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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09

    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林三酒脚下猛一踩刹车,汽车骤停时的惯性几乎叫她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在车头“砰”一声撞进人体里的闷响后,她一抬眼,发现刚才前头那人已经滚进车下消失了。

    落进他手里的那个女人,此时仍像块死肉一般倒在马路边上,皮肤上的每一行字,都在描述着她此时此刻的惨状。林三酒匆匆低下目光,一边默念“这都是假的,她不是真人,这都是预演”,一边迅速倒车后退。

    经历过伊甸园、云守九城和新游戏发布会之后,她发现自己不但没有习惯、没有“脱敏”,反而更加敏感,更加受不得这种刺激了。

    就好像一处被反复割裂开又长好的伤口,在看见刀锋时都会隐隐作痛一样,这几乎成了她的一个恐惧症;就连找人时,她也不敢伸头出去清清楚楚地看,她只敢从后视镜里,捕捉着外头人间地狱的边角和光影。

    仅仅是这样,也早已叫她吞回去好几次酸水,坐在自己的一滩冷汗里,不自觉地浑身发颤。

    大巫女将她指来这个地方,一定是有用意的……她不会让林三酒白白过来浪费时间。

    还有一点,或许可以作为佐证:虽然林三酒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地开车乱撞,但她却始终没有出声叫林三酒离开。

    只不过,她的信心也像是即将要被头上暴风雨扑灭的烛火一样,飘飘摇摇,在沉沉坠落的雨幕下,就快要照不亮前路了。

    为什么她都已经一口气撞翻了好几个人,阻止了好几场折磨与残害,这一处预演仍旧在照常继续,雨幕仍旧在慢慢往下沉?

    难道她的猜测不对,阻止人偶师变成副本的办法,不是阻止“内容预演”完成?

    林三酒忍着焦虑、害怕与惶然,想不到自己竟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别说进化者了,她连自己是个成年人都快忘了,刚才有一瞬间只想缩起双腿,放声大哭。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继续开车的,她也不知道。

    冷静下来……之所以雨幕还在继续下沉,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彻底阻止每一个人。

    还剩了谁?

    林三酒松开了油门,汽车在马路上慢慢停住了。

    她俯下身,目光定定地望着路旁的一栋楼;一楼是咖啡店、药店等商铺,此时透过还未开门营业的咖啡店窗户,她捕捉到了半个肥大的背影,半弯腰地站着,一起一伏,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宝贵的几秒钟,林三酒却一动也不能动,浑身都被绝望给麻痹了。

    如果有一个人——看样子不止是一个人,他肯定是正在对别人干什么——能进去一楼咖啡店,那就意味着还有更多人,也都可以钻进街边的建筑楼宇里躲起来。在建筑物内发生了什么事,林三酒看不见,阻止不了。

    而这个游戏的范围,是十条街区。

    她如何能在几分钟里,搜遍十条街区中的每一栋楼、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

    林三酒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视野才重新清楚了。

    她颤抖地推开了车门,将一只软绵绵的脚踏在了软绵绵的地上。另一只脚,放在这只脚的前面;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她踉踉跄跄地跑近了咖啡店门口。

    不管多么不可能,就让她挣扎到最后一刻吧。不是为了人偶师,为了她自己。

    最叫林三酒不甘的,其实不是她马上就要救不下人偶师了。

    拦住她去路、令她失败的,并不是副本空间中的副本力量,而是来自人偶师过去的,长官府里的那一夜。她今天失败之后,变成副本的人偶师,要永远以各种不同方式,一次次地重演那一夜。

    她撞开了咖啡店的门,冲进去的时候,那个肥大背影一惊而回过了头,原来正是那个介绍规则的中年男人——他应该是个主持人的角色,在预演中,也作为参与者下场了。

    与地上的人不一样,中年男人衣着完好。至于地上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林三酒已经看不出来了。一台专业咖啡机被搬到了地上,身后拖着长长的电线和插板,刚才那中年男人一起一伏的动作,大概是在操作着咖啡机一下下往外喷高温蒸汽。

    “啊,你肯定是个真人,”中年男人一双眼睛血红血红,说不清是激动、沮丧、愤怒,还是夹杂了看见好运的狂喜。“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只有真人,才能想办法遮住自己身上的文字吧……”

    林三酒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就挪开了目光。明明脚下地板还在,她却感觉不到了。

    “他……他死了?还是已经疯了?”

    她做了“阻止内容预演就能阻止副本化”的推测,可如果有一个人已经被残害成功,是不是阻止就失败了?

    中年男人低头看看地上的人,哧地笑了一声。“昏过去了,因此还没发疯,正好啊,让我先抓住你……”

    林三酒蓦地扑了上去。

    即使再怎么良善,再怎么不敢看,在外头的人间地狱里走过一遍,被焦虑与绝望逼迫到这个地步,她也开始渴望能见到血了。

    “你一个女人——”

    那中年男人脸上的笑简直近乎殷勤,粗壮的胳膊裹着风朝她迎了上来。

    已经被夺去体能的林三酒,像跳舞一样,脚下一个滑步,轻轻扑到了他的面前;粗胳膊在她脑后挥了个空。她的手自下而上,以全副力气将指间里闪烁着的寒光给插进了他的下颌肉里。

    他足有两层下巴,目标大得很;林三酒临时抓起来的叉子,半个头都没入了下颌肉与咕嘟嘟冒出来的红血里。

    中年男人的惨叫声,是与外头蓦然一道疯狂笑声,同时响起来的。

    林三酒在一惊之下,险些被中年男人狂挥乱甩地给打中;她急速绕开几步,眼看着他呛咳着弯下腰,颤抖地去拔插在下巴里的叉子,耳边却又一次听见了外面的尖声呼叫。

    “我很好,我要回家啦,”那人又像哭,又像笑似的,忽然猛地发起狂,高声喊道:“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林三酒呆呆站在咖啡店里,如坠冰窖。她到底还是没有阻止成功——外面有人被残害成功了,疯了。

    怎么办?

    “大巫女!”她拼命叫道,“我该怎么办?你说话啊!”

    除了哭叫嘶嚎,仍旧没有大巫女的声息。

    自从被截断了话头,大巫女就一直沉默着;刚才她的沉默好像还是一种鼓励,现在林三酒却觉得不对了。就像是攀岩到了一半,一低头,发现救生绳断了,只有她,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沉默。

    等等,现在驾车逃离的话……或许她还能在副本成型之前,离开这里,离开人偶师。

    不止是她,她身上还有波西米亚的镯子,她不能——不,那只是借口,她只是害怕自己死在这里——

    明知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林三酒却被定住了似的,好几秒钟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那中年男人怒吼一声抄起椅子扑了上来,才将她激灵一下惊醒了,迅速向旁边一扑,还差点被地上的血水与脓水给滑得绊了一跤;等她站稳脚的时候,那中年男人正好又迟又笨地转过了肥大身子,他后头裤兜里装着的东西从林三酒眼前一闪而过。

    她登时又想起了那一夜。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假如这一个“征服游戏”真的是跨域了漫长时空,针对云守九城的一个“类比”,那么她现在在做的事,就像是在阻止阳台下市民,让他们不要对少年阿云山呼长官……那一夜究竟如何演变,又跟这个空间中、一心要把人偶师变成副本的副本们有什么关系?

    她是不是完全推测错了?

    雨幕不知何时已经垂下了咖啡店的玻璃,就快要挨上地面了。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店里就昏暗多了。

    说起来,真是太像了……那个东西太像了,太熟悉了……

    林三酒的身体比她的思维更快了一步。

    当中年男人再次扑了上来时,她尽管脑中依然什么主意都没有,还是一闪身,一脚踹在对方小腿上。当他痛呼一声滚跌在地时,早已做好准备的林三酒闪电般探下手,抓住了他裤兜里的那一块黑色平板。

1910 你听一次话不行吗

    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林三酒其实完全没了意识。

    她知道自己抓住了那块黑色平板,随即知道自己被抛入了空中——咖啡店的天花板好像忽然一下蒸发了——接下来,她的神智与她的身体一样,一起在半空中翻滚甩搅,好像连心脏都脱开了血管、一圈圈在胸膛中打转;直到她“砰”一声重重跌在地上,激起了无数沙土,她的神魂才跟着跌回了躯壳里。

    ……沙土?

    充斥着钢筋水泥和混凝土的黑色都市里,哪里来的沙土?

    林三酒的视野好像受了晃荡的一碗水,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她此时正倒在一片沙土地上,几步远之外,是一条被拦腰截去的马路。马路上被切得只剩半圆的下水道井盖,正随着马路、建筑、天桥……一起在迅速后退消失,眨眼就不见了。

    她低下目光,发现自己一只手里仍紧紧攥着那块黑色的平板:它是一种她十分陌生的科技产物,她只在云守九城里见过一次。

    更准确地说,她只在少年阿云的手里见过一次。

    如今离近了看,更觉得它似乎与当年她见过的那一部,毫无分别。

    大概是摔得狠了,林三酒耳朵里的“嗡嗡”声就像一道帘幕;过了几秒,她才终于从帘幕之外,又一次听见了大巫女的声音。

    “太好了,你拿到一个了,”从面前正在迅速后退、减缩的城市中,传出了大巫女的声音,“你不能在外面耽误,快回来!”

    她这话的意思是……

    林三酒浑身都激荡起了一波波的滚热颤栗;尽管她还没有从理智上把一切都理解明白,她却已直觉性地意识到了变故,登时一个骨碌爬起身,撒腿就朝城市冲了过去。

    她一定是做对了什么事——大巫女说她“拿到一个了”,想必是指拿到了黑色平板——人偶师形成的都市,就像是一片正在退潮的漆黑大海,而她正狂奔着、追逐着离她越来越远的黑色海水。

    城市在缩小,是不是就意味着……副本离完成的时候反而远了?

    身后,副本们的怒吼声像雷一样滚动在天际里;林三酒很清楚,她能及时冲回人偶师副本里的机会,只有窄窄的一线。

    “你怎么能这么慢的,”

    别看大巫女这么多年都只剩了个魂,脾气倒是和当年一样,一点也不留情面:“过了好几年,你倒是变成了个退化者——”

    这个副本空间里,她的体能都被压制了啊!

    辩解的念头响彻了林三酒脑海,她能吐出口的,却只有“呼哧、呼啊”的喘气声。

    大巫女的声音忽然一顿,再响起来的时候,她的语气凝肃严厉了一个度。

    “快进来!”

    伴随着这一声喊,林三酒只觉一股无形之力绕上了自己的腰,将她登时拽进了半空;在她连滚带跌地重新摔进黑色都市内的同一刻,人偶师副本就像一道骤然合上的幕帘,一下子就将身后远方的一切声响动静都切断在了幕帘之外。

    黑色都市停止退潮了,林三酒坐在地上,喘着气,直直望着远方的大地。

    原本围绕在黑色都市周围的森林,仿佛变成了一张扁平照片,又被泡进了水里,被水波推得摇摇晃晃,此起彼伏,压灭了一切声息——只是才不过一眨眼,又恢复了原状。

    是外面的副本打算趁机对自己动手吧……林三酒一边想,一边撑着又疲又软的身体,爬了起来。

    此时这一座黑色都市,反而为她提供了一层屏障,让其他副本动不了她;等她解决了人偶师问题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一眼。

    刚才咖啡店窗外已经快挨上地面的沉沉黑雨,此时再度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了——雨幕重新升回半空,再次停在最高楼的腰部了。

    林三酒的手心都因为激动而泛起了麻痒,一下子来了精力。

    人偶师副本化的进程,果然被“回溯”了一部分!

    她飞快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景物越发证实了她心里那个隐隐的猜测:她在前往“征服游戏”的路上,曾经走过这一段路,当时这儿离城市边缘还远着。如今“征服游戏”发生的区域,已经全部消失了,反倒是这一片地方成了新的城市边缘。

    她赶紧反手摸了摸裤兜里插着的黑色平板,见它仍好好的,这才安了心。

    虽然心中仍有无数疑问,但是从目前情况来看,只要她握着这一部控制器,这一部分的黑色都市似乎就不会再生长复原了,“征服游戏”也不会再开始预演了。

    “别站着了,”

    说来也巧,大巫女的声音从好几栋楼里一起传出来时,正好与她心里的想法重合了:“快去下一个——”

    凡是真正有用的话,大巫女肯定说不完,她说不出“下一个在哪儿”就被掐断了声音,林三酒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抹了一把脸,感到有一只热热的气球正在胸口里逐渐涨大,涨得她若是不笑起来,就好像脸皮都要开始难受了。

    若是不跑起来,腿上肌肉都要开始发痒了。

    林三酒迈步就跑,自从进了这个鬼地方,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脚步还能这么轻,真像是踩了弹簧一样;她不知道大巫女说的“下一个”是在哪里, 但她知道该怎么找了。

    “大巫女,你继续去拖住他,就像刚才一样!”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林三酒这次没找到能开的私家车,干脆就抢了一辆刚刚停站的公共汽车,把公共汽车几乎开成了一辆推土机,轰隆隆地开去了城市最高楼,又一头扑进电梯里,直冲上了顶楼。

    ……黑色都市活像是被人给啃了一大口似的,整个西边都少掉了一大块。假如城市也有表情的话,此时这一个城市副本的神色肯定不会太好看,仿佛正朝她瞪着一只空空荡荡的眼睛。

    救人是肯定要救的,但是在再次下楼之前,不妨碍林三酒先把想干的事干了。

    “我不是让你给我一个信号吗,”她使劲敲了一下冰凉的玻璃,低声抱怨道:“你如果还有意识的话,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大巫女吗?害我提心吊胆地疲于奔命……下一个地方,我该去哪里?”

