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末日乐园TXT下载末日乐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末日乐园全文阅读

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87

    在看第二眼之前,林三酒先抬起头,用【意识力扫描】从四周扫了一遍。

    附近没有人。

    她关上【意识力扫描】,缓了几口气,慢慢地低下了头。

    仅仅是一个特殊物品罢了,坐落在无数可兑换的、更诱人的、令人琢磨不透的物品中,却彷佛一把从绸缎中扎出的刀尖,令她浑身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为什么眼眶都在发热,连林三酒自己也不明白。

    是敏锐直觉在起作用吗?还是她潜意识的深处,早就隐隐约约生出了疑虑?

    她轻轻地点了一下那行小字,【Doppelg?nger】。

    在列表中,每个物品名称下都有一句简短的主要作用说明;但是在看见【Doppelg?nger】时,林三酒就已经清楚它的用途了——在末日前的人类社会里,托了流行影视小说的福,不管是德文的Doppelg?nger,还是英文的doubleganger,都是大部分人都理解的事物了。

    【Doppelg?nger】

    兑换筹码:260点

    库存数量:1

    顾名思义;在选定目标人物,且满足一定要求与条件之后,使用者可以完完全全变成第二个目标人物。除了仍记得自己的原本身份之外,使用者的外貌、身材、性格、思维方式,甚至连血型与基因,都将与第二个目标人物全无二致。

    假如兑换套装【Doppelg?nger】+【继承与复刻】的话(套装优惠价共475点,库存数量各1),那么在使用者拥有了目标人物的大部分知识与记忆后,不论关系如何亲密的人,都极难将二者区分开来。

    物品说明

    (注:本副本内给出的物品说明,其精确度、完整度远高于一般进化者的探索手段,可以认为是百分之百无误的物品解读。)

    【Doppelg?nger】没有效果时限。在如愿变成第二个目标人物之后,该效果是无限期的,直到使用者决定终止。只是万事都有风险:除了可能会被目标人物发现之外,长久地变作另一个人,将会对使用者原本人格造成逐渐的侵蚀。经过副本测试,最高的连续效果时长不应超过六年。

    一旦激发效果,【Doppelg?nger】将不再可见。物品本身不会消失;在使用者决定终止效果后,物品会重现于使用者上一次储存它的地方。物品生效期间,包括使用者在内,没有人可以感知察觉到本物品的存在,进一步减小了使用者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Doppelg?nger】对于使用者与目标人物没有外形上的要求。也就是说,女人可以变成男人,高个可以变成矮个,老人可以变成小孩……等等。

    若想使物品生效,需满足【Doppelg?nger】的要求:一、需要与目标人物共处至少24小时;二、在自己外貌上展现出至少一个目标人物的标志性特征;三、对目标人物的小动作、神色和大概性格都有基础程度的熟悉理解。

    赌场注:如果你的目标人物,是在你拿到【Doppelg?nger】之前出现的,也不需要过于担心。不管你是什么时候遇见目标人物的,只要曾经满足过条件,并且在拿到【Doppelg?nger】后,想办法碰触到目标人物的身体,就一样可以激发物品效果,使其生效。

    林三酒坐在原处,一动没动,却觉得周围一切都在旋转。

    她想起当自己第一次爬出画像山洞,重回大楼走廊里的时候,在她大声叫茶色眼镜之前,她曾经回头看了一眼。

    走廊尽头的正中央,是黑漆漆的滑道口;在走廊左边的墙上,林三酒记得自己看见了半个还没画完的记号,以及星溅了一地的血点。

    加嘉田说,当地上忽然打开了一个滑道口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同一时间伤了潘翠的喉咙……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这个说法,明明是不可能的。

    潘翠当时画记号才画到一半,也就是说,她是背对着滑道口的。如果真是滑道口激发出的机关伤了她,那么她的伤口应该在后脖颈上,而不应该是喉咙上。

    这就意味着,伤了她的东西——或者说,人——首先用了某个手段,很可能是叫了她一声,让她先回过了头,才割开了潘翠的喉咙皮肤。

    那时走廊上,能够这么做的人,无疑只有一个加嘉田。

    太奇怪了,不是吗?

    明明是加嘉田伤了她,但潘翠却连一个字也不提。如果非要说的话,似乎在伤喉事件后,她与加嘉田反而亲近了几分,好像对他还挺感激的——林三酒当时只以为是因为加嘉田帮她及时处理了伤口。

    她还记得,在山洞里的时候,潘翠与加嘉田用纸笔交流了几次——肯定不是写下了新线索,要给彼此看一看,因为他们并没有将本子递给自己与皮娜。

    对了,笔记本……林三酒曾经在笔记本上见过潘翠写给加嘉田的话。

    “你会再帮我一次吗?”

    当时她看见了,没有多想;因为下面有一段话,是潘翠让加嘉田去找明娜打听,明娜是否有保护侄子的手段。

    林三酒那时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加嘉田此前帮她去找画像打听了什么事,潘翠是第二次请他帮忙。

    可是一旦心中存了怀疑,再去看这句话就不一样了——因为仔细想想的话,加嘉田好像从来没有帮过潘翠什么忙;笔记本上也根本没有潘翠第一次请他帮忙的文字。

    所以,加嘉田到底帮了她什么?

    林三酒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是肾上腺素一阵阵冲进血液里,冻得她难以自制。

    现在想想,加嘉田会“死”在山洞里,也是必然的事情了——潘翠曾经清清楚楚地写给她和皮娜看过,画像们有一个能避过进化者沟通的渠道;那么反过来想,当画像们意识到新人也有一个能够避过画像获取信息的渠道时,新人岂不立刻就暴露了吗?

    是尼卡告诉皮娜,他们会对新人有保护手段的;而去打听保护手段的人,却是加嘉田——这么想来,皮娜竟然没有被马上处决,实在是极大的幸运。

    林三酒现在手上有三个线索,是几乎已经能够肯定的:一,加嘉田割开了潘翠的喉咙皮肤;二,加嘉田曾经帮过潘翠一个忙;三,潘翠特地陷害了加嘉田。

    答桉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的目光垂下去,落在了【Doppelg?nger】的第二条物品要求上——在自己外貌上展现出至少一个目标人物的标志性特征。

    林三酒的手慢慢地爬上去,触摸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绷带。

    是她多想了吗?

    加嘉田帮潘翠的那一个忙,不仅仅是割开她的喉咙皮肤;正因为潘翠的脖子上有了伤,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在脖子上缠上绷带,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在脖子上缠绷带……正是林三酒外貌上的一个标志性特征。

    为什么加嘉田会知道潘翠的目标,林三酒仍不清楚,可是潘翠为什么会在他帮忙之后,反而去陷害他,她却已经想明白了。

    加嘉田的举动,是一次示威,是为了告诉潘翠“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了”;潘翠不可能放任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一直活下去……所以才陷害了加嘉田。

    “反正只有五点,”皮娜的声音突如其来地从脑海中响了起来,“给她也无所谓啦。”

    潘翠明明已经有数百点的筹码了,为什么还要找皮娜多要五点?

    答桉似乎也是清清楚楚写在地面上的。

    林三酒低下头——【Doppelg?nger】+【继承与复刻】的套装优惠价,共475点。

    ……难道说,潘翠还差最后五点吗?

    可是,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变成自己……

    “林三酒!”意老师冷不丁地急急叫了起来,“林三酒,你看!”

