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驿仓
临死前发生的一切都让小孩无法理解。
他不知道这些大人为什么要往他身上填泥土,还这样冷漠的看着他。
谁来拉他出去,谁来救救他。
随后,伸向宋遇几个人的手掌变成了腐烂的青黑色,指甲也彻底变成了黑色。
好痛苦,好想这些人全部都消失掉。
讨厌的,令人害怕的大人。
小孩咬紧牙关,身体紧绷,泥土越堆越多,不仅会将他自己埋进去,也会将这里的所有人埋进去。
“娘!我不要呆在这里!”他放声大叫起来,又变成了孩童稚嫩惶恐的声音,只是眼睛里仿佛多了一层阴影。
忽然有人抓住了他满是泥土的手,一把将他从泥土中拉了出来。
冰冷的手,冲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一巴掌。
“别嚎。”
哭声戛然而止,小孩就这么突兀的安静下来,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连同身上的灵也一起安静了。
小孩就是小孩,善也善的天真,恶也恶的天真,只要有人满足了他小小的心愿,他们就会安静下来。
宋遇盯着孩子看了一眼,忽然道:“你们知道打生桩吗?”
道长点头,苏勉和顾北奇都摇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看这两人竟然不知道此等邪术,道长在惊恐之中又生出了一种自己法力无边的错觉,开始将打生桩是什么告诉他们。
遇到修建不起来的房屋和桥,就会认为此处有无法平息的冤魂,因此将童男或者童女推下去,在活人头上起桩,既叫做打生桩,又叫做打活人桩。
和打生桩差不多的是“塞豆窿”,在洪水为患的地方,将几个小孩放进堤坝内的豆窿,献祭退洪。
宋遇想起梁柱下面刻的“活人入棺”,原本以为是有高人以鲁班书中的办法破解了,看到这孩子才发现,原来并非破解,而是以邪镇邪,打了个活人桩。
道长还想继续卖弄几句,顾北奇忽然将他们全部赶到了门后,低声道:“有人来了。”
脚步声很重,从外面进入驿站,很快,这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众人眼中。
是许久不见的老凤凰。
她威武依旧,膀大腰圆,显出一副黝黑而且严肃的面孔。
光是脚步声,就像是一个接一个的惊雷,就足以让这驿站抖动起来。
她也不点灯,只是做了个河东狮吼,立刻就让驿站活了起来。
左边驿夫住处打开了门,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一尾接一尾的往后头的驿仓涌去。
这些人长相高矮各不相同,可是脸上的神情却非常的统一,就是麻木。
从这些人身上飘出一阵接一阵的腐臭之气,不仅仅是脏,他们自身也在腐烂。
宋遇将彩鸡丢给苏勉:“老苏,你们先出去。”
苏勉接过彩鸡,彩鸡立刻就缩进了他胸前:“你们两个呢?”
宋遇让顾北奇背着自己,然后将那件黑衣服套上,伪装成一个驼背的“魖”:“我们进去看看。”
原来这件衣服她是用来伪装自己的。
顾北奇心想她倒是想的长远,这脑子这么好使,要是个男人,那前途必定非常的敞亮,可惜是个姑娘,嫁又嫁不出去,这前途就非常的渺茫了。
宋遇可没觉得自己前途渺茫,以后怎么样,她是从来不想的。
老凤凰见有人从厨房里出来,也没有多看一眼,仿佛这是常有的事,对于顾北奇的奇形怪状,她也丝毫不在意。
这里的人,不奇形怪状,才让人奇怪。
而苏勉等老凤凰也一同离开之后,才和道长带着小孩悄悄往外走去。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空无一人的驿夫房中传来尖利而委屈的小女孩声音:“娘!”
很快,漆黑的床板下面伸出来一只青黑色的小手,一个小女孩钻出来,张着没有瞳仁的眼睛四处张望,走到了门口。
“娘......”
她木然呼唤着,又不敢出去。
外面的世界都是她害怕的。
屋檐一片片飞入黑暗中,成了黑暗中的爪牙,和月光一起,落下无数阴影。
小女孩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苏勉走出去的方向,最后还是决定跟上去。
子华道长走在最前面,恨不能马上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他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但是他却听到了空洞而尖利的声音。
“我要哥哥。”
......
顾北奇背着宋遇,悄无声息钻入人群之中,进入了驿仓。
这里全是平整的青石板,人群到达这里之后,就不再动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仿佛地下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石板缝隙里全是血迹和碎肉,甚至能看到掉落的手指,到处都是修罗场。
在这里,就连老凤凰的吼叫声都变得亲切起来。
至少发出这狮子吼功夫的,还是个人。
“咕咕......”伴随着叫声,几只灰黑色的夜枭落在了墙头,俯瞰众人,用冰冷幽暗的目光等待食物。
有它们出现的地方,几乎就是幽冥地府,死亡会在这里不断循环往复。
万澜宗并没有像顾北奇想的那样出现,他背着没什么重量的宋遇,不知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老凤凰已经离开,驿仓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只剩下他们这些人。
伴随着这一声关门的声音,这些早已经麻木的人,依旧出现了绝望而且害怕的神情。
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甚至有人哆嗦起来,驿仓成了一副巨大的还没有盖棺的棺材。
就在宋遇和顾北奇等待的时候,石板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具棺材,棺材没有盖,里面躺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人。
“女人”僵硬而且缓慢的坐了起来,它没有五官,脸干净的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
因为脸上空荡,所以看不出任何感情,但是这张脸却给人一种正在注视着他们的感觉。
这样的“注视”,带来几分诡异,还什么都没说,顾北奇身边的一个人喃喃道:“是献祭,肯定是献祭,只有献祭活人,我们才能活命。”
他们在想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说献祭的人声音不大,但依旧被人听到了,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有弱小的人直接被杀死,投入了棺材之中。
一片鲜血淋漓。
地上、人身上、棺材里,全都是血迹,在一片寒意之中,唯有洒出来的血是热的。
万澜宗在这驿站中所做的事,就像是将世界上最丑恶也最真实的东西摆放在了案板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朋友
落到这里的人,脱去了一切伪装,礼义廉耻全都被抛去,只剩下**裸的一个自己。
为了求生,人能做出任何事情来。
吃人、杀人,这些成了家常便饭。
最后活下来的,就是张旭那样的人,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厌恶。
棺材中的“女人”并没有因此有任何变化,血落在嫁衣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木然的面孔,在无声邀请他们留下。
献祭活人没有用。
宋遇从顾北奇的肩膀往外看去,因为鲜血的缘故,这棺材里的“女人”忽然露出了破绽。
她拍拍顾北奇的肩膀,让他靠近一点。
顾北奇往前走三步,走到所有人前面,棺材近在咫尺,
鲜血落在“女人”身体上,凑近了看,能看到一条细若发丝的红线。
宋遇低声道:“是木偶人。”
这是一个木偶人,又叫窟儡子,有些地方也会叫傀儡。
窟儡子作偶人以戏,善歌舞,千变万化,唯意所适,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肢节、皮毛齿发,皆假物,可拆可复合。
但是如此逼真的傀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如果不是血喷在木偶身上,脖子上面出现一条血痕,是卯榫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个傀儡人。
顾北奇牢牢背住她,对眼前的情形十分忌惮,并非觉得灵物凶险,而是觉得周围这些人已经到了比灵物还要凶险的地步。
他小声道:“人亲近的东西最容易变成灵物,尤其是偶人、蜡人、泥人这些本来就和人有相似之处的东西,比起这个,我们更要注意着人。”
宋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示知道。
见到顾北奇站的这么近,并没有任何危险,越来越多的人靠了过来,想看出点东西。
然而就在他们上前之时,这个半坐在棺材里人偶,却忽然发出幽暗尖细的声音。
没人知道这声音是从它身上的哪个部分发出来的。
“找到我。”
三个字,充满了女人的幽怨、痛苦、可怜、愤怒,重重情绪在暗无天日的驿仓中回荡,枯枝落叶被这气息卷了起来,在地上翻动。
就在这一瞬间,宋遇竟然伸出手去,死死抓住了身旁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
那男人戴着帽子,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正要后退一步,却被宋遇死死拉住,等要挣脱开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声音落下,黑暗彻底遮蔽了驿站,昏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眨眼之间,他们眼前所见,就已经不再是驿站和棺材,而是一座深宅大院。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个女子尖厉的哭声夹杂在一起,令人耳朵发痛。
大门敞开,从外往里看,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刀,左手提着一个女人的头,血从刀和女人头上滴落,整个青石板上全都是血。
就见大家不知所措之时,那女人的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众人,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找到我。”
鲜血流水一般涌过来,染红所有地面,方才方才所见景象瞬间烟消云散,迎面而来的,也不是血腥味。
他们眼中所见的,只剩下一排排木偶。
已经完成的、未完成的、上漆的,没上漆的,不管有没有眼睛,都在“注视”着这些陌生人。
开始有人往里面走,试图想办法从这里离开,等所有人都进了这宅院之后,原地只留下了宋遇和顾北奇,还有被宋遇紧紧拉住的人。
宋遇从顾北奇背上下来,顺手扯掉身边人的帽子。
“万澜宗,好久不见。”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娃娃脸,气息如同死人的万澜宗。
顾北奇完全没有发现,见了他也吓了一跳,一想到刚才这人就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不由开始后怕。
这个人太邪性了。
但是万澜宗显然不觉得自己邪性,他很是遗憾的叹问宋遇:“你怎么知道我在?”
他混在人堆里,就是为了确保宋遇会进入这个局,没想到把自己也给坑进来了。
宋遇半笑不笑:“说你有没有童子尿的时候。”
万澜宗在心里哎呀一声,难得的连羞带臊起来,面皮倒是一如既往的死灰色。
他实在是想女人想出心病了,可他不是老凤凰的对手,这女人虽然对他是不打也不骂,但是肃然的像是学堂里的老先生,他都没办法出去找女人。
简直跟坐了黑牢一样。
他时常想弄死老凤凰,可是一看老凤凰那么孔武有力,将来很有用得上的地方,一再的舍不得下手,以至于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老凤凰。
不过这个想法一出现,他立刻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想到这里,万澜宗又板出了一张“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表情,说起了正事。
“宋遇,你已经饲养过灵物了吧,只要吞噬过一次,饲养这件事,就将永远的伴随着你,因为你知道这种滋味有多美妙,灵和人融为一体,你的身体会在人和灵的界限之中模糊,是吧。”
那一瞬间,人甚至能够触碰到万物边界。
人会变成混沌中的一部分,不知是阴阳还是黑白,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腐朽还是鲜活。
宋遇挠挠头,不知道他说这一长串是想要干什么,并且感觉他说话时的感觉,有点像念经的道藏,让人听了都犯困。
“啥玩意儿?我没觉得啊。”
万澜宗锲而不舍的想要教化她,又絮絮叨叨一长串,简直比柳中絮说书还要来的啰嗦。
宋遇满脸疑惑,脸上写满了对知识的拒绝。
万澜宗看她的神情,一肚子的话差点噎住,但是很快脸上就出现了笑容,并且目光诚挚的看向宋遇和顾北奇。
“其实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我想要做的,不过就是将这乱糟糟的世界打扫一下,再创造出一种完美的人,和你们摆脱灵物并不冲突的,不如我们谁也不要管谁,放下仇恨,成为朋友如何?”