    也不知道是她的话起了效,还是大巫女在暗中帮了忙,当她转过头时,另一个方向上的黑色都市里,蓦然朝天空打出了一道笔直的银白光柱。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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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是人偶师的求援方式,林三酒还是宁可他一个信号也别发、压根也别配合的好。

    她疲累脱力的身体,此时像一袋毫无生机的土豆,死沉沉地倚在椅子靠背上,好像它也知道,要抓住此时这一个短暂机会好好缓一口气。在不久前的挣扎、战斗和奔逃之后,如今不管她要做什么,只要一使力,肌肉就会像被风吹动的空袋子一样发颤。

    而下一次拼命,就近在眼前了。

    真不愧是人偶师形成的副本……林三酒一边想,一边眯着眼睛四下环视了一圈。

    半个城市都能看见的银白光柱,是从一个巨型金属球里发出来的。巨型金属球被几个支架安装在绿草坪上,悬空架着,上方平陷下去的开口里射出了一道庞大的耀目光柱;当人与它同处一个体育场的时候,哪怕是坐在观众席中央的林三酒,都好像能隐隐感觉得到金属球散发出的热意。

    其他副本再危险,总能让人看见一条活路;可人偶师形成的副本,就跟碰上了人偶师本人一样,笼着一层凶猛狠戾、犹如实质的杀机。幸亏现在只是“内容预演”,否则的话,林三酒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能活着出去的希望不大了。

    其实哪怕是“内容预演”,她对接下来该怎么办也毫无头绪。

    大巫女说,她“找到一个”了,这个话就是在暗示林三酒还需要再找到至少一个关键物件才行吧?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林三酒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个副本应该也与人偶师经历相关。她需要做的,就是从这个经历中推测出”关键物件“是什么,并把它拿到手;可是直到那个主持人把介绍都说完了,她却始终不知道“体育场”跟人偶师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已经将体育场里来回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没有一个东西像是能回溯副本化进程的关键物件。

    “希望大家利用游戏开始之前的这几分钟,好好珍惜一下,体会一下自己的呼吸、心跳,和风吹上皮肤时的感触……”

    主持人是一个语气温柔又礼貌的女人,林三酒压根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她离白色光柱太近了,在如此近距离的强烈白光下,她整个人都被光给吞没了,只能隐约看出她脚上浅色的鞋——到底本身是浅色的鞋,还是被光照得白了,林三酒也不确定。

    “因为很快,大家可能就再也没法体会到活着的感觉了。”

    环绕着巨型圆球的体育场里观众席上,零零落落地散布着不少参与者,想必和上次一样,都不是真正的活人;当林三酒听见这话遥遥望去时,也没见到他们产生多少反应。在这么宽广的体育场里,若是把人都集中在一起,估计能凑出一个不小的数字,只是众人都分散得很开,她此刻也说不好一个大概的数字。

    “游戏玩法非常简单,”那女人的声音回荡在体育场里,语气友善亲和:“大家都看见这一只巨型圆球了吧?当游戏开始后,它会被支架带着,随机自由转动……就像这样。”

    话音还没落,那只巨型金属圆球就平滑无声地忽然向右一转。

    雪白光柱倒向了体育场一侧,像是从云层中忽然落下来的一道由光与热凝结起来的巨大刀锋,映得半个体育场里都是一片强烈的莹白——那个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白眼球忽然融化了,漫延流淌进了整片视野一样,叫林三酒忍不住心中一惊,立刻转开了头。

    当圆球重新转回原位,再次将光柱投入了乌沉沉的天空里时,林三酒才发现,凡是被它接触到的球场地面、走道、座位席,都仍然完好无损;唯有座位席上坐着的人,却都没了。

    她定睛再一看,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们都被无声无息地烧成了黑褐色炭状物。远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他们刚才坐着的座位上堆了一坨坨黑泥——她甚至连一丁点儿烧灼的气味都闻不见,好像连一切能发出焦味的成分,都在一瞬间里被破坏殆尽了。

    “圆球每三十秒转动一次方向,倒在一个方向上后会停下来,三十秒后继续转到另一方向上,除此之外没有规律。大家可以自由逃跑躲避,但是一不能离开体育场内部范围,二不可以上到圆球所在的台子来。具体区域我很快会再做说明;只要你能存活一个小时,就可以带着你的命离开本游戏了。”

    别管话的内容是什么,女主持人的口气听起来,实在是没有比她更加通情达理、充满耐心的了。

    光柱或许白得耀眼,林三酒眼前却在一阵阵地发黑。

    那光柱的直径大概有多大?一米?两米?她甚至都说不准。光柱是随机转动方向的,以它的直径、以它游转划动的速度来看,万一它是打横从观众席上扫过去的,那么即使是一个体能无损的进化者来了,生还机会也一样微乎其微。

    与光柱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一排排观众席之间的狭窄走道。为了能尽可能容纳更多观众,体育场观众席都是坐落在一道道阶梯上的,走道宽度只能容一人行走;在走道与前一排椅背之间,偏偏还留了不宽不窄、杀机毕露的一线缝隙——别说身后有光柱追逐的时候了,就算是平常看比赛时往座位上走,也得小心别崴了脚。

    这种见了鬼的处境,要维持一个小时?

    人偶师啊……要是骂他有用的话,林三酒现在早就出口成章了。

    她垂眼看了看脚下前一排观众席座位,现实马上就打消了她心里刚升起来的一个主意。

    椅子不受白光影响,按理来说好像可以作为遮挡;然而椅子与椅子之间是有空隙的,假如藏在椅背下方,一旦有白光从空隙之间落了出来,被光打上的部分躯体一样要变成碳泥。

    ”目前离游戏开始还有三分钟,大家可以借这个机会活动一下,热热身,做好准备。“台子上的女人柔声说道,”为了能使活动范围更明确,所有禁止踏足的区域都做了标记。这些区域包括头上罩棚,观众出入口的门廊,球场内侧的运动员出入口,放置圆球的架子底部……“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体育场里浮起了一个接一个的红色灯光文字,就像漂浮着的招牌一样,每一个都写着”禁止踏足“。

    ”凡是有人碰到了这些禁足区域,圆球就会立刻将白光投入禁足区域,将内部的人解决干净。当出现有人破坏规则的情况时,圆球不受三十秒时间局限,请大家注意这一点,从光柱落上禁足区域之后,再重新开始三十秒计时。“

    林三酒四下看了一圈。她原本担心在被光柱追逐的时候,很难讲会不会一脚踩进禁足区域里;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一条规则似乎是针对想要寻找藏身地的人而言的,如果只是在观众席中逃命,倒是离禁足区域都还挺远。

    问题是,又能逃多久?

    连大巫女都不确定林三酒是否会受到伤害……在上个副本里林三酒虽然没受伤,却清晰地记得当那个中年男人袭击自己时,从皮肤上清清楚楚擦过去的一片拳风。

    她不敢托大,但她也很肯定,自己撑不过一个小时——再说,到那时副本也早就成型了。

    需要拿到手的关键物件,到底是什么?

    林三酒忽然意识到,除去云守九城那段经历之外,她对人偶师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她甚至连他全名叫什么、究竟多大岁数了也一无所知。他的一大半人生,都是在没有她存在的情况下,独自度过的。

    假如他有什么重要回忆,恰好是与体育场相关的话……她此刻不就等同于一只没头苍蝇吗?

    留给她考虑的三分钟,一转眼就过了。林三酒几乎快要被无力感给淹没得麻木了;她听着主持人喊了一声——”现在游戏开始!“

    所有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包括林三酒在内。圆球在支架之间轻轻滑滑地一转,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她迅速朝圆球瞥了一眼,随即头皮都炸开了——那圆球看样子,竟像是要朝她的方向转过来了。

    那一刻,她甚至连一个念头成形的机会都没有,脑海中突然变得和光柱一样白了。直到她沿着观众席疯狂奔跑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跑;不仅是她,后方高处观众席之间,也有好几个人开始了飞奔。

    好像支撑着天堂的柱子断裂了,从云间跌落了下来一样,身后蓦然大亮的光将整个视野内的体育场都洗成了一片未见丝毫尘埃的洁白。 她的喘息、她的脚步、她的绝望,成了白光浮动之间唯一一首唱诗。

    被副本空间压制住的体能,在生死关头终于复活过来了一点。

    林三酒几乎能感觉到,她的脚后跟上就是光柱了;眼前一片吞没了世界的纯白,令她连走道、观众席都看不清了,她在那一刻所能做的,仅仅只有一步接着一步地往前跑。

    从眼角余光里,她感觉自己似乎超过了一个奔跑着的隐约黑影。她感觉自己好像只跑了两三秒而已,直到她一抬头,遥遥看见远处观众席间站着一个正朝她身后看的女人,她才意识到光柱已经停下来了——间歇三十秒已经开始计时了,她不知道浪费了几秒能够喘气的机会?

    林三酒停下脚,眯着眼睛回过了头,心中不仅一沉。

    圆球根本就没有转向她——光柱实际上落下的地方,与她刚才坐着的位置,相差了至少一二十米。怪不得她以这副体力依然能逃出光柱……其实她哪怕坐着不动也没事。

    也就是说……想从圆球的转动上判断光柱落下的方向,然后在光柱碰上自己之前逃跑,是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任务。

    林三酒一跤跌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有一瞬间简直怀疑人偶师是故意在折磨自己。

    这要她怎么办?她难道还能走过去,碰一下光柱试试自己会不会死吗?

    就算人偶师仍有意识,仍不杀她,她又怎么在五六分钟之内找出天知道是什么的关键物件,结束预演——

    念头还没转完,一声惊呼就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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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

    大家睡吧,我这章才开个头,这两天在外面跑得我快累死了……而且路上有个跟我同飞机的人还确诊covid了……

    NPC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快要一路滑到屁|股的牛仔裤上,系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他已带着一行四人穿行了大大小小许多通道,还似乎专挑角落走;越走,四周就越昏暗狭窄,好像马上要钻进一个老鼠洞里了似的。

    等他终于停住脚的时候,他都快忍不住面皮上颤颤欲泛的笑了。

    “发现了吗?”他敲了敲墙壁,又仰头指了指头上。高高的拱形墙壁紧贴着几人,无穷无尽地朝上伸展出去,若是抬头看一眼,就觉得快要被它压得喘不过气了。NPC特地等了等,才笑道:“这堵墙壁,是唯一一堵形状不同、紧贴在建筑边缘上的。”

    林三酒打量了一下这堵从圆壁里探出来的长形墙壁。它的顶部没入了昏暗里,虽然具体的看不太清楚,也能瞧出那不是横平竖直的线条,而是渐渐越升越高,越来越窄,直至在百米之上没入了拱形墙壁里。

    “如果你们再仔细看看,”NPC仿佛丝毫察觉不到他们想尽早立刻的迫切心情,跟个导游似的介绍道:“你们就会发现,顺着这堵墙壁一直往上,始终有一道大概这么宽的空隙,没有病房。”

    “那又怎么样”五个字在波西米亚脑海里来回撞击得太响,连林三酒都听见了。

    NPC试图启发小朋友一般,双手比划着:“这个墙壁的厚度,那一条空隙的宽度,整体大小……不能让你们想起什么吗?提示一下,和你们出去有关的哦。”

    随便配合他一下,尽快出去才重要。林三酒正想应付点什么的时候,却听波西米亚左边响起了一声恍然大悟的“噢!”,转头一看,发现前任警卫正一脸得了启蒙的样子:“是电梯吧!”

    “哪来的鬼电梯?”波西米亚啄了他一句。

    “我想,电梯应该是在墙壁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把这当成解谜游戏了,他眼里泛着光,说话都肯定清楚了几分:“这堵墙壁上又没有天花板需要支撑,为什么唯独它做得这么厚?又这样竖直地融进墙壁里,留下的一条空隙宽度正好够放个电梯。而且这里连一个看得见的出口也没有,圆形建筑一览无余,也没有能藏东西的角落,但人总要出去的……那就说明,出口被隐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了,那不就剩墙壁里面了吗?”

    在认识他以来,林三酒头一次听他这样滔滔不绝。

    波西米亚扫了一眼人偶师,自觉当起了发言人:“谁管他们是靠电梯还是靠想象的翅膀啊,反正只要把我们送出去就行,别磨蹭了!”

    NPC笑嘻嘻地从裤腰带上摘下了钥匙串,走近了墙壁,用手一抹,灰尘扑簇簇落下来,露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锁眼,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被人用过了。他将钥匙伸进去一转,在生涩的锁芯敲击声之后,一扇看上去和墙壁毫无区别的门,就被悄无声息地拉开了一条缝。

    “你猜对了,是电梯,”他对前任警卫点点头,“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太准确……电梯藏在圆壁里的,在这堵墙里的,是一截带领你们通往电梯的楼梯。你们进去,顺着它走到头,就看到电梯了。”

    林三酒有点儿发怔。这一堵墙足足往上延展了至少几百米,如果里面是一道长长的楼梯,这得走多少台阶才行?不过,好在大家都是进化者,除了累一点,倒也不算是什么挑战。

    NPC让他们每个人都往里看了一眼,却还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除了人偶师决不动地方之外,其他人都看见了:里面的楼梯道又窄又黑,除了最初四五个台阶被映得灰亮之外,往上的楼梯都淹没在了黑暗里。两侧的墙上都有扶手,也随着楼梯一起延伸了上去。若是小孩或者特别纤瘦的人,大概能两人并行地同时往上走,而像之前的胖子NPC,连一个也装不下。

    “噢,楼梯可以容纳下1.7个正常身材的成年人。”NPC看出林三酒正在打量宽度,摆摆手,叫她退出门外几步,这才说道:“……放你们进去之前,我还有最后几句注意事项需要说。”

    波西米亚要是个猴,早就开始抓耳挠腮了:“快说行不行啊,急死了!”

    NPC自以为十分幽默地一笑:“里头没有厕所,急也没用。”直到波西米亚拉下了脸,他才咳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考虑到出院人员的安全与便利,在你们上去之后,这道门是不锁的。这样一来,比方说你们有东西忘拿了呀,或者改变主意了呀,都可以随时回头下来。别的都不说,这楼梯里常年不见天日,开着门通通风,也让你们爬楼梯的时候舒服一点嘛。我们考虑得很周到的。”

    “开着门……?”林三酒扬起了眉毛,“不但不锁,门还是开着的?”

