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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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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你已经完成了‘监狱风云’所有目标。”

    ……当副本主持人久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即使是一向精力旺盛、活蹦乱跳的波西米亚,也不由从骨子里涌起了一股深深的疲倦。精神一放松,浑身都突然开始疼起来了,尤其是后背,酸痛得几乎要开裂一样;她像个老太太似的嘴里“诶哟”声不断,慢慢趴在了地上,头顶的洋葱也颤颤巍巍地侧过身,一起倒了下去。

    “这个游戏不错,”笛卡尔精倒是一点也没有同感,“还算好玩。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可以继续深入的剧情线,比如那个要掩饰自己黑料的大人物……再来一次也不赖。”

    “可饶了我吧,我最讨厌推理分析了!”波西米亚躺在水泥地面上,望着游戏结束后连云朵都凝固住了的蓝天,抱怨道:“有什么事,就不能痛痛快快打一架?”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在有了蛇皮的情报以后,要在游戏中找出她的真实身份就不难了:从那四份银行对账单上的人名顺藤摸瓜,她和笛卡尔精很快就发现,其中一个人名Emma Green的生日,与保险柜的密码正好是一样的,都是“1127”。

    而旧皮鞋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保险柜密码,也顺势得到了解答:因为在保险柜键盘上,只有“1、2、7”这三个数字键上有她的指纹。旧皮鞋本来就怀疑眼前的典狱长,似乎与道上很有名气、却一直没落网的女性罪犯Emma Green有关系;拿着Emma Green的资料与这三个带指纹的数字键一对比,傻子也能发现密码就是她的生日。

    “毕竟是游戏,适当降低了难度,”笛卡尔精评价道,“……不然谁干这么高风险的事,还用生日当密码。”

    “现在即将执行一次洋葱脱衣,”副本主持人没让他们回味多久,“接下来,你还可以行使一次干扰‘期末考试’游戏的权利——注意,虽然你已经完成了所有‘监狱风云’的目标,但是一天没有给玩家林三酒成功开瓢,你就一天不能出去。”

    波西米亚坐起身,觉得嘴巴里一阵阵发干。

    “叽”地一声,头上洋葱就又被剥掉了一层皮——她心脏咚咚一跳,只听副本主持人紧接着就开口了:“你以前杀掉的仇家之中,有一个死者的亲友,正在到处找你复仇。”

    这算个屁事——要知道,十二界里找她寻仇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她都能拿来下饭吃。波西米亚松了口气,不免又隐隐有些失望。

    剥洋葱剥出来的事实,都是随机的……那么“五段生命”一事,她到底该怎么查明白?

    “准备好了吗?你现在可以干扰玩家林三酒的游戏了。”

    明明游戏时间才过去了一天,她却觉得似乎有好久没见过那个家伙了——“行,”波西米亚一口应了下来,“让我看看她现在怎么样啦?”

    说来也不算出乎意料,当“期末考试”游戏再次出现在一人一精眼前时,不管是远处的学生、一排排的课桌椅,还是窗户里白亮的天光……可以说,除了林三酒本人之外,一切都没有变化。虽然波西米亚这边已经过了两天,但林三酒那儿的时间,却连一场考试的一半都还没走完。

    目光落在画面上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画面上的林三酒,此刻仍旧垂着头望着试卷,只是微微地从眼角瞥了一下波西米亚所在的方向——跟上一次相比,现在她的情况一看就很糟糕。

    “你……你没事吧?”波西米亚润了几次喉咙,有心想调侃几句,都有点调侃不出口了:“你又做错了题目吗?”

    微不可见地,林三酒轻轻摇了摇头。就这么一个动作,似乎都叫她十分难受——她现在倒是不必担心会因为抬头而受监考老师的斥责了:因为从她脖颈后方,不知何时凸起了一只巨大的、颤颤巍巍的半透明鼓包;浅白色的膜包仿佛会呼吸一般,里面隐约浮着什么影子,好像整体都是一个活物。

    它长出来的地方,正好在林三酒项圈内侧上方一点点的位置;随着它刚才的一番生长,将项圈也挤向了后方——这么一来,项圈前方就紧紧地勒住了林三酒的脖子,把她攥得满面通红;一望即知,她现在将将处于勉强能呼吸一点空气的边缘,还不至于窒息而死。

    “你等等,”波西米亚下了决心,“我的视线可以进入你那边的教室,你把情况写下来给我看……有多余的纸吗?别在卷子上乱写。”

    林三酒眨了眨眼,似乎表示了肯定。

    随着副本主持人一应声,波西米亚又觉得自己的视线飘飘悠悠地落进了“期末考试”里。她像个能够随意悬浮的小摄影机一样,朝林三酒的课桌上降落下去;后者一行行因着急而有些凌乱的字迹,也在她的视野中越来越清晰了。

    “我已经做完四道题了,前面三道所幸都答对了。我现在正在回答的这一题,给出了某种生物的活动痕迹、它手下受害者的死状、以及生活环境的描述……等等,一共十条线索。这是一道计时题,我需要在20分钟之内,反向推理出这种生物的外貌、习性和能力,整个答题过程中,这种生物都会在我脖子上的鼓包里慢慢长大……20分钟到了以后,如果我没答出来,那么它就会从包里孕育出来了。现在我还有9分钟。”

    时间紧迫还写得这么详细干什么!

    波西米亚看完了这一段话以后,登时比林三酒还着急,恨不得把刚才她用来写解释的时间再还给她——眼看林三酒脖子后方的鼓包越来越大,她也丝毫没有办法,只能瞪着它干生气。

    笛卡尔精慢慢地飘进了她的视野里,把那只鼓包给模糊得花了一块。

    “这个包离她的脑袋倒是够近的,”一团马赛克斟酌着说,“如果结合你即将出给她的题目……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个鼓包里的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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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副本主持人问了几个问题以后,笛卡尔精一脸神神秘秘地飘了回来。当然,这个“一脸神神秘秘”也是波西米亚想象出来的,因为她老是觉得,此时的笛卡尔精肯定就是这个德行。

    “喂,我问过了,”它有意压着嗓子说,“你现在就可以把监狱风云中的圆圈之谜,作为一道题目加进她的卷子里去,而且因为你兑换的权利级别比较高,她必须得马上完成。”

    “噢,知——马上完成?”波西米亚一愣,“她只有9分钟了!你的意思是,她在9分钟内,不仅要解开监狱风云的圆圈谜团,还得答出这个生物的题目?”

    马赛克上下浮动几下,意思似乎是“对”。

    “那她不得死得特别难看啊,”波西米亚迟疑了,“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副呼吸困难、大脑都不好用了的样子……”

    “趁人病,要人命嘛。”光从这个对话上看,恐怕谁也想不到说话的二人居然是林三酒的友军:“就是因为她不可能在9分钟以内完成两项任务,我们才能够利用这个生物,给她开一下瓢。”

    看看低垂着头、满面通红的林三酒,波西米亚有点儿下不了狠心。

    “你……有什么计划吗?”

    笛卡尔精蓦地从一团混沌中化出了两只雪白的手,互相搓了搓。“你看,我是这么想的。首先给她出题,让她先去解开圆圈之谜。我告诉你,光是看一遍这个圆圈背后的来龙去脉,就得花不止五分钟……在她答题的时候,我们可以试着把这个生物的真面貌给揭开……然后告诉她一个错误答案,让她在9分钟结束时写上去。”

    这是要杀人啊。

    “你别急啊,”笛卡尔精忙解释道,“主持人刚才说了,你看,答错了试卷上的题目,是要受惩罚的,对吧?答错了这道生物题,惩罚就是这个生物会从她脖子上长出来。那她如果答错了我们监狱风云的这一道题,那就得由我们借助这个生物之手,对她实施惩罚了。只要这个生物不是一个乖顺兔子,到时候想给她开瓢还不简单吗?”

    ……是吗?

    波西米亚想了想,问道:“可是,这个计划有风险啊?她都研究半天了,也不知道这个生物题的答案,万一我们也解不开,到最后没弄明白这个生物的特性,结果让它一口把她吃了什么的……倒不是怕她死,主要是她还欠我好多帐呢。”

    “我要是在剩下的9——不,8分钟里答不上来,那我看她肯定也答不上来。”笛卡尔精带着几分骄矜地说,“还不如试试这个计划呢。”

    波西米亚一咬牙,点了点头。通知了副本主持人以后,当林三酒发现她在这个关键时刻开始搅局的时候,连面色不由都又涨红了一层:“你干什么?你知道这么做的危险有多大吗?”

    就在波西米亚微微有点儿动摇的时候,她接着低低地厉声说道:“我绝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出去——我真正的人生意义,就在外面了!”

    ……你还是死在这儿算了。

    波西米亚立刻下定了决心——很快就从林三酒的试卷上,渐渐浮现出了一道新题,把刚才那道生物题给挤了下去。正像笛卡尔精所说,新题目光是介绍典狱长Sandy inters、文件袋和圆圈图形之类的情报,就用掉了整整半页纸,而试卷右上角的倒计时却一点儿也没受影响,仍然在朝七分钟迈进。

    “你别担心,”见林三酒面色青红交加,后脖子上的白膜鼓包也越来越大,波西米亚轻声说:“我们帮你解开生物题,时间到了肯定能告诉你答案,你专心答监狱风云的题目就行。”

    现在就算不相信她也不行了——林三酒低低地吐了口气,仿佛要吐掉胸中郁结似的,总算还是开始读起了“监狱风云”的题目。

    笛卡尔精迫不及待地冲向了试卷,波西米亚的目光也随之一起落在了生物题上;眼前蓦然一暗,耳边紧接着就响起了悠悠的蝉鸣——一怔之下,她这才明白,原来题目内容在她面前具像化了。

    “真是高科技,”笛卡尔精赞叹道,“同样是副本,人家的装备就是比我强……我看,前面好像是一个村庄啊?”

    夜色不甚晴朗,月光半掩在蒙雾和黑云之中,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高高低低的漆黑剪影森森林立在前方,似乎是一栋栋大小不一的房子。篱笆切割开夜色,一片片田地舒展开去,田里不知是什么作物,在夜里隐约泛着几点反光。

    “抓紧时间,”波西米亚催促道,“……我们可能只剩七分钟了。”

    一人一精走进村庄的时候,四下静谧若死,更显得蝉声嘹亮了。

    “今天是神秘生物袭击村庄过后的第四个晚上。”——这个声音冷不丁响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被吓了一跳;愣了愣,他们明白过来,这原来是介绍题目内容的画外音。

    “四天前,这只神秘生物开始每天晚上袭击一个村民,至今为止,已经有三个人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床上。”画外音说到这儿时,不远处三间农舍盈盈一亮,似乎是在为波西米亚二人指路——“那三具尸体至今依旧原样摆在屋里的床上,等待着进一步的检查。”

    波西米亚皱起了脸——看来回答这个题目要摸死尸了。

    “今天晚上,不出意外的话,这只神秘生物又要继续动手了。此时村庄中人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养狗的都把狗领进了房间,没养狗的也都去借了狗。但是在前三次死人的时候,村庄里安安静静,没有一只狗、家禽出现任何反应。当然,你们是看不见袭击现场的。”

    “你快点说,”波西米亚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片树叶,对着月光看了看它的纹理,火急火燎地说:“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画外音再次响起的时候,速度果然加快了不少。

    “好现在袭击开始,现在袭击完毕,请立刻进村庄里查明蛛丝马迹——”

1078 伪法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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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袭击完了?太随便了吧?

    “虽然加快了速度,但是请放心,并没有略过任何你应该知道的讯息。”画外音最后解释了一句,随着远处某间农舍微微一亮,就彻底地安静了下去。

    那间农舍,就是死了人的地方。一人一精加快速度走近农舍门口——这个贫穷村庄所处的时代,大概还是中世纪;粗陋的几块木板钉在一起,彼此间的缝隙大得能让人伸进一只拳头,但这就已经算是一扇门了。

    叫出了照明的游鱼,波西米亚推开了门,一股混合着煮白菜气味的家畜臭味扑面而来。农舍里狭窄拥挤,自然是没有地板的,一踩,满鞋底都是黑黑的泥土;猪圈紧挨着人居住的地方,隐约还能听见屋后的猪哼哼声。一片昏暗中,一只狗蓦地从地上站起来,仰头就要叫——在它发出声音之前,她冲上去一把攥住了狗嘴,将它扔出了窗户。大概是给砸昏了,扔出去以后只听一声闷响,它就没了声音。

    “你对狗还挺仁慈的。”笛卡尔精跟了进来,评价道。

    在那只狗留下的余温旁边,是一垛高高的稻草,稻草堆上铺了一张脏兮兮的布,就算是“床单”了。两条鱼在半空中朝前游去,光芒顿时照亮了稻草床上那个已经不再呼吸了的人——

    一个已近中年的农夫,面色青白,一动不动地倒在破布单上。刻印在他脸上的疲倦、憔悴和粗糙,一看即知是生前的劳苦生活留下来的痕迹。

    “表情很安详嘛,”笛卡尔精凑上来一瞧,没忍住一时嘴快:“这样的话,就算你朋友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她至少也走得很——”

    后半句话突然卡住了,因为波西米亚此时伸手将那农夫翻了个个儿。

    后半扇——或许这个量词不该用在人身上,但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好了——农夫整个人的后半扇,从他的后脑勺、后背、屁|股,一路到小腿肚和后脚跟,全都没了。

    她这么一翻,破碎的衣服裹不住尸体,碎骨头、肉和内脏都哗啦一下掉了出来——布单上虽然早就湿淋淋地被浸湿了一大片,但一人一精都立刻发觉了不对劲。

    “……这个,血液太少了吧,”波西米亚一张脸都皱成抹布了,松手放回尸体,使劲在裙子上蹭手:“半个身体都没了,怎么流出的血连这块破布都没有完全浸湿?”