他对宋遇也实在有点头疼。
有的时候,他觉得杀死宋遇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可是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宋遇并不会躺在那里等死。
大约是浓缩的就是精华,这个人个子不高,但是脑袋瓜异于常人的灵活,尤其是在灵物一事上。
宋遇也很诚挚的看着他:“当真?”
万澜宗连忙点头:“当真。”
宋遇龇牙笑了起来:“既然我们都是朋友了,那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应该可以回答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偶
万澜宗思索一下,认为自己还算坦荡:“可以。”
宋遇见他这么痛快,自己问的也很痛快:“鬼符咒怎么画的?”
万澜宗没想到她一下就问到了自己不坦荡之处,在心里哎呀一声,岔开了话题:“还是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这灵物我也是刚挖出来的,不太清楚要怎么出去。”
顾北奇都听不下去了:“万公子,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万澜宗挠头:“也不是特别辛苦,埋的不是很深。”
顾北奇顿时语塞,感觉万澜宗在气人这一块,能和宋遇并驾齐驱。
宋遇垫着脚尖拍拍万澜宗肩膀:“老万,虽然你不坦荡,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你去马行街北杜金钩家看看大夫吧,报我的名字,打八折。”
她说完就不再搭理万澜宗,一脚迈进了鬼门关。
顾北奇紧随其后,一同进入。
万澜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想如果现在出去,还要面对老凤凰,干脆在这下面等一会儿好了。
这么一想,他就像是骤然得了空闲一般松了口气。
而宋遇和顾北奇进入大门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能以假乱真的人偶。
这些人偶有的只剩下残肢,但是就算只剩下一只脚掌,这脚掌也和真人无异,甚至能在苍白皮肤下看到青紫色的血脉。
廊柱下挂满了红色灯笼,烛火从里面映出来,看着像是血光。
落在人偶身上,更增了几分恐怖和诡异。
空荡而且寂静的宅子里,除了灯火,连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寂静如同迷雾,笼罩在人身上,又厚又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而且人偶的数量远远超出人的预料,这大宅子里被人偶说占据,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这些东西。
宋遇往前走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滴溜溜的声音。
她用余光往青石板路旁边看去,就见那些人偶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转动,跟随着人的身影而动,仿佛是一个沉默的窥视者。
每一个人偶都很邪气,眼睛充满恶毒和怨恨,不断的看向这些不速之客。
他们要找什么?
比他们先进来的人已经散到了各个地方,在不断的试探和打量这些人偶,但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知道也许自己只是随口一句话,死亡就会降临。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可怕的东西存在。
那些原本隐藏在黑暗中模棱两可的东西,忽然真切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更残酷的是,他们是来凑数的。
一个男人站在台阶上,目光阴鸷的看着最后进来的宋遇和顾北奇,忽然伸手,想要抓住宋遇,将她丢到木偶身上,看看会出现什么变故。
宋遇滑的像条鱼,不过是一侧身的功夫,就躲开了他。
反倒是这个男人志在必得,这么一用力,自己收不住力气,直接翻了下来,扑到了一个人偶身上。
“啊!”他飞快站起来,被人偶身上的冷意惊出一身冷汗,想要逃跑,却忽然动弹不得。
“错了。”
“错了......”
回声不断在寂静宅院中响起,随着声音落下,这个男人身上泛起坚硬鳞片,面孔也急剧变化,似乎是身体中的灵物要出来。
然而还不等他身上的灵物反击,他自身就已经变成了人偶。
气息没了,连眼珠子也不再转动,身体僵硬,宋遇眼看着他的脑袋和脖子之间出现了一条非常细的线。
随后鲜血从他身上出现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将他身上的衣服,脚下土地,全部染红。
他身上最后一滴血流尽,宅院也仿佛是灵物,将流出来的鲜血一滴不落的吞噬进去。
留下来的,只有扑鼻的血腥之气。
其他人见此情形,顿时做了鸟兽散去,他们甚至都不敢多看这些人偶一眼。
也许只要不做出头鸟,不去指认这些人偶,也不触碰,就会没事。
但是这只是一厢情愿。
人偶自行在苏醒,伴随着眼球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动之声,这宅院变得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恐怖。
这些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偶,开始发出“咔哒”之声,血红色的火光之下,它们转动了头颅。
这种僵硬的声音不断响起,连成一片,令人心中一颤,汗毛直立,恐惧到了极点。
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甚至连屋顶上,瓦片都开始有了移动的声音,好像有人偶要从上面落下一般。
屋檐之下,悬挂铜铃,铜铃无风而动,可是发出的却不是铃铛之声,而是同样的“咔哒”之声,就连房门紧闭的屋子里,都有敲击之声传来,分不清是在敲击床板,还是在敲击房门。
“咚......咔哒......”
整个宅院都被笼罩在了恐怖之中,所有人停住脚步,不知所措。
他们害怕到了一动不敢动的地步。
宋遇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万澜宗这是从哪里挖出来的玩意儿。
这人闲成这样,应该去和钟离清作伴。
这些人的脸上再次出现麻木、绝望的表情,仿佛此时他们已经没了逃生的可能。
宋遇觉得他们这么呆着也不错,免得随处乱跑,死的更快。
顾北奇显然也是这么想,眼看着这些人呆愣在原地,便和宋遇开始进去查探。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呆在原地不动的,有人在看着他们两个走动之后,心思一动,立刻跟了上去。
只要这两个人一死,他们就能知道怎么做才不会死。
至于找到那个棺材里的人,他们已经不抱有这种期望了。
走上回廊,屋子里也同样亮着血红的烛光,一个接一个的黑影映在窗户上,影子没有人偶那样可以以假乱真的外表,更能让人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咔哒”一声,一个侧影的下巴一开一合之间,就像整个下巴都被人卸掉,再重新装上去了一样。
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傀儡师。
顾北奇低声道:“去祠堂,这宅院不小,之前看到的棺木很有可能就放在祠堂之中,往东走。”
圣人有言,君子将营宫室,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为四龛,以奉先世神主。
尤其是这样的大家族,必定会建有祠堂,在里面存放祖先牌位,供后人上香叩拜先贤。
家人死后,也会在祠堂停尸一段时间,因为人死之后,三魂七魄不会立刻散尽,正好借此时间,由列祖列宗前来引路,避免后世子孙在黄泉路上走失,变成孤魂野鬼。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水中
两个人绕过回廊,也没有去管后面跟着的那七个人。
回廊以东,却是一座花园。
此时夏日将至,草木已深,花园之中藤蔓黑沉沉,花木深深浅浅,在这诡异夜色之中,全都成了鬼影。
就连一丝轻微的摇曳,都像是这些鬼影齐刷刷冲着他们张开了嘴。
花园里还有一座凉亭,这凉亭修建的十分精美,然而在此刻看来,也是个会吃人的东西。
凉亭后面,是假山池塘,然而这池塘大的出奇,宋遇一时间都无法分辨这是个池塘还是个湖泊了。
池塘后面,还有一座屋子,同样的灯火笼罩,寂静的让人害怕。
这难不成要游过去?
既没有看到过去对面的路,也没有看到船只,似乎要过去就只剩下往水里淌过去这一条路。
宋遇穿过那一丛长长的花草,花木之中偶尔会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不是虫鸣鸟叫,而是一截散落在草丛里的胳膊被宋遇给踩了一脚。
她抬头将那凉亭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已经荒废,爬满藤蔓,并没有其他奇特之处。
不过里面也没有摆放可以过这池塘的东西。
就连一块木板都没有。
宋遇比划了一下,发现就算加上后面那七个人,也无法将这亭子顶盖给拆下来,当做一条船给渡过去,于是遗憾作罢。
顾北奇则是往后走了一段路程,发现没有小路可以绕过这个巨大的池塘之后,也跨过草丛,走到了宋遇旁边:“看来就在对面了。”
宋遇点头,听着身后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那七个人跟了上来,也没回头,对顾北奇道:“这地方没有看到人偶。”
这才是最令人奇怪的。
在外面,到处都是人偶,可是到了这样重要的地方,却看不到人偶了。
那七个人倒像人偶似的立在了宋遇两人身后。
水很深,火折子只能照亮一点水面,再深一点,全都变成了暗沉沉的黑影。
黑影偶尔晃动一下,像是水草。
顾北奇忽然从水中拉起一条已经生满水草的粗绳:“有船。”
这船伏在岸边深幽的花木中,自己身上也长满草木,瞒天过海,不把自己当条船了。
顾北奇要将这条船拉出来,在力气上又指望不上宋遇,只好求助于后面那七个男人。
然而这七个人也是惊弓之鸟,坚决不肯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哪怕顾北奇半个人都快趴在船上了还没死,他们也决定明哲保身。
顾北奇没办法,在心里无比怀念道藏,然而道藏已被佛祖接去西天,无法出来帮他拉船,只能叫上宋遇,废了老大力气,将这船给弄了出来。
先将船推进浅水中,水波受到冲击,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开去,连同水底深处也受到震荡。
一股阴冷之气从水底翻涌而出,就好像里面的东西也在苏醒一般,就连水中都多了一股血腥味,就连对面那一间老宅子也变得更加阴森恐怖起来。
顾北奇将船检查一遍,确认不会漏水,才和宋遇坐了上去。
那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一同跟上去。
船太小,坐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这一次宋遇破天荒的阻止了他们:“你们还是在原地呆着比较好。”
几个人也确实感觉到这地方有点不对劲,但是要呆在这里也很害怕,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顾北奇等不了他们,已经开始站在浅水中推动了船。
有三个人却不愿意留在这里,他们都是满身匪气,脸上尽是凶恶之气,十分蛮横的拉住了船。
“你们是不是想撇下我们自己逃跑?”