    “留个缝儿。”NPC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出了一条空隙。“等你们进入电梯,电梯门合上开始运行的时候,我才会走过来把门重新锁好。在上锁之前,这扇门是无法关拢的。”

    也就是说,在他们一个一个背对着门往黑暗里爬的时候,身后却空落落的,不管是风还是人,都能进来……?

    “为数不少的一些病人,”NPC猜到了众人想法,点点头,故作严肃地说:“因为对于通过正常途径离开医院不抱希望了,所以他们就会开始想方设法用各种非正常手段离开医院。我也说过,这堵墙和别的都不一样,只要有人往这一点上转心思,不难猜到这里有出口……哪怕猜不到,至少也知道这里不一样。所以,在你们爬上楼梯、走进电梯的这一段路里,一定要多加小心,可能会有别人混进来呢。”

    “那你们还不锁门!”波西米亚一甩袖子,“你们不关心有没有病人跑了吗?”

    “非常关心。”直到现在,NPC脸上那个笑才终于完全展开了:“所以,你们不能让别人和你们一起进入电梯。当电梯开始运行时,如果有不该在场的人在场……连你们的出院资格也会被取消。”

    在几人乍一惊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的时候,人偶师头一次出声了。

    他一侧唇角上勾着半个冷笑,声音既阴鸷又轻柔:“……我倒要看看谁愿意来作客。”

    也是,差点忘了还有他呢——林三酒刚刚悬起来的心,又落了回去。如果危险只是来自其他进化者的话,那么有人偶师在侧,她确实很放心;就算人偶师的战力还未完全恢复至全盛期,事实证明,其他进化者见了他也只有被压制的份。

    “啊,要是我的话,”NPC摇摇头,从门口让开了,摆手示意他们进去:“我是不会这么有底气的。这些已经绝望了的人……跟你们之前遇过的病人比,是不太一样的,他们只要能见到一丝出院的可能性,都会以命相拼。而且,他们未必是因为水平不如别人才出不了院的。敢用这种手段出去的,应该说反而比一般病人都强。”

    “比别人强怎么还出不了院?”波西米亚刚往门口走了一步,回头问道。

    “可能是运气不好、容易上当、拿到的最终任务太过困难……”NPC想了想,“甚至还有身手太强,攻击了NPC,被取消了病人身份之类的——原因五花八门,多了。”

    林三酒忍不住有点心虚。

    “别的不说,”NPC笑了笑,“就拿你们这一行人来说吧,要不是你我都知道的特殊原因,你们之中有哪一个人能出院?但是,你们的战力差吗?”

    这个“你我都知道的特殊原因”,是指大洪水搅乱了秩序?卫刑作为NPC死去之前和她做的交易?还是宫道一递给她的作弊道具?林三酒没打算往深里问——她巴不得NPC越早放下这个话题越好。

    “行了,那么接下来,祝你们好运吧。”

    眼看着NPC的背影渐渐远去,几人站在门口,前任警卫打了个抖:“那个……我的能力一般,如果把我放在最后的话,我恐、恐怕不行……”

    林三酒还不放心叫他走在最后呢。“你走第二个,”她吩咐了一句,又问道:“我和人偶师,谁走最后一个比较好?”

    “那当然是大人啊,”波西米亚不给她一点面子,“你想,万一有人偷偷摸摸溜进来,跟在后面,大人冲他一回头,诶呀那还不吓——”

    她都说到这儿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嘴里在说什么,赶忙咬住舌头的时候, 脸都白了。

    “我查探一下四周有没有人,”林三酒装作她的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趁人偶师有所反应之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去了话头:“给我几分钟……”

    “大巫女问你会不会扯口香糖。”人偶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什么?”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回答了。

    刚才在波西米亚说话的时候,大巫女应该也同一时间出声了;人偶师对波西米亚说了什么似乎没听进去,只是极不情愿地对林三酒重述了一遍大巫女的话,看样子恨不得跟她讲话要捂鼻子一样:“用一抹意识力,一侧吸在门上,另一侧仍在自己控制下,可以随你往上走而渐渐拉长,这样一来就把门从里面拽住了……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这个我会!”林三酒一拍大腿,真是难得听见一个大巫女的意识力用法而自己又会的:“正好我的意识力也都恢复了不少,那就这么定了,我走最后一个。不然中间隔着人,不方便。”

    仅仅是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她再次感知周边环境的时候,就隐隐察觉附近多了好几个模模糊糊的、属于人类的存在。这仅仅是她察觉到的,察觉不到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了;她清清喉咙,张望了一圈,说:“我们进去吧。”

    既然危险只会来自后方,那么战力强的人被放在后头才合理。由波西米亚打头,前任警卫走在她身后;在人偶师也进了楼梯道之后,林三酒才最后一个钻了进去。她以意识力“黏”住门的内侧,在充斥灰尘的空气里,踩上了第一节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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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

    1913

    ……怎、怎么回事?

    林三酒一时没忍住,微微转过头,迅速瞥了一眼女主持人的背影。

    她整个人都弯折成了一张弓,椅背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身子,林三酒只能隐隐看见她将脸深埋在双手里,露出了一线静默不动的背影。

    为什么?

    一个游戏的主持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参与者的死亡这样……这样……好像忽然被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的一场死亡给重新震动了魂灵,却只能茫茫然地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份陌生的情绪。

    连林三酒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一瞬间自己竟想要走上去,将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轻声安慰她几句,明明对方甚至连个真人都不是。

    一直盯着她的那个健壮男人,没有放过她走神的这个机会。

    当林三酒听见耳旁一阵风声的时候,她心中一跳,登时明白她大意了;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都投去了那个主持人身上,等她意识到自己该躲开的时候,她已经晚了一步——健壮男人的一只手已经裹着风袭上了她的脖子;或许因为是“内容预演”的关系,他没有用上进化能力,只是这一击若是砸中了,恐怕林三酒的喉咙都会碎开。

    紧急之中,林三酒猛地朝后一避,脚下却好巧不巧正踩在台阶边缘上,登时没有抓稳重心,顺着台阶就滑了下去。

    那一瞬间,健壮男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抓住她!不,推下她!”

    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遥遥地吼道。一个人的命等于三十秒的平安,整个体育场的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了此处搏斗的二人身上——每一个人,似乎都正全心希望林三酒能为他们送命,好让自己多活一小会儿。

    或许是疲惫之下,她理解世界的方式都有点混乱了;林三酒只觉她是看着自己的身体四肢像水母触须一样浮上了半空,才意识到她正在跌下台阶。那健壮男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早已几步赶了上来,准备好了不会给她留下半点站稳双脚的机会——只要抓住她落地的时候连续踹上几脚,林三酒就会重复上一个男人的命运,一路骨碌碌滚入禁足区域里的。

    林三酒却压根没有试图站稳脚。

    在要滚跌摔倒时会首先稳住身体、重获平衡,是最基础的生物本能;然而那男人等着的,就是她无暇他顾的那一瞬间——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一时间,本能就受林三酒命令,默不吭声地伏回了深处;她就好像一垛草、一捆布似的,没有生命一般笔直地跌了下去。

    一个有经验的进化者,可以预判出一个人会怎么落地,比如说,会如何保护头脸、平衡重心;但再有经验的进化者,也很难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间里,判断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落地时的方式和去向。

    尤其是当这个“物体”,在即将落地前忽然伸长了手臂,一把攥住了那男人胳膊的时候。

    伴随着一声惊叫,健壮男人也被林三酒给一把拉下了台阶,脚下同样失去了平衡。

    仿佛是飞鸟张开双翅抱住了风一样,林三酒也伸开双手,环抱住了那男人。

    她仅用一只脚尖,在台阶地面上一点而借了力,随即整个人都在空中轻巧地翻滚了一圈——那男人被她压在了下方,承担着林三酒的重量,狠狠一声闷响就砸在了下一节的台阶上,正好成了她的肉垫。

    也是他运气不好了;当她体力战力俱在的时候,林三酒战斗起来也是一个很光明正大的人。然而她知道自己此刻承担不起太久的缠斗,必须速战速决,而对方恰好又是一个很方便的男人——她立刻趁势将浑身力量都压在了膝盖上,而那只膝盖则捅进了健壮男人的胯间。

    仿佛被一百几十斤的铁锤给抡了一把,那男人这次连哼都没哼一声,双眼一翻白,就没了意识。林三酒从谢风那听说过,**破裂甚至可以直接致人于死地,倒还是头一次用在实战上;她一骨碌翻起身,抬起一脚,就把那昏迷的男人给踹了下去,随即自己掉头就冲进了观众席的座位之间。

    数秒之后,当预计之中的白光在她身后大亮起来的时候,林三酒正好被光柱照亮了,影子长长地投了出去,印在了前方沉默而震惊的体育场里。

    她转过头的时候,果然,那个女主持人早已从上一次所在的位置消失了。

    是趁众人躲避光柱不留神的时候悄悄离开的吧?

    林三酒稳了稳胸中气息与酸软的双腿,当她开口时,声音清亮地回荡在空气里。

    “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她扫视着体育场,高声喝道:“我的目标是那个女主持人。你们为我指路,告诉我她在哪,我就不为难你们,但你们如果有人想要对我下手……那么像他一样,光柱就是你们的棺材。”

    整个体育场里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若不是观众席里确实站着一个个人影,林三酒几乎要以为人都死光了。

    或许对于“内容预演”的参与者来说,她这一下太过出乎意料,仅仅片刻之后,一切就又恢复到了不久前的样子:参与者们追逐搏杀、拼命求生,有人要抓别人扔下去引开圆球与光柱,有人满体育场地寻找一个安全角落藏身,还有人疯了似的在砸拆门板之类的东西,想用它们当盾牌——不过,不管林三酒走过的地方是多么混乱无序的一团团惶恐,却始终没有人胆敢再来拦她的路了。

    林三酒想通了:既然无法判断圆球会落向哪儿,那么她就不判断了。

    在圆球再次转动之前的这三十秒,她每一秒钟都没有浪费:她一步步走在体育场观众席之间,目光从每一个能看清楚的人脸上身上仔细地扫过去,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直觉,总觉得那个女主持人并没有从场中消失。

    有人又成了牺牲品,光柱下一次的落下方向再次被人命给锚定住了,但林三酒沉浸在思绪里,几乎恍然不觉了——哪怕是再残酷的东西,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对方一定还在……她所造成的死亡图景正在一幕幕上演,人也在一个接着一个地死;那个女主持人不会转过头不看,也不会从体育场里离开的。

    不是因为对方乐于欣赏参与者死亡的样子……倒像是……

    林三酒的目光从下方观众席间一个男人背影上扫了过去。见不是那女主持人,她就继续走了过去,心中继续想道,那女主持人的样子,倒像是她很累了。

    好像她已经走了很远,度过了太多清醒无眠的夜晚,如今坐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都这样疲惫了。

    这感觉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等等。

    林三酒忽然顿住了脚,倒退回去了几步。

    那个男人的背影仍旧蹲在座位席间。他不是在躲圆球和光柱;他是在躲别的参与者。

    她盯着那男人的后脑勺以及衣领外露出的一截黢黑皮肤,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隐隐有些眼熟。过了两秒,那男人好像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朝林三酒转过了头。

    那是一个棕黑皮肤的男人,卷发、长睫毛、深眼睛——最重要的是,她见过。

    是在神之爱那个世界吗?

    林三酒双手都微微发起了颤;他当时是人偶师派来的一个人偶——没错,她记得这张脸,因为她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个进化者。

    莫非此刻体育场里所有的参与者,都是他记忆中曾经拥有过的人偶吗?

    林三酒在一阵阵她也说不明白的战栗感中,抬起头,遥遥地将体育场扫视了一遍。

    她当然没有把每一个人偶都见过,就算见过也不可能都记得;然而她此刻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因为熟面孔不止有一张。

    那个女主持人忽然流露出的情绪,原来是针对一个人偶的……“你被人爱护着抚养长大,可你在另一个人手里,甚至不如一块烂泥”。

    “另一个人”,原来不是指那个抓住了女孩、又将她推下去的人。

    全心沉浸在思绪里的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远处有一个女人在与她目光相触时,忽然转开了头,抬步就走。

    “拦住她!”林三酒怒吼道,蓦然涌起了一股力气,全速朝那个急速离开的女人追了上去,“拦住她,我有办法停止这一个游戏!”