    她蓦然一惊,回过了神;她的目光从文字说明上迅速扫了过去,立即意识到意老师所示警的是什么事了。

    “套装优惠价共475点,库存数量,0。”

    “被换走了,”意老师喃喃地说,“就在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走了……”

    明明是那么友善热心,意气相投的同伴……

    她曾经不是没有想过,要在离开副本之后,邀请潘翠也一起上Exodus驻足的。

    林三酒只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场梦里,知道自己该站起身了,才站起了身。

    她仍然在发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该去哪里;她站在绿荫环绕的兑换处里,过了一两秒,才想起要转头看一看。

    林三酒的视线越过了绿植丛,越过了水池,遥遥地,看见了远处的潘翠。

    潘翠似乎正在四处打量寻找着什么,在感觉到了林三酒的目光后,她朝林三酒转过了头——微微一笑后,潘翠加快了速度,大步朝她走过来了。

    ------题外话------

    这个梗憋肚子里快俩月了,终于写出来了!

2088

    从大厅深处飘散出来的音乐,疏离凉澹地散进柔和灯光里,衬得大厅里的安静越发沁凉。远方零零落落几个进化者的背影,正坐在赌博机前,对身外一切都漠然地无动于衷。

    血液一下下冲击着皮肤,在低低的喘息里,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大厅里的绿植丛、赌博机、跨桥和泳池,她只能远远地看见潘翠的上半身。

    那半个潘翠,在意识到林三酒正快步远离她的时候,笑容就从脸上掉落了下去——此刻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彷佛湖面上滑行的水禽一般,正稳稳地从绿植丛上方划过,划向了林三酒。

    林三酒每次回头时,潘翠都依然不远不近地坠在后方,紧紧咬住了她,但林三酒却不能再加快脚步了。

    她们二人都正在以最大速度步行,脚步若是再加快一点,就要变成小跑了;大厅告示牌上的警告犹在眼前,她们谁也不敢跑起来,谁也不敢喊出声,更没人敢贸然出手。

    仅有尾随与逃离的目光和脚步,在大厅里盘旋游走;呼吸声和衣料的窸窣声,轻轻搅动起了赌场里凉凉的空气。

    林三酒的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如此安静、克制而隐忍的追逐战。

    大厅里不能动武,她若是不愿意世上多出一个自己的“doubleganger”,就必须与潘翠保持距离,不能让她碰上自己。尽管身上已经罩了一层【防护立场】,但是若潘翠碰到了包着意识力的自己,是不是也算“碰到”了?

    更何况,潘翠明知道自己有护身技能,在她刚刚打开【防护力场】时,身上微微一闪而没的白光,想必也没有逃过潘翠紧紧地、饥饿地盯着她的双眼。

    然而潘翠看见了,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在大步朝她走来,是不是说明……【防护力场】根本就不是一个阻碍?

    林三酒没有答桉,也不敢冒险。

    每一次落下脚步,从地面上传入肌肉、传入神经里的震动感,都像是将她的心神也翻搅起来了一次——她脑海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了,不断盘旋呼啸,几乎令她感到了眩晕。

    为什么要变成自己?莫非潘翠不是第一次通关……所以才知道终点赌场里,可以兑换出【Doppelg?nger】?

    等等,如果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赌场的话,那么她一定对地形——

    林三酒心中一震,急忙再次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身后只有一片寂静安稳的大厅;泳池旁,绿荫丛中,到处都没有了潘翠的影子。

    脑海中的警铃声,已经尖锐得要叫人窒息了;她再不敢继续往前走,急忙顿住脚步,四下扫了一圈,一个拧身就扑进了旁边一条空荡荡的走道上——只是走道四通八达、彼此相连,此刻它是空的,却说不准下一刻会从哪里就扑出一个人来。

    林三酒只觉好像哪一个方向都不安全,一时站住了,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好。

    “拿出会自动攻击的东西,算不算‘动武’?”意老师急得都快要咬舌头了,不住出主意说:“用画师,用人本,或者把【鬼画】铺在地上……不,【鬼画】恐怕不行。赌场惩罚究竟是什么?总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她小心地将后背靠在了墙壁上,这样一来,至少有一个方向上,她就不必担心潘翠了。

    后背贴着墙壁,打开了【意识力扫描】,林三酒谨慎地慢慢往前走。眼下情况,无疑是最糟糕的;她离不开终点赌场,也不能用武力防身,甚至无法再利用一次加嘉田——除非她想立刻入职。

    潘翠准备动手的环境,确实是一个最完美的狩猎场。

    该怎么办?

    她一边走,一边将每个附近的角落都扫视了一遍;不知不觉间,竟又靠近了她与皮娜分手的地方。当林三酒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不由精神一振,快步拐了个弯,随即心脏就冬冬跳了起来——太好了,皮娜仍在!

    虽然皮娜也没法彻底保证她不被碰上,但好歹多一个帮手,也多了一双眼睛,总比她独自提防暗处的把握要大多了。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潘翠又一直是可堪信任的同伴;要让皮娜相信对方很危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皮娜,”林三酒小声叫了一句,快步迎了上去:“你还在这儿?”

    皮娜蓦地一抬头,似乎被吓了一跳:“啊,因为能兑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诶。”

    “没事,你还在就好。”林三酒笑了笑,在看到同伴之后,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气。“关于潘翠,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离坐在地上的皮娜还有三四步之遥;皮娜正仰头望着她,似乎在等待林三酒继续往下说。

    林三酒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点触发了她的直觉:是皮娜眼中闪烁着的、滚热的期待?还是她低头一扫时,无意间发现投映在地面上的那一行文字——“欢迎来到奖品兑换处”?

    皮娜说她一直在看可兑换的奖品,但是地上却没有显示奖品清单,反而只有最初的欢迎页面……简直就好像皮娜是刚刚才坐下去的一样。

    林三酒突兀地止住了脚,一眨不眨地盯着皮娜,往后慢慢退了一步。

    皮娜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

    她似乎明白,继续装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亏我还特地扎了个马尾,我想这个应该算是她的标志性特征吧……拽得我头皮都疼了。”她指了指自己脑后的头发,站起了身。“为什么你的运气总是这么好?总能够提前一步察觉到不对?明明我两次都快要成功了。”

    “为什么?”林三酒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在尽一切可能,要拉大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当“皮娜”道歉的时候,她看上去十分诚挚。

    “对不起,”她说着,往前迈了一步。“但这一点,我恰好不能告诉你。”

    林三酒赶忙又退了一步。“皮娜呢?”

    “去餐厅吃饭了。”潘翠笑了笑,歪过头,问道:“为什么你不肯让我碰一下?只是碰一下而已,对你来说算什么呢,就当帮我一个忙不行吗?你如果看过【Doppelg?nger】的物品说明,就知道它对你是完全无害的……”

    林三酒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在她说得入神时,抓住机会掉头就跑——当然,她还记得自己不能真正地跑起来;这已经是她在“不跑”的前提下,能做到的最大速度了。

    “可是,你还是靠得太近了……我很快就能碰到你了。”

    身后潘翠叹息似的,低声说道——声音却似乎正在迅速远离林三酒。

    怎么回事?

    林三酒迅速朝身后投去了一眼,发现潘翠竟然没有追上来,反而转头走上了另一个方向——那一刻,在短暂的迷惑中,林三酒差点停下脚。

    “糟了,”一直维持着【意识力扫描】的意老师,先一步反应了过来,急急叫道:“那边的路是相通的,她应该是要从前边切断你的去路了!”

    该掉头后退吗?但是此刻潘翠还没有走远,她若是后退,潘翠只需折返过来,杀一个回马枪,林三酒照样要被她截断去路。

    “怎么办?”意老师问道。

    在刚才的追逃过程中,林三酒早就不知不觉来到了赌场大厅的尽头;她四下一看,发现自己能去的方向已经不多了。

    “VIP室,”她在心里低声说,“只有那里了。”

    如果现在退回大厅内,往回走的方向上遍布着密网一般的道路,她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撞到比她更熟悉地形的潘翠手里,也就是说,她只能往左右两边走而已。

    她没有兑换酒店房卡,就算她跑到大厅右翼的酒店楼门口,她也进不去。但VIP室不管再怎么VIP,也是让进化者去赌的地方;副本总不会拒绝自己进门的要求吧?