    “说明这个生物的习性之一,就是吸食人类的血液?”笛卡尔精猜测道,“你看,后背上的衣服和皮肤虽然都碎了,但它们至少还在,只不过都皱巴巴地混杂在一起,又堆在一边了。肉和内脏的量,也都和一个正常成年人差不多……唯一少了的,就是血液嘛。”

    波西米亚忍了忍涌上来的胃液,转过脸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犯罪学家?”

    “不,兴趣使然。”

    压着恶心再仔细一看,她意识到这团马赛克说得没错。这张布单又破又稀疏,还被虫子蛀了,农夫背后碎掉的肉、内脏和骨头,都从破布的洞眼里漏下去了不少,乍一看像是少了半具身体,实际上只是被什么东西掐碎了半边以后,又散落进了稻草堆里而已。

    唯一大量减少的,就是血了——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她一进门的时候,第一个闻见的竟然不是血腥味。

    “我先看看时间,”波西米亚掏出那片树叶,对着窗外的微芒看了看。在具像化的“题目”里,时间流速似乎比实际上慢一些,她和笛卡尔精都检查了一遍尸体,才过去了一分钟。

    “你就没个正常的表吗?”

    她充耳不闻地收好了树叶,目光回到了死尸身上。“走,我们去另外几家看看。”

    其余四个死者年纪有别,有男有女,死相倒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倒在稻草床上,大量血液都从碎掉的后半扇身体中消失了。有的人所养的狗,仍然在屋里守着主人,有的人家里空空如也,也不知是不是狗早就跑了。

    “这个很简单嘛,”笛卡尔精哼了一声,“你的朋友也是笨,这么长时间也没想明白。他们都是无声无息地在床上死的,失去的又都是后半边身体,说明袭击他们的东西肯定是从后背上动手的……这些破农舍里都是泥土地,袭击人的东西,八成是从地里钻进去的。”

    “废话,”波西米亚毫不客气,“问题是光从这一点,你能推断出这个生物的形貌特征和习性么?”

    “把地挖开!”笛卡尔精跃跃欲试,“这生物在钻过土壤时,会留下痕迹的,让我瞧瞧就知道了!”

    这一句话说着轻松,波西米亚却为了执行它而累了个满头是汗;加上她知道时间不多,一边看树叶一边猛刨土地,仿佛是一个冬天到了才开始着急的地鼠。等挖开了土地表面以后,笛卡尔精飘过去打量一会儿,却支支吾吾地不痛快了。

    “你别掐我了,”它被意识力攥成了一团,“我……我在地面下没有看见钻洞的痕迹。”

    “什么意思?不是你说的,那玩意儿从土地里钻出来的吗?”

    “我——我本来以为是变异蚯蚓什么的,可是没有洞或地道……”

    波西米亚将它像狗似的一把扔出窗户,没过几秒,它又幽幽地飘了进来。“是不是你挖开的面积不够?你只挖开了尸体下方那一小片土地——”

    “那你来。”她没好气地截断了它的话头。为了节省时间,她仅仅把尸体身下的稻草挪开了;毕竟地里真有什么东西的话,也应该是从这儿出入的才对。既然问题并非出在地下,那这些农夫农妇们是怎么被袭击的?

    波西米亚不敢待在原地浪费时间,站起身拍了拍土,就赶去了下一家。

    “话说回来,过去的人活得还不如世界末日呢。”她用破布单包住了尸体,一口气将那女人拖下了稻草床:“这张布到底多久没洗了,都让油泥给凝得硬了,汗味熏得人脑袋疼。怪不得要睡稻草,就属这个味道还算清爽。”

    “这张床比刚才的大啊。”笛卡尔精压根没搭她的茬,浮在半空中说。

    “注意,”画外音冷不丁地响起来,“这一户住着夫妇二人,丈夫早上看见妻子迟迟不起,一推才发现她原来早就死了。”

    ……这么说来,那生物一次只吃得下一个人的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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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9 天道酬波

    【快写完了,三十分钟之内就能替换正文了】

    现在的“冯七七”,不是本人。

    从意识力学堂出来以后,精神早已透支的林三酒,几乎即刻就昏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到了起床的时间了;才一睁眼,这个念头就从心里浮了出来,没有一丝犹疑。

    “小酒,你也起了?”

    她掀开帘子刚迈出去一步,正好遇见了从隔壁出来的方丹。林三酒的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刚一试着调用了潜意识里的资料,立刻明白了那位“意老师”的意思。

    近乎可怕的观察力配上卓越的五感,她的双眼、耳朵、肌肤……时时刻刻,无处不在从外界接收着大量的信息,简直就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过去从不知晓的门——

    “那么不喜欢人家,就直说嘛。”当几段无意识收集到的资料,从林三酒脑海中流了过去的时候,这句话不知怎么脱口而出了。

    “啊?你、你说什么?”方丹突然面色通红。

    林三酒瞥了她一眼:“就算跟我一起走,你那个追求者还是有可能会缠上来啊。”

    “诶、诶?为……为什么,你会知道?”方丹立刻愣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林三酒还没醒的时候,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刚一下地,隔壁的床板顿时发出了吱嘎一声,然后方丹的脚步声就已经冲到了门边,说明她一直在等林三酒出来。

    此时的林三酒像是一个下达指令的中枢,一个念头下去,连刚才睡眠时被身体记住的信息都泛了上来——更别说在门帘掀开的一瞬间,林三酒看见地上扔了一张粉红色的卡,从卡上隐约的字迹来看,那正是来自一位锲而不舍的追求者;而她非要和自己一起走,大概说明那一位追求者正在附近等着方丹。

    只是在一连几个场景和放大后的细节从脑子里闪了过去以后,林三酒就不得不停了停,缓了缓精神——【意识力学堂】才刚刚成形,所谓的“意识力”还少得可怜,稍微干点儿什么,似乎就有“燃料用尽”的危险。

    方丹几乎都傻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我起得晚,楼里的人几乎都吃完饭了,你依然饿着肚子等我一起走……很明显了吧?”

    方丹的裤袋里微微地鼓起了一个长方形,是她的自用筷子盒。筷子还带在身上,显然还没吃饭——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林三酒加了一句:“对了,今晚是你最不爱吃的清水煮蘑菇。”

    “啊!你不是刚起床吗,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因为……绿洲的厨师技术不算好,蘑菇在水里一煮而蒸腾出来的土腥气,在吃过饭了的人身上都能闻见。不过这句话林三酒打住了没说,因为她仅仅是再次调用了这么一点儿信息,眼前就晕了一下——显然是消耗得厉害。

    就像人穿上衣服以后,大脑就会把皮肤接触衣料的感觉忘掉,她刚才的所听所见所闻,换以前早都被大脑过滤掉了——否则几天下来,信息量就可以轻易撑爆任何一台超级电脑。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所有的信息与资料,都在一种强大的统筹下,游刃有余地运行在脑海深处;如果她的意识力更强大,想必能调用、能叫出的东西也更多。

    ……如果不是被意识力这个“燃料”给限制住了,这真是一个惊人的能力。

    冯七七那两人看样子是先去吃饭了;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林三酒看了一眼身边如临大敌的方丹,笑了笑:“喂,我帮你把那男人解决掉,你也帮我个忙吧?”

    方丹感激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讨厌那位可怜的追求者:“你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吃饭的时候,你去找玛瑟,说你头疼,让她带你去医务室开药。简单吧?”林三酒说着,眯起了眼睛。“如果问到我,就说我去水井组打下手了。”

    方丹没有察觉到什么,虽然有点疑惑,还是点点头:“没问题!”

    说着话,两人已经出了门。坐在台阶上、一个梳着中分头的男人见了方丹,果然立时两眼放光地跑了过来——还没走到面前,就被林三酒拦住了。

    冷了下来的眼神,和她颈间雪白的绷带,混合成了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让那男人把才说了半截的话“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今天给我离她远点。”

    任何动物都对强大的对手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林三酒很满意,这个中分头显然也没把这种直觉扔了;他顿了顿,尽管面色难看得都浮出了青筋,但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没有跟上来。

    吃了一惊的方丹,惊叹之余也没耽误时间,快步就去了食堂;林三酒没有跟上去,而是找了一个僻静处静静地等着。

    二十分钟以后,玛瑟搀着一脸痛苦的方丹从食堂里出来了。

    她没动,继续耐心地监视着食堂门口。

    没等多大一会儿工夫,就看见冯七七一边剔着牙,一边往外走。

    仔细想想,这可能还是几天以来头一次冯七七落单——他一副很悠闲的样子,到处散了一圈,打着呵欠拖着脚,抬步往自己住的楼走。最近几天不知怎么地,始终没有再出过小队任务,他们几个都快成了白吃饭的闲人。

    林三酒敏捷得像一只暗夜里的黑猫,悄无声息地动手了。

    这个工厂区里的楼间距很窄,毫无所觉的冯七七哼着歌,刚刚走过一幢楼时,忽然后背被人重重一踹,脚下不稳,一下子摔进了两栋楼之间的小道里。

    还不等他骂出声,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就攥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按在墙上提了起来。

    “咳、咳,是……是谁……”小道很暗,他到现在还没看清楚攻击者。

    林三酒挑起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白森森的牙成了夜里唯一显眼的东西。她轻声说:“看不清楚,就拿出你的手机照一照啊——田民波。”

    手指下的男人静了一秒,随即扑腾着腿出声了:“小、小酒?你说什么呢……我,我……”

    “闭嘴。你以为你被冯七七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就拿你没办法?”林三酒逼近了,话语像气流似的咝咝在她齿间响起来:“……不如,就一刀捅了你,看看你的尸体会不会变回原形吧。”

    男人不说话了,只拼命地挣扎起来——田鼠也是经过体能强化的自然进化者,林三酒可不会放任他这样反抗下去。金属的银色光芒闪过,她手里的厨师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立刻不动了——在炎热的空气中,刀身上的微微凉意鲜明地渗入了皮肤里。

    “我不是在恐吓你。”她的语气平静极了,“你打110来不及。我没有要留下你活口的理由。”

    扑面而来的森森杀气终于叫他崩溃了,“冯七七”一下子软了下来,哭丧着脸连声喊道:“等等、等等……变成这样来骗你,也不是我的主意……”

    即使求饶了,田鼠仍然保持着卢泽的模样,看来他无法自己主动解除变形。林三酒对他已经腻味透了,轻声一笑:“不杀也行。腿打断,把你交给黑泽忌好了。”

    田鼠的脸霎时变得死一样白——他根本没想到,林三酒竟然已经认识了黑泽忌。交给黑泽忌,还不如死在她的手里痛快呢——他浑身抖得筛糠一样,“你不能这样做!”

    “哦,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手脚发软地举了起来。“因为我是签证官!”

1080 洋葱脱衣

    1080

    这么合情合理的答案都错了?

    波西米亚来不及吃惊,只见林三酒头上那只相同的圆洋葱“叽”地一声,就被生生剥下来了一片半透明的白皮。林三酒倒是老样子,仍旧装了一肚子无用的好心眼,还伸手摸了摸它,以示安慰。

    一只破洋葱!又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不也还是个洋葱吗?

    “……她的卡片能力,可以产生一种诺查丹玛斯卡,吸收末日因素。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张卡叫出来以后,只要主人允许,其实能够被他人所使用。”

    波西米亚面无表情地听完了。

    就这样?这种不痛不痒的屁事,谁关心——

    嗯?

    她看了看林三酒的背影,高高挑起了一边眉毛。

    等一下——不、不会还可以这样干吧?

    但是林三酒……会乖乖配合吗?

    波西米亚的心思全被新的可能性给吸引走了,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忽然听林三酒压着嗓子、带着几分慌张地低声说:“请让我再答一次!我还有另一个答案!”