    仿佛是对她的话作出回应一样,圆球忽然颤抖着来回摇摆了几下。仅仅是几下,光柱就在观众席上来回横扫了十余米,登时将好几个人都化作了焦炭泥土。

    然而林三酒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这个体育场游戏, 并不是来自于人偶师过去的一段经历,她现在都明白了。

    整个体育场游戏,就是他压制着、翻滚着、撕裂的、左右摇摆冲突的一场挣扎。他看着一片一片的活生生的人,像被砍倒的稻子一样伏在地上,伏在自己脚下,没有了生息;他们费了无数心力珍重保护的性命,在他的手上,甚至不如一块烂泥。

    他或许不会愧疚。一个疲惫得麻木了的人,是很难产生愧疚的。

    阻止这一部分内容预演的关键物品,并不是她手中有形有实的黑色平板。

    林三酒如同一只扑下天空的野鹰,踩在观众席座位上,纵身朝下方扑了出去——她伸长了手臂,一把卷住那个女主持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二人连一个落脚地都没有,一起翻滚着砸击在一排排座位上,声响惊人地一路滚了下去,冲破了好几排座位席,正好滚向了下方的禁足区域。

    然而当浑身酸痛、脑中天旋地转的林三酒终于停止了滚势的时候,她仍然还活着,还有呼吸,白色光柱还没有落下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野里的雨幕高高悬挂在乌云层下,体育场正在急速消退,如同遥远的、退潮的一层回音。

    在她的怀里,是一个女塑料服装模特,正如当初她在极温地狱里初见人偶师时的一样。

1914

    1914

    有了上次的经验,林三酒这次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

    她一肩扛着塑料模特,一手抓着黑色平板,大步急赶上了那一片正在消融缩减的黑色都市,甚至连回头看一眼副本们在干什么的机会都没有;等她重新扑回都市里的马路与街道上时,林三酒散了架似的跌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一会儿气。

    一连“回溯”了两个副本游戏内容之后,她如今总算给自己挣来了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尽管有人对她很不放心。

    “不要休息太久,”大巫女遥遥地叮嘱道,“就算你阻止了那两个游戏,但只要雨幕触及地面,副本一样会完成……只不过到时就是缺了两个角的副本而已。万一你睡过去了,不管是你我,还是人偶师,都……”

    “我知道啦,”林三酒呻吟着说。

    比起上一次,雨幕爬升到了更高的天空下,每当有风吹过时,仿佛是乌沉沉天幕下摇摆波动、暗光闪烁的流苏。

    林三酒在地上无力地翻了一个身,将脸颊按在了黑色马路路面上,任大巫女的声音从耳旁涔涔波荡了出去,消散在远方。

    在她身边,塑料模特沉默地望着天空,脸上被色彩涂出了一个永恒的微笑。

    ……怪不得他什么东西也吃不下,林三酒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几乎不相干的念头。

    他体内没有容纳食物、新鲜空气、希望,或者一声笑的空间了;永远有一团扭曲、浓黑的风暴,在体内冲击折磨着他,唯一的宣泄口,或许就是将手深深扎进他人的鲜血里——他无法自制,一边要他人死,一边找他人该死的理由;仅在偶然时刻里,他又对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慢慢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嘴唇颤抖一会儿,一口气从唇间泄了出去,霎时凉了。

    第一个关键物品是在游戏主持人身上找到的,第二个关键物品原来却是主持人本人……这么看来,接下来的关键物品也很好找了,只要盯住主持人,肯定有线索。

    大巫女的提醒一直压在心上,压得林三酒没躺多久就暗自不安地重新爬了起来,总怀疑自己是不是休息得太久了。

    她不如礼包那样擅长推理动脑,但林三酒的执着、直觉和急智,却总是能一次次地将她从绝境中引领出来——或许还要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感激过冥冥中照看着她的那一只手。

    事实证明,林三酒猜得不错。

    在每一次“内容预演“被阻拦、城市副本被回溯之后,她都会发现,下一个”内容预演“会从头开始;在有了经验之后,第三次和第四次“内容预演”,几乎是有惊无险、顺顺利利地被她接连阻拦下来了。她第三次时就学聪明了,从路边抢来一辆重型机车之后,她就压根不下车了,把塑料模特之类的东西都打横捆在后座上,就连游戏都是骑在机车上参加的——这样一来,当城市从她身边退潮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用靠两条腿追了。

    当城市四角都被整整齐齐地切下去之后,林三酒驾着机车,将它开到最高速度,绕着黑色都市轰隆隆地转了好几个圈。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看着雨幕仍在不屈不挠地往下沉,她却再也没有看见下一个“内容预演”了。

    是不是漏了地方?还是说,没有下一个游戏了?

    人偶师的副本化明明还没有完成,也没有被中断……如果没有下一个游戏,那她下一步该做什么才能回溯这个进程?

    “大巫女!”

    从街巷间疾驰而过的重型机车上,洒下了一声一声的呼喊。“接下来我该去哪里?”

    很显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人偶师形成的副本依然不肯认输,依然不肯让大巫女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出口。好像副本也意识到了,自己诞生存亡的关键因素就在于林三酒是否能继续下一步;所以别说明白的提示了,大巫女现在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整个灰沉沉低压着城市的天幕底下,唯有林三酒轰隆隆的机车发动机响声在独自回荡。

    在心里一连将人偶师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林三酒终于熬不起时间了,又回到了最高楼附近,一翻身下了车,推着机车就往一楼大厅门口走。现在就算上了顶楼,城市还剩下多少可给她看,是一个很不好说的事;但眼下除了这一个办法,她也实在想不出……

    林三酒忽然停住了脚,伸长了脖子,在一条小道口上往远处看了几秒。

    前两次来的时候,她都是争分夺秒、踩在秒针上冲进大楼里的,从来没有闲暇多往楼后看上一眼。如今她才发现,小道深处竟不是更多的钢铁水泥森林,反而绿影幽幽,丛丛林木交缠,在近乎夜晚一样的乌沉沉天空下,似乎还闪烁着一星半点银亮的光。

    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一楼大厅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扭过车头,推着车一步步进了小道。

    林三酒没有想到,她会走进一个夜晚的湖边。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头上风暴压得更低了,但是抬头一看,却见朗夜稀星之间,勾着细细一线淡白的弦月。湖面平静而沉黑,偶尔才叹息着似的,在波纹交缠摇荡里,叹出一片呢喃似的蒙蒙光晕。

    回过头,黑色都市只剩隐隐一片背景,淡淡地矗立在天际。好像有风将薄薄云雾移过天幕,也好像是她自己正在轻盈地划过世界。

    林三酒收回目光,怔怔地站在湖边草地上,看着远处一截倒下的巨大树干。

    倚在树干上的,是一个她很久没见过,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的少年。

    机车失了扶持,沉闷一声砸倒在草地上的时候,将那个少年惊了一跳。他朝她转来了目光,眼里迷蒙地泛着湖雾一样的月色。

    几件关键物品和塑料模特,静静地跌倒在草丛里。

    “……阿云?”林三酒往前迈了几步,略微颤抖地叫了一声。

    很简单就能看出来,一切还没变质,即将要发生的,还没有发生。

    听见自己的名字,那少年一怔,忽然咬着下唇一笑;一时间,林三酒记忆中的人偶师仿佛褪去了沉黑的重量,在吐息般的笑里,闭上眼睛,轻轻交融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她忽然只想伸出手,替他挡住他的面容与笑,将他护在身后,别让他被人看见。

    “姐姐,你认识我?”他仰起头,问道。他说话时,颈间小小一个喉结仿佛是白鸽扑扇着,形成了少年的嗓音:“这个,回去别告诉别人,行吗?”

    林三酒这才意识到,他面颊上略略抹着淡红,似乎有点醉意;说着话,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瓶。

    “我假报了年龄才买到的,”少年一抬手,理所当然地将酒瓶举起来,递给林三酒:“你也来一口吗?”

    林三酒也想笑起来了。

    为什么不?

    阿云马上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在这一个月夜的湖边,她找不到不和他一起坐坐的理由。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林三酒灌了一口酒,将瓶子递回给他,问道。酒比她想的还要烈几分,一下肚,滚热就从喉间胸膛里绽开了,大脑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音响,随时做好了要嗡嗡响起音乐的准备。

    “我朋友们出城了,”他的声音好像也是飘在云里,被风吹落下来的,轻轻散散。如果不是林三酒竖起耳朵留意去听,几乎听不出那一丝难以察觉的低落。“我好不容易弄到假的年龄证明……我啊,想一个人先试试这个、这个……叫什么酒来着?”

    他举起瓶子,就着月光,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瓶身。

    “……原来是这样, ”林三酒抱着膝盖,看着他说道。

    她此时此刻连一句想说的话也没有,她什么也不想问,她只想坐在这儿,让阿云一直闲聊似的说下去,酒意烧热了他清亮的眼睛,如同月色沾染了荼靡花泥。

    “你呢?”他有点口齿不清地问,“你在这里……啊!”

    阿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腾地跳了起来,还一个没站稳,险些趔趄了一下,林三酒赶紧把他扶住了。“怎么了?”她有点不安地问道。

    “湖,”少年指着前方的湖,好像现在才第一次意识到它的存在。“我们下去游泳吧!”

    林三酒是谁,林三酒是否答应,在他看来好像不大重要;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撑在林三酒肩膀上,把一只鞋给脱掉了。

    “可是你喝了酒,游泳的话万一呛水……”

    “听说喝酒时就是、就是要喝很多水,”少年笑了起来,“第二天才不会头疼……这么大的一片湖,足够我喝了……”

    林三酒略略有些无措地爬起来时,少年已经将套头衫一口气拽了下来,光|裸着上身朝湖边走了几步,才想起另一只脚上还穿着鞋。他在湖边停下脚,站在淡雾似的月光里,回头朝她一笑。

    “跟我一起下去吗?”阿云说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1915 暴雨如注

    湖水肌肤乍然相逢时,那一激灵的冰凉,很快就软散了,暖和起来,裹住了林三酒的每一步。

    趾间深陷进了湖沙,黑水晶似的波浪上,闪烁着凉星白月的万千点倒影。

    白日里鲜烈的夏季开得太盛,在夜里仿佛快要由盛转颓了;花叶藤草沾了露水,气息浓艳地漂浮在湖雾里,忽然与水波一起破碎了——不远处,一个人影破开湖面,从倾泻的碎银中露出头,重新回到了夜幕下。

    他仰头深深地换了一口气,黑发上、皮肤上,水珠光泽从阴影里一滑而过。湖波摇荡,推着他,像推着一片刚落下来的苍白月光。

    “别游得太远,”林三酒轻轻地说,“我怕我跟不上你。”

    少年抹了一把脸,转头冲她一笑。“湖中央有一大片荷花叶,是我们几个自己做的,夏天时就一直放在湖里,让它们漂着。”

    “自己做的?”林三酒柔和地问道。

    “……因为言秋说,要是能在湖面上跳舞就好了。”他回头看了看湖中央,喃喃说道。

    他少年时的嗓音并不像礼包那样清透,略有点低凉,只隐约能叫人听出几分人偶师的影子。

    “我们找来了材料,设计了它们的联动方式……来,我带你去看看?”

    雾气里,他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散在谁意识里的梦,那梦又像是水波摇动间的泡沫,一晃而散。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跟了上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听见了塞壬的歌声,该思考的,连一点也兴不起来;月光太昏淡了,她若一闭眼,仿佛就要沉进温暖、黑暗的梦里。

    林三酒的水性一般,好不容易扑腾过去之后,还是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才将她从水里拽到了荷叶上。酒意烧起的暖热气,抵不过水凉的夜色,二人肩膀挨着肩膀,打了几个冷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脚下荷叶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不知多少叶片接连,铺满了半片湖心;踩上来了,林三酒才意识到“荷叶”坚韧中带着弹性,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才能又浮在湖水里,又稳实如地面的。

    阿云轻轻哼起了一首她从来没听过的歌。

    他的醉意松散轻透,像一层月光似的笼着他,将他的神情态度照得清盈透亮,又在他的行止之间投下了黑沉沉的阴影。

    “有好长时间,没人在这里跳过舞了……”他断了哼唱,好像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扫了她一眼。他用眼角扫人的时候,叫她恍惚好像看见了一点未来。“你会吗?我可以带你……来,你跟我一起迈出这只脚。”

    林三酒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眼前这个人领着跳舞。

    而且,他正领着她踏入湖水里。

    荷叶似乎等待很久了,被她哪怕有点生疏的脚步一踩上,也接连活了过来。不知道是荷叶记住了舞步,还是脚步在追随着荷叶;林三酒尽管好几次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被引领着踏出去的脚尖,却始终能被滑过水面而来的荷叶给稳稳接住。

    阿云似乎十分为他的作品而自豪,还因为她的反应而大笑了几次。他松开了林三酒的手,重新哼起了歌;酒意托着身体轻轻浮在云里,一片片荷叶周旋游转,载着两个人时远时近,在黑水晶似的湖面上荡出了无数波纹涟漪。

    或许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能够更好地爱惜如此月夜的办法了。

    在明天的日光照亮云守九城之前,至少他还有过这样一个自由随兴的夜晚。

    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他更像是在玩,有时一转身、或轻轻一跳,就像踩在流云上一样,从蒙蒙的湖雾中去得远了。

    “……阿云?”林三酒遥遥叫了一声。

    “也有一个办法,”从远方湖面上,传来了他的声音:“让这一夜永远停下来。”

    林三酒的心脏猛地一沉。

    “那天晚上烦扰着他的事情,琐碎微小得都让人记不清了。”仍旧是少年时的嗓音,却似乎正随着每一个字而逐渐低沉下去,阴凉下去。“何苦呢?他这个人早已被挖空了,像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永远也挡不住过去像风一样穿进来。人活着……并非是人走过时间,而是时间穿透人。”

    林三酒只觉脚下忽然一转,差点没有站稳,这才意识到是荷叶动了;刚才随着二人脚步而分布四散在她身边湖面上的一片片荷叶,都像是听见了回家的号召,随着她脚下荷叶一起正迅速朝湖中心退去,把她也一起拉向了湖心。

    “有一个办法,你应该也清楚。”人偶师的声音平静地说,“留下这样一个你看到的夜晚,甚至可以是那个夏季中的一两天……对他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林三酒被脚下荷叶带着,离湖雾里的声音来源处越来越远了。

    “你不是人偶师……”她的目光不断扫过夜里湖面上一片片急速划过的叶片,说:“你是他即将形成的副本。”

    “……是,也不是。”

    不,不止是她在后退;那一个属于人偶师的声音,好像也在不断向远处走。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林三酒感觉已经快要有半个湖那么远了。

    但是她仍旧好好的,没有一点即将受到伤害的预兆,让她实在想不通,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一个念头叫她激灵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为了那个!

    林三酒顾不得对方再说什么了,抬脚就朝不远处一片正在后退的荷叶上跳了过去。就像是从一辆行驶中的汽车跳上另一辆行驶中的汽车一样,区别大概是黑夜中的荷叶可远远不如汽车稳当好抓;林三酒趔趄连连,好几次差点没稳住脚,一头跌进湖里去。

    她甚至连好好稳住重心再继续往前走的空隙也没有,因为哪怕只是稍微耽搁一点,她一口气抢出来的距离,就会被后退的荷叶再重新拉回去。林三酒又焦虑又急迫,抬头看了一眼远方湖面上纷纷乘着湖波朝她退来、擦身而过的无数荷叶,一边蜻蜓点水式地往前跑,一边高声喝道:“你等等!这不是你的决定,你没有资格——”

    又跳了一片荷叶,眼前湖面上乍然恢复了一片沉黑。

    林三酒连想也没想,纵身就跳入了冰冷湖水里。

    她会不会像游湖公园时那样,被湖水一直按在深处出不来,甚至压根没有浮上心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她也知道人偶师——姑且叫他人偶师吧——正在打算做什么,她没有时间了。

    甚至她可能已经太晚了。

    以一种连自己也意料不到的速度,林三酒重新扑游回了岸边,踩着沉重冰凉的步伐,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湖岸草地。比湖雾还淡的蒙蒙星光里,阿云正站在那辆倒在草地上的重型机车旁边。

    他弯着腰,探下一只手,马上就要抓住那一条塑料模特的胳膊了。

    ……林三酒抓进手里的关键物品,连连阻止了副本最终成型,使它回溯了好几次;假如他一次性将失去的部分都收回去,是不是意味着副本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停下,”林三酒嘶喊道,“拜托!”