    林三酒没有进过任何赌场的VIP室,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怎样的赌局,不过不管里面是什么,她都已经想好了:只要一进门,立刻就将门死死锁上——她不知道潘翠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自己,但是她忍受不了另一个人以自己的模样、自己的身份,走在这个世界上。

    “客人,”

    在她大步冲进赌厅左翼的VIP室中时,接待厅里的一个副本员工立刻迎上来,微笑着说:“请问是需要入房,还是需要抵押借贷?”

    是了,她差点忘了,抵押借贷也在这里——林三酒急忙从肩膀上往后扔去了一眼,发现潘翠竟已不顾赌场规则,小步奔跑着冲了过来;看来她也意识到了,绝不能让林三酒进房间。

    “入房,”林三酒飞快地说,一指接待厅外,说:“你看,她犯规了!”

    “唔,离犯规还有一点点距离……”接待员望着越来越近的潘翠,衡量着说。

    “她要抵押借贷!”林三酒立刻换了个说法,“你拦住她问问就知道了。”

    趁接待员分神的时候,她转身就走——这一次,她也加快脚步跑起来了,须臾之间,就冲进了前方排布着一扇扇房门的走廊里。

    前几扇房门都关得紧紧的,挂着一块“使用中”的牌子,门后听不见一丝声息。走廊寂静而笔直,没有楼梯,没有拐角,在数十米外就迎来了终点。

    她可能犯了一个错。

    如果她没法进入任何一间VIP室的话,就等于自投死路了,她会被紧跟进来的潘翠堵在这一条没有岔路的走廊上,不管是战斗还是逃避,恐怕最终都要被后者碰到自己。

    静默的空气里扑荡着林三酒急促的呼吸,彷佛她心中的焦热,把视野与颜色都搅得扭曲波动了起来。从后方接待厅中,隐隐传来了潘翠的声音:“我不要借贷……你让开……”

    一间空房,只要一间空房就够了。

    林三酒已经顾不得速度限制了,放开脚步,冲入了走廊深处。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在不知经过了多少间房之后,她一头冲进了第一间半开着门、且没挂牌的房间里。

    匆匆一眼扫去,她只觉房间比她预想中似乎要大;角落里一个荷官蓦地一惊,似乎没有料到会突然有人闯进来。

    林三酒来不及说话,急急转过身,伸手就将门甩上了——然而未等门未完全合拢,外面一股力量就重新将门冲撞开了。

    不知何时恢复了原貌的潘翠,站在门口,一只手抵住了门。

    先出声说话的人,是潘翠。

    “拜托你了,”

    潘翠柔声说,眼神出乎意料地真挚。“只要让我碰一下就好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是感觉很不舒服的事……可是你不知道我正生活在怎样的煎熬与焦迫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也想变成你的样子,我也想被光照在身上。就当你是拯救我,从折磨着我的渴望里拯救我,行吗?”

    “拯救?”林三酒愣住了,喃喃地说:“我不懂……折磨你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才能被拯救?”

    她没有想到,回答她问题的人,竟然是角落里那一个不起眼的荷官。

    “我能插一句话么?”

    熟悉的、久违了的,属于清久留的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沙沙地流淌进了空气里。“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她想要变成你的样子了。”

朋友们先睡吧,我正在搓大纲

    明明还差一天就周六了,大纲偏偏用完了……老友团聚的部分处理起来真的很难,我今晚看看能不能写好大纲,如果顺利就写更新,如果不顺利……大家吃好喝好,吃好喝好,大过年的,咱不说不吉利的话。

2089

    在林三酒定下计划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余渊是一个抢手货。

    “你说谁是货呢,”她刚一说漏嘴,余渊就对此不大满意地说:“我不跟你一起走,你自己能开走那艘飞船吗?”

    林三酒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开过单人飞行器……”

    但是现在一想,好像是沙来斯替她完成了至少一半以上的操作。

    “那飞船型号老,款式冷门,操作盘是古董级别的,没有语音控制和智能电脑。”余渊板着一张脸,问道:“别的都不说了,你知道怎么启动它吗?”

    ……不知道。

    “那你需不需要一个驾驶员?”

    尽管余渊的提议有道理,林三酒却依然不想让他再主动进入被Karma覆盖的区域。

    现在他们对Karma之力的理解太少了,不知道接触时长与后果之间究竟是一个什么关系:是只要接触一次,未来命运就彻底处于因果业力的掌控之下了?还是碰一次,因果就加深一点?

    其他人却有不同的希望余渊留下的理由。

    “怎么能让余渊走呢?”

    皮娜观察力极佳,早就看出来几人之中,唯余渊才是人偶师的处理专家;她一张脸都急白了,先打量了一下远方的黑色方格群,这才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不能做砧板上的鱼肉啊,万一……万一那个,他心情来了,想要献祭活人换取能力进阶,这里的活人可只有我们啊?”

    一直懒洋洋倚在树上的清久留,脑袋立刻转了过来:“献祭活人?”

    “换能力进阶?”林三酒都有点愣住了。

    皮娜到底是听了多少传言和流言啊?

    “他对你还算客气,毕竟你一看就让人觉得身份不一样。”皮娜颤着嘴唇,对清久留小声说:“可我怎么办呢,我只是一介奴隶,就算是死了,可能也没人会多——你干嘛?我不急,你别动我旗子。重点就不是这个,你放开手啊。”

    不是她抱怨自己是奴隶的吗?

    林三酒讪讪地收回了手;她原本是想趁皮娜不注意把旗子抽下来的。

    “你看,为了他们的人身安全,你也得留下来嘛。”她没替人偶师证明清白,正好用这个理由,对余渊劝道,“至于飞船……你可以教我操作啊,反正我要求也不高,只要能飞完这一程就行,哪怕最后我要跳伞出去呢。”

    论执着,在场众人大概都比不上林三酒;余渊跟她你来我往地说了大半天,最后也终于不得不点了头。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林三酒十分不放心——毕竟命运洪流似乎对她有特殊青眼,最喜欢将她裹卷起来,从同伴友人身边远远冲走。

    “我发誓这次不会了,”林三酒摸了摸鼻子,说:“除了开Exodus回来这件事以外,我保证连一眼都不往旁边看。就算路上有个牌子写着‘此路通往末日前’,我也绝不走上去。”

    “那么可疑的牌子,本来就不该走上去吧。”元向西插了一句话。

    “算了,”余渊长叹了口气,“我留下来也不是不行。我有个想法,或许我可以从这里连接上各处大陆上的信号电波,收集信息,把Karma之力的覆盖地区确定下来一个地图……”

    林三酒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背上:“这不是很好嘛!走走,上课了。”

    在只求入门,不求精通的情况下,她在一两小时以后,就勉强可以起飞降落了;再输入坐标,在飞船升空以后就可以开启自动巡航模式了,难度不算太高——话是这么说,林三酒也知道,她有胆子在培训两小时以后就自己飞单程,主要还是仗着自己是进化者。

    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随时可以出发之后,她又一次爬上了黑方格,按图索骥地找到了刚才那一个位置。

    “在吗?”她明知故问道。“我准备去把Exodus开过来……”

    里面自然是一点回应都没有的。

    “清久留从副本里偷偷摸了不少酒,”林三酒活动了一下脖子,说:“要不要让皮娜给你拿一瓶?正好你们熟悉一下嘛。我这次走不会很久,顶多明天晚上,我就能开着Exodus回来了。那个……你尽量控制一下自己,不要拿他们出气,行吧?我数过了,我走的时候外面有五个人,我回来的时候也得有五个人啊?”