    “噢?”副本主持人显然也像波西米亚一样有点儿意外,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等等,我去问问。”

    他去问的谁,自然不言而喻。

    过了半分钟,副本主持人的声音又回来了。

    “可以,你再答一次吧。大人说,他对你的智力很放心。”明明接下来的话并无复述一遍的必要,副本主持人依旧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他说,你也就勉强能不把面条吸进鼻子里,所以再来十次都可以。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你要是又答错了,就又要再剥一次皮了噢。”

    或许是因为临时又得到了一次答题的机会,林三酒脖子后方那个原本已经涨鼓得好像马上要裂开的白膜包,颤颤巍巍地在开裂的边缘停了下来。透过湿漉漉、半透明的膜,里面那个辨别不出形态的黑色影子,正不断扭曲摇摆着,好像急不可待地想要出来了。

    这一次,波西米亚还没等开口建议一个新答案,就被林三酒挥挥手给撵走了。

    “没有你,我可能早就过关了!”她口气里充满了烦躁。

    这倒是不假——波西米亚讪讪地笑了一声,将视角调整到了林三酒的背后,看着她写下了一个新答案。

    “……袭击村民的生物,正是他们的‘稻草床’。半片身体上的皮肤、骨头和内脏都被绞碎了,又和稻草混杂在一起,本身就能说明,稻草也参与了绞碎身体的过程。要不然,仅仅是‘落’在稻草床上的话,不会和稻草掺杂得如此彻底,甚至在挖开稻草床十几厘米深的地方,依然能发现大量碎骨头……”

    她还挖开过稻草床?

    因为觉得死人恶心,所以走马观花、匆匆了事的波西米亚,闻言不禁有点儿佩服。

    “虽然看起来像是普通稻草,但是我想它们实际上是另一种生物,拥有粉碎土壤、吸收液体的习性,它们在附近生长的过程中,造成了田地枯萎,村民们又不慎将这些草采了回去,铺成了床……”

    “错了。”

    波西米亚看她试卷看得聚精会神时,脑海中响起了笛卡尔精的声音——它语气平淡,实际上那股快要飞扬起来的得意劲儿就快要压不住了。

    “怎么?”波西米亚一愣,急忙问道:“你才刚从题目里出来吗?知道什么了?我还有事儿要和你商量呢!”

    在笛卡尔精开始解释之前,林三酒正好也答完了题,带着一股毅然决然的神情放下了笔。这一次,副本主持人顿了几秒,空气里一片安静。

    “大人说,今天一看就是个好日子。玩家林三酒又答错了,即将再次执行一次洋葱剥皮。”

    连这个答案也不对吗?

    波西米亚愁眉苦脸地看着圆洋葱又“叽”了一声,紧接着,另一个关于林三酒的事实被披露了出来:“她以前曾有身体完全死亡的经历,多亏有一层意识力包住了大脑,这才将她的‘自我意识’保存了下来。在重新连接了自己的肉体以后,那一层意识力保护壳也一直留在了头脑里。”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啊?”笛卡尔精喃喃地说,“身体完全死亡还能活过来?”

    波西米亚死皱着眉头,一张脸又团成了抹布,不知在思考什么,把它的声音全当成了耳旁风——直到笛卡尔精又叫了她几声,她才蓦地回过神:“啊,对了,你刚才一直在题目里吗?”

    “时间到了,我才被弹出来了,像弹鼻屎一样。”笛卡尔精说起自己时也毫不嘴软,“……不过我在出来以前,看完了所有田地和它们枯萎的地方。”

    它有一个波西米亚和林三酒都比不上的优势,就是它可以随意浮高降低,不受重力限制。它在农庄上空一路拔高,一直升到可以将所有田地都尽收眼底的高度,终于发现了问题。

    “人类想要发现这条线索,就得靠着对实景的观察,在脑海中画地图,我看你们两个都没有这个能力。”

    波西米亚瞥了一眼林三酒脖子后的鼓包——它比刚才更肿胀了,可见里头的生物要么是长大了,要么是增多了;由于林三酒还没答出“监狱风云”的谜团,这里头的生物也暂时还没有露面。副本主持人,或者说人偶师,似乎想把伤害都叠在一块儿释放。

    “你知道那是什么生物了就快点说,”她催促道,“我们还得留点时间,考虑怎么用这个生物给她开瓢呢!”

    笛卡尔精很稳当,受了催也不着急。“我当时升到高空一看,啊呀,几片田地枯萎的地方都不太一样,但要是以线相连的话,你就会发现,那几条枯萎的线正好是通往几个死者家里的。这说明我们一开始的猜测没错,问题还是出在地下,不过你挖开了表层泥土以后,我们又的确什么也没发现……”

    看起来,它很享受这样讲解的过程:“从伤口来看,这种生物肯定数量多,体积小,才能细细地把皮肤骨骼都绞碎了。我刚才看了看林三酒的答案,也受了一点启发……我认为,杀人的就是稻草。不,不,你别着急,我知道刚才她回答的稻草床是个错误答案……但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自己组装好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具,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大概就是坐在摇摇晃晃、当啷作响的椅子上,觉得自己是个家装小能手吧……

1081 场外援助

    波西米亚在一片安静之中,朝笛卡尔精眨巴了几下眼睛。那团模模糊糊的马赛克,仿佛也正用一种鼓励的眼神回望着她——过了几秒,她实在忍不住了:“你不说话是因为便秘了吗?”

    “你这个人毫无悟性。”笛卡尔精叹了口气,“你不是和我一起检查的尸体吗?你忘了么,尸体身下不是还有一张破床单么?”

    波西米亚那双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又忽闪了几下。

    “噢,”她明白过来了,“这、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我还以为你是说别的事呢。”

    或许是因为林三酒状态太糟糕,竟把这个细节给忽略了:如果是身下整张稻草床一起攻击人的话,那么不可能将后背绞碎了,破床单还好好地留着。

    “既然不是稻草……你为什么还要说是稻草?”

    林三酒虽然回不了头,一听波西米亚问出了这句话,登时立起了两只耳朵:“什么?是那个副本知道答案了吗?怎么回事?”

    笛卡尔精当然欢迎多一位听众,顺便把声音也扩展给她听了:“正确答案的确是‘稻草’,但并不是那些被铺在地上作床的稻草……当然了,与其说它是稻草,不如说它是枝桠。”

    “枝桠?”

    随着讲解。笛卡尔精的体形都慢慢涨大了,像是被得意充满了肚皮。“还记得你挖开了土地之后,发现土壤里什么奇怪东西也没有吧?正好在你走了以后,有几个农夫也挖开了枯萎的田地,我凑上去一看,除了农作物的根系之外,田土里也一样平平常常的。”

    ……这不就更叫人糊涂了吗?波西米亚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笛卡尔精已经够得意了,她就不必再给它添一把柴了。

    那一团马赛克等了几秒,见无人发问,只好自己接下去说:“这就很奇怪了。枯萎的田地,稻草床下的泥土地,无一不证明问题确实是出在地下的……毕竟如果是床虱一类的东西,不会在田地里造成蔓延的几条枯萎线。但是挖开土地后,却什么异样的东西也没有——注意了,我说的是没有‘异样’的东西,而不是说土里空空如也。”

    “那又怎样?”

    “没有异样,但泥土里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什么石子、草根、虫子、种子……杂质多的是,只不过因为看上去太平常,而被我们都忽略了。我这样一说,你还没有联想到一些自然界的生物吗?能够把自己伪装成与周遭环境一模一样的生物——”

    “啊,”波西米亚恍然大悟,“那、那种虫子,我知道,一停下来就跟一截树枝看起来完全没有两样的——”

    “对,很多生物都有这样的能力,光是这一点并不出奇。”笛卡尔精慢慢地说,“但这个生物的能力却更胜一筹。它根植于土地深处,只有它的‘根系’或‘枝桠’在不断向上生长;枝桠长到哪里,它看起来就和周围的东西一模一样。哪怕是在土壤里看起来像一截碎草根,伸出土壤外的部分,也能像是稻草。”

    “原来稻草床里是混进去了这种生物的枝桠?”波西米亚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猜到的?”

    “它长到哪里,哪里的草木就枯萎了,都是活脱脱干涸而死的;它既然靠吸食生物体液为生,那还有比体内组成百分之七十都是水的人类,更诱人的目标吗?”笛卡尔精解释起来详尽极了:“它既然能把根系伸展到田地下,也能顺着田地伸到农舍下面。枝桠的数量虽然多,却没有稻草那么多——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破床单没有被一起绞碎。”

    “怎么呢?”林三酒忽然插声问道。

    “因为要吸收人体血液,所以才要把皮肤肌肉都绞得碎碎的……但是床单本身没有液体,所以那些长得像稻草一样的枝桠只要从缝隙和破洞里钻过去就行了。”笛卡尔精志得意满地涨成了一大片,“我看,可以打开她脖子上的鼓包了!”

    “等等,”波西米亚忙问道,“我们该怎么利用这个生物?总不能让它把她的后脑勺给绞碎——”

    副本主持人把时间掐得阴狠极了——在她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办的时候,林三酒脖子上那只白膜形成的半透明鼓包,就在微微一颤中,“啵”地一声蓦然裂开了。一个像小树一样的黑影仿佛是在羊水中泡久了的婴儿,在一接触到外界空气的时候,就忽然一卷一伸,舒展开了它根枝纵横纠结的身体。

    波西米亚的目光才刚刚落在那黑影身上,只见它密密麻麻、庞杂繁多的“枝桠”就渐渐地消失在了空气里——最顶端的一部分迅速变得无色透明了,靠近头发的地方就成了黑黑的一片细丝;在接近皮肤的时候,又变成了还带着细毛孔的肉皮……

    “你答对了,”她皱起眉头说,“你猜恶心的东西就是一猜一个准。”

    但是现在该怎么办?

    林三酒刚才一连两个答案都错了,除了脖子上的生物诞生之外,还要受到一次惩罚;如果她又没答上来“监狱风云”,那就要由这个根系丛生的恶心玩意儿,给她实施两次惩罚。波西米亚心里一边琢磨着在洋葱脱衣时听见的事实,一边犯起了愁:惩罚太多了,那可是能把人的后背都绞碎的生物啊……

    “玩家林三酒请注意,请尽快对监狱风云题目作出回答,你还剩下最后三十秒。”

    这下可不好办了。波西米亚都不用问,光是看看林三酒侧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她对监狱风云肯定两眼一抹黑——

    “三十秒……够用了。”林三酒低低地吸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想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意识力,用在这种地方的。”

    那只鼓包破裂以后,她的呼吸也就重新顺畅了,此时说话声音虽然低,还是叫波西米亚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才刚刚“嗯?”了一声,只见林三酒的神色忽然一变——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在消消乐副本里,曾经见过一次——

    如同夜空里的一轮朗月,幽然又清寂。望着人间,又离人间那样远……

    这神情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呢?

    波西米亚暗暗地想。

    最近忙得升天,都忘了致谢名单……等过两天我开个单章感谢一下大家!对了,还有之前的心动角色中,林三酒的头像是由迪迦小饼干赶出来的!我觉得很好看……电脑不是键盘坏了么,前阵子送去修了,今天收到了修电脑大叔的信息:“你的电脑打开一看,下面铺了一层猫毛啊「附图片」”“oc真的好像毛毯一样,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坏的吗,我回去就把他扔了”“不,是因为你洒了太多次饮料”“……哦。”

1082 圆圈之谜

    1082

    罪犯A入狱了。

    以他获得的60多年刑期来说,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将会老死在这间昏暗狭窄的牢房里,再也见不到外面的自由世界了——但是,他还有最后一次垂死挣扎的机会。

    为什么不试试呢?律师这样劝道——反正即使上诉被驳回,他的处境也不会更糟了。

    检方掌握的证据之中,有比例不小的一部分属于间接证据,而真正的实据他们反倒遗漏了不少——老实说,如果罪犯A长得更加风度翩翩一点,而不是现在满脸横肉的恶人样,可能陪审团早就让他无罪释放了。也就是说,在检方的一袋袋案宗资料里,此刻可能还埋藏着至今没有被他们发现是证据的蛛丝马迹。

    要是被他们发现了那些遗漏的证据,自己可真的完了。

    当然,罪犯A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留下了哪些证据——毕竟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留下证据了嘛。是直到进了监狱以后,他才从自己以前的渠道中听见了风声,知道道上有人可以提供帮助,于是费尽手段,终于辗转联络上了那一个人;在看过自己所犯案件的卷宗资料以后,罪犯A这才知道,原来他留下了这么多能将他置于死地的证据。

    “现在时机不到,”那一个人在巡视的时候,低声对他说道,“还缺几个人。告诉你的律师,什么时候你通知他,什么时候再准备上诉。”

    ……所幸,他并没有等得很久。这个监狱里塞满了黑帮和帮会的成员,有好几个地位很高的家伙也被抓进来了;听说他们一入狱,就赶紧纷纷联系了那一个人,以寻求帮助——不过,那个人似乎也有自己的筛选标准,最终只选取了另外三个人。

    第一笔钱汇入了那个人的户头里以后,罪犯A焦灼不安地在狭窄牢房中等待着再审。如果那个人真的能把他弄出监狱,那么这份自由,将花掉他所有的财产——打进去了那么大一笔钱,也只不过是百分之二十的定金罢了。

    作为花了大钱的客户,他没忍住向那个人打听了一下,到底打算怎么办,才能把自己捞出去。

    “如何叫陪审团相信你不是犯人?很简单,只要再制造出一个‘犯人’的存在就行了。不管那个人是否真的与案件相关,陪审团一旦在法庭上产生了动摇,你就自由了。即使日后证明了那个真犯并不存在,根据现行法,检方也不能以相同罪名再次重复起诉你。”

    她说到这儿轻声一笑,看起来就像是城市里任何一个年轻漂亮的平常姑娘。

    但是……说得简单,该上哪儿找另一个“犯人”呢?