    阿云回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特地等了她一瞬间,似乎带着难以言说的失望,他才继续伸手去握塑料模特的胳膊。

    林三酒把所有能挤出来的意识力,全都甩了出去。

    在这个副本空间里她被压制得厉害,哪怕是用尽了力气拼命甩出去的意识力,也只不过是将少年的手给打飞了出去,扬进了半空里。

    尽管只是短短一线机会,她仍然张嘴死死咬住了。

    林三酒知道自己扑向地上那几件关键物品是没用的;一共四件东西,想要一口气都从少年指尖夺走、不让他碰上一个,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所以她的目标是那个少年。

    当林三酒合身扑上了那少年时,随着“咕咚”一声闷响,二人一起滚倒在了草地上。她双手死死地压住了他的胳膊,下意识仍然记得人偶师不喜欢与人挨得太近——她刚刚以膝盖撑在地面上支起身子,甚至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大地猛然一颤。

    仿佛整个副本都破碎、雪崩了一样,不过几个瞬息之间,视野中的一切都化作了漆黑乌沉的暴雨,倾注着击打下来。

1916

    大家看到没有标题就知道我还在吭哧吭哧了……这章稍短一点,不过大家最好还是别熬夜

    一连呛进去的几大口咸腥海水,一路烧进了肺里。明明身在海水里,眼耳口鼻却都像着了火,不管季山青如何挣扎反抗,海浪却仍旧远远地隔在了他与那个影子之间。在他“扑通”一声沉下去之前,姐姐立在沙滩上的影子还依稀可见;他满心侥幸和希望,毕竟只要及时游回去重新抓住她,一切就还不算太晚——等他从水下拳打脚踢,拼了命地浮上来时,沙滩上已经空了。

    浮在水面上的视野只持续了一瞬间,就有人从水下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腕,重重地将他再次拉进了水里。他忍着海水刺痛在一片乱流中睁开了眼睛,从海草浊浪和雪白气泡之间,一张半边脸都被林三酒打得变形扭曲了的灰暗面孔,如同水鬼一样朝他直直迎了上来。

    ……居然还活着,居然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

    假如情绪能够化作实质性的力量,那么季山青此时从心头划过的每一丝闪念,都足够将这一个星球撕成碎片了。然而他在一时间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那个灰脸男人在水下时,行动竟然比在岸上时更要灵活有力,趁着季山青几近溺水的时候,将他死死地给按进沙地里,叫他怎么踢打挣扎也够不着自己。

    这灰脸想必以为他是特殊物品,用不着呼吸……季山青猛然放松了身体,让四肢软软地随着波浪漂浮。他这一具身体,就像是随他搓圆捏扁的橡皮泥,想让它呈现出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那灰脸重重压住他一会儿,猛地疑心不对了,急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带着他重新浮上了水面。

    “喂!”脸刚一出水,他就叫了一句,着急之情溢于言表:“你醒醒!”

    季山青睁开了眼睛。

    “吓我一跳,”灰脸松了口气,嘿然一笑,“我就说么,一个特殊物品……”

    季山青没有一声咳嗽,没有一次喘气;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差点就溺水了的人。他只是扭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灰脸,直到后者面色渐渐难看起来,连青筋都浮上了额头,不知是因为压力还是紧张,肌肉一跳地强笑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对你只会比那个女人更好。”

    啊呀呀。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啊……只差这么一点点……

    季山青双脚踩在了沙地上,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天色没黑,但世界已经昏暗无光了。他抬起湿淋淋的手,让指甲陷进脸皮里,慢慢地深深刮下来。没有感觉。

    “你想要什么,你开口就是了。”

    那个灰脸站在他身旁落后半步的位置,一只手还仅仅攥着他的衣领。在季山青转开头后,他的语气也正常自然了一些:“你别怪我的手段狠,在这世上要什么不得去争?争着了就算我的。你以为我这段时间过得轻松吗?连别墅都没去抢,只是远远地跟着你们……”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一声,“我看到你独自去f11号别墅了,多好的机会啊!但我那时忍着没下手,因为就算抓到了你,我也跑不出这个副本,还是要面对那个女人。那时没想好后路,我强忍着才没有动手……老天还是不错,居然让我逮到这个机会!”

    季山青眼睛里的一切,不知何时都蒙上了薄薄一层血色。可能有不止一处的细微血管破了,他懒得去管到底是哪儿。这具身体现在就算碎成千百块,对他而言也没有眨一眨眼的意义……季山青慢慢扭过头去,望着那张红影浮动的脸,低声说:“你想出副本吗?”

    那男人一愣,“你有办法?”

    当然了。

    季山青一扭身,对方就松开了手。他以前抓住过礼包一次,知道礼包的战力不佳,或许因此生了疏忽轻慢之意;季山青瞥了他一眼,冲他露齿一笑。

    鲜血猛然从灰脸男人的咽喉处炸出了一蓬血花,喷溅了季山青一脸的血。灰脸男人重重地栽进了水里,海水咕嘟嘟涌进了断裂的气管里,一时间水面上好像烧开了似的,不住翻涌起一滚一滚泛红的浪花。

    哪能这么痛快呀。

    季山青走过去两步,任他从水下不断抓打着自己,伸下去了一只手,顿时被拽得一个趔趄,手臂上迅速爬满了指甲留下的血痕。

    但他始终神色平静。

    他对这个男人的数据组成毫无兴趣,只需要一点点皮肉上的就够了——等灰脸的力量越来越弱的时候,季山青抽回手,甩了甩混着血珠的海水。在编写能力之下,这种外伤是很容易就能治好的;涌进肺里的血水海水,要排出来也不难。灰脸男人很快就再一次从水下睁开了眼睛,面孔被险死还生后的难以置信给扭得灰白一片;在急迫的求生欲之下,他什么也来不及做,使劲摇晃着手脚就要从海水里站起来。

    波荡着血丝的海面却像蓝色钢板一样,将他牢牢地封在了底下。

    一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从海水里出不去之后,他的眼珠立刻圆鼓鼓地从眼眶里蹦起来,又白又大,简直不像个人眼睛,倒是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把它们掐爆了会是个什么感觉。季山青双手对准海水比着一个相框的形状,不能伸手下去,不由有些心痒地盯着它们瞧了一会儿——伴随着海水消音掉了大半的隐约惨叫,那两只眼珠在海下炸开了,微微地“轰”了一下,像是爆开了气泡似的。

    “你忍一下,”季山青声气温柔地安慰他,“眼球炸了也不会死嘛。等我再来几次,腻了以后就会放你去死的,那时你不就可以出副本了吗?”

    别说是水下了,任何人处在灰脸那一个惨不忍睹只求速死的境地里,都不可能还听得见外界声音的。

    “下面换鼻腔好吗?”季山青向他征求意见,“你要多仰着头,我才能把你的鼻腔……诶,就这个角度,好了!”

    灰脸男人蹬了几蹬腿,半漂浮着不动了。他的脸上被豁开了深深一道黑峡谷,鼻骨早已不知去向,唯有这一方海水被各式漂浮着的组织血污染得越发污浊了。

    “昏一会儿就行了,这不是又给你治好了吗?”季山青柔声说道。“算你运气好,你被姐姐打歪的那半边脸,我不会动的。”

    那是姐姐为了抢回自己用力留下来的印记。“……我一会儿割下来带走的话,姐姐会不会觉得有点恶心啊。”

    等灰脸再次从水下睁开了完好的眼睛时,季山青从没有见过这样鲜活传神的恐惧。因为这份恐惧太纯粹,太淋漓尽致,他还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这样来来回回地炸了灰脸多少次;连天边都像他的眼角一样渐渐出了血,泛起了一涟涟的深红。

    从沙滩上一路延伸到海里的木台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季山青只是扫了那人一眼,又继续低头看水里的玩具去了,只是越来越没有了兴致,修复灰脸的节奏也越来越慢了。

    “他干了什么,你要这样虐待他?”斯巴安遥遥问道。

    季山青充耳不闻。他停下了手,望着水下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人体,不说话。

    “你姐姐走了,对不对?”斯巴安笔直地站在夕阳下的海面上,浑身都被染上了一层金边。“……你怎么一个人了?”

    季山青懒得去想他前后的态度变化——无非是姐姐那一只纸鹤吧。

    等等,他手上有姐姐的声音……

    “想不到林三酒身边还有你这样的疯子。”斯巴安忽然一笑,对他说道:“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得去找她。”

    季山青回过头,冷冷地一笑。“靠什么?传送?”

    “不,”

    遥遥地,看不清他的神色。“我有一个能在星球间游动的东西……当然,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去就是了。怎么样,你也一起来吗?”

1917

    没了体能,没了战力,连特殊物品都拿不出来了,身后却偏偏还有数个副本追逐着他们、要把他们变成人类之外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林三酒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感觉如此痛快。

    她疲累不堪、双腿打转,可她却一点也不想停下奔跑。她想一直跑下去,不管后面有没有追兵;她想大笑,不管他们的时间是不是借来的。

    人偶师头一次没了能力优势,与林三酒一样,可供驱使的只剩下自己的身体与肌肉。他人高腿长,体力还在,没了能力也依然速度奇快;在他激起的风里,林三酒总会被勾起想要超过他、跑到他前头去的欲望。

    此刻的人偶师与以往都不同。他紧闭着嘴巴仍旧沉重的鼻息、真真实实震动地面的脚步、从他身上绽发的惊人热意……自林三酒认识他起,这个一直被包裹在黑冷皮革里的人,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泛着近乎热烈的活气。

    或许只是因为单纯的生理现象,可是前方破开一阵阵风的,是她的两个朋友。

    “你不是不吃饭吗,”跑了一会儿,林三酒眼看着自己始终还有一段距离追不上去,又着急又想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怎么这么有力气?”

    在数步之后,人偶师才回头迅速瞥了一眼身后追兵;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将一句话扔在了风里:“你不是总作死吗,怎么还活着?”

    “大巫女能不能再用一下意识力……”

    “不能。”

    “我自己也可以跑,照样赶得上你。”林三酒咕哝完了,又不死心地扬声喊道:“他乡!遇!故知!你快出来啊!”

    他们跑得这样快,那一截线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赶上来的,她自己也知道。

    只是他乡遇故知是林三酒唯一能想到的脱身办法了,她自然不甘心,一连喊了几次,直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最后一声变得异样嘹亮,震荡着空气,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三酒四下看了看,脚下确实在不知不觉间就赶上了人偶师——因为后者停下了。

    “怎么回事……”她喃喃地说,“副本呢?”

    大地仿佛一个渐渐秃顶的脑壳,松林越来越稀疏,在身后遥遥地止住了。挂在天幕下的海浪,一波波碧蓝缓缓地划过远山;他们才跑了不过数分钟,却好像已跨过了大片陆地,此时一回头,发现身后风平浪静,此前那几个副本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怎么不追了?不可能是被我们甩掉了吧?”林三酒跑的时候还不要紧,一停下来顿时感觉自己快崩成几块了,不由弯下腰使劲喘了几口气。

    “明知不可能,你说出来是为了刺耳?”人偶师依然站得笔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微微皱着一侧眉头,望着身后远方。

    以那几个副本的形态尺寸来说,几乎没有能藏身的地方,他们也没有藏身的理由。

    然而附近确实平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二人存在一样……会不会是因为地上世界里,这一块恰好没有副本存在,所以它们过不来?

    林三酒也知道这个猜测似乎有点过于理想了,还是没忍住跟人偶师说了。

    这一来,自然不免提起她是如何知道这个讯息的,又从讯息来由简短地说了说她掉下来以后的经历;眼看着人偶师越来越肉眼可见地烦躁难受,她赶快以一句话结了尾:“反、反正找到你就好啦。”

    出乎意料地,人偶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忍不住偏了偏头,仿佛在忍耐着体内某种痛苦,想要把它按下去似的。

    天地之间安静得连一阵风也没有。当二人的步伐停住,呼吸平稳之后,安静得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你让大巫女感测一下。”林三酒不太适应这种安静,建议道。

    人偶师从眼角里扎了她一眼。

    “她在你那个副本里用过了意识力……”

    主要是自从黑色都市之后,林三酒再也没听过大巫女的讯了,她若是能从人偶师身上磨出来一个准确答复,自然会更放心。

    人偶师似乎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清二楚,浮起了半个不耐烦的冷笑,一句话也不肯答她,反而抬脚就走——林三酒一怔,赶紧问道:“你去哪?”

    要不是在抬脚之前,他神色极其细微地一动,似乎在听一个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话,林三酒对于大巫女的这份担心,恐怕还得一直吊在半空里。

    大巫女跟他说什么了吧?

    见人偶师就跟没听见似的,林三酒又很有耐心地叫了一声。“诶,你去哪呀?”

    “……那边,看见了吗?”人偶师近乎平静地说,指了指远处平缓舒展、空荡得接近无聊的大地。“知道我为什么要过去吗?”

    “那边有情况?”林三酒登时警觉起来。

    “不是,”人偶师的语气十分温和,“因为前面没有你。”

    现在是闹脾气耍嘴皮的时候吗?

    林三酒腹诽了两句,但到底没有跟上去——一个是因为只要人偶师走得不太远,那么地势平坦空白,有什么事一眼就能看见了;另一个也是因为在黑色都市里见过了“阿云”之后,她不知怎么总感觉心里有点虚,所以愿意顺着他一点。

    “我们一边往前走一边四下看看,”她对着人偶师背影喊道,“你不要离得太远啊!”