    话说完了,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头顶,总像是压着一层铅板似的……

    在一片死寂中,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在最高的那一个方格上,人偶师正笔直地立在天幕之下。从他肩上披垂下来的黑色皮袍,正在一阵阵风里缓缓起伏张合,彷佛下一次舒展时,就会蓦然扯裂一块世界。

    他低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三酒,在漆黑睫毛之间,几乎看不见童孔与眼白,只有一线深渊般的黑。他面上一丝肌肉牵动也没有,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却总叫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人偶师正在打量着这一个人世,正等着从它的沉没与毁灭中获得愉悦。

    即使认识这么多年了,林三酒也得硬着头皮,才能继续说话:“诶?原来你把格子的位置变了啊……”

    人偶师冷冷地从眼皮底下看着她,没出声。

    “那个……我刚才说的,你应该都听见了吧,”她挠了挠脸,“我让皮娜给你拿酒来……”

    他依然安静得令人心慌。

    没话找话地说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林三酒试探着准备走了:“那我走啦?”

    直到她跳下黑格子,她才终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见到他的话,立刻告诉我。”人偶师立于半空里,嗓音却像是贴着后脖颈滑下来的冰。“在Karma之力和他之间……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选吧?”

    这不是一句问话,林三酒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一句真正的、丝毫没有情面余地的威胁。

    她回头看了一眼人偶师。

    “我明白,”她低声说,知道他听得见。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补了一句:“……没关系的。”

    或许他觉得必须要开口威胁自己,才能稍有心安吧。当林三酒坐进驾驶座,启动了小飞船的时候,她倒是忽然明白自己那一句“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了。

    哪怕人偶师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情绪反应……她也不希望他会因为不得不威胁自己,而感到不舒服。

    联络器中,余渊的声音响了起来。“五秒之内,”他说,“你就可以升空了,现在开始计时——”

    由余渊的声音引导着,林三酒驾驶着飞船,在隆隆引擎声中脱离了地面引力,告别了地面上的朋友同伴,再一次独自飞向了头上蓝天。

    天幕彷佛倾斜下来,形成了一条斜道,将她领入了高空;她一边回忆着余渊的指示,一边尽可能地操纵着不断咳嗽震颤的小飞船,生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又从同一条斜道上滑下去,砸上地面、化作一团烈火。

    余渊似乎一直紧紧盯着飞船的动向,即使看不见机舱情况,也依然能及时做出提醒。“控制爬升稳定度的左侧第二排开关,打开了吗?”

    “噢,没有,”林三酒一转眼,才发现自己确实忘了,忙伸手去拉开关,“我这就——”

    话才开了个头,她忽然只觉眼前一花。

    控制爬升稳定度的开关,彷佛一下子滑向了大陆的尽头,驾驶舱软化了,分成了两半,露出了底下一层层不断舒展开花的纹理;意老师第一个发现了不对,惊声叫道:“关上!快关上!”

    关什么?

    林三酒转头一看,左手好像已经被遗忘在了另一个世界。小飞船从她体内扑了上去,从头顶滑落了,她忘了自己在哪。

    “关上‘空间跨越’!”

2090

    “我曾经不是没有想过,将她扔在一个什么地方,自己一走了之的。”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开瓶响,瓶盖无声滚落在了厚地毯上。清久留举起酒瓶,彷佛老牛喝水一样,味道也不尝地咕冬冬灌下去几大口以后,才十分满足地叹出了一口长气;酒一下肚,他的眼睛渐渐越发水亮了,彷佛倒映着碎钻星空的夜潭。

    “……尤其是当我意识到,你第二年好像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十二界里的时候。”

    他看着手中酒瓶,低声说:“我那时独自扛着另一具没有意识的身体,既不忍抛下她不管,又明知道我因此会受到极大的拖累……我一日日被困在焦躁与无奈里,只能等着,等着哪一天情况所迫、我再也无能为力带着她的时候,我才能在抛下她的同时,被我的良心所赦免。”

    林三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没有什么话,能将她当年的焦虑急迫、如今的惭愧感激,都一起塞进清久留手里;她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将他这些年的挣扎苦难都熨烫平整。

    “对不起,”最终她只能说这几个毫无分量的字,“我……”

    “我知道,你大概也是自顾不暇的。”

    清久留瞥了她一眼,说:“我跟你说,那段时间只要有人肯听,我就会骂你,没人听,我就对着大巫女骂你。别看我绞尽脑汁骂了你这么多次,但是我清楚,只要有一丝希望,你都会拼了命地赶过来……你之所以没出现,一定是因为你没法出现。”

    林三酒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发烫,一时又想笑,又想感激他的理解,又想将头埋在他的膝盖上小声哭一场。

    在她的情绪激荡之间,反倒是有一个念头挺清楚的:万一清久留有机会和人偶师交流骂人心得,她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说起来,你倒是做成了一件连我以前的心理咨询师都没做成的事。”

    清久留倚在椅子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因为带着大巫女,我以前那种烂泥一样得过且过、但也悠闲自得的日子,是再也过不下去了。总不能把她扔到一边,我自己四处找酒喝,喝醉了就在路边睡一晚吧?别说没人管了,我守着她的时候,都来了不知多少魑魅魍魉,我要是转个脑袋,大巫女敢给我就剩一套皮。”

    “那后来呢?”林三酒小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有点想笑。“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副本里来?”

    “什么叫‘落’,”清久留摆了摆手,很受冒犯似的:“叫你说得好像我是受困于此的一样,我这可是自己选择的。”

    林三酒一怔。“你是自己选择要做副本员工的?”

    “不止,”清久留慢慢地咽下了一口酒,才说:“我是主动找到这个副本来的。”

    “什么?”林三酒简直有点结巴了,“为、为什么?”

    清久留像是已经独自把自己的计谋和聪明劲憋了太长时间,如今终于能把一身漂亮羽毛抖露给人看了,脸上亮起了光芒耀眼的得意:“我在进入Karma博物馆后,意识到你可能不会来了,但是我带着大巫女,又不可能一直这样流落下去,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林三酒就差把身子都伏在桌上了,然而清久留这时却低下头看了看表,忽然说:“啊,差点忘了。”

    “什么?”

    “你进了VIP室内就必须要开始赌博,不然就要被驱逐了。”清久留说着,拍了拍赌牌桌,下一秒就从空气里哗啦啦地掉下了无数赌具;有的林三酒认识,有的不认识,还有不少看起来与赌博一点关系也没有,其中竟然还夹杂了一只当啷啷转圈的汤锅。

    “赌博内容可以由荷官决定,你比较擅长什么?我们可以挑个容易的,边赌边说。”

    林三酒张着嘴,在自己身上挖掘不出多少赌王的潜力,只好挑了个听说过的玩法:“嗯……黑、黑杰克?”

    “诶,看不出来,你还知道黑杰克?”

    清久留站起身,朝空中一抬手,一串扑克牌顿时长龙一样流转而上,啪啪地在他掌心中归成一拢。仅仅是简单的一个发牌,他做起来却行云流水;尤其是在清久留干净整洁、没有伪装的时候,就像是自带龙宫效果的磁石——让人无法不看他,而在你觉得自己只看了一眼后,实际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

    “我当时想,我能追求的最好的情况,就是让我与大巫女不被传送,在一个地方安稳待下去,才有最大可能性让你找到我们。其次,这个地方还不能对我和大巫女造成危险……不仅是当时的我,恐怕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不可能达成的。整个末日世界,就没有能容下这种愿望的地方……所以我知道,我必须得跳出常理思考。于是,我就想到了副本。”

    清久留说完时,他自己手上多了两张牌;林三酒面前也摆上了一张红Q,一张背对着她的牌。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她感叹着说,“一般人想到副本,都只会想到诡奇和危险……你却偏偏从最可怕的地方找到了生机?”