    “这就需要你们几个互相协作了哦。”那个人低声嘱咐道,“我已经安排了另一个人来作为你这一个案件中的‘真犯’,相应的,你也有义务帮助圆环上的下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来看你的原因,我需要你的DNA。”

    “等等,有了这样的铁证,不会让我反而因为另一个家伙的罪行受审吧?”

    “当然不会。我仔细挑选出来的案件,怎么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你放心吧,圆环上下一个人的受害者死亡时,你正好在另一个城市的看守所里呢,没有比这更坚硬的不在场证明了。”典狱长哼了一声,“再说,庭审的时候只要拿出‘另一个犯人’存在的证据就行了,庭审过程中无法进一步调查。等事后检方查知真相的时候,你们四个都自由了。”

    四个——她介绍过,在这个“互相帮助”的圆环上,一共有四个人。第一个人,也就是他,将成为第二个人案件中的“真正犯人”;以此类推,如果把图形画下来,正好像是一条首尾相衔的蛇。

    “那么,我留下的证据怎么办呢?”

    “可以由帮助你的上一个人接手哦。”她又笑了,或许是看在客户给了钱的份上,非常有耐心:“你很幸运,你留下的证据我都看过了,只要给出的解释过关,差不多可以全部联系到圆环中的上一个人头上——不过,当然了,上一个人也有着绝对不可能犯下你手上案件的铁证。”

    就这样,他按照要求从胯下和头皮上硬生生拔下了毛发、又使劲挠了自己好几下,险些快挠出了血——罪犯A从指甲缝里挑出了自己的皮屑,将其和毛发一起小心地装进了典狱长给的密封袋里。那袋子很小,外面还钉着一层漂亮的刺绣缎带;当她把它一卷,系在自己的辫子上当作装饰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时,罪犯A甚至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

    “……现在你明白了吗?”

    在林三酒的解答过程中,她没忘了严肃地瞥一眼波西米亚——她脖子上那一个长得像一丛灌木的生物,此时已经彻底融在周遭环境里,分辨不出了。

    “正是你扮演的这个角色,把四个罪犯的案件串联在了一起,用制造出来的假证据,在B的庭审中成为了真凶;C是D案件中的真凶;D是A案件中的真凶。正如圆环中的箭头所示,四截线就这么连成了一个圈。当四个案件分散在全国各地、在不同时间受审的时候,人们很难把这四个独立案件联系起来,因此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本人干的。”波西米亚咕哝了一声。“……你,不,应该说你拟态的那个人,是怎么发现的?”

    “监狱风云里,有一个很隐晦的提示。”林三酒的意识力始终没有机会完全恢复,此刻她早就关掉了拟态——幸亏关得早,不然再让她思考一会儿,波西米亚恐怕都没有机会对她下手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女医生对你说过,有一个疑似食人犯的胃部内容物经过化验以后,发现里头根本没有受害者的DNA?”

    好、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你如果没犯懒,仔细看过那份报告的话,就会发现后面还有一段重要信息。”林三酒扫了她一眼,就断定她是怕麻烦不想看了,这叫波西米亚很不服气——“实际上为了赶时间,第一次化验只对比了受害者的DNA而已。那个医生在报告中注明了一点,她怀疑内容物中有近似人类的DNA……只不过进一步化验需要不少时间。”

    “我、我记得的!”

    林三酒都没提起劲儿反驳她。“食人犯吃掉了一个人,这个人却不是他的受害人。顺着这个线索找下去,你就会发现在另一个犯人的案件中,最大的不确定性来自于警方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受害人遗体……赶在再审之前,典狱长做了这么一个手脚,他的受害人遗体就再也找不到了。你这个角色具体是如何把时间安排得严丝合缝的,我不清楚,游戏里也没详细说,但是圆环的意义肯定没错了。”

    她拟态的人这么聪明,就没发现她现在的状态不正常吗?

    波西米亚暗暗叹了口气——但是不管怎么说,林三酒成功地解开了“监狱风云”,这也就意味着,波西米亚只要借那生物之手,仅仅给她来一次惩罚就可以了。

    有一层意识力保护着脑子,应该不至于像那些村民一样,被绞成碎片死掉……但是绞碎了的脑壳怎么恢复啊?难道她以后要露着半个大脑过日子吗?

    不不不,在担心那么远的事之前,还有另一个更紧迫的问题。

    “我说……”她暂时退出了“期末考试”,低声朝笛卡尔精问道:“我应该怎么骗她把诺查丹玛斯卡交给我呢?”

1082 众望所归的开瓢

    1083

    ……这也太简单了吧。

    波西米亚望着手中的“诺查丹玛斯之卡”,愣愣地想道。

    刚才她和笛卡尔精一块儿,闷头想了近十分钟,否决了三四个提案,简直为了如何哄骗林三酒而伤透了脑筋——后来她想得实在烦了,很光棍地拍了拍林三酒的肩膀:“喂!把你的诺查丹玛斯之卡给我一下,我有用。”

    “用来干什么?”林三酒好像有点儿不放心。

    波西米亚无话可说,干脆一瞪眼:“……你管这么多是能吃饱饭怎么着?我还能把它烧了?一会儿再告诉你。”

    她这种一贯蛮不讲理的态度,似乎比硬编出来的理由更可信、更自然;林三酒居然就这么把卡给她了。

    “真奇怪。”笛卡尔精喃喃地在波西米亚脑海中嘟哝了一声,“她都成了真理的仆人了,怎么这么没有警惕性?她难道就想不到,我们有可能是准备对她大脑里的孢子下手吗?”

    “因为她傻呗。”波西米亚小声回答道。

    “可别乱用啊,”在一人一精嘀嘀咕咕时,林三酒还嘱咐了一句:“我记得里面还有一些以前世界吸收到的末日因素,要是随便释放出来的话,会给这个世界造成……”

    不等她把话说完,波西米亚就用一声喊打断了她:“我要开瓢了!”

    “什么?”林三酒显然一惊,“现在就——”

    后半句话未能出口,就被一阵空气被抽裂的锐响给淹没了——在她脖子后方,那个生得像一丛灌木似的生物,蓦然从“拟态”中现出了身影;数条枝桠浮现在空气里,长长地向上一舒展,就朝她的后脑勺上重重地甩了下去,激起了尖锐的破空之声。

    “等等一条就够了!”波西米亚心里一急,这七个字出口的速度快得简直像闪电。

    可惜她说得到底还是晚了点儿——虽然那丛灌木似的生物及时收回了几根枝条,但仍旧有不止一根落上了林三酒的后脑勺。伴随着她一声痛苦的嘶鸣,半空中骤然激起了一片血点;波西米亚紧紧一闭眼,缩起了肩膀。

    “那个人可真是恨她啊。”笛卡尔精也嘶了一口凉气。

    裂口处汩汩渗出血液,但刚刚一润湿林三酒的头发,就全被那几根枝条给吸收了。好在由于打上去的枝条数量不多,她的后脑勺倒没有像是那些村民一样被绞得粉碎;只有两条又长又深的纵向伤口,宛如地震后大地的裂缝一样,在厚厚黑发掩盖之下,打开了她的头颅。

    即使是皮糙肉厚的林三酒,受此一击也不由脸色都雪白了;她的眼神像是失去了焦点,摇摇晃晃几下,猛地往桌上一倒,彻底昏了过去。

    这么随便打击大脑,就算能活下来,以后不得更傻了吗?

    波西米亚又急又慌,即使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也不由慌了手脚,早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急忙以意识力朝前一探,“按”住了林三酒后脑勺上的伤口;在那丛生物收回了枝条以后,她只能用这个办法为林三酒止血了。

    “里面确实有意识力在保护她的大脑,”波西米亚对意识力的流动非常敏感,此时微微松了口气,“卡,卡被我放哪儿了——”

    “诺查丹玛斯之卡”里原本吸收的末日因素,早就被她丝毫不负责任地释放进了考场——反正这里是一个副本,是个封闭空间。她将卡片放在了林三酒的后脑勺上,注视着卡片上那个空了的小电池图标,绷紧了神经。

    这张卡只能吸收末日因素,但是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已经末日了,她还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如果那些孢子只是控制了这一部分地区的话……这张卡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一人一精死死盯住了卡片,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波西米亚一颗心也越来越沉——因为卡片上的电池图标,竟始终毫无变化。林三酒确实给了她使用权;她的使用方法也没错……既然诺查丹玛斯之卡什么也没吸收到,那就说明……孢子不是末日因素?

    这他妈真的不是一个末日世界?

    那她该怎么办,才能让林三酒恢复神智?

    “你别着急呀,”连笛卡尔精都瞧出了她的心慌意乱,“再、再等一会儿——”

    “大人说,”副本主持人的声音冷不丁地吓了他们一跳,“你这个开瓢不够彻底。”

    要不是对方是人偶师,波西米亚真的想发怒了。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林三酒后脑勺都开了两条深口子,让她变成真理傻X的孢子也吸不出来——眼看着都快山穷水尽了,人偶师还在挑拣开瓢不够彻底?那还不如现在就让她杀了林三酒,给她一个痛快——

    ……诶?

    波西米亚忽然一歪头。

    她探过脑袋,忍着翻滚的不适,往林三酒裂开的后脑勺里看了一眼。在浸湿了血液的一丛丛黑发里,她能勉强感受到,意识力正在裂口下方隐隐流动——就像是敲开了火山以后,瞥见了底下滚滚的熔岩。

    ……有这么一层保护壳在,好像的确不能称之为“彻底的开瓢”。

    “喂,”她急忙转头朝笛卡尔精问道,“你对孢子了解多,我问你,它有没有可能是被这层意识力保护住了,所以才吸不出来?”

    但是这个猜测也有其不合理之处——如果孢子真是被意识力阻隔住了才出不来,那么它们一开始是怎么进去的?

    但她没想到,这个带着侥幸的问题,却叫笛卡尔精陷入了沉思。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它低声说道,“唔,你知道光的波粒二象性吗?孢子这个东西,性质有点类似。它既具有物质性的一面,也有精神性的一面……物质载体利于传播,但是在入侵宿主以后,要对思想和精神产生影响,就不能只靠物质了……”

    也就是说,意识力拦得住外来的物质,但是拦不住外来的“思想”?

    波西米亚想到这儿,一双金棕色的大眼睛渐渐亮了。

    “早说嘛,”她意气风发地挽起了袖子,“就她这一层意识力防护的强度,在我看来和一张纸差不多!”

1084 我也很想幸福啊!

    1084

    世界悠悠转转,仿佛一个正在慢慢降低流速的巨大漩涡。以前被它吞进幽黑深处的思维和神智,终于被一点点释放出来,渐渐回到了头脑之中——

    林三酒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眼角处正好滑下去了一颗泪。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感官也一起苏醒了。点缀着几颗黯淡星光的昏蓝夜空,无边无际地舒展开去,雨后的空气又凉又湿润——随即,眼前就被一个圆圆的黑影给挡住了。

    黑影开口了,说话时两颊上毛丛丛的长胡须直发颤:“她醒了!小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啊——对,她之前遇见了猫医生——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了?

    她一起身,脑后顿时传来一阵几乎能叫人昏迷的剧痛,顿时嘶了一口凉气。林三酒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胸膛里像是被挖空了一个大洞,漆黑的风正不断笔直穿过……这彷然若失之感,简直比失去亲人、友人或爱人更强烈,甚至叫她连脑后的痛都不太在意了。

    又一个脑袋探了过来,随着这个脑袋垂下来的动作,一大片长卷发顿时胡乱地落在了林三酒脸上,刺得她皮肤痒痒,直想打喷嚏。

    “喂,我问你,这是几?”一头长卷发的影子竖起了三根手指问道。

    林三酒怔怔望着她的手,笼在记忆上的迷雾有了四散而开的趋势。“好……好像是你,”她一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难听,不知多久没说过话了,“把我的脑后给……”

    “这种小事就不用在意了,”波西米亚顿时缩回头、直起身,“再说,这都是大人的意思——大人说了,你活该受这一遭罪。”

    她指的是人偶师吧?