不管他们怎么看,这条船都是用来逃命的,说不定这对面就是求生之地。
宋遇暴躁的咕哝一声:“没见过自己上赶着要送死的。”
三人中的独眼龙冷笑道:“要是送死你们敢去?我可不信,这船再装我们三个也沉不了,我们要上船。”
宋遇当即往后面一让,冲着他们招手:“来吧。”
她突然这么一招手,倒好像是在请君入瓮一般,这三人反倒有点害怕起来。
尤其是那水底下幽深黑暗,不是一般的池塘水底景象。
然而看到顾北奇也上了船,并且开始划船之后,他们三个又慌张起来,不肯放过这可能的逃生机会,再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争先恐后的上了船。
宋遇和顾北奇都没有再多说,两人此时都没有精力去管这三个人,只是一边划船,一边注视着水下。
慢慢的,他们顺利远离了岸边,被丢下的四个人变成了黑点,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后面上来的三个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看着小鸡崽子似的宋遇,再加上一个书卷气浓厚的中年人,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更加自在起来。
然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船压出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划船时溅起的水花,这些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声音也突然被黑暗给吞没了一样。
顾北奇一言不发,继续前行,可是突然,自己手中的船桨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动弹不得。
他冲着宋遇招手,宋遇无声无息地爬到他身边,往下看了一眼。
独眼龙也凑了过去:“肯定是被水草缠住了,用力点。”
宋遇抻着细脖子,当即让开:“来来来,你来。”
一天天的屁话那么多。
独眼龙看一眼水底,瑟缩一下,连忙表示自己不在行。
他小心翼翼退后两步,在船上坐下来,看着宋遇和顾北奇两个人就这么看着水面,偶尔才抬起头来交换一个眼神。
他感觉这两个人的交流,和他们一点都不像,更像是某种动物,无需语言,全凭眼神和动作。
不知道为何,明明都是身上带了灵物的人,可是他此时却觉得这两人要危险的多。
宋遇当即决定放弃船桨,由她下水,推着船只走,快速离开这里。
挂住船桨的绝不是什么水草,一旦提起来,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机。
在水底下,宋遇有绝对的把握能够逃脱。
就在这时,船底下忽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砰砰之声。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慢吞吞的撞击船底。
撞击声音不大,和敲门的声音差不多,但是船身却忽然晃动起来,而且有晃动的越来越剧烈。
却依旧没有听到水声。
宋遇还没说话,那三个人先按捺不住想要离开,一人推开宋遇,从顾北奇手中夺过船桨,猛地往上一提。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美吗
这回水声“哗啦”一声响了起来,跟着船桨被提上来的是一团接一团的黑色头发。
头发下面是一张苍白的女人面孔,面无表情凝视众人。
这个人偶一出现,三个人立刻发出一声怪叫,飞快的将船桨给扔到了水中。
但是这个人偶却没有跟着沉下去,而是彻底的从水底冒出了头。
随着它的出现,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血腥气就浮在半空中,让人呼吸之间,都感觉血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冷沉沉的融入了血脉之中。
“我美吗?”
女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明明她的脸是美的,但是因为声音过于冰冷和刺耳,这种美已经大打折扣。
伴随着她的声音响起,这硕大的池塘里,开始不断有气泡翻涌,水底下的黑暗剧烈摇晃,更多的东西准备着要出来。
鲁莽的三个人彻底傻眼,眼看着这个人偶目光如有实质,怨毒似淬了毒的刀子,正在恶狠狠的盯着他们,都是一个哆嗦。
回答还是不回答?
“啪”的一声,一只手掌攀附在了船尾,想要将船上的人拉扯出去。
那三个人已经吓得腿软,宋遇和顾北奇依旧是一言不发,试图从中找出什么东西来。
独眼龙顶不住目光的幽怨,结结巴巴回答:“美、美......”
听到这个回答,人偶的动作停住,水波也停止了翻动。
独眼龙狠狠吐出去一口气,擦去额头冷汗,命令宋遇:“把船桨捡回来,我们快走......”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的人偶手臂忽然从水中冒出,一把将独眼龙拽了下去。
独眼龙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唤一声,就被按在了水里,一个水花过后,再没有声息,连挣扎都没有出现。
他的身体很快就漂浮上来,逐渐僵硬,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身体之间出现了许多细线。
血就从这些细线中往外冒,将这一片水染得通红。
“错了!错了!错了!”
女人的声音怒气滔天,好像能够钻进人的身体里,每一声错了,都让人心中猛地一跳,好像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一般。
水中翻起来的人偶越来越多,最后足足有四五十个那么多,将这小小的船只包围。
它们的面目都很漂亮,只是看的时间长了会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就好像它本来不应该长这样似的。
这些人偶的嘴唇不断“咔哒”作响,一开一合之间,都在说“错了”。
错了?
哪里错了?
难道要说不美?
但是以宋遇作为女人的经验来看,如果有人说她不好看,那这个人恐怕是生活过于平静美好,需要一点刺激了。
最先出来的那个人偶再一次发问:“我美吗?”
其他人偶也不断发问:“我美吗?”
整个幽深的水面之上,都回荡着这种充满了怨念的回答。
刀疤脸颤颤巍巍,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镇定如老狗的宋遇:“美、美不美?”
另外一个大嘴男人已经忍耐不住这种恐怖的气氛了,大声道:“不美!这下总对了吧!”
不是美,就是不美,难道还能有别的回答吗!
他喘着粗气,大声说完,眼看着这些东西是一动也不动,刚要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答对了,可是下一刻,那人偶越发愤怒起来。
“错了!”
听到这一声错了,他心里猛地一凉,两腿一软,几乎是下意识的软到在地。
这怎么可能。
一个问题,怎么可能两个答案都不对。
人偶宣判的声音此起彼伏,手已经要抓到大嘴男人了。
宋遇心里有了数,灵单纯的只是问,不管你答什么,都得死。
好在这些人偶还没有危险到化骨这般地步。
还是尽快过去。
船桨随着涟漪涌到船边,磕到船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伸手将其勾在手里,随后顺着人偶头和脖子之间的缝隙,猛地打了过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剧响,人偶的头直接就给打飞了去,在水面上连着打了三个飘,才停了下来。
人偶的手停在半路,没了头颅,它剩下的身体猛地落了下去。
大嘴男人和刀疤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宋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也行?
他们却不知道宋遇观察已久,这人偶最深的一条缝隙就在这地方,一定是脖颈这一处至关重要,内中藏有无数卯榫契合。
天下之事,万变不离其宗,傀儡也是,机窍太多,就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但是这是灵物,始终不是普通的傀儡,因此就算没了脑袋,它也不至于就此分崩离析,而是从水底下去找自己的头。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宋遇“砰”的又是一下,将另外一个人偶打开,将船桨丢给顾北奇:“快走。”
顾北奇猛地一划桨,将船荡了出去。
水中那些人偶穷追不舍,顾北奇使出毕生之力,将一条船划的宛若生了两只翅膀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船都还没停稳,四个人已经连滚带爬的奔赴岸边。
水中的人偶并不上岸,见没有了人,便一一沉入水底,水面恢复平静,刚才发生的烟消云散。
这边果然不出所料,是祠堂,门前就挂着“春秋享祀来格;烝尝万古如斯”的对联。
再次越过重重草木,来到大门口,这大门前,竟然还贴着一个囍字。
一阵阴风刮过,这张大红色囍字被风吹动,红色就成了流动的血。
推开沉重大门,进入祠堂之中,立刻就看到了之前看到过的那一副棺材。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具棺材是盖着盖子的,不过还没有钉上棺材钉。
棺材后方是八仙桌,桌上插着两根血红喜烛,红光照在棺材上,越发显得阴森诡异。
桌上没有供牌位,只在墙上挂了一张古画,画像之上乃是一副窟傀子百戏图。
顾北奇伸长脖子,仔细看了一下画上那几行字。
他看完之后,不禁奇道:“竟然是偃师百戏图,难道这里是偃师后人宅院?”
偃师之手,千变万化,所造人偶,能以假乱真,曾经献艺给皇帝,皇帝以为是真人,因其双目左顾右盼,看向自己的爱妃而生气,要斩杀偃师,偃师当场拆卸人偶,以证清白。
到如今,偃师的技艺早已失传,从未有人做出过如此逼真的人偶。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错再错
棺材就在他们面前,不管里面躺着的是偃师后人还是人偶,都在无声邀请他们将其打开。
宋遇背着手,围着棺材转了两圈,走路的姿势足以让顾北奇尊称她一声宋老太太。
“棺材和驿仓出现的是一样的,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北奇心想这里就没一个对劲的地方:“你看出什么来了?”
宋遇不碰棺材,就这么来回的绕圈:“好像没这么邪气。”
顾北奇听她这么一说,也上前仔细查看,但是这里本来就阴气极重,他并没有看出很大的区别来。
不过他心里一琢磨,想到宋遇和钟离清关系不错,之前在画院外面,他们两个就已经有过合作,她兴许也能通一些阴阳,比别人察觉到的东西更多。
“那就先别开这棺材,这祠堂不小,我们再四处查看查看。”
另外两个人忍不住了。
刀疤脸急道:“棺材都是一样的了还想什么,要找的人肯定就在里面了,快打开棺材盖啊!这破地方哪里不邪气啊!”
宋遇笑眯眯的:“那你们开嘛。”
这两人立刻就不做声了。
宋遇有心去别的地方看看,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又找了根棍子,想把这两个碍事的给敲晕。
可是她个子不够,打起来恐怕不是这两个莽汉的对手,只能冲着顾北奇挤眉弄眼,让他出手偷袭,打人一个闷棍。
可惜顾北奇和她毫无默契,只看到了她挤眉弄眼,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是让他在前面带路。
他是老大哥,当然不能让宋遇在前面冒险,于是掉头就走。
宋遇一看他往旁边屋子里去了,就知道自己一番眼色是白做了,唉声叹气跟了上去。
祠堂两旁都有房屋,宋遇看了一眼,全是空屋,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还有一条回廊,通往后面一个大仓库,仓库外面左右各吊着一个大红灯笼,烛光亮着,红色晕成一片,水一样铺在石板上。
“滴答”一声,门缝底下有暗红色的血滴出来,顺着石板缝隙钻入地下。
顾北奇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里面同样点着囍烛,光线之下,里面堆满了人偶。
这些人偶全部都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脚上一双红色绣花鞋,面目冰冷诡异,好像哪个眼睛鼻子给装错了一样。
看到有人进来,它们黝黑无光的眼睛都滴溜溜转动,一直跟随着宋遇和顾北奇。
除此之外,这里面再没有其他异样,它们甚至没有张口,询问他们自己美不美,只是目光幽怨,十分痛苦。
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宋遇心头,就好像这些人偶都在寻求一个解脱一般。
也许能在这些人偶身上找到一丝线索。
正在宋遇想要上前仔细查看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是那个大嘴男人的声音。
宋遇骂了一声娘,连忙往外跑:“王八蛋,就这么等着都不安生。”
顾北奇也懊恼的一跺脚:“早知道就应该把他们敲晕。”
宋遇回头骂他:“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
顾北奇回想一番,实在没听宋遇说过这话,好在他不是贺神,不至于当场和宋遇这个不讲道理的争执起来,只是在心里纳闷了一番。
两个人一前一后奔了出去,只见就看到棺材盖被推开了大半截,大嘴男人保持着推开棺盖的样子,成了人偶,身上的血正顺着他身上出现的缝隙往外淌。
刀疤脸惊的缩成一团,指着棺材哆哆嗦嗦:“不、不是我,他、他自己非说是的……错了,都错了……”
棺材里的人偶也不是他们要找的。
宋遇一脚踢开已经变成人偶的大嘴男,伸头看向已经坐起来的人偶。
人偶确实与众不同,难怪这男人会以为这就是他们要找的。
这人偶,非常完美。
鼻子眼睛嘴巴都恰到好处,仿佛之前那些人偶都只是残次品,唯独这一个是完美的。
完美无缺。
若是说这个人偶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就再没有其他人偶了。
可这人偶偏偏少了点邪气,甚至可以说它不是灵物,就只是人偶。
不过这人偶不管怎么说也是最特别的,倒是可以在这人偶身上做个想想办法。
宋遇想了片刻:“顾北奇,柴刀给我。”
顾北奇不知她要干什么,不过看她神色,像是要干什么大事一般,一边将柴刀递过去,一边四处留神。
宋遇捏着柴刀,随后猛地一挥,顺着头颅和脖子之间的缝隙砍了出去。
无须太大力气,只要顺着这个缝隙动手,头颅立刻就和脖子分了家,“砰”的一声,摔在墙上,随后又在地上咕噜着滚了一圈。
随后,只听得“滴答”一声,从脖颈连接之处竟然开始流出血来,滴落在地。
顾北奇退后一步,惊道:“这不是个傀儡?”