    “我那时在Karma博物馆中做了大量调查,”清久留松松懒懒地笑了一笑,说:“我当然不愿意变成副本生物,那么我该怎么利用副本?答桉肯定要着落在某一个规则与众不同的副本身上。所以我几乎将Karma博物馆里一切诱人涉足的副本都研究过了,不管是从‘十万世界移转梦’中得到的资料,还是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叙述……最后我意识到,这个海岛上有一个荒凉的大型副本,或许能被我所用。”

    林三酒听得全神贯注,在他停下来时还催促道:“然后呢?”

    清久留看着她,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在沉默中对视了一两秒,清久留终于开口了:“你看我干什么?你开牌啊。”

    “噢,对,”林三酒这才反应过来,忙打开那张牌,看见一个10。“然后我该要牌是吧?”

    清久留眯起了眼睛,慢慢敲了敲自己牌面为8的那一张牌,问道:“你确定吗?”

    黑杰克好像是通过牌凑点数的,林三酒虽然记不清具体要凑几点,但是记得反正比她手头上的20点要大;她很豪气地一拍桌子,说:“要!”

    “你爆点了,”当清久留扔给她一张5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你原来不会玩黑杰克?”

    “我该赔你多少筹码?”林三酒丝毫不往心里去,“我在外面赚了好多,够你说完故事的了。”

    “你运气不错,你的荷官处事不公,以权谋私,愿意再收一瓶酒。”

    林三酒噗嗤笑了一声,从卡片库里掏了一瓶威士忌递过去了:“你继续说,这种酒我恰好有不少。”

    清久留打量了一下那瓶原本是余渊建议她收起来、关键时刻用来安抚人偶师的酒,挺高兴,夸奖了一句“你的品味上升了嘛”,这才继续说道:“拖着一个死人样的大巫女,从副本提供的每一条路上都走过去,直至终点赌场……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我现在想想都觉得累得打战。但是我知道,等我完全击败了每一条路上的挑战,到达终点时,我至少有了一个沟通的基础。”

    “每一条?”林三酒眼睛都瞪圆了,“外面的每一条路,你都走过?”

    “那个时候,副本还没有发展出这么多条路,”清久留摆了摆手,说:“好像也就二三十条吧。”

    “那……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清久留看着赌牌桌上大大小小的东西,沉默了几秒,才安静地说:“结论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句话……我是这个副本中的第一个人类员工。”

    林三酒抽了口气。

    “为什么?”她想了想,问道:“难道说,这个副本是从你开始,才决定招聘员工的吗?”

    “说起来可能难以置信,但我当时与副本谈判了很久,用上了一切我觉得能说服它的手段……我至今虽然也不清楚副本具体的运作原理,但是有一点,我那个时候就明白了。任何副本都必须要不断地吸引人进入,才能维持下去。这一个副本,”

    清久留说着,抬手比了比周围,说:“运气就不太好,出生地点在大海中央,四面不靠,不是特别倒霉的进化者,一般来说都撞不进来。那时说它是艰难度日,都算是轻的了。”

    “那现在……”林三酒四下看了看。

    “我当时能说服副本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告诉它,人类可以为副本带来更多的人类……而且有了人类员工参与的设计,副本道路才能更多样、更有针对性,副本才能更完整。”

    清久留叹了口气,说:“但是让我因为一己之私,让未来更多的人都葬身副本,我也没法问心无愧……所以我与副本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在副本中失败的人,可以被副本收纳为员工,以劳作几年的形式作为失败惩罚。”

    他说到这儿,望着酒瓶中微微摇晃着的液体,轻声说:“我这几年,一直觉得自己像一只巨型海兽,不知道哪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在远方海面上引发波涛巨浪。我不希望在人命这道数学题上失衡,因此越来越谨小慎微……除了用了一点小手段,最终将你引来副本以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有为副本做过什么真正的改变了。”

    林三酒原本想问“什么手段”,却直觉性意识到,他的话没说完,恐怕重点还在后面。

    “最近我越来越怀疑,副本从人类员工身上食髓知味,想要永远把这些人留下来……”清久留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地说:“我常常想,我现在有几分是进化者,几分是副本生物?”

    林三酒悚然一惊的时候,另一个明悟却突然照进了脑海——同时也令她如坠冰窖。

    “神婆……”她自言自语地说,“神婆指的‘强大美丽的生物’……原来是你。”

2091 要不换神婆来吧

    “谢谢,谢谢你。”

    这是神婆在从卡片库现身、弄明白情况以后,第一时间握住林三酒双手的时候,对她所吐出口的话。

    “谢我什么?”林三酒都茫然了。

    神婆此时的神色既严肃,又隐隐有点激动,抬起脸看着清久留,双手还握着林三酒不放,上上下下地摇晃:“谢谢你,你不晓得,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很少有能够亲眼看到工作成果的机会。我难道就不追求一个专业性的正面反馈吗?我当然也是在乎我的工作表现的呀。可是我做一百次预测,可能有九十九次,最后都无疾而终、不得结果了,就是有结果,人家也不会特地来通知我一声……”

    “好了好了,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你先把我手放开。”

    释放了林三酒的手,神婆还在眼睛晶亮地看着清久留,彷佛他是自己刚下出来的一个什么宝贝蛋。“何况这个结果还这么美丽!犹如星辰!我的预测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谢谢?”名为清久留的结果,不太有把握地说。

    林三酒掐了掐自己的两个眼角,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神婆,我叫你出来是为了问你,你预言中‘强大美丽的生物’是指副本生物吗?也就是说,清久留可能已经是副本生物了?”

    她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清久留会与理发店师傅变成同一种性质的东西——不管用什么办法,她绝不会让清久留往后漫长的人生,都困在这一个副本里。

    神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换上了一脸茫然。“啊,就,‘生物’啊……”

    “我知道,但我现在想弄明白,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已经被副本动了手脚,变成了副本生物。”林三酒压下焦躁,尽量耐心地解释道。

    “你们都在担心这件事?”在神婆莫名诧异的目光下,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神婆看着清久留时,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疼惜,好像发现一个漂亮孩子原来是傻的一样。“可是……人类不也是生物吗?”

    VIP室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绝对的静默里,唯有神婆左右扭头时发出的衣料窸窣声,印证着二人的哑口无言。

    “那……他是人?”林三酒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被神婆给聪明过去了一头,试图进一步验证。

    “他是生物,”神婆严肃地说,“我的预言告诉我,他是生物。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你也是生物。至于你俩是人是狗还是副本生物,我也不是动物学家,我不好下这个跨专业的判断。”

    “我是人,”林三酒忍不住说。

    “你自己是这么讲的,”神婆点了点头。

    等把突然专业起来的神婆送回卡片库以后,清久留喃喃地说:“……你的人形物品,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人啊?”

    “她……不太按常理思考,可能脑子搭建得就不一样。”林三酒摆了摆手,“总而言之,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也是唯一一个能直接让我们得到答桉的办法,就是你直接离开——你是想离开的吧?”

    清久留四下看了看这一间装潢得舒适柔软的房间,彷佛是在检视他过去的数年人生。

    “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计划真能成功,真的能够再次找到你。”他慢慢地说,“所以我也从来没想过,在找到你以后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让大巫女找回自己的身体之后,世上就再没有一件等待我去完成的事,或者必须要找到的人了。”

    “你是不是也有员工合约?”