    林三酒一边慢慢撑起身体,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触手是厚厚的一圈绷带,看来猫医生已经给她的伤口做过处理了;好不容易坐起来,她却发起了怔。

    ……太单薄了。

    不管是猫医生、波西米亚、人偶师,还是不远处那一团马赛克;都叫她感觉……好像既无实体,也无色彩,只有遥远的几个剪影,在冲着她自说自话……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永远失去了,徒留这一具空洞躯壳,将会在时间的风尘中渐渐干枯粉碎……

    “你哭什么?”波西米亚听起来一下子慌了手脚,“很、很疼吗?你不至于的吧,受个伤而已——”

    我哭了吗?林三酒昏昏沉沉一低头,大腿上的布料就被水滴打湿了。

    “让她哭。”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却绝不会错认这个声音的主人。阴鸷低沉的声音,好像冬天裹挟着碎冰冲来的刺骨河水,一听就能让人一激灵:“……她现在就是突然没了狗屎的苍蝇,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为了这个把眼睛哭瞎。”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尤其不好。

    这个念头从林三酒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近乎麻木的失落与茫然给攥住了心脏。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偶师怎么会明白!

    “那个……你现在什么感觉啊?”波西米亚在她身边蹲下来,试探性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

    半晌,林三酒干哑地出声了。“我……我觉得很空虚……我明明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我记得我当时是那么幸福、那么充实,那么充满激情……就像是梵高拿起了画笔,莫扎特坐在了乐谱前……终于不再是一日又一日,仅仅为了延续生理活动的生存了……”

    波西米亚、猫医生,和那一团马赛克,好像都听得愣住了。唯有远处一个遥遥坐着的黑影,似乎一点听下去的耐心都没有,当她不存在似的扭开了头。

    “你们能明白吗?一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胸中就会被巨大的、满满的幸福感给塞得发涨。”她使劲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如今,那里只剩下了一片黑洞般的空虚感。“我……我从没有意识过,原来人生中的每一日都可以绽这样令人着迷……我有了意义,有了激情,有了使命……”

    “就是没脑子。”人偶师望着星空,淡淡地插了一句。

    林三酒嘴唇张合几下,一时间竟被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才那种失落感被骤然升起的不服给冲淡了不少,她还没想好说什么的时候,那一团之前还是敌人的马赛克副本却忽然插话了:“啊,对,是这样的。真理之所以被称之为真理,好像就是因为一旦接受了它们,就能够让人类体会到无上的充实和幸福。”

    “什么?”波西米亚一转头,“我也很想幸福啊!”

    “这个,”笛卡尔精一副不知道该给她怎么解释好的模样,“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

    猫医生听得糊里糊涂,朝远处独自坐在椅子上的影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们两个之所以对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懂,”人偶师的语气忽然平淡轻柔起来,好像刚才的火气一眨眼就烟消云散了——然而落在波西米亚耳朵里,却不由叫她打了一个颤。“……因为她们来这个世界的签证,是从我身上偷的。”

    即使心里仍然空落落的,林三酒也暗暗感到了不妙。没有了人生意义和激情的日子,固然又变成了动物一般的生存;但是能生存,总比不能生存强——她现在想起来了,签证是她掏的,不久前好像还斥责过人偶师不是正主……

    “是她,”波西米亚在关键时刻,翻脸那叫一个快,“我绝没碰过大人。”

    眼看话题就要偏向秋后算账,猫医生赶紧力挽狂澜——在林三酒和波西米亚挣扎度关的时候,它一直在给人偶师仔细疗伤,挣了不少说话的资本:“那个,这个世界的所谓真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世界的确已经迎来了末日,对吧?要不然,诺查丹玛斯之卡也不会把小酒脑袋里的孢子都吸出来……”

    “既可以说是末日,也可以说是一个安稳世界。”人偶师轻声说道,“在十二界里,可食用真理也是有价无市的签证之一。”

    做了一大啊啊啊盘焗饭,本来还以为自己这个手艺可能不会很好吃,结果一吃震惊了!我的妈呀这是哪家餐厅的招牌菜!大厨是谁,年薪百万美金请她不亏,怎么这么好吃!我都吃撑了还忍不住不断跑厨房添饭!是有人趁我不注意往里加了海螺yin吗!鸡肉火腿番茄土豆胡萝卜+芝士,汤都浸透了每一粒米……

1085 林三酒勇敢直面人生

    “就这么个破地方?”

    波西米亚没忍住,低声发出了一声惊呼。“这个世界——怪恶心人的,还有价无市?啊,当然,我不是在质疑大人……”

    “你这种杂鱼不知道也很正常。”

    人偶师远远坐着,从面庞到身形都笼在阴影之中,唯有当他微微一转头时,眼角处的亮粉才隐隐一亮,又黯了下去。

    “对于了解这个世界的进化者来说,可食用真理就是一个能让人重温旧梦的休养圣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忽然顿住不说了,只是从猫医生到杂鱼米亚,都没敢出声催他。

    在他们身后,林三酒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仍然在一阵阵晕眩中发抖。

    “这个世界……”她声音嘶哑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偶师静默了一会儿。过了几秒,他半边脸皮上一颤,仿佛是从黑夜的最深处,渐渐浮起来了半个冷笑——在场众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的时候,只听他声音轻柔地说:“既然你们都这么想知道,不妨亲眼去看看吧。”

    波西米亚脑海里登时警铃大作,但是不等她鼓起勇气,把“其实我不太感兴趣的”说出口,不远处的身影忽然无声站了起来——他才一起身,身下“椅子”的影子顿时左右一分,裂成了两个彼此独立的黑影,也跟着站了起来。

    “跟上来。”

    ……如果不想变成被人当椅子坐的人偶,还是乖乖跟着去吧。

    众人虽然物种有异,心里想法倒是一模一样。林三酒身子一晃,似乎仍有点儿站不稳;波西米亚不情不愿伸出手,将她搀扶住了,想了想,小声问道:“我问你,你之前和人偶师独处的时候,发生什么了?那块口水巾……”

    谁料就在这个时候,身旁那团马赛克瞅准了机会,猛一扭身,眨眼间就远远地朝夜色里冲了出去。它的动作无声无息,又迅捷得难以捕捉,等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它早就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只余一句话在他们脑海中回荡:“游戏既然已经结束,我可不奉陪了,现在我们也算互不相欠了,再见吧!”

    “我忘了用意识力困住它!”波西米亚醒悟过来,咬着后牙说:“这家伙可真精!”

    出了游戏以后,她一直没想起来要继续“羁押”笛卡尔精;后者也始终不动如山,像忘了这事儿一样——波西米亚的意识力速度极快,所以它才一直等到她分神的时候才逃了。

    “由它去吧,留着它也是操心。”林三酒吸了一口凉气,“你别这么大力气攥我手臂……”

    “可是……”

    波西米亚茫然若失地看了看笛卡尔精逃离的方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等这一行伤病残弱加一只猫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们已经又深入进了城市里。此时正是夜色最深,黎明将即的时刻,几乎路旁所有的建筑物都是漆黑的,形成高矮不一的影子森森林立在夜幕之下。只有一根又一根排列得随心所欲的路灯灯柱,在他们行进的路上投下了一团团毫无规律的灰白光芒。

    “……这种路灯,每天都要出车祸的吧?”猫医生满心怀疑地低声问道。

    路灯歪歪扭扭,有的时候是好几根灯柱簇立在一起,有的时候走上十分钟也看不见一根。建路灯的人也许和建楼房的人都一样喝醉了,甚至连马路中央、路旁台阶上、下水道口里,都有粗细不均的路灯灯柱往外钻。

    不远处一团昏白路灯光芒的边缘处,正是人偶师驻足的地方。又高又单薄的背影侵蚀了灯光,形成了一片幽幽的深黑。

    “大、大人,”波西米亚瞥了一眼林三酒,见她仍旧是一副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是因为……”

    “不是想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人偶师凉凉的声音里仿佛含着一丝嘲讽,“那么就来见见这个世界的主人吧。”

    “是、是指那个什么真理吗……它、它在哪里?”这样面对面的交谈,叫波西米亚在心虚害怕之下声气越来越弱,求救似的看了一眼猫医生——可惜身高差异实在太大,默契也不好,她的目光只对上了一个圆脑袋瓜和两只尖耳朵。

    “这不到处都是吗?”人偶师嘲讽似的一笑,微微转过了头,望着林三酒说道:“你心心念念的人生意义都在这里了,怎么,不得给你亲爱的路灯鞠一个躬啊?”

    波西米亚和猫医生一起发出了仿佛被噎着似的声音。

    “什么?”她连对面的人是谁都忘了,“路、路灯?为什么是路灯?”

    林三酒怔怔地站在马路中央,目光在人偶师与路灯之间来回巡弋。那根灰白的路灯下粗上细,一直拉伸到半空中,才像是忽然想起来自己还要照亮似的,稀稀拉拉地从半圆的“头顶”里透出了一圈黯淡光芒。

    即使明知道与自己失之交臂的是什么,即使那份失落依旧真实地在胸膛空洞中抽痛着,但林三酒看见路灯的时候,依旧被迎面冲击而来的荒谬感给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我……”她瞪着路灯,过了几秒,又呆呆地看了看路边形态不一的建筑群。“我找到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个吗?我明明记得,那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照料真理,维护真理,与真理和谐共生……怎么不重要了?”人偶师没有血色的雪白面庞上,浮起了一半的冷笑。“没了狗屎糊眼睛,你认不出来你的人生意义了吗?”

    波西米亚挣扎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败给了好奇心,低声朝林三酒问道:“我,我还是不太明白……”

    回答她的人,却是人偶师。

    “你们看见的每一个路灯,每一幢建筑物,都不是人为建造的。它们是从地下生长出来的活生生的东西,所以才会是这种千奇百怪的模样。它们有思维,喜欢自称真理,被它们狗屎糊了眼的家伙,也就认为自己是真理的仆人了。这些所谓真理还有另一个名字,”他顿了顿,声音像是冬天里打上皮肤的一阵寒风:“……菌类。或者,你们也可以把它们当成蘑菇。”

1086 做人要勇于追求幸福

    蘑菇?

    没有人出声,但是傻子也能瞧出来,这两个字就像和尚撞钟一样,正不断撞击着二人一猫的脑海。过了几秒,三个脑袋同时抬起来,一圈圈打量着环绕在他们身边的“建筑物”群——因为头仰得太高,胡苗苗的嘴巴都半张开了,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呼噜呼噜响。

    菌类谁都见过,但高达数十米、占地广袤、像建筑物一样能容纳数百个人的菌类,可就没有多少人能想象了。林三酒压抑着心里一阵失落一阵荒谬的古怪情感,哑声问道:“全……全部都是?”

    “全是。”人偶师打了个响指,刚才无声跟在一旁的两个人偶顿时又屈膝跪在了地上,肢体交织着重新组成一把椅子的形状,让他坐了下来。他只经过了初步治疗,还远远谈不上痊愈,体力似乎仍然很虚弱。

    “能发光的路灯,是一种‘夜光菇’。正因为它们都是自然造物,各不相同,光芒才会有的亮有的暗,外表和生长地点都不太规则。”他抬了抬下巴,声音虽然又冷又轻,却依然叫人听得清清楚楚:“至于这些建筑物……就更繁杂了。你们难道不知道菌类的种类数量有多庞大吗?”

    林三酒还真不知道。没想到人偶师意外地很博学啊……她心里想了想,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几个小时前心中明亮蓬勃的充实与幸福感,正和眼前昏黑压抑的现实一起,在她的脑海里纠缠成了漩涡。

    “蘑菇怎么会这么大?”波西米亚圆睁着眼睛问道。不光是她,几人此时都有些不敢相信,哪有蘑菇能长成一个城市的?

    人偶师似乎有点儿不耐烦地一挥手,一个影子登时划破空气,直直朝二人一猫砸了过来——他们刚一激灵,正要转身躲避时,那影子却“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被风一吹,书页哗啦啦地翻了过去。

    “木鱼论坛集印册……?”林三酒念出了封皮上的字。

    即使每一个字都认识,映在眼里却像是毫无意义。和那种光芒四射、充沛饱满的体验一比,此刻任何东西都显得干枯黯淡、单薄遥远。

    还是波西米亚弯腰把册子捡了起来,一边念叨着“做这个可贵了”,一边翻开了它,匆匆看了几页。

    只要肯花钱,木鱼论坛就能为进化者提供针对某个末日世界的信息手册,内容远比一般人能查到的更加详实全面,甚至连副本分布、堕落种分析、气候变化等等都能记录在案,简直可以称之为末日版的孤独星球——不消说,有了这么一份讯息在手,命也自然能比别人长一些。

    波西米亚就着“夜光菇”的光芒看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古怪了:“那个……你之前带着大人去的那个地方,叫做龙虾什么来着?”