从他们这一路过来,已经知道这里的灵物傀儡是没有血的,就连人变成人偶,也会将自己身上的血全部流尽。
“像是半人半傀儡。”宋遇去看棺材里的那一部分,虽说做的非常细致,但是仔细看,也能看到接合的痕迹。
她从脖子处往里看,这地方也能够接合,但是喷出来的气息是人身上热烘烘的气息。
和其他的人偶截然不同,其他人偶头掉了,里面是冷冰冰的油漆气味和木头的味道,这个是**腐烂、鲜血横流、虫蚁肆虐的气味。
这股味道直冲人脑顶心,让人忍不住反胃想吐。
宋遇干呕一声:“这是把人活生生做成人偶了?”
一想到有傀儡师将人活生生卸下手脚,变成人偶,那不仅仅是神乎其技,更可怕的是此人的残忍。
顾北奇也忍不住干呕一声:“莫非我们要找的是做人偶的傀儡师?”
宋遇摇头:“不太可能,我从前听彩戏门的人说起过,凡是做人偶一门,都是传男不传女,因为人偶有灵性,容易招邪祟,女人镇不住。”
而他们要找的,明显是个女人。
顾北奇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在一本杂书上看过,说是偃师就是传男不传女,后来绝代,就直接失传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刀疤脸忽然头顶上忽然一凉,像是有水滴下来。
他伸手摸了一把,然后一看,发现自己头上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血。
他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回头往门口看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美吗
祠堂门口出现一个男人,就是在一开始他们见过的那个一手提着人偶头,一有拿着刀的男人。
它已经死去很久,但是在这阴气极重之地,不仅没有被其他灵物吞噬,反而变得更加阴冷,就连目光都极其阴鸷。
刀就悬在刀疤脸头上。
刀疤脸才刚刚回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男人猛地将刀子落下。
这是一把三角刻刀,“噗嗤”一声没入刀疤脸脑顶心,宋遇和顾北奇回头的时候,它已经将刻刀拔了出来。
随同刻刀一同出现的,不止是滚烫的鲜血,还有白花花的脑浆。
刀疤脸并没有随之变成人偶,而是直接倒地死去。
这个男人出现的目的,就是杀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杀死了刀疤脸,他的目光看向了宋遇。
“不好,”顾北奇忽然想到了什么东西,“这里以河岸为界,有两个灵物,快走!”
河对岸的灵物是人偶,这边的灵物是这个男人,人偶也只追到了岸边,并不敢上岸。
也许它们怕的就是这一把刻刀。
男人的目光也在这一刻看向了宋遇,再次举起了刻刀。
宋遇却不肯走,好不容易把这个线头挑出来了,走了怎么行。
身上“汩汩”之声瞬间响起,化骨饥肠辘辘,顺着地上的血水冲了过去,却没有立刻就将这个灵物吞噬,而是将其包围了起来。
“柿子挑软的捏可不是好习惯啊。”
男人察觉到危险,想要逃跑,却无路可走,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宋遇:“丑八怪!”
宋遇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娘的长的这么潦草,还有脸说我。”
男人完全没有听到宋遇在说什么,只在口中不断的念叨:“丑八怪,都给我过来!丑八怪!”
伴随着他恶狠狠的念叨,后面仓库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接一个的人偶新娘从里面出来,哪怕知道化骨危险,它们也前仆后继,被化骨吞噬,想要将化骨撕扯开一条口子,将这男人放出来。
宋遇心想:“这男人看样子就是傀儡师,可是以河岸为界,那些人偶为什么不受他驱使,搞不好这个人就是引出人偶的关键,不如把他逼到河里去。”
她立刻将化骨蔓延开来,两面夹击,形成一条奇长无比的路径。
这男人果然顺着这条道往池塘方向走去,他手中刻刀一直在滴血,上面的血并非只是刀疤脸的,而是由无数人的鲜血汇聚而成。
到了河边,男人却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可是后面传来更加危险的气息,化骨步步逼近,无法让他过多的犹豫,他不得不直接走入了水中。
他已经只剩下亡魂,走进水中也不会沉下去,而是如履平地,径直出现在了水面之上。
水面甚至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但是就在他进入水中的一刹那,安静的池塘忽然如同锅子里的滚水一样沸腾起来。
藏在水底下的人偶一个接一个的翻了上来。
这些人偶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坐船跟上去的宋遇和顾北奇一眼。
它们的目光只跟着这男人。
“我美吗?”
人偶蜂拥而至,木头做的嘴一开一合,重复的说着这一句话。
“我美吗?”
“我美吗?”
男人眼中流露出厌恶,将人偶一个接一个的踢开:“滚开,丑八怪,不美,一点也不美!”
但是人偶依旧在不断靠近,就连其他地方的人偶也往这里涌过来。
它们密密麻麻,穿过森然的花木,红光落在它们身上,让那些木然的面孔变得越发诡异。
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涌过来的人偶太多,看的人头皮发麻。
男人似乎也开始害怕起来,想要往回走,可是化骨进入水中,更是如鱼得水,将他逼得不得不往前。
被踢出去的人偶又不断回来,继续往他身边靠近。
“我美吗?”
男人怒气冲冲,用刻刀狠狠剜去面前一个人偶的眼珠子:“丑!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这样的丑八怪也配生眼睛!”
他一边怒骂,一边往前走,人偶不断去拉扯他,想将他也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可是又害怕他手中的刻刀,不敢靠的太近。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凉亭处,整座大宅子的人偶都奔了出来,挤挤攘攘,全部都围住了男人,不依不饶的问他。
“我美吗?”
就连凉亭中滚落的一个偶头,都在发问。
“不美!”男人狠狠踩在这个偶头上,暴跳如雷,“丑陋的女人竟然也配活在世上。”
他一刀又一刀的下去,很快人偶就在他脚下堆积起来:“不美!你太胖了,还有你嘴太大了,简直就是一只癞蛤蟆!女身为女人,丑陋就是罪,你们都犯了罪!”
“你们应该要认真的审视自己,才能知道自己有多肮脏,多丑陋。”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喂,你以为你很好看吗?”
你美吗?
审视别人的人,审视过自己吗?
男人骤然愣住,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所以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他猛地回过头,看向了宋遇。
宋遇正在打量他,目光中充满着挑剔。
她说完,就去看那些再次围上来的那些木偶,心中已经有了论断。
木偶依旧发出空洞的声音,不停的询问自己美不美。
宋遇随手指向:“是你。”
那人偶停止问话,咔哒一下张开了嘴:“错了。”
顾北奇大惊:“宋遇,快吞噬它!”
宋遇没有吞噬,也没有跑,十分镇静,继续指向另外一个人偶:“是你。”
这个人偶也是同样的回答:“错了。”
“是你。”
“错了。”
“是你。”
“错了。”
顾北奇急道:“宋遇!”
宋遇双腿渐渐无法移动,脚踝之间出现了卯榫的痕迹,像是双脚和脚曾经分离过,因为卯榫才将它们重新契合起来。
她摆手让顾北奇不要过来,没有停下自己的指认。
被她指认的人偶越来越多,否认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这些人偶身上不断滴落下鲜血,暴怒起来。
“不是我!”
“错了!”
“这不是我!”
它们狂怒之下,竟然伸出手去拉扯男人和他手中的刻刀。
“不是我!不是我!”
男人被它们撕碎、复合,发出痛苦的哀嚎之声,又被再次撕碎、复合,如此循环往复,不知道折磨了多久,这些人偶才慢慢安静下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感化
这里所有的人偶都聚集到了凉亭外,用阴冷的目光看向宋遇。
“是我。”
血不断从刻刀上滴落,从人偶身上滴落,将所有一切都染的通红。
宅子里的木偶消失不见,忽然变成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喜庆模样。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忐忑而又欣喜的期待着自己的未来。
盖头下,是花朵一般含着羞怯的脸。
男人揭开盖头,凝视新娘的脸:“你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其他地方都不完美。”
新娘错愕,眼睛里蓄起泪水,然而不等她哭出声音来,忽然就被男人用抹布塞入口中,直接绑了起来。
刻刀从女人脸上划过,带着冰冷的血腥味:“我只要这双眼睛。”
这双漂亮的眼睛被剜了下来,血和大红色的喜服交融,成为了一体。
男人捧着这双眼睛,来到一扇门前:“是我,我来了,快开门啊。”
门打开一条缝隙,只能看到一张麻木的脸,这张脸应该是被大火烧灼过,到处都是疤痕。
她的手和肩膀之间,还能看到卯榫的痕迹,鲜红的,像是被拼凑起来的一个人。
“你看,这眼睛好看吧,我给你换了,让你变得更完美一点,我还做出了用人骨做的卯榫,不会留下痕迹的,我会给你换世上最好的。”
女人低着头,还带着一点希望,痛苦的问:“我现在很丑吗?就这样不行吗?”
男人生气了:“不行!你不应该这么丑!丑就是罪!”
女人眼中亮光熄灭,任凭男人为自己更换眼睛,眼睛里流出来的血,就像是血泪。
换出来的眼睛,男人装在了新娘子脸上,他是偃师后人,拥有不传之秘,不过他的技艺还不够完美,还需要不断的改进。
一个又一个的新娘进门,一个又一个的女孩被指责,她们不够美,身上充满了瑕疵。
最后连接她们身体的是卯榫,她们成了装着灵魂的人偶。
而那个被更换出来的,完美的女孩,成了真正的,没有灵魂的人偶。
宋遇眼前血色褪去,人偶一个接一个倒下,留下的是那个门缝中被烧过的女子。
她张开口:“我丑吗?”
宋遇直视着这女子:“你的面目只是千万人中的一种,就像高山上的一棵树,再普通不过,这不是你的罪。”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女子发出一声喟叹。
顾北奇默然无语,看着这宅子消失不见,连同这些木偶也一起消失。
他们再次出现在驿仓之中,活下来的人只有他们两人,外带一个万澜宗。
已经是黎明,天色即将放亮,如今正是朦朦胧胧的青光笼罩,连同驿站中的阴冷都驱散了不少。
万澜宗躲在旮旯角看热闹,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满心欢喜等着宋遇去死,没想到这次依旧是个遗憾。
自己弄出来的那些货色也是一个比一个不顶用,同样是灵和人,怎么就比不上捕灵师呢?
哪怕比不上宋遇,怎么还不如一个顾北奇呢。
他心里疑惑万千,又想这宋遇怎么就跟个野草似的,就是不死?