    人偶师的回应就是拍了几下衣服——好像她的声音是灰尘,沾染上了身,必须要拍掉一样。

    林三酒已经作好了那几个副本会蓦然现身的心理准备,可是二人间隔远远地走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发生。

    别说副本了,就连风也停下了,只有头上长空里起伏缓慢的碧蓝海浪,倒悬在二人头上。在一片寂静里,仿佛连时空也凝止了;行走在大地上的这一刻,被远方的漆黑人影给扎住了,被拽得长长的,林三酒说不清是自己在穿行其中,还是它波荡着穿透了自己。

    当这份安宁持续了近十分钟后,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慢下了脚步。

    林三酒遥遥看了一眼人偶师,朝他掉过了头。

    “你发现什么情况了吗?”她扬声问道。

    “发现了,”人偶师答道,“有蠢货在朝我接近。”

    在副本刚刚结束时那一刻隐约的脆弱,看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或许是因为林三酒不折不挠地要救他的事,反而让现在的人偶师看着更难受了——他若是难受了,他必须得让身旁的人加倍难受才行。

    林三酒硬着头皮继续接近了他,说:“在没有副本的时候,这个地方确实是这么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副本突然走了。”

    “一直是这样?”人偶师皱着眉毛,停住了脚。

    林三酒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点点头,没吭声。过了几秒,人偶师回头看了她一眼。

    “大巫女问你,”他凉凉地问道,“既然到处都是一样的环境,你如何分辨出自己走到哪里了?”

    “我分不出来,”林三酒老老实实地说,“除非是前方有一个目标,比如说副本形成的城镇,或者刚才的山林。除此之外,我都是听副本说的,副本告诉我走到哪儿了,我就……”

    她越说声音越小。人偶师的眼神要是能化成箭,她现在早成一张渔网了。

    在杀戮旅馆得知他可以利用人类活动之前,他和他乡遇故知一样,确实是可以相信的——但是这份辩解,林三酒自己知道就行了。

    “大巫女问你,”人偶师好像想要把自己从这场对话抽离一样,冷淡地说:“如果在一片空地中插进来另一片空地,你是不是也发现不了?”

1918 抓住的暴雨

    这一章很快就好了!

    “不可能!”楼野第一个跳了起来,几乎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每个地方足有八十万本书,难道这么快就已经找完了?”

    “到底是谁、在哪儿、找到了哪本书……”楼琴也跟着发急,“怎么都不说?”

    这有可能是单纯的运气好吗?

    林三酒在心里迟疑地想。

    如月图书馆“寻找五本书”的规则写得很清楚了,并不是那种破解了题意才能得到答案的谜题——它的意思十分明白,就是让你去找,没有什么机巧可言。

    因为这样,就算此时女娲本人到这儿来,她也得一本一本地找;想要一拍脑袋便能得知目标在哪儿,恐怕只有巫师才有办法。

    “……难道真的有近似于巫师那样的能力吗?”林三酒低低地叹了口气,意识力扫描不断在眼前的书本上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名字飞快地在眼前闪过,有的跟目标有些像,但停下来再一看时,都是些什么“妖魅王妃带球跑”之类相差微小的书名,很叫人失望。

    “我在十二界里听说过,不过那种东西就跟巫术本身一样,谁也说不好是不是真的。”明显焦虑了不少的少年听见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真是那样的能力,只怕下一本书也会很快被发现的。”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似乎说明这件事跟巫术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在接下来的整整二十八个小时里,Siri再也没有通报过有哪一本书被找到了。

    或许是因为受到“有人找到书了”的刺激,这28个小时里所有的分馆都一声不出,再没有了丝毫动静,似乎所有人都像林三酒几人一样,正开足了马力全力寻找目标。

    在这么长时间、一无所获的寻找以后,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骤然听见那个嘶哑但又尖锐、仿佛磨砂纸一样难听的声音时,正靠在一起打盹的楼市兄妹都被惊得跳了起来——初醒的迷茫还残存在两人脸上没有褪去,西馆方向传出来的声音,正嘶嘶拉拉地磨着人的耳孔:“我说……东馆那边的小兄弟,你之前下去问了Siri什么?怎么你刚一问完,就有人找到书了呢?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想听听你的问题。”

    这个人的声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又像磨砂纸磨出来的、又像是指甲刮黑板,直听得人汗毛都立起来了。

    直到斯巴安再次出声时,楼氏兄妹俩才猛地有了一种“耳朵获救了”的感觉。

    然而他的话却叫人有些听不懂了。

    “我们的问题完全可以告诉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从斯巴安柔风似的声音里听起来,似乎他一点也没有察觉西馆的用心似的,“桃子,你来告诉那位先生,你问的是什么?”

    女人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我问Siri,’你知道那五本书的位置吗?’,然后Siri说不知道。”

    所有侧耳倾听的人都不由有点傻。

    好不容易跑下去,就为了问这一句废话?Siri如果知道,还用得着这么多人大动干戈地找书么?

    像是明白众人心中想法似的,斯巴安忽然扬声道:“各位不相信的话,可以现在下去问一问Siri,我们刚才问的是不是这个问题。这样一来,也就能证明我们没有找到书了。”

    他这一句话,顿时叫整个图书馆都陷入了沉默。

    西馆已经跟东馆挑了好几回事儿,此时显然不会主动下去,将自己暴露在对手的目光里;南馆北馆也互相提防,谁都怕自己下去问完了,被对方捡个便宜。

    唯一特殊的,似乎就是中央大厅了。

    “我们去证实。”在大家的念头刚刚转到中央大厅时,果然从下方的书架群里传出了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

    林三酒一行人除了被北馆袭击过一次以外,再没有和别人有过什么嫌隙;他们与北馆争斗时,也只拿走了两个生存数字,结的仇甚至还不如南馆北馆之间深——由他们出头,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

    “不过,希望西馆和南馆的朋友这一回别玩突然袭击了。”

    伴随着那个清冷女声走出书架区的,居然是那个无皮肌肉人。

    又经过了二十八个小时以后,林三酒此时全身上下的肌肉、脂肪、血管都已经长得齐全了,所差的只有一张人皮而已,反而叫她看起来特别恐怖;这个反差,顿时惹起了馆内一阵细碎的声音,只是很快又重归于平静。

    林三酒每一步看起来好像都走在地上,但实际上脚掌与地面那极细微的一丝缝隙,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只要一松劲儿,她立刻就能弹至半空;刚才精挑细选出了一本用于防御的书,此时也化成卡片的模样静静被她捏在手心里;意识体以前所未有的凝实状态,准备迎接不知从哪儿发出的突然袭击。

    不过好在,似乎大家都希望她能问出一个结果来,直到林三酒走到Siri工作台附近了,也没有人攻击她。

    六百米。

    林三酒在心里暗暗地念了一句,随即停下了脚。

    Siri还是老样子,见她靠近了,便抬起了一双挡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睛。

    图书馆里一片寂静,后背上仿佛还能感受到众人针芒一样的目光。

    压下了心里的忐忑,林三酒轻声问了一句:“东馆小队问你的问题,是真的吗?请你用扬声器回答我。”

    对于这种不涉及原则的要求,Siri果然照办了——她瞥了林三酒一眼,随即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没错,东馆小队的确问了我书在哪。”

    这一句话清楚嘹亮,瞬间传遍了图书馆每个角落。

    “那你怎么回答的?”林三酒尽力放轻自己的音量,确保只有Siri才听得到。“请你用扬声器回答我。”

    “我说不知道。”Siri清晰的回答毫无阻滞地听在了每个人耳朵里,顿时又一次惹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家都没想到东馆小队竟然真的问了这么一句废话。

    图书馆里的纷杂人声,是被南馆那个女声掐断的:“姑娘,你帮我再问Siri一个问题好么?”

    “你帮我问问,东馆小队是不是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来了!林三酒抿了抿唇。

    她抓住这短短几秒的机会,迅速地说了几句话——很快,Siri将头凑近了麦克风,平静地答道:“没错,只有一个问题。”

    如果说刚才还是窃窃私语,现在她这一句话激起的可就是一片哗然了。

    在四个分馆隐隐的低语声里,林三酒却没有动身返回,反而朝四周扫了一眼——现在四个分馆小队还处于震惊里,一时还注意不到她的异动,也顾不上来攻击她;但是这样宝贵的机会,顶多只有短短几秒罢了。

    抓住这个瞬间,接下来从林三酒嘴里吐出的问题,语速几乎快得叫人听不清了。

    不过Siri到底并非凡人,不但将问题听得一清二楚,还迅速地告知了答案。

    她的回答刚一入耳,林三酒便立即忍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转身就以最大速度冲回了书架区——还差一步就能够变成完全意识体的林三酒,此时速度快得几乎变成了空气里淡淡的一道残影,挡在她面前的只有空气阻力。

    而在她刚刚跑出去几步以后,方才她站立的地方便不知被什么给“轰”地一下砸碎了——

    直到奔回至书架区,林三酒这才缓了一口气。楼氏兄妹一见她便立即急急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果然,”林三酒心情激动得甚至想不起来问是谁攻击了她,“是斯巴安找到了一本书!”

1919

    二人以腿脚走了半天也没有摸到的“边界”,在磅礴暴雨与黑色都市的急剧扩张之下,眨眼间就被轰然撞上了——他们果然被包进了一个副本场景里。

    迷惑大宫殿的面积再大,也还是远远不及一座现代化都市。

    向四面八方扩张的都市,如同漆黑海浪一般汹猛地冲击着天幕与大地,冲击着副本场景的边界;一次次沉闷的撞击声被包裹在雨里,淹没了,遥远得像是天地有了心跳,每响起一次,就震得林三酒脚下、耳朵里都嗡嗡得发麻。

    大巫女的声音,似乎只有在人偶师副本化的时候才会响起来。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让副本接近最终阶段了,”在阴沉灰暗的雨幕中,她的声音飘飘摇摇:“那就太危险了,所以当我给你提示的时候,你要立刻抓住他,知道吗?”

    这个“抓住”不是一个比喻性说法,是真的要实打实地抓住他?

    可她该怎么抓住一片暴雨,一团天地间飘散的漆黑水雾?

    林三酒被雨打得什么也看不清,脚下像是踩着一头要不断把她甩下去的巨兽,甚至连人偶师在哪儿、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了。

    她探出去的手,似乎也要被雨无穷无尽的重量给击散了,除了浸没了感知与呼吸的水,她什么也没有摸索到。

    漆黑都市正在一次次地、从内向外地冲撞着迷惑大宫殿,仿佛要震得天地俱裂。对方肯定支撑不了太久,毕竟这里的迷惑大宫殿应该也只是一个“角色”,人偶师化作的副本却是副本本身。哪怕是还没成型的半成品,迷惑大宫殿也未必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冲击力。

    “有了上次的经验,副本恐怕不会再给你机会一次次阻拦他了,我们也承担不起那样的风险。”大巫女急急地说道,“所以我们的机会很窄,在都市彻底铺展出去之前,他的‘核心’一直会在这儿——”

    是了,只要迷惑大宫殿的场景一消失,漆黑都市没了限制,一定就会立刻利用这个空隙急速扩展,抓住机会成型。

    人偶师化成的副本,就不再是人偶师了;它不会听从他的意愿停止,它只渴求着自己的最终完成,人偶师只是一个起始站,一个总会被抛弃的代价。

    这也就意味着,林三酒没有半点出错的余地。

    她紧紧闭起眼睛,将全副精神都压在了自己的意识力上。

    受到副本空间的影响,哪怕外界出了再危急的情况,对于“意识力”来说,也只是隔了一扇窗的午后阵雨。林三酒的逼迫、挤压,大部分时候都像是打在玻璃上的树枝和雨点,稍稍惊醒了它一点,它就又睡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她在摸到“窗户玻璃”的时候,她没有被那层笼罩着它的力量所滑开。

    这一次,林三酒忽然明白了,她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意识力会沉睡在一层玻璃之外了。

    她在十万世界移转梦里体验过一次“对意识力的初步认知”,那时只是感觉新鲜有趣,还没有真正地领悟它,更别提将它运用于实际了。

    然而如今当她凝聚起全副精神,“看”向了自己的意识力之海时,一份明悟却毫无预兆地浮上了心头,就好像它一直在那儿,终于被她想起来了。

    意识力实际上是宇宙万物,而人修炼意识力的途径,就是人与“万物皆我”的状态重新连接的过程。所以她释放出去的意识力,就有如她的一部分一样……她不知道体力和战力为什么会沉睡,但她知道,她的意识力并不是在副本空间中沉睡了。

    副本空间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个单独空间;如果说林三酒是一条“通道”的话,那么当她进入副本空间时,通道就被遮挡住了——她和她所熟悉、并建立了连接的那个宇宙之间,被副本力量给隔开了。

    然而形成了这层副本空间的、副本的力量,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属于宇宙万物的一部分。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窗户玻璃后的意识力翻一个身,它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消解吞噬掉玻璃,让玻璃也成为它的一部分。

    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但实际上却如同开山破石、取道僻径;这是她对于另一维度的命令与调控,这是林三酒以意志与此处天地的一场抗衡。

    她必须要成功。

    “现在!”

    大巫女骤然一声喊,惊破了她近似于冥想一般的状态,林三酒这才惊觉过来,她刚才竟有好一会儿,对天地的震动摇颤、对倾盆直泻的暴雨,都好像没了知觉——从她从未曾真正理解过的世界深处,仿佛忽然张开了一个出入口,她从中一觑时,意识力汹涌而出。

    迷惑大宫殿的场景消失了,不知道是被撤去了,还是被冲碎了;她的意识力与漆黑都市一样,霎时朝着边界之外急剧张大扩展——林三酒在暴雨之中,尽管什么也看不清,却依旧找到了黑色都市的核心,找到了尚未变成月夜湖边的那一块空地。

    她拔腿就冲了出去。

    “人偶师!”