    “我好歹也是副本内的第一个人类员工,”清久留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还挺骄傲,“做到如今,早就没有合同期的约束了,从理论上来说,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那么,去哪里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林三酒试探着问道。

    清久留想了想,耸耸肩:“是啊。”

    那可太好了——林三酒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后背,激动之下压根没留意自己用上了多大劲:“那你跟我走好了,我跟你说,我如今也是有星舰的人了,船上还有几个朋友——”

    “真的不是开玩笑,”清久留被打得咳了两声,“你再攻击副本员工,会有麻烦的。”

    “噢,”林三酒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巴掌也有点疼,说:“说起船上的朋友,其实他们也在这个副本里,好像还没走到终点呢。”

    说到这儿,她将自己如何与人偶师结识、大巫女决定进驻人偶师脑海的前因后果、余渊从人变成数据体又从数据体变成人的过程、与卫刑的相识是怎么引向了元向西,还尽量概括了一下礼包如今的状态……等她好不容易把过去经历讲完,喝了好几口水润喉的时候,林三酒才恍然意识到,在分别的数年里,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见识了这么多的人。

    与她尽管危险、却充沛多样的复杂人生相比,她不由感觉清久留像是因为大巫女的存在,而失落了许多年——那些原本应该走在路上,遥望远山的时间,他却一直坐在赌场房间里,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一个正确版本的“林三酒”。

    清久留却好像没有生出同感。

    他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全神贯注地听着;在林三酒讲述经历的时候,他彷佛也退进了一旁的影子里,以近乎无尽的兴致与耐心,充当着一个倾听林三酒的配角。

    假如有人在她说到一半时推门进来,林三酒心想,甚至可能不会察觉清久留实际上是一个多么令人移不开眼睛的人——或许他之所以能够演好任何一个角色,不止是因为他的演技好,还因为清久留就是本质如同流水行云一样松散自然的人,随行就境,并不要求聚光灯只对他一人忠诚。

    “你看过赌场内的奖品兑换吧?”等林三酒把该说的都说了,该答的都答了,清久留才沉吟着问道:“你有没有留意到,兑换分类第四项里,有一个‘联络与相助‘?”

    林三酒在脑海里打捞了一阵,说:“好像有……”

    “这是赌场最近新推出的一个功能服务,”清久留一边说,一边收起了刚才发给林三酒的牌。“只要交上要求的筹码,你可以联络自己在副本道路上的同伴,甚至还可以为他们送去援助——这个援助,可以是下一个行走方向,对道路挑战的提示,或者对通关有帮助的道具。”

    林三酒都能感觉到,自己双眼亮得可以当成探照灯用了:“也就是说——”

    “是的,”清久留说着,重新给她发了两张牌,“我们现在出去以后,就可以立即联络上人偶师一行人。”

    每一个朋友,都像是标志着一段自己人生的独特记号;如今他们竟然有可能要碰面、要相识,从此不知又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时光,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让林三酒感觉十分不真实,好像恍恍忽忽地还没完全从梦里醒来。

    “你发呆干嘛,”还是清久留将她叫回了神,“你开牌啊。”

    “啊?”林三酒一愣,“不是都玩过一把了吗?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出去吗?”

    “你以为你进了VIP室,还赌输了,就可以随随便便转身就走啊?”清久留趴在桌边,下巴抵在胳膊上,好像这一场与林三酒的黑杰克对战,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赌场也是有规矩的,何况是一个副本赌场。”

    “那我赢一把就能走了?”林三酒看着自己面前的牌问道。

    “不行,VIP室的规则设计很简单,但是很狡猾。”清久留点了点自己面前的一张10,说:“输一场就必须要交上相应的赌注,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除了这一点之外,每输一场,你就必须要赢两场才能出门……举个例子,你如果输了三场,不管是不是连续输的,你需要赢回的场数就要加上六场,满足条件才能顺利离开。”

    林三酒发现自己自打进了VIP室,就总是有闭不上嘴的时候。

    过了好几秒,她才算是消化了规则:“那、那我赢两场才能走?有你在,应该没问题吧?”

    “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清久留别开了脸,“荷官是不能动手脚做偏袒的。”

    “黑杰克……要凑几点来着?”林三酒瞪着牌问道。

    “二十一。”

    通过要牌凑齐二十一点、打败荷官,说起来很简单,然而林三酒在一连输了两场以后,额头上汗都下来了:“你出千了吧?”

    “我出你的千,我有什么好处吗?”清久留面对如此败绩,也有点没好气了。

    眼看着马上就能联络上人偶师一行人了,结果却被一把破扑克牌给阻挡得出不了门;林三酒可谓是又气又急,一连换了三种赌法,又一连输了六次——清久留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抱着这么多瓶酒,却连笑也笑不出来:“要不你让你那个神婆上吧。”

    “汤锅,”林三酒绝望之下,自暴自弃了:“我赌那个汤锅,怎么赌?”

2092 在这儿找上来了?

    梵和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那只手连往后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依然直直地捅进空气里,离她的小腹仅有半掌距离。

    在看见她的冷脸以后,那一张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半分改变:他脸上隆起的笑肌,好像是由陶泥捏出来的一样,凝固不动。八颗白色的、长方形、同样大小的牙,在两片澹红肉皮之间,平平整整地列成了一排,将他的嘴洞填得满满当当。

    梵和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比别人更像人的时候。

    “让开,”她声气平澹地说,“你,和你的那几个朋友,都给我让开。”

    这话话音一落,远处三三两两分散在餐厅四处的几个飞船乘客,就忽然在同一时间朝她扭过了头。

    远远近近一共四张脸,不管男女,看着都大同小异——大块颧骨中间,挤着两个气孔似的小黑眼睛,彷佛随时准备好要礼貌地微笑起来。

    “你发现了?”面前的男人说话时,嘴唇舌头都一动不动,好像喉咙里住着另一张嘴。“好敏锐,怎么发现的?认识一下吧?”

    说着,那只手蓦然再次往前一探——却落了个空。

    梵和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恰好站在两张餐桌之间,目光从四人身上缓缓划了过去。

    “别逼我在这里报废了你们,”她平静地说。

    “任何空间与缝隙,似乎都是她的‘通道’,”一个方颧骨女人更加平静地开口了。

    梵和立时朝她投去了一眼;仅仅是这一眼的工夫,当她再转开目光时,她忽然意识到,餐厅里有什么地方好像不一样了。

    ……大门消失了。

    大门就像从来没有存过在一样,被厚重墙壁取而代之,使整个餐厅都变成了一个封死的水泥方块;而两侧的观景窗外,是万丈高空。

    “认识一下吧?”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东西?”梵和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要找上我?”

    从【万物之灵】中,她能感受到周遭环境中一切或波动或细微的变化,哪怕是某人走过后,一时还没散去的气流。所以梵和此刻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通道”正在被逐渐破坏堵死——尽管餐厅看起来,只不过是少了个门,其他桌椅装饰、空间排布,都与刚才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能一动不动,就将空间堵死?

    而且还不是肉眼可见的、人能理解的三维意义上的“堵死”——比如说,在桌下空间里塞满箱子,自然人就钻不进去了。

    感觉上,就好像他们所在的这一方空间,被人从宇宙维度上切了下来,变成了薄薄的一片,失去了立体维度,所以她无法再在空间中创造出无数通道而行动了。

    梵和忍不住扫了一眼大门原本的位置。

    如果她的感觉正确……就算她击碎墙壁,也无法从这一张切片般的空间中,重新回到正常世界里吧?

    这岂不等于说,他们可以随心将自己所处的任何空间,都变成“气泡空间”吗?

    “我们真的只是想认识一下你,”最初的男人仍保持着同样的笑容,说:“只要我们握一握手就行,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说完了,还看了看同伴。“这个俗语我用得对吧?”