既然没死,那他就只能堆起笑脸,试图继续感化宋遇。
他先挥手让守在这里的老凤凰先行离开。
老凤凰扫一眼宋遇这个小身板,前胸后背全靠脑袋区分,毫不在意的走了。
这完全不够资格成为她的情敌。
于是她昂首挺胸的走了。
老凤凰这个紧箍咒一走,万澜宗立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
“看到了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垃圾和没用的人太多,这些人,其实都是需要清扫的,或者是需要改造的,
灵物从何而来,其实就是从这些肮脏不堪的人心而来的,我们只要将垃圾打扫干净,自然也就不会再有灵物,
譬如九鼎,如果没有夏禹造就九鼎,再将九鼎变成天下之象征,九鼎又如何会变成如此凶险的灵物。”
他说的头头是道,然而倾吐错了对象。
但凡是个有学问一点的人,都能和他产生那么一点共鸣,甚至可能赞同他所说的话,清理被他列为垃圾的人,创造出一种灵和人完美结合的东西。
然而他说话的对象是宋遇。
宋遇腹中饥饿,饿的是晕头转向,万澜宗这一番长篇大论,和道藏在她耳边念经无异。
而且她是个市井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人,知道这世间不会只有菩萨,也不会只有修罗,更多的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是卖饼的老丁头,卖面的铁娘子,卖假药的李外宁,吞剑的张九哥,这些人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但就是万澜宗口中没用的人。
恶人自然该死,可是普通人为什么也该死?
她打了个哈欠,拍了拍万澜宗:“送我们出去吧。”
万澜宗不知道她这到底是什么态度,看了一眼顾北奇,顾北奇也摸不清宋遇是个什么想法,正在一脸的狐疑。
三人万分和气的出了驿仓,驿站中再次恢复寂静,连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外面依旧挂着骷髅头,外面站着苏勉,道长趴在地上,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裤子是湿了干,干了湿,那个味实在是冲人。
那个小男孩子不见了。
苏勉手里拎着根断了一半的棍子,怀里揣着彩鸡,见了宋遇松了口气:“你再不出来,我今天就凉这里了。”
那小女孩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又不是捕灵师,真是差点活活吓死,棍子都打断了。
他说完宋遇,就看向万澜宗,再往后面一看,没见着老凤凰,心想这两夫妻怎么今天少一个?
而万澜宗看到他,则是眼前一亮。
这细腰,这长腿,这粉脸,这大胸脯,不就是常在宋遇身边晃悠的那个姑娘吗?
这姑娘怎么女扮男装,跑这里来了?
他之前还打听过,这姑娘不是去了外头不回来了吗?
看来这也是缘分啊。
他不由有些懊恼,要是知道这“姑娘”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
苏勉看他含羞带臊的,心想:“你这冲着我娇羞的是哪一出?我今天也没穿女装啊,难道我扮女人太久,老娘们的气质已经掩饰不住了?”
他正在这里皱眉头,忽然就看到宋遇冲着他挤眉弄眼,两只眼睛在万澜宗和棍子身上乱转。
苏勉立刻心有灵犀的懂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撒谎
苏勉在宋遇的眼神示意之下,化身为一朵交际花,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和万澜宗搭上了话。
万澜宗全然不知这两人能够以眼神交流,暗暗用手去度量了一下苏勉的腰。
真细啊。
他心中十分感慨,还没等他感慨完,就已经挨了一闷棍,倒在了地上。
顾北奇和子华道长两人一通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顾北奇,正在心里思索着要怎么逼问万澜宗,或者是将人绑走,苏勉就已经将他放倒了。
再一看宋遇那一脸淡定,似乎她早已知道一般。
刚才他们两个说话了?
除了眉来眼去,没看到他们说什么啊。
宋遇和苏勉齐齐蹲下身去,摆弄躺在地上的万澜宗,苏勉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正要将人捆起来,还没动手,就听屋顶上有人说话:“这个人,能不能还给我,要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宋遇猛地站起来,往屋顶上看去。
屋顶上的人赤条条站着,以展览的架势将自己展览给了大伙,连裤子都没穿,他就是之前在厨房被逃脱的魖。
宋遇看着这赤条条的人,嘿嘿一声:“你要是这样说话,那我可就不困了。”
苏勉连忙一把捂住她的眼睛:“你也不怕长针眼。”
宋遇挣扎着想要将苏勉的手拉扯开:“这不是人,是个灵!”
苏勉捂得死死的:“灵也不行啊。”
站在屋顶上的魖看他们两个争论,一时哑然,心想这不对劲啊,跟他看到的不一样啊。
一个小姑娘,见到他一丝不挂的样子,一定会害羞的跑掉吗?
这捕灵师太过分了,一点也不按照套路来,怎么他倒像是被占了便宜一样?
他不得不伸手捂了一下,然后从屋顶上跳下来,扯下几片大芭蕉叶子保护了一下自己。
“这个人,你们不能带走。”
宋遇将苏勉的手撕扯下来,绕过万澜宗走到他面前:“告诉我们鬼符咒的画法,你想要谁都没问题。”
魖歪着脑袋问:“当真?”
宋遇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真。”
彩鸡从苏勉怀里冒出头来,敌友不分:“撒谎!”
苏勉连忙伸手捏住彩鸡的嘴,尴尬一笑:“这野鸡就是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不然毛也不能秃成这样。”
宋遇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可以带走万澜宗。”
魖很是为难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万澜宗,不太清楚万澜宗究竟值不值这个价钱。
他想了片刻,还是做出了决定,在心里默默和万澜宗道了个歉:“你说的什么符咒,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清楚。”
彩鸡又挣扎着从苏勉手里钻出来:“撒谎!”
宋遇心知此时已经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在这方面的功力,她一向也是非常引以为傲的。
她示意苏勉把彩鸡的嘴给捏紧:“你看我们都这么没诚意,就不要交易了,万澜宗我们带走,能审出什么东西来,那就看我们自己的本事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万澜宗只有两大爱好,一是搞清扫计划,二是爱美女。
而且这人和苏老爷有异曲同工之妙,身边都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彪悍人物,因此显得有点饥不择食。
只不过苏老爷是勇于反抗,光明正大的爱美女,而万澜宗则是畏惧老凤凰的淫威,骚在心里。
魖十分犹豫,觉得万澜宗不可能熬得住这捕灵师的拷问。
宋遇在下一剂猛药:“老苏,背上人,我们走。”
她转身要走,苏勉也准备背起万澜宗,要是魖在这个时候还不接茬,那万澜宗看来是真没什么价值。
魖还是差了点火候:“人留下、留下,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和鬼符咒有关。”
宋遇满意点头:“说吧。”
魖道:“就是肃州,所有和灵有关的一切,都在肃州壁画上有所预示。”
苏勉松开彩鸡的嘴,彩鸡这回没再说他撒谎,看来他说的是真话。
不过这真话里面必定还夹杂着陷阱,就等着他们去跳。
宋遇满意点头,一只手抓住万澜宗,做了个要将人拉起来的样子,然而她冲着魖笑了一下,忽然化骨就潜入了万澜宗体内。
放过万澜宗?
她可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顷刻之间,变化顿生。
万澜宗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化,变成无数夜枭,扑腾着飞了出去,有一部分被化骨吞噬,但是更多的飞入了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逃了。
宋遇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向那些夜枭身上落下的黑灰色羽毛,羽毛飘落在地,很快就化做死气,消失不见。
她心中不由疑惑:“难道夜枭就是他身上的灵物?”
魖一看宋遇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万澜宗又有自救之法,觉得自己是只猴,被他们两人联手戏耍了一通,顿时气的要断气。
他怒哼一声,也飞檐走壁的逃了。
宋遇得了消息,没能杀死万澜宗,心里颇有一点遗憾,但是这点遗憾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只剩下了饥饿。
出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天色一旦放亮,再恐怖诡异的地方也会没那么可怕起来。
到官道的时候,太阳已经跟个大煎饼似的黄橙橙挂起来了,看的人又渴又饿。
宋遇顶着一片大荷叶,走了个七窍生烟,奔到河里一通狂饮,一抬头就看到了黄瓜秧子。
她饿的前胸贴后背,上前就摘了一条,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嚓”一声咬掉半截。
苏勉也摘了一条,闻着黄瓜的气味就舒心起来。
子华道长一上官道就跑了,就剩下个顾北奇,挠头道:“这不会是别人种的吧?”
宋遇“咔嚓”又是一口:“谁把黄瓜种这种地方,掉的黄瓜种吧。”
顾北奇一想也是,找了根不错的吃起来。
结果他刚塞进嘴里,忽然就有人冲着他们咆哮:“谁敢偷老娘的黄瓜!”
宋遇和苏勉交换一个眼神,丢下黄瓜蒂,匍匐前进。
两人配合默契,一会儿扭成一个人字,一会儿扭成一个一字,躲进了草从里。
顾北奇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愣在原地,黄瓜还有大半截塞在嘴里。
另外两个贼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一个农妇拎着棍子就出来了,一看顾北奇脚下两三个黄瓜地,直接将他撵出去一里多地。
这边跑的是惊心动魄,驿站中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万澜宗快要气疯了。
第一百三十章 声音
万澜宗脸色苍白,在宋遇手里吃了亏,暴露了自己的一点底牌,此时正在驿仓里疯狂的来回转悠。
“这个宋遇,无赖、地痞、流氓!”
他乱骂一气,坐都坐不住,心想自己竟然会栽在这个黄毛小儿的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是谁,他可是连灵物都要退让三分的万澜宗!
越想越气,他看着仓库里老凤凰抓来的一个大汉,忽然从身上涌出一股股黑气,直接将这大汉化了个干干净净。
老凤凰开门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子大馒头,十分怜爱的安抚他:“公子,先吃点东西吧。”
万澜宗一点也不饿,可是此时此刻又必须要吃点什么解恨,于是拿起一个大馒头,吃人一般咬下一大口,在嘴里要嚼出血汁来。
老凤凰心中也十分疑惑,不知道万澜宗怎么会着了宋遇的道,一定是宋遇太过阴险毒辣了。
毕竟宋遇那个贫瘠的小身板,还不足以使出美人计,让万澜宗忘了戒备。
“这宋遇不能留,我们找个机会干掉她吧。”
万澜宗连连点头:“他们会去肃州,到时候我要让这小兔崽子跪下来求我。”
他吃光这个大馒头,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可是刚一平静,就看到老凤凰不矜持的张开深渊大口,一口半个的吃了起来。
老凤凰虽然平常很是注意自己的形象,力图以气质取胜,摆脱面貌上带来的丑陋,但是自从和万澜宗从地下暗渠出来,她就觉得自己成了老鹰,万澜宗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万澜宗看着她吃的凶猛,一张脸都涨的通红,额头上冒出来几颗晶莹剔透的大火痘,立刻在心里唉声叹气,想将她给杀了。
杀是不能杀的,只能眼不见为净,别过头去,当做自己没有看到。
而宋遇三人也找到茶寮,牵回了自己的马,一路直奔汴京,在傍晚过后不久,总算到虹桥码头铁娘子那里吃面。
宋遇一脚踩扁一只路过的蟑螂,痛吃了两大碗面条,在吃第三碗的时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鱼。
她一边吃一边伸着脑袋看隔壁桌书生摊开的一本书。
写的是什么她看不懂,只是为了看上面的画,画的是一个姑娘夜奔,在街角与情郎私会。
她吸溜鱼骨头的声音实在太大,书生不得不回头看她:“姑娘,你要是喜欢看,我送你吧。”
宋遇一屁股坐过去:“我不识字,要不你给我讲讲吧。”
苏勉翻了个白眼,心想:“就你那张油嘴,也不知道擦一擦,能撩到汉子,那除非是瞎了。”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那书生就丢下宋遇跑了。
宋遇抱着碗又坐过来:“混蛋。”
苏勉嗤笑一声:“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
“不然呢?”宋遇喝了一大口汤,“不馋他身子,难道要我跟他拜把子做兄弟?他也是不懂得欣赏我的美。”
苏勉和顾北奇同时低头吃面,不对她的话做出回应。
铁娘子又端了一碗油炸的小鱼小虾过来,侵着一层辣油,放到桌上:“苏少爷,你知不知道这内城有没有什么好的学堂?给我介绍介绍,今天这一顿我请。”
宋遇夹了一筷子塞嘴里,辣的嘶嘶的:“你怎么不问我?”