    几乎在意识力卷上那一处核心的同时,人偶师仿佛是从无形虚空中蓦然掉出来的一样,从上一刻的不存在,仰面倒跌向了大地;黑羽毛大氅仿佛乌鸦伸直的翅膀,在才止住了暴雨的昏暗天空下,猎猎舒展开了。

    疾冲而至的林三酒张开手臂,正好从背后扶住了他,冰凉潮湿的羽毛贴在她脸上,她被压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了脚。

    “没事,我已经抓住你了,”她低声急急地说,“你把场景的限制给打破了,我们出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她感觉手臂中一空,人偶师已脱开了她的支撑,重新以自己的力量站直了身体。

    灰沉沉的天幕下,那个被黑羽毛大氅遮得严严实实的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动——羽帽上稍稍弯折出了一道细微的浮光,又再一次舒展回去了,好像是他不等完全转过头,又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他一声不吭,林三酒一点也不奇怪。

    她慢慢走上去,与人偶师并肩而立。

    “副本化太危险了,”她看着远方的大地,低声说:“一旦开始副本化以后,你就完全没有控制了,对吧?以后不到万一的时候……”

    人偶师低低地哼了一声。“哪还有以后?”他反问道, “你以为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正常人类还能说变副本就变副本吗?”

    林三酒松了口气——至于人偶师究竟算不算“正常人类”,倒是可以再说。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尽管人偶师刚才的行为危险得近乎莽撞,但是如果他没有靠副本冲击开迷惑大宫殿,恐怕他们二人还真没有一点出去的办法;人类一旦被困进了副本场景里,就只有被消化这么一个下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林三酒问道。

    人偶师仍然没有从前方大地上移开目光。他只冷笑了一声,一步步走了过去,雨珠从羽毛大氅上安静地滑下来,不等落在地上就消失了。

    林三酒赶紧胡乱抹了一把脸上身上的水,也赶了上去。

    二人速度不快,行走时更加没有遮掩,他们一直走到地上那人面前时,那人也还没能爬起身来。

    明明是一张陌生人的五官,看起来却总像是在角落里留存着熟人的影子。他似乎受了不小的冲击与创伤,嘶声喘了几口气,不可思议地盯着人偶师。

    “你……为什么你可以……”

    人偶师只是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

    “迷惑大宫殿?”林三酒弯下腰,说道:“你也该现身了。”

1920

    林三酒曾想过好几次,迷惑大宫殿的“化身”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毕竟它擅长模仿其他副本,面积大威力也大,还是将二人扔进副本空间的罪魁祸首,叫二人都吃了不少苦——可是如今一见,她却不由有点失望。

    说起来也是个大反派,就长这样?

    迷惑大宫殿的化身,一时也叫人有点分不清男女,只是跟礼包那种玉啄似的无性别美感不同,他的面貌五官甚至连“寻常”都称不上,简直像是上帝造人时模子捏得多了,捏烦了,轮到他时随随便便掐出一个脸的大概起伏,再点两个黑点作眼睛,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男女,甚至都没有考虑过。

    正是因为他的五官粗劣平庸,仿佛一个半成品似的,让林三酒产生了一个古怪感觉:好像只要迷惑大宫殿愿意,他可以把自己的脸扭成各种各样的风格。

    真不愧是靠模仿别人才能生存的副本,林三酒心想,确实跟团泥似的。

    “好久不见,”她在迷惑大宫殿面前蹲了下来,笑了一笑说:“你是怎么找上我们的?等等,让我猜一下……是不是幸运漫游者开奖点找到你了?”

    若不是有她在中间牵线,林三酒还真想不出来迷惑大宫殿能怎么找上门。

    只不过对于幸运漫游者开奖点来说,好像只要把迷惑大宫殿送过来就算完成承诺了,至于他过来之后会发生什么,并不在绿头发女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迷惑大宫殿仍坐在地上,沉着脸。“她故意设陷阱害我,”他声音嘶哑地说,“她把我引过来一定是为了害我……”

    “害你?怎么害你?”林三酒连珠炮似的反问道:“你如果不对我们下手,你的场景也不会被我朋……被他的副本撞坏。你倒是解释解释,她要怎么设陷阱,才能逼你出手困住我们?”

    迷惑大宫殿张了张嘴,面上闪过去了一丝不屑,仿佛觉得林三酒这话很假似的,却还是没说话。

    “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副本看到我们就对我们下手,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可我们反抗了,就是在害你?”

    迷惑大宫殿仍旧没有吭声——面对说白了就很难听的话,他大概也没有什么可回答的。

    “你们副本最大的手段,无非就是把人困在场景里。”林三酒慢慢说,“这个办法不管用了,我劝你不如好好配合,等我们出去了,大可以一拍两散,就当从来没有见过面……”

    “我不放出场景就行了,我是副本化身,你真以为你们能把我——”迷惑大宫殿笑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忽然又顿住了。

    他盯着林三酒的双手,眉头越皱越紧。

    她的两只手掌此时正在轻轻摩挲着,意识力像一层淡淡的雾气一样,在掌间周旋流转,既不散开也不化去,比起之前砖头似的哐当一下砸在地上的时候,可大不一样了。她用眼角扫了一眼人偶师,不知道大巫女注意到了没有;不过想来就算大巫女夸了她,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听见人偶师的转达。

    老实说,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力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这变化又意味着什么。过去她的意识力尽管会升级,但只是卡片或体量上的变化和增长,意识力本质并没有变过——就好像一条缎带可能会变得更强韧,变成两条缎带,却不会忽然变成一个皮球。

    她在“自己”与“副本空间”之间建立了连接通道之后,她叫出来的意识力就与以前全然不一样了,好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当成砖头扔出去了;非要说的话,倒像是变成了一团柔软的、雾气似的棉花。

    “你……你为什么……”迷惑大宫殿盯着她双掌之间无形无色的意识力,好像看得见一样,嘶哑地问道,“可以使用副本力量?”

    林三酒一怔。副本力量?

    “等等,”他眯起眼睛,自己也不确定了:“这好像不是副本力量……”

    林三酒心中一动,突然来了一个主意,立即收起了意识力。

    “想不到你还有几分眼光……不过还不算太准。我用的究竟是不是副本力量,等我把你所在这一处的空间纹理拆散了,”她回忆着杀戮旅馆等两个副本说过的话,神色平淡地说:“再用它将你困住,慢慢把你的这一个化身吸收掉,你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人偶师扫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就像有重量似的,打在谁身上,谁都能感觉到。

    是不是察觉到她在唬人了?

    “还要继续废话吗?”林三酒搞不明白他的意思,干脆仍旧继续说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迷惑大宫殿半张着嘴,目光从人偶师身上扫到林三酒身上,一会儿又扫了回去。

    “你们究竟要……要我怎么样?”

    看来他确实是被人偶师的副本给撞得狠了,加上被林三酒意识力给弄糊涂了,连一点反抗的意思也生不出来。“我只是一个化身而已,我、我顶多只能给你们带出去……其他的我可做不到了。”

    “一,带我们出去,”林三酒缓缓站起身,说:“二,给我后悔药。”

    ……她一点也不怪礼包。

    礼包的本能就是要从她身上寻找慰藉与爱护,哪怕是他寻求保证和安全感的手段再激烈、再扭曲、再不为人所理解,那也是由他过去阴影所凝结成的如今;正是因为有了那样的过去,他才是林三酒所认识的季山青。

    她理解了,也接受了,才会选择去拥抱他。

    林三酒后悔的、暗恨的,其实是自己。她没有替波西米亚考虑到每一个可能性,没有替她抓住每一个机会;假如还能回到lava世界公路上的那一个下午,她希望能先向波西米亚道一声歉。

    她还想再看到一个平时奔跑说笑、读诗时掉泪会不许人看见的波西米亚。

    “我要后悔药。”林三酒低声说,“现在就给我。”

    迷惑大宫殿垂下头,出了一口长气。

    “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化身,”他望着地面,小声说:“真正运作的副本,还在karma博物馆地面上。我怎么会随身带着后悔药呢?那是副本用来奖赏闯关成功者的东西,自然不会让我带进副本空间里来。”

    这个答案合情合理,并不意外,却一点也没有减少林三酒的烦躁。

    “那你知道后悔药在哪里?”她冷冷地问道。

    “我……”迷惑大宫殿犹豫了好几秒,才说:“我知道。我可以给你带去最终的关卡里,你……你如果能成功闯关拿到,那也不算是违背了副本的运作规律……”

    林三酒再也没忍住火——或许是她此刻又疲又累,脾气坏了不少,她一把抓住迷惑大宫殿的领子,怒喝道:“你看我像是有余兴跟你继续玩的样子吗?我要的是后悔药,我要你带我去拿!”

    她一边喊,一边将人往上拎,只是她现在没了体力,最终只将迷惑大宫殿拽得往前一扑,衣领都变了形,但双腿仍旧在地上坐着。

    林三酒刚要松开他的时候,人偶师却忽然用两个字止住了她的动作。

    “等等。”

    人偶师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地上的迷惑大宫殿,低低地说:“不对劲……”

    “怎么了?”林三酒问道。

    迷惑大宫殿抬起头,朝人偶师露出了一个迷茫的、困惑的笑。

    “诶?难道你看出来了?”不过短短一句话,他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是极高温度下的冰雪,正迅速缩小变矮、急剧向地面萎了下去:“我先走一步啦,二位再见——”

1921 紧紧相拥的二人

    对于Karma博物馆里生活的进化者来说,位于广阔无际的沙漠中央、能够迷惑混淆一切飞行物路线的迷惑大宫殿,是一处被世人所忽视退避的荒芜之地。

    它始终静静矗立在沙漠深处里,有时几个月也不会被人类的目光划过一次。所以当它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颤松了沙堆,终于在天地之间激扬起了一阵阵铁红色风沙的时候,Karma博物馆仍旧不会知道,这个副本竟也像进化者一样,刚刚从一场险境中逃出来。

    “呼啊!”

    看门老头猛地重重抽了一口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急急忙忙坐好了,还下意识地捂住喉咙、使劲甩了几下头,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

    “咳,”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独自坐在不存人烟的广场与沙漠里,低声说:“被抓住脖子的,也不是我……没事吧?”

    横跨了大半个宫殿,越过了不知多少模拟副本,副本生物们都随着这一句问话而朝宫殿深处转过了头:巨像庭院中的石雕像们,老裁缝店里的学徒们,一道红砖墙上刻画着的人形们……似乎都在等待着宫殿深处的答复。

    “没……没事。”

    从一团幽黑中,一个声音呻|吟似的说。

    宫殿墙壁、地砖、花园和密网似的小河,从一阵阵摇晃颤抖中渐渐地重新平静下来,迷惑大宫殿又恢复了原状;副本生物们得到了答案,再一次回过了头,在永恒中等待着下一次走进来的进化者。

    一个人影慢慢地爬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跌坐在一张高椅里。他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喘息声才平复下去,似乎喉咙受了不轻的伤。

    只是当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听着很正常,似乎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明明只是个进化者……”那人说:“差点抓着我一起出来了……幸亏那不是我。”

    他又咳了一声,挥了挥手:“亮灯。”

    从角落里开始,一盏一盏的火烛光从落地精雕烛台上跳了起来,渐次照亮了这一个宽敞房间。浮雕沿着边角爬行,顶绘铺满了天花板,厚木与大理石形成了墙壁与地面;在红幕帘帐下的漆金高椅里,一个人影正半弯着腰喘着气。

    假如林三酒此刻能看见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确不是那个面如泥团一般的副本化身。

    这个男人浓眉黑发,面孔四四方方,浓髯像是要从脸上发奋图强、扩张进四周空气里似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大幅华服人物油画,油画上,正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空旷宽敞的房间,叹了口气。

    “你问问,”他头也没抬地开了口,足以开一个大型舞会的宽大房间,几乎立刻就吞没了他的声音。“那个女人是不是他们引来的?”

    他侧着头,静静等了几秒,仿佛在听一个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回答。

    “……但那个穿皮衣的男人不是?”他挑起一点声音问道。“当然不是了,我早就知道他是跟着她进来的。以后不要再找这种与别人有牵扯的进化者!”

    他似乎有点动了怒;随着喝出口的最后一个字,整个房间都激荡起了回音,徐徐不散。在反复撞击着房间墙壁、宫殿墙壁的回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吱”一响,那男人立刻一挥手,一切声音都消寂了。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又四下巡弋扫视了一圈,见一切都没有异样,这才又坐回了高座上。

    “下一批进化者——”

    他的话才开了个头,忽然又顿住了,抬起鼻子使劲抽了几下,似乎是在闻嗅着空气中的什么气味。过了几秒,他慢慢地笑了:“有客人呀。”

    “出来,”那浓髯男人从高座上站起来,转过身冷冷地问,“你是谁?”

    从天花板上一个金色顶蓬垂下来的红幕帷帐,一直垂落在地面上,将高座三面都包住了。此时从后方那一面红帷帐上,隐约起伏突顶出了一个人鼻尖、下巴、肩膀的形状。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男人一点也不着急,反而笑了。“能走到这里来,很了不起啊,恭喜你,终于到达后悔药所在之地了。”

    人形动了动,却始终没有从红幕帷帐后走出来。

    “出来呀,”那浓髯男人近乎慈祥地劝道:“你是好不容易才走到深处的进化者吧?你马上就可以完成迷惑大宫殿这个副本了……”

    他的语气虽然极好,脸上神情却仍旧紧绷着,脚下尽量不出声地一步一步靠近了红幕帷帐。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迷惑大宫殿里又来进化者了。我之前睡了好长的一觉……”他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种骄矜威严,“你现在可以向我见礼了!”

    话音一落,红幕帷帐顿时被无形力量一卷,高高地被卷进了半空里;浓髯男人的目光落在帷帐后时,登时一愣。

    一个浑身雪白无毛的空白人形,朝他抬起了头——如果它有眼睛的话,二人此刻正四目相对。

    “你是……”浓髯男人往后慢慢退了一步,又一步,眯起了眼睛。“你不是……”

    几乎就在同一刻,房间大理石地板蓦然一震,轰然被冲击打碎了成了数块,从他脚后跟处如喷泉般激溅爆发了;不等那男人回头,一股海浪般的力量就扑上了他后背,挟着即使是副本生物也无法阻挡的力量,裹卷住了他,将他直直地打向了前方的雪白人形,顿时撞在了一起。

    “人本,”一个女性嗓音从破碎与混乱中清清楚楚地喝了起来:“给我把他抱稳了!”