    “龙虾肌体修理中心。”

    波西米亚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暗骂了一声:“妈的。”

    “怎么了?”林三酒神情怏怏地问道。

    “它是橙红色的吧?”波西米亚目光对着手册,头也不回地问,“顶上是一个不规则的大伞状,下面是短短一根柱形体……”

    “对,我在开门时还看见了一条一条的细缝……”

    “真的是个蘑菇。”波西米亚合上手册,又叹了口气。“那个叫做‘龙虾菇’……这个册子上都写着呢。”

    不止是这种较常见的龙虾菇,她在册子上还找到了许多其他“建筑物”的图鉴。菌类的外形几乎称得上是天差地别,许多古怪的菌类名称也不齐全,但走马观花地翻看了一遍以后,她总算明白了。

    为什么那家“银行”有几十个门,每一扇又像缝隙一样那么窄?因为那本来就不是门,是菌菇表面上的缝隙。是本地居民借助那株巨型菌菇的天然构造,把缝隙延伸,拓展成了门。

    为什么那一蹙面包房没有入口,彼此根部相连?因为人家本来就是从同一根系里生长出来的一丛菇。

    像楼体外部又遍布着小办公室的大楼、一面墙都是小孔的客厅、毫无规划可言的城市街道……这个城市之所以形态扭曲得如同精神病人的臆想,又充满了诡异的生命力,正因为它是由上千种不同肆意生长的菌类组成的。

    “其中有不少菌菇,好像还可以吃诶。”波西米亚喃喃地补充了一句。

    “可以吃?”猫医生仿佛突然受到了冒犯,毛都炸起来了一圈,指着远方林立的阴影说道:“这种看起来就不正常也不健康的东西,就算可以吃也不会有人吃的吧!再说要怎么吃啊,难道切一块墙下来吃吗?”

    “那你就会被它们牢牢记住。”人偶师凉凉地说。他正好坐在夜光菇的外缘,面孔被阴影遮挡住了,唯有一双雪白枯瘦的手,交叉放在漆黑皮裤上。“林三酒攻击过一株菌类吧?所有伤害过它们的人,都会被这个群体记住……它们共享思维和记忆。在那株龙虾菇里,之所以只有她会被孢子侵蚀,就是这个原因。”

    波西米亚面色一变,和猫医生对视了一眼。她还记得自己在开车时不慎碾过了一根刚刚长出来的肉豆芽,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仿佛现在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赶紧再次翻开册子,用意识力护住了鼻子,声音都在发颤:“我、我也不小心……”

    但是她都走进菌菇城市里老半天了,好像也没有吸入孢子。猫医生想了想,猜测道:“是不是因为那几根肉豆芽,离这个城市太远了,又没成熟,所以记忆没法共享?你现在……感觉幸福吗?”

    “要哭的话,倒是随时都可以哭出来。”波西米亚一张脸拉得长长的。

    “等一下,”林三酒忽然插了一句,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似的,“也就是说,攻击过这些菌菇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敌人……所以这些菌菇类才会派仆人抓捕我,还会向我释放孢子?”

    “你这不是能听懂人话嘛,”人偶师悠悠地说,“真是蝇界之光。”

    对于他的嘲讽,林三酒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只不过这一次她虽然也沉默着,神色似乎却有点不大对头。

    “……那么,我再攻击它们一次就行了吧?”

    话音未落时,【龙卷风鞭子】已经朝最近的夜光菇吐出了一阵猛烈风势。

1087 菌菇也是有商业头脑的

    黎明将至的青蓝色天空下,细细的夜光菇被风打得弯下了腰,像是从半空中垂下的一根钓鱼竿。波西米亚和猫医生的呼吸都屏住了,在他们一眨不眨的目光里,只见那根夜光菇微微颤了两下,终于又弹了回去。

    没断!

    一人一猫立起的毛这才缓缓平复了。

    夜光菇之所以没断,自然不是因为林三酒刚才那一击的威力不够——相反,她那一击使出了全副狠劲儿,即使是幢大楼也会开裂的;只不过,她的动作终究慢了旁人一步。

    “放开我,”

    林三酒浮在半空里,头下脚上、一动不动,活像被隐形蜘蛛网抓住的苍蝇,没一会儿脑后的绷带上就洇开了血:“我、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真的吗?”人偶师依旧坐在人偶椅子上,两只手也还是像刚才那样交握着;尽管林三酒被高高吊了起来,他却看着像纹丝未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眨眼之间就消弭了大部分风势、又把人给抓进半空的:“你没骗我?”

    “真的,很痛!”

    “那我就放心了,”人偶师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你就继续吊着吧。”

    他说了要吊着,猫医生和杂鱼米亚自然一个字的异议也不敢有。一人一猫咂吧了一会儿嘴,还是面子比较大的胡苗苗说话了:“为、为什么她还是不死心?是不是孢子没有吸干净?”

    “戒毒都未必能成功,何况是戒蠢。”

    目光扫过半空时,人偶师半边脸上浮起了鲜明的厌烦和不耐——此时天色渐亮,他一丝血色也无的苍白面庞,在漆黑头发的衬托下看起来近乎透明,唯有眼角隐约闪烁着与黎明天空一般的墨青色。

    林三酒倒是正相反:她的面色涨成了血红,口鼻中“呜呜嗯嗯”,一看就知道十分难受。一人一猫不断往半空中瞧,却就是找不着合适的话劝人偶师把她放下来。

    “好像有不少人专门来这个世界开启新人生,”人偶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声音低得差点听不清,“……他们称之为‘皈依’?”

    尽管很想问问“开启新人生”之后被传送了怎么办,波西米亚还是没敢张嘴。现在人偶师的情绪好像不大对头,叫人拿不准他是生气还是正享受着折磨人的乐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少说话。

    那个裹在黑色皮革里的男人,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抬头,吓了几人一跳:“……哦,有个体验馆。”

    “体验馆?”胡苗苗还是亲自开口问了。

    “可能正合适……有人出来了,”人偶师目光一转,“走吧,让他们带路,去一次体验馆。”

    尽管一人一猫都糊里糊涂,不知道那个“体验馆”到底是什么地方,但眼瞧着人偶师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们自然也只有跟上的份——直到几人走出去了好几十米,来到一栋菌菇形成的“大楼”前的时候,后方空中的林三酒才伴随着一声闷响,被重重地拍在了地上。

    要不是戳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实在叫人很难想到,这些建筑物原来都是菌菇。眼前这几栋“楼”通体幽蓝、纤细笔直,高高低低地簇集在一起,既没有窗户也没有出入口,只有顶端丝丝缕缕地垂下来了许多丝绦——离近了仰头一看,每一根“丝绦”看起来都足有一人宽。

    清晨第一个离家去上班的居民,就是从其中一根白色“丝绦”上滑下来的。刚一看见有个人影顺着丝条往下滑的时候,几人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但那人下滑得很快,在离地还有一米高的时候就松开了腰间系扣,咚一声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显然对这个流程已经驾轻就熟了。

    “早上好!”这个男人精神十足地打了一声招呼。明明是个普通人,看起来却比饱受折磨的波西米亚和林三酒劲头充沛多了:“你们是外地人吗?”

    刚才还是椅子的人偶之一,忽然伸手在波西米亚后背上推了一把。她往前趔趄几步,余光一扫,发现旁边的人偶师正沉着一张乌云密布的脸,神色阴郁不快,显然连嘴都不想张——她结巴了几个字,总算挤出了一句话:“是、是的,我们……我们想去体验馆。”

    “噢!”男人登时亮起了一个惊喜的笑。他牙齿雪白,眼神明亮,体格既紧实又健康,虽然人近中年,但看了却很舒服。“原来是要去体验馆的吗?欢迎欢迎!真不错,我都替你们高兴……啊,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让我为你们带路吧?”

    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后头林三酒也一瘸一拐地走近了。她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又惨又可疑,满头绷带还渗着血,浑身泥灰,被人偶师给摔得七荤八素。但那中年男人却双眼一亮,几步迎了上去:“啊,是新来的——不,不对,你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猫医生跳上波西米亚的肩膀,一脸嫌恶地低声说:“这个孢子可能就跟狗尿似的,就算没了也有股经久不散的味道。”

    用人偶师的话说,林三酒戒蠢显然还未成功。此刻她一脸羞愧地小声说:“我、我也不知道……我想再回到那个时候……”

    “我懂了。”中年男人也不知道得出了个什么结论,回头看了看众人,深以为然似的点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们去。”

    在跟着他走的一路上,波西米亚快把人偶师的册子给翻出火星了,总算在最后几页里发现了一则广告——不是别的,正是体验馆的广告。猫脑袋从她肩膀上探出来,和她一起看了一会儿广告,都有点儿不能理解。

    “结束末日颠簸,重拾平稳人生”?

    要是说标题还不算奇怪的话,那这句广告词——“人类本性中生来无可弥补的缺憾,致使人类永远也达不到理想中的平衡幸福的社会……唯一的答案,仅在可食用真理”又是怎么回事?

    在这则广告的最下方,还有一行不容忽视的粗体小字:“在体验馆,你人生中最金光灿烂的一天正在等待着你。木鱼论坛诚信担保,绝无后遗症,绝无隐藏条件,体验完后即可原样离开。”

    “我说,”胡苗苗踩着肩膀一转身,冲人偶师问道:“这个广告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问吗,”人偶师恹恹地说,“这个世界里的菌菇们,也就是所谓的真理,都知道十二界的存在。它们委派已经成为真理仆人的进化者,返回十二界,花钱在木鱼论坛的册子上打广告。这个世界的签证会如此之贵,这则广告也是原因之一。”

    他身上似乎有容纳人偶的道具,虽然装不了几个,但总算能保证身边从来不缺人偶用——他此时正半卧在一张矮榻上,由两个人偶扛在肩上往前走;伴随着他们的步伐,人偶师身上的装饰羽毛也跟着一颤一颤,仿佛在有意地招摇过市。

    “自我意识太过剩了吧,老是用这种惹人眼目的东西。”林三酒低声嘀咕了一句——波西米亚希望她下次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能尽量离自己远一点。

    ……好在人偶师远远落在后面,应该没听见。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向林三酒问道:“喂,之前你在龙虾菇里的时候,没把那个拿下来吗?现在去哪了?”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在脖子上比了比。

    “没有,他后来醒了,就更不好拿了。”在说起真理以外的事时,林三酒还算正常:“但是口水巾都揉成一条了,他伤重时也注意不到,更何况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多着呢……”

    “在我的背包里。”猫医生冷不丁凑过来,毛茸茸地扎得人脸痒:“我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顺手拿下来了。我记得,你突然看见他脖子上有个口水巾的时候,脸色都不像个人了。”

    “我就知道她靠不住!”波西米亚的眼泪几乎都掉了下来:“医生,您的大恩大德,我——”

    不等她把感激之情表达完,前方那个中年男人就忽然停下了脚。他回头朝几人一笑,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体验馆了,你们很幸运,它的规模也很大。”

    要不是由他带路绕进了一群“建筑物”中央,只怕几人都发现不了,原来在一丛丛摩天大楼似的菌菇中,还藏着一间这么普通的砖造平房。在它四周是一圈空地,除了围墙之外连一根杂草也没有,以砂石铺得平平整整。

    不得不说,忽然看见这么一处完全没有菌类生长的清净地方,实在叫人松了一口气。

    “为了让外地人感觉安心放松,我们的体验馆都是以不健康不自然的红砖建造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儿遗憾:“我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住在这种冷硬死板的东西里……”

    他说着,替几个人推开了大门:“我还要去工作,接下来有专业人员接待你们。放心吧!接下来,你们将体会到真正的美好人生——诶,这位先生不进去吗?”

    二人一猫回头一看,只见人偶们早就在老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人偶师就像听不见一样,表情纹丝未动。那中年男人也不生气,笑着走了——反倒是波西米亚脸色不好看了。

    “等、等一下,”她鼓起勇气问道:“林三酒也就罢了,我们就这么进去……没问题吗?”

    “就你,没有们。”猫医生坐在地上,四只脚爪紧紧地挨在一起,一副起重机也不可能把它拔起来的样子:“我不进去。你们人类的缺憾啊,幸福啊,和我有什么关系,目标对象又不是我。”

    波西米亚无法反驳。

    “这个体验馆,应该是让人体会成为真理仆人的感受吧?万、万一……”

    “怕它们趁机把你变成仆人?”人偶师突然开了口,冷笑了一声。“它们倒是很懂人类,知道怎么做才能源源不断地吸引蠢蛾子。哦,你看,那只蠢蛾子不就已经进去了吗。”

    波西米亚一回头,正好看见林三酒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里。她登时顾不上再问问题了,赶紧叫了一声“你着什么急啊”,就冲了进去——大门自带感应,二人刚刚进去,门就在背后缓缓合拢了。

    内部虽然没有窗户,灯光却十分柔和,空气里沁着一片淡淡的林木香气。这似乎是一方接待室,在另一头还有两扇淡绿色大门;从简单的指示牌上来看,真正的体验应该是在淡绿色大门之后才开始的。

    “欢迎,”一个温柔动听的女音响了起来,“请稍等,我们的接待人员即将到来。”

    “简直像是什么商业服务,”林三酒忽然轻声抱怨了一句,“我觉得没有必要。他们应该把重点放在精神性的体验上——你那是什么表情?”