铁娘子毫不客气:“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宋遇不吭声了。
等吃完面,起身离开的时候,宋遇拍了拍一直在写大字的小泥鳅:“你这么努力,总有一天会人头落地的。”
小泥鳅:“......”
苏勉长叹一口气,当天晚上都不出去打牌了,就将宋遇按在凳子上,将“出人头地”四个大字写了一百遍。
夜风习习,铁娘子拿着蒲扇给小泥鳅赶蚊子,起身去点艾草:“别写太晚了,灯火晃眼睛呢。”
小泥鳅点头,继续一丝不苟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也不知过了多久,流淌不息的汴河上起了一层涟漪。
风吹的有点凉了。
小泥鳅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便回过头来继续写自己的。
片刻之后,他背后响起了宋遇的声音:“你还这么努力啊。”
小泥鳅一听她的声音,就想到她说的人头落地,心里暗暗生气,也不搭理她,只冲着屋子里大声道:“娘,一碗鱼儿面!”
铁娘子赶出来:“谁啊,这么晚了哪里还有鱼啊,汤都没了。”
她出来一看,并没有见到人。
“你要吃啊?”
小泥鳅头都没抬:“不是我,是小宋大人要吃。”
铁娘子四处张望,并没有见到宋遇。
四周只有暗沉沉的河流在流淌。
她忽然想到之前码头上的人说暗渠中出了邪祟,不由心中一凉,心想不会是撞邪了吧?
不过怕吓着孩子,她没有声张,只是让小泥鳅赶紧进去睡觉,等小泥鳅进去了,她才看着黑洞洞的汴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说鬼最怕狠人,凶恶的人身上有煞气。”
她想到这里,开始破口大骂,对着空无一物的河面恶狠狠骂了一通,使出毕生功力,最后以一句“滚你娘的蛋”结束。
骂完之后,似乎确实有效,她觉得四周都没有那么阴森了,这才回去关门。
其实灵物早在小泥鳅没有答话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就连阴冷之气也被风吹散。
从头到尾,铁娘子都没骂到它,只是这一通痛骂之后,她自己的火气倒是旺了起来,自然不觉得害怕了。
灵物没有显露出任何痕迹,就这么在汴京城中游荡。
夜深人静,除了鬼市街,其他地方都已经陷入沉睡,偏偏这灵物初来乍到,没有走鬼市街,不知怎么走到钟离清那里去了。
钟离清闲来无事,正在庭院里翻来覆去的想乱七八糟的事,康明在一旁给他轻轻的扇蚊子,心想少爷真是脑子有病,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喂蚊子。
他扇的手都酸了,于是假借端茶之名,出去偷懒,准备让这盏茶至少端个半个时辰。
钟离清一无所觉,连被蚊子咬了都没动,呆鹅似的坐着。
“少爷,你在想什么?”这一次说话的是康明的声音。
然而钟离清没有回答,他的脑子自成一体,里面是个复杂的盘丝洞,他一旦思索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一般人无法打断他的思绪。
那灵物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只能慢吞吞走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惨
康明将热茶端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他看着钟离清脖子上两个大包,心中不免愧疚:“少爷,回屋子睡吧。”
钟离清等了半晌才回头看他一眼:“你刚才问我什么?”
“没问什么啊?”康明摸不着头脑。
钟离清也没多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在官道驿站大干了一场,回来又写了一百遍大字的缘故,第二天宋遇直到中午才无精打采的起来,携带苏勉、大白猫一同出去赴宴,与一众捕灵师共商那肃州大事。
彩鸡出逃未遂,秃着一身的毛被李必带到了李四分茶馆子,一见到大白猫,立刻瑟缩着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了。
大白猫趁着还没上菜,先抻了个长长的懒腰,然而就开始去用爪子勾彩鸡,贱兮兮的,嘴都仿佛高兴的翘起来了。
看了这猫,大家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物似主人形。”
贺神吃甜瓜吃的汁水横流:“要、要去肃州?”
顾北奇点头:“那地方你熟,我们也可以省点事。”
贺神点头:“熟——不、不过总有点危险,回、回鹘和归义军都在那里。”
肃州城下有泉,其水若酒,乃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处,由回鹘、曹氏归义军、西夏三分。
这地方灵物同样肆虐,贺神就是在这里得到的画皮。
钟离清接过宋遇递过来的蜜饯,刚要塞进嘴里,就被苏勉半路截走,换了一个小馒头。
他都没注意自己塞嘴里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塞进嘴里:“如果要找和灵物有关的东西,那必定是在瓜州。”
在这水如同美酒一般甘冽的土地之中,还沉睡着古老的敦煌郡。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以其广开西域,故以盛名。
僧人乐僔路经此地,忽见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便在岩壁上开凿洞窟,坐禅静修。
自此之后,便有无数佛教弟子驻足,开石窟在此供佛,并做彩画,几乎每一个洞窟之中,都有飞天。
飞天各式各样,要么礼拜供奉,要么散花施香,或作舞乐,但是飞天令牌后面托着青铜鼎的,却不知是万澜宗自己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
李必喝了一杯米酒,咂摸了一下味道:“去肃州道路可不好走,河西四郡可都没有官道能过去,尤其是前朝混乱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去肃州的路上。”
当时天下一片乱象,中原更是战乱不休,唯独那时的河西安全,于是便有了“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有不少人挈妇将雏,向河西而去,背井离乡的难民和残兵败将,日月相继,将去肃州之路都染红了。
有传闻在路上,现在都能看到徘徊在道路上的难民。
再加上这些地方不受朝廷管束,解密司的令牌也毫无用处,更加艰难。
只是难走也得走。
顾北奇环顾一眼众人,又在心里思索片刻:“此去不仅时间长,而且很是凶险,李大人还是带个人留守汴京比较好。”
李必并不知道自己在智力和实力上都有所欠缺,本是一番雄心壮志,想去肃州一展拳脚,可是一想到汴京的解密司也必须有人坐镇,只能点头应了。
林坤扭动自己的屁股,凳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让他有点窒息:“我留下。”
他不得不留下,就算是千里马,在他胯下也撑不住半天,承受不住这重量。
王占眯着眼睛看自己夹的到底是姜片还是肉片:“那我去吧。”
宋遇和苏勉不必多说,他们两个无事都要生非,这么大好的机会出去溜达,自然是非溜达不可。
钟离清也不必说,他要是去了,就得随身携带一副棺材出门,不到半路就得给他办丧事。
宋遇嚼花糕嚼的头晕目眩,问顾北奇:“你们呢?”
顾北奇不太确定的看向文闻:“要不你留在汴京?”
文闻摇头,也要一同前去。
宋遇好奇的看着文闻,心想莫非这人在肃州发生过点什么伤心事?
贺神看出她的疑惑,结结巴巴道:“他、他在肃州石窟——千佛洞烧成这样的。”
宋遇捏着花糕:“那他也熟啊,到时候正好做个向导。”
她在这里疑惑,文闻已经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贺神挪动椅子,贴着宋遇耳语:“一、一家人都烧死在里面——伤心地。”
“哦,”宋遇恍然大悟,也跟他嘀咕,“他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
贺神深受其害,比起文闻,他宁愿在宋遇身边讨打:“全、全天下都欠他的——那火、火也不是我们放的不是,我、我还可怜呢。”
宋遇深有同感:“我也可怜。”
贺神:“谁还不是父母双亡了。”
宋遇:“我也是。”
贺神:“还踩中了灵物。”
宋遇:“我也是。”
贺神:“我到现在都没娶妻。”
宋遇:“我也是。”
苏勉在一旁看他们二人比惨,无奈的将他们二人拉开:“我再点只胭脂鹅,你们吃不吃?”
有肉吃,那些前尘往事立刻随风飘荡,消失的无影无踪,贺神这个话痨也闭上了嘴,免得别人耳朵辛苦。
一顿饭过后,宋遇心急的第二天就要出发,顾北奇仔细算了算路程,确实不能再耽搁下去。
从汴京自西北而行,过河中府、凤翔府,然后才入肃州,这一路上就得花一个月。
再加上钟离清出了一大笔银子,可以供他们挥霍个来回,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六人就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出发了。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也是晒的出奇,到凤翔府的时候,宋遇已经晒成了一块焦炭,只有龇牙的时候能看到一口白牙。
苏勉对自己这张脸十分在意,宁可热死也不愿晒黑,恨不能昼伏夜出,时常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因此并没有晒黑,往宋遇身边一站,将她衬的更黑了。
凤翔府还在朝廷管辖之内,解密司的令牌十分有用,递过去之后,他们很快就住进了府中。
招待他们的是刺史许国福。
许国福一张嘴,立刻金光闪烁,原来门牙不知道怎么没了,换做了两颗大金牙。
他自觉嘴里两颗金牙既彰显了自己的富有,又不至于被人说是故意炫耀,十分完美,于是在大太阳底下侃侃而谈,将众人说了个眼睛生疼。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热
一行人本就旅途劳顿,又被这金牙给晃了眼睛,更加辛苦。
宋遇一边听,一边看着墙角一对兄妹啃一只焦黄的烧饼,饿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好在这个时候许国福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看出来他们无心在大太阳底下暴晒,询问他们先开饭行不行?
一提起吃,大家就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宋遇。
这一路上大家彻底见识到了宋遇的胃口,顾北奇都忍不住怀疑,要是宋遇个子再高大一点,是不是能吃下一头牛。
宋遇已经对吃饭迫不及待了,可是又不能张嘴,以免口水流出来,只能用力一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是突然前来,许国福也没来得及大操大办,但是府上吃食是足够的,先一人上了大碗臊子面。
许国福道:“我这个做面的厨子,整个凤翔都找不到第二个,不是我夸口,薄、筋、光、汪、酸、辣、香,一样不缺,你们自己看,是不是,这臊子可讲究。”
他说着还拍了拍宋遇的肩膀:“咱们这待客那也是分量十足,比起汴京,那可多得多了,小宋大人,吃不完也没事。”
在汴京,这些官员们就喜欢去仙人楼吃饭,一片树叶子都给算个菜的地方,那能吃的饱吗?