    那雪白人形立时就张开双手,一把将那浓髯男人给紧紧搂住了。

    “是你?”被人本卷在怀里,一时挣脱不出去的浓髯男人,挣扎得脸皮都泛了红,脖子眼珠使劲往后转,却因为被抱得太紧,看不见多少东西:“不、不可能——你怎么能自己穿过副本空间——这东西怎么能困住我——”

    然而他的惊怒不解,此时却完全没有被后方的人听在耳里。

    事实上,好像现在没人多关注他。

    “别拽我,”一个阴沉沉的男音刚说了一声,紧接着刚才那个女人就“啊”地叫了一下,抗议道:“你踩着我了!”

    “哦,”那男音带着喘息和郁怒说,“我回去就擦鞋。”

    “你怎么老生气,”那个叫林三酒的女人,好像也一点没把老大一个副本生物看在眼里,只顾着与自己同伴说话:“又不是我差点暴露了……”

    “放开我!”浓髯男人喝道,“我是副本生物,我马上就要发动最后一道关卡了!”

    他似乎吸引了身后二人的注意力,因为他们忽然安静了。过了几秒,那女人咳了一声。

    “人本?”她挺好脾气似的问:“你……你怎么长出胡子来了?”

1922 开闸放水林三酒

    “奇怪了……”林三酒皱着眉头,与那紧紧相拥的二人始终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说:“它为什么会出胡子?”

    人本自然是无法搭话的,它能够听从命令抱住那浓髯男人,已经令人吃惊了;在“闲聊”这件事上,人偶师与人本差不了多少,都跟没长嘴似的,理都不会理她。

    林三酒只好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根据人本的特性来说,它自己不会有变化,只会把另一个人类的特征与本质全部吸走,创造出另一个人本……但是怎么会把这家伙的胡子给转移到自己脸上?”

    而且那胡子还长得十分不均匀,东一块西一块,有的地方清晰浓密,有的地方模糊稀疏;相应地,那个副本男人脸上的浓髯此刻也像是挨了狗啃,缺失之处正好能与人本对上。

    人偶师一脸阴沉郁怒,与她保持着好几步远,都从地下钻出来几十秒了,仍然在整理拍打身上衣服。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只木柄衣刷;若是转头不看,只听“嚓嚓”响声,简直好像旁边坐了一只巨大的猫科动物。

    当迷惑大宫殿的化身朝地下“融”去的时候,林三酒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一把箍攥住他的脖子,用意识力将三人都包了起来;这样一来,迷惑大宫殿等于是为他们开路,让他们随他一起钻进了地里。

    人偶师被迫从土里打洞已经十分不忿了,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不能马上出来——因为另一边就是副本。

    如果迷惑大宫殿意识到他们跟着一起来了,等待他们的肯定是迷惑大宫殿中最危险难测的、已经展开运行的副本。

    “放开我!”浓髯男人怒声命令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放开我!”

    林三酒来了精神。

    “为什么什么?”她鼓励道,“你说呀,人本把你怎么了?”

    浓髯男人涨得脸都红了,一句也不回答她,只使劲挣扎着,但怎么也挣不出人本的胳膊。

    “看不出来,人本力气这么大……”她犹豫地补上了另一个可能性:“还是这大胡子的力气太小了?”

    “你只能理解力气是吧?”人偶师冷笑了一声,“刚从树上下来没多久是不是?”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个玩意是人?”人偶师朝浓髯男人抬了抬下巴,十分厌烦似的:“你跟她废这么多话有什么用,你是疏管工出身吗?”

    林三酒一怔,意识到后半句是对着大巫女说的。大巫女一定是在给她提示和解释,只可惜中间隔了一个人偶师,黑洞似的把大巫女的话全给吞了。

    “不是人……”她几步走上去,伸着脖子,绕着二人转了一圈。“你是副本生物,不是人,”林三酒喃喃地朝浓髯男人问道:“可是副本生物又是什么?”

    “放开我!你对国王竟然这样无礼,你可知——唉,总之快放开我!”

    此时再叫他浓髯男人已经不大准确了,他脸上的胡子早就所剩无几。随着胡子越来越少,他的惊慌之色却越来越浓。

    “你看不出吗?我是不可能变成另一个这种东西的……叫人本是吧?不可能的,因为我本身就是副本的一部分,不是人类。它不可能将副本的一部分揪下来,切断联系,改成它自己一样的生物!”

    那你怕什么?

    林三酒在必要时刻很会装傻,抱起胳膊,仍旧固执地说:“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人本,抓紧他别松手。”

    国王好像恨不得能踢她一脚。其实不用林三酒嘱咐,对于人本来说,就像蚊子吸血一样自然而然地想要吸收掉另一个人。

    “形成我的,是副本能量;现在这个家伙吸收的,也是我身上的副本能量。正是因为我们的接触,使我的能量被传导到了它身上,我才挣脱不出来。”

    他又急又气,气喘吁吁地说:“但它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生物,它吞不掉副本能量,也不可能变成副本生物,反而要把我——”

    就像是为了印证这番话似的,国王光溜溜的下巴忽然一歪,就像融化的蜡一样伸长了。林三酒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长下巴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它已经坐在了人本雪白的面孔上——一圈胡子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下巴的形状。

    “你话是这么说,我看人本却好像马上要变成你了啊。”林三酒不紧不慢地说。

    国王急得脸——减去一个下巴——都白了。

    “你是不是傻!”他急得怒骂起来,都忘了自己还陷于人手。不等国王继续往下说,远处人偶师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一个字:“是。”

    国王自己都被弄得一愣;只是人本就贴在他身上,他无暇多顾,继续喊道:“副本能量不断被吸走,我维持不住npc形象了,而它也不可能保持住副本能量、变作npc,你意识不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下场吗?”

    林三酒放下了胳膊,眉头渐渐又皱紧了。装傻是一个骗出讯息的好办法;但是她现在心中微微一沉,有点装不下去了。

    “会怎么样?”她问道, “你叫迷惑大宫殿出来救你不就行了?”

    国王气得甚至笑了一声。“迷惑大宫殿就在你头上脚下、在你身边!它就是副本本身,它只有在另一个副本空间里才能化出一个化身来……在这里,只能通过我们副本生物与进化者沟通——你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没错,逼出迷惑大宫殿,逼它交出后悔药,就是林三酒的计划了,却没想到在这一头,迷惑大宫殿压根只是一个……一个“设施”。

    “那你把后悔药给我,”她冷冷地说,“我就把你放开。”

    国王心脏一跳。

    这不是说他心跳声太大了,林三酒都听见了;而是从他布满毛的胸膛下,真真切切地跳起了一个心脏的形状,简直就像迪士尼卡通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融化流走、附着于人本身上的华服,再抬头的时候,神色变了。

    “晚了……”他喃喃地说,谁也没看。

    林三酒脑中警铃大作,匆匆后退几步。

    “我快要绷不住了……你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国王苦笑了一声,“谁也无法吸收维持住的副本能量,马上就要像泄洪一样……”

    他的话,没能说完。

1923 趁火打劫……不是林三酒了

    林三酒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和人偶师会变成一只布袋里的两块石头——而且这只布袋还被装进了甩干机里,天旋地转、头下脚上,双脚就没有一刻能够挨着地。

    胡须的融化转移,仿佛只是一道关卡;一旦关卡破了,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那国王变成一道能量泄洪了。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在二人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的时候,房间大门就“砰”一声,被一股疾风给砸上了。

    “怎么——”

    林三酒一拧头,才刚刚吐出了两个字,只觉后背被一股沉重力量给轰然撞上了。要不是离开副本空间之后意识力恢复,有了意老师再次坐阵,及时保护住了她的后背,恐怕这一撞能给她脊椎都撞断成两截。

    她连痛哼都来不及发出来,那股力量却不依不饶,洪水般一口将她吞没卷起,裹着她,把她扔向了房间另一头——数秒后,它却霎时消失了,猝不及防被松开的林三酒登时直直掉向了地面。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头。

    好像整个房间里卷起了无数小风暴一样,从其他方向扑起了不知多少横冲直撞的乱流,它们呼啸冲击而过时,连房间本身都失去了维持,被扭曲模糊了颜色与形状。

    身为进化者,掉落下去的林三酒却压根没法站稳脚跟:要站稳脚,得有个接触受力的平面,然而她脚下狂风乱流将地面刮得波动扭曲,她的双脚才一沾地,顿时就被急剧突起的、波浪般的大理石地砖给掀翻了。

    就连人偶师也好不到哪儿去。

    “快躲开!”

    她趴在地上,眼看着一股疾风又扭曲了景物与颜色,以破裂空间之势朝远处的黑色人影袭去,不由急急喝道。

    人偶师可能是早看出来了,地面上站不住人,因此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双脚浮在半空里,正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似的,勉强在盘旋呼啸的无数乱流中寻找缝隙、维持平衡。

    他的目标,很显然是已经被吹上的房间大门。

    平常对他而言一眨眼就能覆盖的距离,如今艰难地走了数十秒,也还没达到一半的距离;乱流比林三酒的示警声快多了,人偶师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就被迎面而来的疾风给笔直地扔了出去,扔进了王座与幕帐所在的房间深处——这一下,刚才的路全都白走了。

    “怎、怎么回事,”林三酒双手抓住了镶嵌在墙上一盏的黄铜灯台,整个身子好像飘打在空中的一面细长旗子,浑身意识力防护还被打得不断白光闪烁。

    她高声喊道:“怎么连你都……”

    “闭嘴,”人偶师愤怒时也一向阴冷暗沉,此时竟然好像被擦出了血色火气:“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因为你沾上谁谁倒霉!”

    乱流呼啸都挡不住他说话,林三酒一边想,一边闭上了嘴。之所以造成这个局面,好像确实是因为她动用了人本的关系……但那也是因为她眼看着要暴露了,才先放人本转移视线的啊。

    她的念头转了一半,就听耳后响起了一声隆隆闷响。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觉得他们的情况还不够糟糕一样,刚才他们破开的地面受到了能量的冲击震荡,此时越裂越大,越塌越深,碎石断砖被能量形成的疾风乱流击打得满屋乱溅,简直就像是呼啸来去、踪迹不定、无法预料的无数小炮弹——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砸得满脸开花。

    “你不往门口走,不急着出去,你打算死在这里给副本当装饰?”

    人偶师的声音蓦然从她头上响起来的时候,林三酒不由惊了一跳。她急忙一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在短短十来秒之间,重新回到了房间中央。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舒展双翅的乌鸦,乌云般笼在半空里,羽毛大氅在疾风乱流中猎猎作响。人偶师一眼也不看林三酒,目光紧紧盯着后半个房间,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能量形成的乱流,一边小幅度地闪躲回避,一边寻找着下一道可以让人前进的缝隙。

    “你、你拉我一把,”林三酒见他浮着十来秒也没被卷走,对人偶师的信心大增:“你是怎么躲过去的?乱流速度太急了,我根本来不及……”

    话音没落,她又险些挨了一下。

    对于她的要求,人偶师就像没听见一样,仍旧只望着前方。

    “据我看,这个房间维持不了多久,”林三酒继续叫道,“这些失去形体到处乱窜的能量,迟早要把副本其他部分的构造也撞松散……我们一起抓紧时间出去,我估计现在迷惑大宫殿应该腾不出手对付我们!”

    人偶师微微朝她转了转头,但那幅度轻微得仿佛是被鸟鸣推醒的树叶,就立刻又停下来了。

    他一定是同意的,只是应该不好马上改口答应。林三酒知道自己得多磨他几次,给他烦出一个台阶下,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人偶师冷冷哼了一声。

    还没等神智上意识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的身体先忍不住打了个颤。

    在耳边咆哮冲撞的能量乱流中,人偶师那一声哼尤其模糊轻淡,要不是她刚才全神贯注等他答话,早就遥遥地从注意力边际之外划过去了——对,就是“遥遥地”,因为那一声哼听起来实在很远,远得不像是……不像是站在房间中央发出来的。

    林三酒猛地一扭头,眯着眼睛,从扭曲了颜色与像素的乱流中,隐约分辨出了房间深处一个漆黑的人影。

    两个人偶师——房间里有两个人偶师——

    “人本!”

    她怒声厉喝了一句,再回头一看,房间中央的仍旧是人偶师。

    哪一个是人本?真是不能对那家伙掉以轻心;它哪里是被驯服了,原来一有机会,照样会朝身边的人类下手。

    “你才发现吗?”房间中央的人偶师冷笑了一声,趁着躲避一股乱流时,紧贴着站在房间另一侧墙壁前,说:“刚才往门口走的人不是我,你倒是跟那个鬼东西聊得意气相投,真不愧一丘之貉。”

    等林三酒再次扭过头、去看房间深处的人影时,那一个人偶师也冷笑了一声。

    “你看我干什么?你还冲我叫人本?”那一位也以同样冷淡阴鸷的嗓音说道:“丧尸吃了你的脑子都要食物中毒。”

    早就被能量乱流打得身不由己的林三酒,此刻恨不得能一翻眼睛昏过去算了。

    “种子能力”不分人类与否,都能一口吃下去,压根分不出哪个是人本;更何况,就算她有分辨办法,人偶师也绝对不可能乖乖配合……

    最重要的是,原本长方形、规规整整的房间,在能量乱流的冲击下,眼看着已经塌陷弯曲了两个角,天花板也软了一块——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三酒胸膛里都像烧起了火。要是不知道谁是人本,那就干脆唱个空城计,假装自己看出来好了,反正现在乱流打得她头也抬不起来,脚也落不到地面上,她究竟是冲哪一边喊也不太明显……到时看哪边形迹更可疑,再见机行事。

    她打定了主意,清好了嗓子,正要喊,却忽然觉出了不对劲。

    能量乱流正在迅速缓慢平软下来——林三酒“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我发现要是晚上不发个防盗我就很容易把一天更新给含糊过去……真的有点左右为难。这个月中旬也要出一次门,得把更新跟上……话说我是真的不爱购物,花钱不说,要挑要选要下决定,买了不合心意的还要费事退货,真是累死我了。

    (本章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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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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