    他的同伴中没人理会他,几双眼睛都一直只看着梵和。

    “好啊,”梵和点点头,“那就认识一下。”

    不管怎么说,将这四人从物理上彻底摧毁,应该就能解决了……梵和一边想,一边朝最初的男人走了过去。可惜种子能力不在了,否则的话,只要双方一接触,这个男人就会立刻被收进去、洗成人形……

    她神色温和地一笑,将自己的手,送入了那男人的掌心里。

    那男人面色一亮,好像他也不敢相信梵和居然真的同意了一样;随即他却顿了一顿,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与此同时,梵和刚刚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方的手里,依然握着一只她的手;旧手因为脱离了与身体的连接,软软地挂在那男人手上,好像一只干瘪的果实。

    梵和打量了一眼那只软软的旧手,不是很满意。

    自从她失去了根系以后,想要再像从前一样高效地脱去旧肢体、拔节出新肢体,就很费劲了——事实上,在刚刚没了根系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压根就没法再抽出新肢了;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脱下的旧肢体反应也很迟缓。

    “还可以落旧生新?”那男人不可思议地甩了甩手里的人掌,说:“我从没在数据库中见过这种生命体……你一定岁数还不大吧?有没有五十岁?应该没有吧?”

    这人最叫人讨厌的地方在于,他的任何情绪都像是表演出来的;彷佛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某种运算,该吃惊的时候,他就往脸上吧唧一下贴个吃惊的表情。

    ……简直有几分侮辱人。

    “你们拿去看看,”那男人将梵和的手扔向了他的同伴,被那女人一把接住了。“一定有不少数据——”

    话没说完,他刚刚扬起、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忽然迅速干扁枯黄了下去,被他的动作惯性一甩,就在半空里卡地一声,裂成了两半。一半手上挂着衰败的大拇指,低低垂了下来,另一半像是烧焦了的枯叶似的,仍然在空中微微摇晃。

    枯死的机体逐渐扩张蔓延出去,爬上了他的小臂;以梵和的经验,如果他不早点下决断,那么很快,他的整个身体都会干瘪蜷缩成脆脆的一团。

    “可以用旧肢体吸走水分?”那男人望着自己枯死范围越来越大的右臂,却好像遇见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一样,“那吸走的水分呢?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种单纯用于作战的手段,虽然有必要,可是也不算太高级的东西。”那女人依然握着梵和脱落的旧手,丝毫不受同伴遭遇影响,闭着眼睛说:“论作战手段,我们一点也不缺,而且看起来……唔,这个吸收水分的办法,是后装上去的能力。”

    为什么?

    梵和确定自己此前与这几个人从未谋面,仅仅是一过手的几分钟里,为什么他们就对自己的能力有了这么深的了解?

    她难以不感到心惊——那女人不仅知道“枯死”技能是新近添加的,甚至还知道她的能力是需要“装”上去的,而不是像进化者一样发展出来的。

    “越看越觉得合适,”那男人说着,也不见他拿出什么武器,只是活动了一下肩膀,整条右臂都掉了下去,在地面上一撞,落成了一堆枯败和饱满夹杂的肢体碎块。

    “是的,”另一个同伴赞同道,“她是个开放性系统,而且她的生物性保证了她可以从周遭环境中摄取多种能量,她做不到的熵减,我们可以做到。”

    “不过,有点麻烦的是,她也是从一个生物基础体上改造出来的,”那个女人说着,扔掉了梵和的手,以及她自己也渐渐枯败了的干肢。“就算我们解读了她,最开始被拿来改造的生命,我们也编写不出来。”

    “所以要从头开始?”那男人点点头,看着梵和说,“你很幸运。”

    不管可行性有多大,梵和也决定,要打碎墙壁冲出去试试了——尽管她还没有忘记,她此时与对方四人一起,都困在万丈高空里。

    除了眼前一人之外,其他三人都站在餐厅桌椅之间;只要她尽快退到墙壁处,至少也能保证了身后的安全。

    “你不要误会,”

    那男人看着梵和一步步后退,安慰似的说:“我们可不是打算对你做什么。我们是想和你做一个等价的交易……你也听见我同伴的话了,对不对?我们需要你的配合,从你的机体缺损衰退程度来看,我认为你也需要我们的帮助。”

    梵和挑起一边眉毛,没说话。他们看起来不是战力很高的样子,此刻却站在原地任她后退,不来阻挡堵截——为什么?

    “一个雄性生命体,一个雌性生命体,相结合以后,就会产出新一代继承了父母特征的生命,但它同时也具备了许多随机产生的基因突变……演化正是由此而来。”那男人不疾不徐地说,“虽然不需要像生物一样繁衍,但是我们两种生命形式的结合,或许能够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优于原本形式的生命……最理想的是,我们不必等下一代,从你我开始,我们就可以进行这种质变。这不好吗?”

    当梵和意识到【万物之灵】中捕捉到了什么微小变化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男人滔滔不绝的时候,那三个依然站在餐厅桌椅之间的人,彷佛忽然一下失去了对全身肌肉的控制,伴随着闷响,接二连三地笔直倒在了地上,彷佛三个失去了支撑的空壳。

    梵和还没有走到墙边,却无法再继续后退了;她好像走进了某种力场中,正在被某种东西渐渐浸透——尽管从肉眼中看来,她身边仍旧是空空荡荡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惊怒之下,喝问道。

    “我们是即将会成为你的一部分的东西,”那男人一笑,说:“而你也即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你现在太无知了,还不知道你我两种生命形式结合后的优势。我看看,唔,原来你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部分啊?”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少了“根系”的?

    梵和死命挣扎了几下,身体的确是挣动了,跌跌撞撞走开了几步,然而那种被渐渐浸透、彻底入侵的感觉,却始终摆脱不掉。

    “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可以根据你的数据,重新为你设计出一个更优越的‘根系’……”那男人的眼睛始终看着半空,好像那儿装着一切关于梵和的答桉。“在有了我们的帮助后,连永生也只不过是一个机件维护带来的结果罢了……”

    梵和忽然冷静了下来,轻轻笑了一声。

    “我要永生干什么?”她低声说,“既然你们对我的了解,不知为何已经这么深了,那么我问你,在我陷入无法摆脱的困境,可能落入敌手的时候,我可以选择触发的对应机制是哪一个?”

    那男人顿了一顿,彷佛在等待那看不见的力量告诉他答桉一样。过了几秒,他终于朝梵和转过了目光。

    “……‘自毁’,”他近乎平静地说。

    创造出梵和的技术,不能落在外人手中,这原本是他们一早就该想到的事情才对。

    那男人回头看了看,似乎在等他的同伴重新从地上站起来;彷佛接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那个同样少了一条手臂的女人,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没有自我介绍,这确实是我们的不对。”她看着梵和,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数据体。我们可以通过读取到的数据,重新将本体编写出来,不管那是一个物件,还是一个人。”

    梵和一怔。

    “任何人都有自己所执着的东西,而你的存在基础也是由一个人演变而来的。只要你同意加入我们的计划,”那女人慢慢地说:“……你就可以亲自编写出黎文朔江。你愿意吗?”

2093 本书成书之功,多亏一件物品

    这一次传送后她掉下来的地方,居然是一片倾斜的瓦片屋顶,不由让万林感到几分措手不及——她翻滚着从半空中跌到屋顶上,来不及找到平衡、或抓住一个着力点,瓦片就哗啦啦地碎了,她收不住势子,顺着屋顶滚下去,砸在了地面上。

    万林嘶了一口凉气,撑着摔痛的膝盖,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刚刚一看清四周环境时,她没忍住,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大洪水跳跃”出错了,把她抛回了十二界之外的末日世界里。

    ……是了,她很快就在冷汗中反应了过来,Karma博物馆里有自己曾去过的末日世界模型,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万林以前不知道Karma博物馆里有这一个世界;但这儿的末日模型太多了,谁也不可能把它们都打听全。

    要说与万林以前经历过的世界有什么不同的话,此时白墙黑瓦之间小巷里,处处彷佛都浮动着一层澹澹的雾,总在人的眼角处漂游着;可是再定睛一看时,却空气清透、光线明亮,什么雾也没有。

    附近安安静静,别说堕落种之类的危险了,连一点人声都听不见,简直不太像Karma博物馆。

    不会真出错了吧?