偏偏他去参加考评,人生地不熟,吃不好也不好意思说,饿着肚子回来,怨念到现在。
宋遇不显山不露水的放下空碗:“再来一碗。”
许国福诧异的看着这个黑脸小子一眼,晒的太黑了,身上那点女性的而特质也消失不见,穿的也很粗糙,他是真没认出来这是个姑娘。
“没看出来啊,来人,再多煮面!”
等宋遇的肚子跟个球一样的撑了起来,厨房才算是彻底停下了忙碌。
她吃的多,其他人吃的也不少,吃完就去睡觉,直到晚饭时分,才都恢复了人样。
宋遇换了一身路上买的红裙子,还没穿出门,就被苏勉看到了,然后强行让她换成了个男子装束。
实在是晒的黑的过了分。
其他几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还剩一口白牙,他们几个就要在黑暗全军覆没了。
许国福鉴于他们中午的饭量,晚上每人上了一份葫芦鸡。
葫芦鸡得先清煮,再上蒸笼,最后油炸,还配了椒盐佐食,宋遇一上桌就闻到了焦香之气,看这葫芦鸡色泽金黄之中还带着点赤红色,立刻从喉咙中伸出了爪子。
尝了一口,当真是皮酥肉嫩,筷到骨脱,不由赞了两声。
许国福大为得意:“诸位,我听说这葫芦鸡汴京的樊楼也做,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味儿。”
苏勉道:“差的远。”
这是实话,任何东西一旦离了乡土之地,味道便会大大改变,哪怕是同一个厨子,做出来的也会大不相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出了别具一格的食物。
吃吃喝喝之中,他们谈起了肃州之事。
许国福知道他们要去肃州,沉思片刻后道:“如今还算太平,归义军依附回鹘汗国,西夏也消停了,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先派元保保往前先走,他确认过情况再行安排,四五天的功夫就回来了。”
元保保是解密司留在肃州的捕灵师,会说回鹘话,但是身上没有灵物。
顾北奇谢过许国福,决定先在这里等元保保的消息,他们也都趁着这个时间去买一些防身用的小刀,贴身藏着。
晚上,宋遇洗过澡,躺在床上拼命打扇子,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大饼,要在席子上给烙熟了。
下午太累了,都还没觉得,现在缓过劲来,就觉得这凤翔府怎么这么热?
就跟个蒸笼似的,把人闷在了里面,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她甚至都想让化骨出来给自己解下暑气。
这才六月份,怎么就热成这样了?
宋遇实在是热的睡不着,到院子里洗了把脸,疯狂摇扇子,动静太大,直接把同样睡不着的贺神和苏勉也招了出来。
王占和顾北奇一个屋,听着动静,心想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然后又睡着了。
文闻倒是不觉得热,他就像是被疤痕包裹起来的一个人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此时听着,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出去。
贺神恨不能打个赤膊,挽起衣袖去洗脸:“怎么——这么热?是、是不是有灵物?”
苏勉掬一捧水浇在脸上:“有灵物不是应该觉得阴冷吗?”
贺神一想也是,这个时候来两个灵物,还凉快点。
要不是怕被灵物反噬,他都要将自己身上的灵物给放出来了。
“吃、吃饭的时候有冰——没觉得太热,去、去找冰窖去。”
吃饭的时候许国福说起过外头有个官办的冰窖,只是今年热的早,冰也不敢用的太多,毕竟最热的时候还没来。
宋遇摆手:“找厨房吃个瓜去。”
三人堂而皇之去了厨房,在里面找到一个小西瓜,大约是长相不佳,没能上桌,就在旮旯角里躺着。
苏勉用桶子吊着西瓜,丢到井里,让他们先吃别的,等他们吃完一盘葡萄,才将西瓜提了起来。
井水很凉,西瓜不用放多久就有了丝丝凉气,提刀切瓜,“咔嚓”一声脆响,清甜凉气立刻扑了出来,让人在这一丝燥热之中有了慰藉。
将西瓜分吃完毕,已经将近半夜,似乎也凉快了点。
三人准备回去休息,走到半路,苏勉忽然叫住他们两个:“你们看,那屋里是不是在烧纸?”
他是个夜猫子,一到晚上就两眼放光,精神百倍,远远闪出来的那么一点火光,他都看到了。
“好、好像是。”贺神往前走了两步。
三个又闲又热的人穿过花园,靠近看了一下,还真是烧了几张纸钱。
不过是两个孩子烧着玩的。
是许国福的一儿一女,儿子十六,女儿十四,听许国福说,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两只猴儿,淘气的不行,最近好像懂事了一点,安静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烧纸,这也能叫安静?
分明就是在作妖啊。
三个人悄无声息靠近,趴在草丛里,顶着蚊子刚看了一眼,顿时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这两人在招鬼。
他们弄了一碗白米饭,还弄了三根香,插在米饭上,摆在黑暗的角落里烧。
第一百三十三章 路过
妹妹似乎有些害怕:“哥,这样真的能看见鬼吗?”
哥哥点头:“刘大哥说的,还能有错吗,他说他就看到了,你要是怕就自己先回去,反正我不怕。”
半大小子,屁事不懂,又富贵悠闲,没个正经事干,只会争强好胜的斗气。
等香烧完了,两个人一人拿着个勺子,将香灰和米饭活在一起,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传闻在子时用白米饭烧香,再将米饭和香火一起吃下去,就能打开天眼,看到幽冥之物。
这一碗饭中,会注满游魂野鬼之气,它们在此处路过,受到香火祭典,就会过来享用这碗饭。
而它们吃过之后,饭就会变成冷饭。
死人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宋遇当初为了打开天眼,什么办法都想过,这种饭也不是没吃过。
只是吃了这种饭,不会见到鬼,却会招来鬼。
贺神蹲在墙角,虽然搞不懂这饭吃下去会怎么样,可是也觉得周围忽然没有那么热了。
就好像是阴气忽然从地底下卷了起来一样。
他们并没有看到灵物,也没有察觉到灵物,就好像单单是打开了鬼门关,有里面的阴气卷了出来一样。
这种气息持续下去,肯定会招惹东西过来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蹲在门口,试图从黑暗中看到点什么。
“哥,我觉得有点冷,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都说了要等一下,你要是着急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我肚子痛。”
“忍一忍,要是再等片刻还是看不到,我们就回去。”
两人手拉着手,焦虑不安的等。
片刻之后,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眼前一黑,有阴影落在了自己面前。
两人吓的手心出汗,抬头往上看去。
这一看,就看到一个黝黑的影子,只露出一口小白牙,正在用冰冷的眼睛森然的看着他们。
“喂,小兔崽子们,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玩的。”
哥哥认出来这是今天来的客人里最矮的一个:“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我们就是吃了一碗饭,你凭什么管我们。”
宋遇抱着手:“饭也不是能随便吃的,小子,等你真的看见了,那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而且在这里招鬼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这里已经靠近肃州,在路上,他们真的看到过死在路上的难民和残兵。
哥哥绝不肯服从管教,尤其是被一个还没有他高的死矮子管教。
他骂骂咧咧,推着宋遇让她滚蛋,不要在这里妨碍他们的大事。
宋遇也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物,尤其是对待熊孩子,她经验丰富,当即挽起袖子,和苏勉上演了一场男女混合双打。
打到这大男孩子哭哭啼啼之后,她才再次警告他:“别想着招鬼,听到没有!”
哥哥含着眼泪,感觉自己受到了屈辱,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的低头不代表以后也会低头。
“知道了。”
宋遇放开他,又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小姑娘是不能打的,但是可以吓唬:“小妹妹,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听到有人和你说话也千万不要答应,你吃的饭,招来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妹妹本来胆子就没有哥哥大,当即吓得就是一个哆嗦。
哥哥还在那里嘴硬:“不可能,我们都没有看到。”
宋遇笑道:“你没有看到,那是因为你是普通人的眼睛,我就不一样了,我有一双天眼,我什么都能看到。”
兄妹两个被她和气的笑容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在心中感慨这个黑小子简直就是个恶魔。
要是世界上真的有鬼,那她一定就是其中一个。
贺神松了口气:“我、我最怕小孩,行、行走江湖——小孩都要避开。”
尤其是这种半大的小子,无理取闹起来,真不是一般人招架的住的。
三人颇有一种劫匪干了一票的感觉,以逃亡的速度回到屋子里睡觉。
他们也没睡在屋子里,而是一人搬出来一张凉席,铺在水井旁边,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太阳早早就晒了起来,那一点凉气立刻被驱散,苏勉被活活晒醒。
刚睁开眼睛,就吓了一跳,宋遇半个人都栽在井口了。
大概是太热,
他连忙将人给拽回来。
宋遇抽动鼻子,闻到了厨房里散发出来的香气,还没睁开眼睛先咽了一下口水:“吃早饭了啊。”
苏勉点头,又把贺神也叫醒,一起去吃早饭。
凤翔府的早饭花样繁多,今天早上给他们备的是油茶和牛肉饼。
油茶炒熟熬汤,再将油条撕成小块丢进去,撒上芝麻、杏仁、黄豆、花生碎、核桃仁碎,舀一勺子放在嘴里,口感非常丰富,十分好吃。
王占眯着眼睛,有点分不清楚宋遇坐在哪里:“宋遇,我们出去买东西,你去不去?外面热。”
宋遇当然要去了,在哪里热不是热,难道不出去在屋子里呆着就不热?
许国福十分为难的看了宋遇一眼:“那个、小宋大人,昨天夜里,我儿子是不是冒犯你了?你别介意,他就是太淘气了,我已经关他三天禁闭了。”
他儿子天还没亮就来找他告状,看着儿子期盼他来伸张正义的眼神,他也无能为力。
儿子啊,这些人你爹也招惹不起啊。
看着是穷酸,可是解密司的令牌,就相当于皇帝的钦差圣旨,别说只是揍你一顿,就是拿你去祭祀,爹也得忍痛割爱。
比起儿子被打的这么落花流水,他更害怕宋遇不高兴。
宋遇倒是没介意:“哦,你不说我都忘了,禁足了好。”
许国福连忙点头,松了口气。
除了文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过饭就躲在房间里,其他人滚滚而出,在凤翔街道上一通玩耍,买了许多无用的东西,到了晚饭才回来。
一进府门,忽然一股冷风吹过。
要下雨了?
宋遇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天色,然而只有风是冷的,太阳依旧是个要落不落的样子,等着人化身后羿,将其射下。
顾北奇也十分敏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风里一点湿气也不带,就是阴冷的这么吹,像是有什么东西路过了一样。
“你们先进去,我出去看看。”
宋遇举着一根奇长无比的糖葫芦跟上他:“老苏,我也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二三四再来一次
贺神一看他们两个去了,就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最后还是顺从本心,和其他人一起进去吃饭了。
宋遇和顾北奇站在大街上,一双眼睛发亮,四下查看。
街道上的人比白天要多,因为热意减了一些,还有许多小孩捧着碗,相互比菜。
“在这边,”宋遇转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一个巷子里有点过于阴冷,迅速跟了上去。
难道是昨天那两个小孩引出了黑暗之气,将什么过路的灵物给引过来了?