    波西米亚此刻心情又低沉又拧巴又难受,她只有一张脸,都不够表达这么多种情绪的;加上她此时再一想,自己刚才好像也可以不进来,顿时又多了一重后悔。

    “我一想到接下来要和你一起体验这个东西,我就觉得很沉重。”她怏怏地说,“你为什么体质这么好,你脑袋不都受伤了吗,怎么还不昏过去?”

    “昏过去,可就没办法体验到人生至善了。”

    答话的不是林三酒——随着那扇淡绿色大门无声地滑开,一个年轻男人步伐轻缓地走进了接待室,态度不卑不亢地冲二人微微一笑:“欢迎,我是二位的接待员。”

    假如有一个理想人类的范本,那么恐怕八成和这个年轻接待员的模样差不太远吧——他固然不能算是美貌出众,但无论是五官、体格、气质还是周身气息,都干净舒服,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谐感。

    “在这里,你将体会到我们本地人在平平常常一天中的感受。”他说话时也这么温和,每一个字都诚挚又自然:“这些感受,都是由志愿者们主动提供的,我们随机从他们的记忆中抽取一天,作为体验馆的内容。也就是说,你们接下来将体验到的,都是绝对真实的人类观感……体验以职业、性别和年纪分类,请问你们想选择哪一个呢?”

    双倍积分!

1088 不是说没有犯罪吗?

    《以下是您可能想要知道的,关于该世界体验馆的一些资料》

    1.经过长期观察和对回归人员的查访,我们有理由相信,该世界的体验馆确实只是让人体验了另一种人生。

    2.由于可食用真理世界的签证价格日益昂贵,大多数发出去的签证,都在签证官协会的记录中,因此也可以跟踪到不少签证持有人的情况。

    3.在有据可查的记录中,参加完体验馆的进化者,选择彻底“皈依”的占总人数的49%,愿意把它当作未来人生选择之一的,占总人数的21%,16%的人不愿意“皈依”但能理解这个选择,最后14%的人认为“皈依”是一件荒谬的事。考虑到拿签证的人,本来就是受到广告吸引、想要开启新人生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个数据不算夸张。

    4.根据笔者亲身经历,在离开体验馆之后并无不适,生活一切照常。(注:并未皈依)

    5.有一系列特殊物品和进化能力的效果,都可以保证自己不被洗脑,不被外物侵入。具体清单,请参考附文。

    ——来自木鱼论坛“可食用真理”组

    册子上这几条信息,已经被波西米亚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早就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人偶师一直没开口把册子要回去,它也就一直被她攥在手掌心里;当那个年轻接待员温柔地为二人展开了选项列表时,册子的封皮都被她的手汗给微微浸湿了。

    愿意提供人生一日的志愿者很多,屏幕上的选项列表长长的,似乎总也滚不到头。林三酒看得十分认真,波西米亚却干脆不看了;她早下了决心,不管对方选什么,这次体验一定要死死跟在林三酒身边——就算上帝现身告诉她这里很安全,波西米亚也绝对不会全信;有了林三酒在,就等于多了一条探路狗嘛。

    “我选这个吧,”

    别看一脑袋绷带,这家伙选得倒是挺快的:“……军队的这个,是新兵?还是女性,正好合适。”

    波西米亚登时后悔了:“你干嘛一上来就选个最危险的职业?你就不能选个面包师?”

    “那你选面包师。”

    “我不。那我——我也选这个女兵,我们是可以一起体验同一角色的,对吧?”

    接待员眯起眼睛,笑着点点头,好像把她的心思都看明白了:“体验馆没有限制,你们也可以将多种人生都拼凑在同一次体验里……除了职业,也有性格、爱好之类的筛选条件呢。”

    林三酒简直把这当成了人生大事——接待员这话一说,她又认认真真地翻起了列表,居然一项项地把列表看到了最后,才微微抬起了头,神色有点儿疑惑。

    “这几个吧。”可能是错觉,但她听起来好像不太肯定。

    最终定下来的体验之旅,是以一对母女开头,随即由男垃圾工接手,结束在新入伍的女兵身上。只可惜这个列表里没有负面选项,要不然波西米亚倒是想体验一下小偷或者纵火犯的一天。

    “列表里没有罪犯,是因为不好看么?”在淡绿色大门徐徐打开的时候,她冲那个接待员扬起了下巴:“你们这个所谓的幸福社会里,一旦出现罪犯,理论就破产了吧?”

    年轻接待员神色温和,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样子。

    “如果你深究犯罪的动机,”他语气平静,领着二人走进了淡绿色大门后:“基本上来说,无非是欲望或利益。它们之所以威力强大,因为正好根植于人性弱点中……如果我们能够有效消弭、弥补人类天性中充满缺憾的这一面,那么犯罪作为它的产物,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我们的社会形态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很难以理解,就像很难给中世纪的人讲解怎么用电一样。”接待员微微一笑,“不过,你们选的第一段体验非常好,因为其中涉及了一个少女的视角。从一个正在适应这个世界的人眼中,最能让人感同身受地认识到,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里。”

    伴随着他的话音,林三酒和波西米亚眼前渐渐明亮起来,一股淡淡的烤面包香气浮了起来,烘得人微微发热;阳光从细长窗户里漏进来,映亮了几盆挂在天花板上的猪笼草。家里的深褐色餐桌是用上好木头打的,在妈妈的烹饪香气中浸了这么多年,早就染成了记忆里家的气味。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把加入我们称为‘皈依’。”

    在二人还看不清楚明亮阳光中的母亲身影时,接待员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但是我并不同意。我们以菌菇为基础运转的社会,包括我们的社会理念,与神学宗教完全不是一个体系的事物。在这次体验中,除了感情上的共鸣,我希望你们也能动用逻辑、智慧来校验听见的每一句话……这样一来你们就会发现,我们的社会形态是完全经受得住逻辑考验的,菌菇们被称作人类的真理,当之无愧。”

    “原来他们知道自己是在绕着蘑菇打转啊?”

    波西米亚嘀咕了一声,却被林三酒给掐了一把。她还来不及生气,只见眼前光影忽然清晰起来——一抬头,“她”正坐在餐桌旁。

    “美佳,”母亲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想要几块面包?”

    “不了,我什么都不想吃。”二人都听见少女的声音从自己的“嘴巴”里传了出来,还很娇嫩,只不过听上去情绪低迷。

    “不行。”母亲有点担忧地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皮肤白皙的鹅蛋脸,眼角尖尖的。虽然女儿都十几岁了,但她看上去顶多才三十出头,可谓保养有方;听起来,母女俩连声音也很相似:“来,就是再烦恼,早餐也不能不吃。”

    自制热奶茶,绿色的烤面包,一些豆子、蛋和水果——每一样都新鲜润泽,在细长的阳光下泛着热气和鲜亮的颜色。美佳虽然毫无食欲,妈妈却还是告诫道:“先喝点奶茶,你空腹时吃东西容易肚子疼,这个毛病和我一样呢。”

    妈妈一向无微不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要是妈妈也能告诉她,她接下来该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就好了……她深深叹了口气。虽然做了很多测试,但是美佳始终在到处碰壁。和她一起入学的同龄人,几乎都已经离开学校,开始了社会生活;唯独她还不得不每日去学校报到,参加没完没了的测试,现在当老师们看见她时,恐怕也都在暗暗头疼吧。

    喜欢做的事情?有不少啊,她喜欢看电视,刷手机,看风景,吃东西,以后也想做个母亲。但除去母亲一职不谈,其他都只是消遣,换个傻子来,也照样可以刷手机,看风景,吃东西……至于能让她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优点,则一个也没有。

    当她看到优秀的同龄人时,美佳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焦虑却像蚂蚁一样,不断咬噬着她的精神。她除了消耗食物、制造垃圾,到底还能干什么别人不能干的事吗?

    越焦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别人的孩子都能和菌菇打交道了,自己的女儿却这么无用,妈妈也一定抬不起头吧……她真的不想再去学校参加测试了,反正她什么都做得一般,以后可能不得不做大众性工作,能代替她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每一天都得过且过地混过去,一面安慰自己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可能;一面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重复地浪费着人生——这段黄金般的青春时期,过一天少一天。

    “如果你是一只灯泡,那么就得耐心等待着被放上灯座,大放光芒的那一天。”妈妈轻声劝慰道,“在发光之前,这只灯泡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恐怕还会以为自己是个无用的东西呢。”

    万一没有这样的“灯座”等着她,怎么办?

    在去学校的路上,美佳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个问题。学校在郊外,走路要花三十分钟,她往常都是搭车去上学的;但今天她心绪不宁,再加上也不愿意早早报到,所以干脆步行走向了学校。

    美佳是走入一条小巷的时候,被袭击的。

1089 垃圾工的早晨

    猛地被“体验情境”抛出来的波西米亚,乍一瞧见四周包裹着她的柔和光芒时,竟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过了半秒她才反应过来,愣愣地朝接待员问道:“第一段体验……这就结束了?”

    转头一看,林三酒也眉头深锁,一脸疑惑。

    “美佳没事吧?”波西米亚开始担心了,“她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刚才二人感受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所迸发出的真实情感——说起来,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一旦深入了解另一个个体以后,哪怕是在末日世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的波西米亚,也不由对美佳产生了同理心。

    即使每个人面对的困境、问题和境遇都不相同,但人们因此产生的感情却是有共鸣、能相通的;就算对方是一个“菌菇社会”里的人,也还是一个人。

    “不知道,我只隐约看见了一片黑影,似乎是从半空中猛地落下来的。”林三酒说到这儿,抬眼看了看接待员:“这个体验也太短了吧?”

    “美佳的记忆确实中止了一阵子,”接待员仍旧彬彬有礼地答道,“因为她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意识。”

    “她还好吧?不是说没有犯罪吗?”波西米亚一歪头,忽然“啊”了一声:“难道是楼上的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到她了?”

    林三酒刚一摇头,接待员就轻轻笑了。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先继续下一个吧。”

    ……下一段体验,是叫人提不起一点兴趣来的男垃圾工。

    或许是因为有了垃圾场的那段经历,林三酒才选了“垃圾工”这个行当;但体验开始了以后,二人才发现男垃圾工与那个垃圾场之间没有一点儿关系。

    在轰轰作响的巨型垃圾车上,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双戴着棉线手套的手。垃圾车刚刚停在了一条路边上,此刻天色还早,蒙蒙地泛着蛋青色;歪歪扭扭的街上已经排好了一列大型垃圾箱,似乎全是刚从居民楼里推出来的。

    他很喜欢在清晨时分工作。

    这个时候的空气寒凉,周身就像泡在森林里久无人迹的深潭中一样,被凉意沁得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别有一种爽快。太阳还在云层之后,林立的菌菇们在蓝青色天空下,被一层淡白雾霭笼着,奇异形状都被涂抹得影影绰绰,仿佛一大群正在朝地面降落的天外来客。

    大自然有多洁净,他的国家就有多洁净。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已经杜绝了历史上种种令人咋舌的污染源:塑料,煤炭,化学品……真不知道菌菇出现以前的人类,是怎么忍受废气污水和慢性咽炎的。如今一切能源和物质资源,都被无污染的自然造物代替了,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菌菇的副产品;空气是如此新鲜干净,就算是在户外放上几个月的车子,也积不起一点儿脏灰。

    他想到这儿,看了看自己的鞋底,忍不住轻轻一笑。这双工作鞋穿了半年了,鞋底依旧是雪白的。

    “唔,今天的厨余类垃圾挺多的嘛……”他操控着垃圾车前巨大的铲斗,将那些标记为绿色的垃圾箱内容物统统都倒进了箱斗里:“好像前天东区新生了一些蓝菇,需要不少养料来着……正好今天可以送去了。”

    就算完全不作处理,垃圾物也可以直接当成养料埋进土里。它们会滋养着菌菇一天天生长:有的会长成摩天高楼,那时只需建筑师们稍微改造一下,就又有新住所可以分配给人们住了;有的会迎来生命的终结,余留下的躯体会成为燃料、食物、衣料等种种人类所需的资源。

    一年又一年,人类和菌菇正是这样互相依存、互相照料地生活下来的。

    这份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自然循环链条上的一部分,和微生物、阳光或清晨时飞过的鸟一样,各司其职——他不是自然界以外的孤零零的人,他属于更宏大、更美妙的广阔世界。

    当然,垃圾嘛,不可避免地还是会有点臭。不过坐在车里,戴着口罩,就能隔绝掉几乎所有气味了;在清理掉了所有垃圾箱以后,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喜悦和成就感。

    “辛苦了,”

    他一回头,发现路旁走过来了几个学生,都冲他微笑着打了招呼。其中一个男孩还笑着问道:“需要帮忙吗?吃过早饭了吗?”

