十三章 棋盘上的装饰

    “结束了吗。”温特收回望着远处的视线,略带遗憾地说道:

    “五位施术者的生命,就这样无谓地浪费掉了。”

    在记叙装置中被描述为已经死去的温特,此时却毫发无伤地站在柯林面前。

    窗外就是街道,早市嘈杂而熙攘,不远处面包店前的队伍刚刚解散,人们失望而归。

    如果咒杀仪式瞄准的是这里,平民中产生的伤亡恐怕会在三位数以上。

    但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咒杀开始的那一刻,柯林也有所感应地望向了达纳罗城北,一个相对比较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灾难已然悄无声息地降临。

    仪式的确生效了,只不过对象并不是温特而已。

    其实也正因如此,柯林才会在鲁伊做出警告之后仍然来到这里。

    因为,如果整个第九局从一开始就被诱导上了错误的方向,全程被某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么一切就如同一场闹剧,温特的身边反而会成为达纳罗最安全的地点。

    因为除了正确答案以外,当局的咒杀可能落在任何地方。

    “你是多久前来到这个房间的?”柯林回过头,向温特问道。

    “四天……还是五天。”温特说:

    “我在本地的报纸上找到了出事地点,等警探们解除封锁之后,才第一次来到这里。”

    在这之前,温特甚至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房间。

    “如果这样的话。”

    柯林继续印证着自己的想法:

    “一个月前,记叙装置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现你的巫术痕迹?”

    “谁知道呢。”扎尔·温特无辜地笑了:

    “那就是和我无关的另一件事了。”

    …………

    …………

    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扎尔·温特吸引,结果,却忽略了真正在操纵全局的人。

    那些看似最无辜的受害者们。

    从他们的死亡现场开始,林地的祭司就伪造了根本不曾存在过的痕迹。

    因为被当局无条件信任的记叙装置,早就已经被入侵了。

    这是一场完全虚拟的恐怖袭击,并且取得了世上任何巫师都难以达成的结果。

    “你在笑什么。”

    “我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猛犸的声音从隐约的不安,忽然转向难以抑制的盛怒。他一把抓住女人的衣领,将她的身体狠狠摁在台阶上。沉闷的撞击声中夹杂着数声脆响,那是女人体内的肋骨,也可能连脊柱都一起折断了。

    她一定活不了了,喉咙里咯咯地发着梗住的声音,口中漫出粉红色的血沫。可是在剧痛稍麻木之后,女人猩红的嘴唇里却再次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同时她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凶狠的快意。

    “报告……”

    第二批灵体已经沿着以太之网抵达了目标地点,向记叙处报告了这场咒杀的真实效果。

    “最后被锁定的以太节点,我们现在才它的现实位置,那个位置是……”技术人员咽了一口唾沫,说出那个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答案:

    “那个位置是……公国特别高等法院的中心……”

    “你确定吗?”

    汇报者的声音很轻,但几乎现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喧哗着。

    “他怎么敢?!”

    “如果温特去了那里,第九局怎么可能没发现?!”

    如果整个法院都被抹去,数百名司法人员的死亡,对公国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秩序而言无疑是又一次重击。

    有人像是着了魔一样开始重新翻查着记叙装置输出的材料,寄希望于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还有一些人则指着墙壁上的地图歇斯底里地怒骂起来。

    圣体会的装置操作人员们更是战战兢兢,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和教团身上已经有了洗不清的嫌疑。

    “温特呢。”猛犸寒声问道:“找到温特的尸体了吗?”

    “法院里到处都是尸体……但前线的人认为,温特可能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那个人无力地说道:

    “因为从残留着的痕迹来看,我们锁定的咒杀目标其实是……最高法官大人。”

    而他身边那个青星天的巫师,则是留守的戏院人员。

    到了这种时候,猛犸反而彻底平静下来。他回到那个几乎濒死女人身边,半蹲下身体:

    “你到底是谁。”

    猛犸低声问道:

    “你不是老师的人,也不是夜民,但你却对当局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是她亲自在现场,伪造着记叙装置中的信息,误导着咒杀部队的行动。

    但这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许爬楼梯都会喘气,在猛犸的手臂面前更是毫无抵抗的能力。记叙处所有成员都是从达纳罗的高校中直接招募的,并且以可靠性作为最关键的指标,它作为当局控制超凡者的最核心部门,绝不容忍成员被渗透收买。

    “我……来自幽暗如天书的盖卢林地……”女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是安葬人骨和兽骨,为圣像树折下金枝的祭司……名为,凯恩。”

    七次蜕皮之后,我已拥有七重生命与七重面具。

    即使死去,也能从不同的身份上转生。

    猛犸看着对方蠕动的嘴唇,发现祭司虽然用着女人的面目和声音,但却又完全是一个男人。甚至,自己曾亲眼见过他的尸体,是那七具尸体中的其一,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他们。

    林地人,如同世界其他地方的土著,从来都不是什么威胁。在王侯与王侯,同盟与帝国的争霸中他们甚至算不上棋子,只能算是棋盘上可有可无的装饰。

    但现在,一个林地的祭司却把公国的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明明他没有任何力量。

    “你们有没有想过……万物总在循环,就像四季的回归。”祭司缓缓地说道,似乎已从狂喜中恢复了平静,他闭上眼睛,脸上只剩下一抹微笑:

    “你们对别人想做和已做的事,最后都会印证在自己身上。”

    说完这句话,女人就自己咽了气,但凯恩也因此离开了这里。

    但对于他的离开,即使是猛犸也无计可施。

    就像在面对死亡时,任谁都是无能为力的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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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教神谱杂糅交织,寄生灵泛滥如瘟疫。
可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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