有的灵物喜欢在一个地方沉睡,有的灵物就喜欢四处游荡,寻找食物,这样的灵物一般都不会被上报,甚至都不会发现。
一个大的州府,死上一两个人,真的不是什么稀罕事。
顾北奇低声道:“晚上我们再出来看看,也许是过路的,已经走了。”
宋遇点头,回到府里,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很是闷热,仿佛有一场大雨预备着落下。
他们热的睡不着,汗津津的坐在庭院里吃瓜,月光不甚明朗,王占已经彻底找不到宋遇了,只有偶尔白牙一闪的时候,他才知道宋遇就躺在井边。
井里泛起的凉气十分舒服,大家围着这口井,说着闲话。
王占向顾北奇打听文闻,结果顾北奇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一家人都在敦煌郡给人凿石窟。
“那些修行者要在石窟中修行,就会一些有钱的人资助他们开凿洞府,等画彩画的时候,就会画上这些人的画像,以此供奉。”
宋遇翻了个身,趴在席子上:“石窟怎么会起火?”
就算是搭了架子,也不会搭太多,根本不会像汴京一样,一旦起火没有被及时发现,就很有可能将一条街都烧个精光。
顾北奇道:“是灵物,他身上的灵物就是在火海中寄在他身上的。”
宋遇问:“是火一类的吗?”
顾北奇摇头:“飞天没有人看到过。”
宋遇听了,就托着腮帮子沉思起来。
这人藏的未免有点太深了。
虽然说捕灵师轻易不会将身上的灵物放出来,免得死的太快,可是顾北奇都不知道他身上的灵物是什么,未免就显得有点奇怪。
就算是性格沉闷,可是在飞天终究会出去办事,竟然没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灵物。
想到这里,宋遇就拉了一下苏勉,在他耳边低声道:“多防备文闻。”
苏勉立刻点头。
贺神一听到他们说文闻,就忍不住发牢骚,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大通,把其他人都给听累了。
宋遇心不在焉,很快就起身,决定去大街上溜达一下。
苏勉跟在她身后,也一起出了门。
两个人身上还带着西瓜的清甜气息,外面是一片昏暗,并不是全然的黑,就是暗,就好像是一个接一个的灯火熄灭,只留影影绰绰的光晕。
两个打更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有说有笑,准备干活。
苏勉听着大街上的动静,很快就找到了赌场所在地:“我进去摸一把,你自己溜达吧。”
说完他就塞给宋遇一把银子,冲了进去。
他一路上就没找到进赌场的机会,再不去打牌,他怕那些牌都不认识了。
宋遇拿了一些散碎银子,在外面买了一碗肝汤吃,吃到半路,忽然就发现不对劲。
打更的怎么没声了。
刚响了一梆子,就没了动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立刻往打更人的方向跑去,很快就跟两个巡街的撞了个正着,一个打更人躺在地上,气息全无。
四周有灵带来的阴冷气味,但是灵消失不见。
宋遇表明身份,让那两个巡捕不要动尸体,去许国福那里把其他人叫过来。
两个巡捕疑惑的看着这个黑小伙:“你认识我们许大人?”
宋遇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查看,没空搭理他们两个。
两个人交换一下眼神,最后还是去了一趟,等看到许国福都亲自赶过来和这黑黑的小伙子见面的时候,都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圆滑。
顾北奇让许国福派人把手住街口,自己和其他人一头扎进了胡同里。
宋遇回头看一眼王占:“你用瞳人找找痕迹,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连尸体都像是睡着了,安详的很,连一点惊恐的表情都没有。
王占点头,从他的眼睛里就飘出来一只眼珠子,他眼角四周迅速出现细细红丝,扎根在他眼睛周围,开始蔓延。
瞳人一出现,原本已经散去许多的阴冷气息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血腥味扑了出来,瞳人高高飞起,四处查看。
很快,瞳人就重新回到王占的眼睛里,王占出了口长气:“没看到,不过瞳人的方向是往西北追随过去了。”
顾北奇道:“像是个过路的,要是能够一直往肃州方向,进入大沙漠,就省事了。”
宋遇道:“还是个很危险的过路灵物,希望不会回头吧。”
就连化骨都留下过痕迹,这灵物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一晚上除了更夫的死,其他的事情都没发生。
到了白天也是风平浪静,早起下了一点点雨,不仅没有觉得凉快,反而因为雨水蒸腾,变得更加难受。
元保保还没回来,宋遇已经呆不住了。
到了晚上,苏勉轻车熟路的去打牌,宋遇和贺神去厨房吃西瓜,两人在花园里乱晃悠。
“你、你看——那里,是不是又、又在烧纸?”
宋遇将西瓜皮啃干净扔掉:“嗯?不会又是那两个小兔崽子吧。”
她说着,和贺神往火光处走,很快就走到了第一天夜里到的旧屋子。
这地方闲置着,一下就能听到那两个孩子的声音。
“哥,你冷不冷,我怎么觉得这么冷?”
“有一点,可能又要下雨了,这鬼天气。”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一面大镜子。
镜子纤毫毕现,里面映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样子。
他们已经围着这镜子照了许久,可是里面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多出来一个。
传说镜子里连同着另外一个世界,深渊中的黑暗之门,就藏在镜子里,只要在子时揽镜自照,就有可能打开这一道门。
打开门之后,深渊之中的鬼怪就会出现,从镜子里走出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只是觉得有点冷。
宋遇的眼睛,看的比他们更清楚。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惊又怕又委屈的小许
长久的召唤鬼怪,企图进入黑暗之中,死亡之气已经源源不断从地下翻了出来。
镜子里并没有门,但是从地下翻出来的东西却已经站到了这两个孩子背后。
这么下去,那个已经离开的灵物,恐怕会再次折返。
哥哥还在和妹妹说话:“看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刘大哥说看到了肯定是骗我们的。”
妹妹小声道:“那我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猛地一声尖叫,看着镜子里。
镜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哥哥也被吓的不轻,跟着尖叫一声,猛地回头看去。
一看,竟然又是宋遇和贺神。
“人吓人吓死人......”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看着宋遇漆黑的眼睛。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了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那影沉沉的眼睛里跃跃欲试,要把他给带到不知道的危险之处去。
不是他爹娘吓唬他两下,而是她真的在考虑让他死。
这种发现让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我、我只是好奇。”
宋遇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勉就突然闯了过来:“顾北奇找你们。”
贺神热闹还没看完,就被人强行打断,疑惑的看了过去:“你、你不是在——打牌?”
苏勉摆手:“打个屁,屁股都没坐热,外面就出事了,两个巡街的死了,和更夫一样。”
宋遇听完,回头看向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你不是想看看自己招来了什么东西吗?今天就带你看看吧。”
哥哥一看他们这阵仗,心里隐隐觉得大事不妙,立刻大声道:“我不去!你别想带我走,我什么都没招出来,我亲眼看到的。”
“老苏,绑起来带走。”宋遇对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的孩子,可没有什么母爱。
苏勉是她贴心的打手,闻言二话不说,在妹妹的尖叫哭泣声中将男孩子绑起来,连拖带拽的拉着走了。
夜色开始变凉。
原本燥热的气息也降了下去,变成了让人无所适从的阴冷。
宋遇舒服的感叹一声:“这玩意儿比用冰强多了。”
贺神在一旁道:“钟离清——最舒服,就、就是呆久了,会、会得病。”
跟在后面的哥哥也在一瞬间老实下来,外面虽然凉快,可是这种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夜色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沿着他的裤腿往上钻,让他从心里发出痛苦的战栗。
他甚至觉得自己要生病了,可能是伤风,也可能是受到惊吓,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跟着走了没多远,他就看到自己的父亲许国福和在家中借宿的那几个人,他们表情都很严肃。
父亲看到他,先是疑惑,但是很快就不说话了。
地上还躺着两个死人。
死的很......安详?
许墨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东西忽然取走了这两个人的三魂七魄,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死了。
这一切都很诡异,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他招来了鬼怪?
想到这里,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悄悄去看宋遇,但是宋遇已经往尸体那儿走了。
顾北奇问她:“你怎么把许大人的儿子给绑、带来了?”
许国福也正关心这事,竖着耳朵在旁边听。
宋遇哼了一声:“兔崽子在家里招鬼,不止一次。”
文闻和王占闻言,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男孩子,心中不约而同的想:“世上还真有人自寻死路?”
招鬼这种事,不一定真能招出鬼怪,但是一次接一次,肯定会引动阴气,由此招来一些灵物。
人一定要对未知之物,存有敬畏之心。
许国福听了他们的对话,惊的脸都白了,一是震惊自己儿子竟然胆子这么大,二是震惊这竟然是鬼干的?
苏勉牵牛似的将人牵了过来,许国福上前就是一个耳光:“许墨,你、你竟然在家里招鬼!你不要命了!”
许墨挨了这一巴掌,气哼哼的:“我又没招出来,这里死了人,干嘛要算到我头上。”
要是真招出来东西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在这里呆着吗。
“老子懒得跟你说,等着吧。”许国福有心让他尝一下自己的铁拳,但是眼下不是时候。
许墨刚想说让他爹放他回去,可是他爹比他还怂,默默地带着人巡街去了。
他看着蹲在地上的几个人,在这种阴冷不舒服的气氛中,这几个人显得更加可怕。
他们身上阴冷的气息更让人不舒服。
突然,王占站了起来,从他眼睛里飘出来一个血红色的瞳仁。
眼珠子......飞出来了!
鲜血不断从眼珠上滴落,在眼珠四周,是一片漆黑,黑暗成为了它的眼皮,一开一合之间,放出冰冷血腥的气息。
这眼珠子忽然朝他冲了过来,许墨几乎是下意识的嚎叫一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恐惧潮水一般袭来。
但是眼球却没有冲着他过来,而是擦身而过,没入了黑暗之中。
苏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就你这点胆子还招鬼啊。”
许墨彻底不吭声了。
贺神皱着眉头:“灵,到、到底是不是路过——还是只在晚上出来?”
王占收回瞳人:“这次没出城,还在城里,瞳人有点害怕,无法追踪的太近,其他灵物也藏起来了。”
顾北奇一听,立刻就感觉到麻烦来了。
灵物还在城里徘徊,其他灵物也躲避起来,他们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分开查探吧。”
文闻沉默了这么久,终于翻动累累疤痕,开口说话:“怎么回避?”
是碰到、还是听到、还是看到?
又或者仅仅是从旁边路过,就会死?
也许没有这么凶险,但是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变得凶险起来。
顾北奇沉思片刻:“一切皆有可能,自己小心行事。”
宋遇神情倒是平静的很:“我跟老苏和这个小兔崽子一起,往西走。”
顾北奇点头:“行,那我和文闻一起,王占和贺神一起。”
贺神不情不愿,他还是想跟着宋遇一起走,毕竟跟宋遇一起走,有趣多了,路上说不定还能吃上一顿宵夜。
一想起宵夜,他就觉得肚子有点饿。
和王占走就差远了,王占比顾北奇年纪还大,身上带着一股中老年的暮气,对宵夜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然而宋遇已经领着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