    “不用了,”垃圾工也笑了,“我吃过了,你们今天加油啊。”

    挥别了那群素未谋面的陌生学生以后,垃圾工启动车子,准备往下一个垃圾收集点去了。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摘掉口罩,再调整一下后视镜——后视镜里映出来的,是一张飒爽俊美的面庞。

    “又结束了?”波西米亚一愣,还有点儿恍恍惚惚地没反应过来。与美佳的焦虑感一比,这个垃圾工的体验简直治愈了灵魂。

    她和林三酒来到这个世界里的时日尚短,又经历了一连串惊险,都没怎么留意周围的环境;此时透过别人的记忆一看,她才发现这个菌菇世界的环境确实如同这段记忆中一样,又纯净又舒服。

    十二界里虽然热闹繁华,却正好与菌菇世界相反:人人的目标都只是生存,只要能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在高等级进化者们所打造的金色梦境的另一面,是普通人衣不蔽体地挤在棚子里生活、屎尿在河水里漂流、用木柴烧火取暖时滚滚升起的浓烟、因垃圾中残留毒素而畸肿变形的身体……波西米亚就是在脏乱得如同地狱一般的区域中出生的,费了她不知多少力气,才终于蹒跚着进入了另一个版本的十二界。

    如果一降生,就是生活在这么干净舒适的世界里……不行,菌菇世界肯定就是希望她这么想的,她不能上当。

    “这个垃圾工……长得真好看啊。”她掐断了念头,咕哝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回头看看林三酒:“你说是吧?做垃圾工好像有点浪费嘛。”

    林三酒却像是完全没把这句话给听进去——她死死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波西米亚用胳膊肘捅了她几下,她如同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别吵我,我在想事情。”

    “你能有什么需要想的事情,多想一会儿脑子都要漏了。”波西米亚对她的态度很不满,“你不要入戏太深了,我真的懒得看你那种口口声声真理的样子。”

    本来就差点变成了菌菇的仆人,现在又经历了这么——这么令人身心舒畅的体验,她都有点担心林三酒在结束时会成为那49%了。

    “生活在菌菇社会里的人,不会为外貌所累。”接待员一笑,解释道:“对于我们来说,能够让我们身心愉悦的事情太多了,容貌带来的愉悦感,只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也会欣赏美貌,只是对美貌并没有那么疯狂的追求……一个人好看当然好,不好看也没什么紧要,因为人生中更重要、更愉悦的事情数不胜数呢。”

    “总觉得你好像在含沙射影。”波西米亚咕哝了一句。

    “我们没有模特或演员这样的行业,”接待员显然对其他人类社会也很了解,“不过你想,如果这位垃圾工去了别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演员,他还会像你感受到的那样,那么舒心自在吗?”

    ……大概不会吧。

    带着这样的念头,波西米亚又看了一眼林三酒——后者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这么半天都在考虑些什么;就这样,二人一起进入了下一段体验。

    对这种内容真的没有信心啊。不紧张不刺激什么的……

1090 美佳的灯座

    浓郁浑浊的腥臭味道,伴随着呼哧呼哧的热汽,一阵阵地喷在脸上、脖子上,令美佳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慢慢搅动起来。在极遥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人隐隐说话的声音。

    恍惚昏沉之中,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隔壁家的一个男生。他那时已经有十七八岁了,好像很少出门,除了晚上会去上几个小时的夜班,只是整天呆在家里画画。后来美佳上了小学,对于新生活应接不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隔壁家的大哥哥不知不觉就再也没看见过了,或许是搬家走了吧。

    ……奇怪,怎么突然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呢?

    美佳当时只有六七岁,但是也懂事了。

    菌菇社会里的人们,并不削尖了脑袋追求出类拔萃的成就、取得了不起的地位之类,只要能找到自己感兴趣,或能够实现个人价值的事情做,无论做什么,都将是社会中受人尊敬的一份子——反正大部分基本物质需求,都由菌菇的副产品满足了。他们在一年级时就学习过马斯洛的需求层次金字塔,懂得自己的社会已经摆脱了底部四层需求,迈入了最高的“自我实现需求”层次……啊,或许除了那一个之外。

    她的意识飘飘忽忽、浮游不定,偶然划过的念头,就像是深潭中一倏而过的游鱼,仅能捕捉到半个虚影。

    总而言之,美佳之所以时隔多年依然记得那个大哥哥,是因为他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他的兴趣嘛,应该是绘画无疑了。虽然偶尔看见他在户外写生的时候,她发现画布上的景色,实在看起来幼稚得很,简直跟自己同班同学的水平没两样……也对,喜欢某样事情,并不代表就一定可以做得好。多亏他不需要靠画画生活,否则真是叫人担心。

    可是,每次看见那个大哥哥画画时,他的表情总是一片阴沉,额头上青筋浮凸;在年幼的美佳眼里,他紧咬牙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吓人。

    如果自己长大以后,可以天天见到巧克力青蛙,美佳觉得她肯定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啊,真可惜,小时候的愿望长大以后就褪色了,不然她要是能够进入生产巧克力青蛙的零食公司,妈妈一定也很开心的吧……唉,她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即使在意识昏沉中,灼人的焦虑感也比浊热臭气还鲜明,彻底将她唤醒了。

    刚睁开眼睛的时候,美佳十分茫然,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慢慢理解了自己的所处之地。

    原本应该漆黑不见光的洞穴,在身后一束来回摇晃的光源下,看起来像是幻觉一样不真实;土壤的淡淡腥气,闻起来也叫人感觉很陌生。身下、头上、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泥土。她平时生活的环境里,地面上总是铺着一层由菌菇表皮制作的地板,既能避免积尘,又富有弹性,气味也十分清新——她从没有被泥土这样包裹住的经验,也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地朝她喷着又脏又热的鼻息。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东西是什么了。美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胃里一阵阵地缩紧了,她知道自己随时都能吐出来。

    “她醒了啊,”一个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冲破了她仍旧朦胧的意识,清晰地响了起来,好像不是在和她说话。“可以开始了吗?”

    怪不得会梦见小时候住在隔壁的大哥哥——

    美佳忍住想吐的欲望,一点点转过了脖子。她双手被捆绑在背后,很难使上力气扭身。

    虽然已经过去快十年了,但还是能从那张脸上依稀认出对方少年时的模样,不过额头稍微短了一些,下巴反倒长了点,右眼好像比左眼更靠近太阳穴一些——把人像只口袋一样打开再缝起来的话,难免会产生这样轻微的错位。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美佳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再怎么向他哀求、哭泣,请他放了自己,他也会完全不为所动的吧?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了——他当年默默无闻地消失,原来是被那种东西给袭击劫持了,正像自己现在一样。

    等等……这么说来,此刻的他,就是自己的未来吗?

    一想到自己的脸也会这样微微地歪曲起来,美佳心里陡然升出一阵能冻碎人骨头的恐惧;从她的角度,即使扭头也看不见朝她脖子喷热汽的那个生物,这一点更叫她混乱害怕了。

    “是我啊,”明知道无用,她还是忍不住哭求道,“我是美佳,你还记得我吗?以前住在狮鬃毛菇区域里的……拜托,不要找上我,放我回家吧!”

    “美佳?”曾经住在隔壁的、画画很糟糕的男人,闻言绕上来两步,打量了她一会儿。洞穴大概有一米八、九那么高,他走动时都不必低头:“……哦,想起来了,是以前住在隔壁的那个小孩子吧?真是巧了,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你。”

    什么遇见,分明是劫持!

    美佳心里又怕又怒,这句话自然不敢说出口;她脑后被打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疼。

    “你都十六岁了吧?还在去学校的路上啊,”男人一开口就戳中了她的痛处,“怎么,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了啊?”

    也?

    “这种人人都一脸安详幸福的地方,仔细一想,不是很可怕吗?”男人看起来饶有兴致,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遇见过故识了。他朝美佳身后那个喷着热汽的东西摆了摆手,好像是示意它等一等,随即盘腿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我觉得人就是充满阴暗、混乱,会痛苦嘶叫的物种……这样才是真正的人类。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美佳注意到了。他说的是“这种”地方……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还处于菌菇社会的范围之内吧?

    一想到自己只要钻出这个洞穴,就很有可能获救,她浑身都重新来了力气。

    “人人都安详幸福?”她反驳道:“那是因为大家都为了这份安详幸福努力过!因为努力而获得了回报,有什么不对?比如我,虽然我每天都很焦虑不安,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才好,但——”

    她本来想说,只要努力度过这个阶段,她以后也会拥有充实的人生,但男人却突然一脸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很焦虑不安?啊,我以前也有过差不多的感觉,虽说不完全一样。”他抬起头,朝美佳身后的生物笑了:“喂,我觉得一会儿我们再去抓个别的人吧,这个我觉得很有改造的潜力。”

    身后的生物“呼”地喷出一阵臭气,叫美佳浑身一紧。

    “我说,你还太天真了,没有意识到你的思维早就被控制住了。”男人一挥手,“我好歹也在菌菇的掌控下活了将近二十年,比你更有经验。让我告诉你吧,如果你的负面情感再继续持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几年,菌菇就会出手了。”

    美佳茫然地看着他。

    “在学校里,它们还只是用教育来控制你。出了学校以后,如果教育不见成效,它们就会释放孢子,改变你的思想,对你洗脑,让你相信一些以前从来不相信的蠢话。”男人哼了一声,嘴角浮起了一个带着残忍意味的微笑。仔细一看,好像他的右脸位置都隐隐有点靠上,大概是缝合的时候没有对齐。“比如说,它们会骗你,让你以为自己对某件事充满热情,从而找到了人生中有意义的事……但实际上,就在几年以前,你还对那件事毫无兴趣呢。”

    美佳顿时想到了那些源源不断送往他家的画具和颜料。

    “难道说……”她试探地问道,“你当时一点也不喜欢画画?”

    “没错,一点都不。”男人咬着牙齿,笑了:“我被骗了,以为我的兴趣在于绘画。一天不拿画笔,我心里就像空了一个洞似的,急于干点什么让自己获得满足。但是在真正开始画画以后,那种满足感却又转瞬即逝了……好像吃了一口零卡的假糖一样,被糊弄过去以后,反而留下了更大、更空虚的黑洞。为了填补这个黑洞,我不得不再次拿起画笔……完全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为了一点点人工制造的虚伪甜头,我像是患上了强迫症一样,能从早上一直画到天黑,画得手腕酸痛肿胀提不起来,才不甘不愿地带着空虚感上床睡觉。”

    美佳打了个寒颤。男人的语气中情绪强烈,她不觉得对方在撒谎。

    “我是后来才知道为什么的。”他说到这儿,双眼在昏暗的洞穴中发亮,“因为我真正的人格,真正的渴望,都被那些菌菇的孢子给掩藏了!它们试图改变我,让我也成为那些老老实实、为它们工作的人们中的一份子!什么真理,完全就是洗脑的骗子!我的思想,只有我自己才能作主!”

    美佳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男人把手放上她的肩膀,手指头隔着布料,从她肩头上慢慢地划了过去。“你不相信我么?”

    “不,我相信的。”美佳后背正对着那个东西,面前就是这个男人,情况很不利。但她必须要想到一个办法才行——“你离开我们这里已经太久了……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过去学校里会向未成年人隐瞒这一点,是因为害怕造成对部分社会成员的歧视。不过好几年以前,新的法案通过了,所以每个上学的孩子都知道的……我们都知道,除了外来人口之外,菌菇们也会向一部分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释放孢子,改变他们的思想……”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洞穴似乎是新挖出来的,不知从哪儿还漏出了一点天光。

    “你这番动员辞令,以后不要再和别人说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它暴露了一件事呢。”

    “什么?”男人猛地直起身子。

    “你认为,菌菇们想要更多的仆人才把你洗脑了,掩藏了你真正的渴望,让你以为画画是你的兴趣。可是仔细想想,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美佳暗暗地挪动了一下双手,说道:“比如说,你的真正渴望如果是建筑设计或者电脑编程,但菌菇们偏偏把它藏起来,骗你说你的人生使命是画画……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又不是说把你的兴趣变成了种蘑菇。”

    事实上,菌菇们根本不缺少愿意照料它们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的脸好像更歪了——是因为被戳穿了以后的怒火吧?

    “在学校里,我们就学过了哦。”美佳轻轻说道,“菌菇们对本地人这样做的时候,理由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真正渴望是有害于社会、有害于人类的……菌菇们不得不将它替换成了无害的爱好。”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想起来了,小健哥哥,对吧?我记得妈妈告诉过我,以前在狮鬃毛菇区域里,有一段时间常常能发现被砍切、被烧死的鸟兽尸体。不过我上小学后,就再也没发现过被虐待致死的小动物尸体了。小健哥哥,你还没告诉我呢,你真正的渴望是什么来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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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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