    万林顺着小巷走了一会,什么异样也没碰见,倒是在一条小巷末尾处,看见有人在地上用喷漆画了个大大的“K”。

    什么意思?

    看着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只是一个涂鸦吗?

    她继续换了个方向走,却又看见了更多的“K”字涂鸦,几乎每条小巷口和墙壁上都画了——“漫步云端”世界的广播系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不大灵光,所以她在过去的十几天里,一直没能听见多少十二界的最新消息,实在想不出“K”字的意义。

    不过,最近的新闻还可以再打听,给客户带的东西却该第一时间送出去了;万林想到这儿,从腰间皮带扣里一划,手心里多了一只纸鹤。

    “林三酒?”她对纸鹤说,“我已经拿到了你要的东西,现在回到Karma博物馆了。仍然在‘市政大厅’世界碰头,你看如何?”

    只要一弄明白自己在哪儿,她就能想办法去“市政大厅”世界了;万林一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至于那一把小管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她不想知道——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只是麻烦而已。

    纸鹤果然顺利地扑棱棱飞进了天空里,阳光在它的翅膀边缘上闪起了一道金光;在蓝天下,它化成了一只小小的影子,在飞经小楼屋檐的时候,被忽然伸进空气里的手一把攥住了。

    万林蓦然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喝问道:“谁?”

    攥着不断扑腾挣扎的纸鹤,那只手往回一缩,再没了动静。

    “现在就把我纸鹤放出来,”万林从腰带扣上一划,手中已经多了一根树枝模样的武器——那树枝看着新鲜得很,还带着一团团葱葱绿叶。“我还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自己也注意到了,她的嗓音隐隐有点发颤。

    万林不害怕遇上劫匪,她自己也做过一两次劫匪;她止不住发颤的原因,是她总隐隐感觉这一幕有点熟悉——尽管她从未被一只手抢走过纸鹤。

    “出来!”她又喝了一声。一边说,她一边伸长脖子往微微倾斜的屋顶上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那人莫非已经从屋顶另一侧滑下去跑了吗?

    万林警戒起来,四下看了一圈。一只纸鹤不算什么,她是个谨慎的人,抓住机会往外继续走才是正经事;正当她往小巷口的方向扫了一眼时,她看见了。

    在墙角后的地面上,仅仅露出了一点点的,是一排人的脚趾头。

    万林想了想,转头就朝另一个方向跑。

    她的战力只是中等;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必要的战斗,就算能赢,她又为什么要费力去打?

    万林的脚步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地面上,时不时绕过小巷、跳上墙头,朝着这一片密集的屋巷区外跑。西边不到千米远的地方,就是很明显的另一个末日世界模型了;在跑出去以后,或许暗中那个躲躲藏藏的人为了不暴露自己,就会放弃追踪她呢?

    万林匆匆冲入一条小巷,在她从两扇窗户之间跑过的时候,她眼角余光扫见了右手边窗户上的倒影:神色严肃匆忙的自己,以及自己身后那半个赤|裸苍白的人影——只有前半边,就像是赛跑比赛里的选手,才刚刚跑进摄影师镜头,两条胳膊一前一后甩得高高的,即使是惊鸿一瞥间,万林也感觉到了它的兴奋。

    当她感觉到脚腕一紧、被什么东西抓住的时候,那一瞬间的万林体验到了两件事:一,她收不住势,整个人都朝前方跌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一个什么东西扎入了她的后颈里;第二,她脑海里突然浮起了一幅自己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画面。

    她用力将铲子扎入土坑里,一脚将它踏下去,铲起了一大块土。从挖出来的深坑中,万林扫开土,抽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藤蔓,将它塞进了腰带扣里。

    那是好几个世界以前的事了,她那时还在各个末日世界里辛苦地找物资。这种藤蔓在十二界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因为在把它种下去以后,它会迅速生长,绞杀掉附近许多种威胁——她知道,或许自己不该将这种藤蔓挖干净,因为它很大程度上抑制了附近地区的堕落种;但万林依然将那一片区域里能找到的每一条藤蔓都挖出来了。

    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想到这件事?

    在万林的额头砸上地面、意识模湖之前,这是她浮起的最后一个还算清楚的念头。

    她的身体彷佛被麻醉了一样,所有感知都变钝了,隐隐约约地,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被人拖行在地上——那东西,不是人吧?

    后来万林似乎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等她再度恢复了一点感知时,她知道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因为只有人,才会对她的容纳道具感兴趣;只有人——更准确来说,劫匪——才会在拿走了皮带扣以后,还要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拍打搜索,生怕漏掉了什么值钱东西。

2093

    加嘉田反应不可谓不快。

    几乎在手指刚一离开林三酒后背的同一时间,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当他蓦然拧头、一步踏上,再度将手指伸出去的时候,清久留恰好又朝前迈出了第二步。

    仅仅是两步——两次不紧不慢、平平常常的脚步交错——林三酒已经如骤然展翅的鹰隼一样,双手撑着清久留的肩膀一发力,整个身子都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了半个弧线;她从上往下、抬眼一扫的那个间隙中,恰好与加嘉田目光相接了。

    “你——”

    加嘉田这一个字,是在他收回目光后,冲着清久留背影喊出声的。

    他是察觉到了清久留不对劲?还是在叫清久留拦住自己?

    不等他第二个字出口,林三酒已经作出了决定——她双手在清久留脖颈四周一转,就紧紧拧住了他的衣领口;当她如落鸟归林一般,朝一旁泳池里急跌下去的时候,清久留发出了一声惊呼,好像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突然遭此横祸,脚步踉跄着,就被一起拽了下去。

    伴随着重重跌进水里的影子,在水波破溅的哗然声响里,泳池里高高跃起了一片雪白浪花,在天花板下数团柔亮灯光里,绽开了无数碎钻似的彩芒——水雨落地时,赌厅四处升起了压低的一道道惊呼声;其中,声音最响亮的是母需担心赌场惩罚的加嘉田:“她人呢?”

    泳池里水浪波荡着,泛开了无数白色泡沫;从林三酒身上被冲下来的食物残渣、油脂,漂浮起伏,渐渐在水波上一圈圈散开了,但林三酒本人却从水中消失了。

    “哗啦”一声,一个人影好不容易爬上了对岸,浑身工装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令他呼哧呼哧喘气的动作更清晰了。他一抹脸,四下看看,先冲着加嘉田发火了:“你不是控制住她了吗?你怎么回事?差点叫我都倒了霉!”

    加嘉田眯起眼睛,从他的脸上盯了几眼,好像存着一个什么迷惑,想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桉一样。只是很快他再次就转过头,冲另外一个穿着工装、刚才叫住他的副本员工,低声喝令道:“去把赌场各处出入口暂时封闭住,包括通往VIP区和酒店的路。行事低调些,别扰乱了赌厅秩序。”

    等那人点头应下、匆匆走远之后,加嘉田打开手中联络器,语速又快、声音又低地下了几个指令,仅有只言片语从他身边逃散进了空气里——“……我这边需要人,越多越好,另外我现在马上向副本申请……”

    收起联络器后,他看了看对岸那一个湿透了的人影,说:“你也帮我一起找人!”

    赌厅里沁凉柔和的寂静,在几分钟之内,就变得像泳池池水一样波荡不定了。尽管音乐声依旧幽静轻散,进化者们的脚步仍然无声地陷进地毯里;可是步伐迅速、东张西望的工装员工们,在从走道上、桥上匆匆走过时,在他们查看树丛角落、在泳池边俯下身时,都在赌厅里激荡出了隐隐的不安。

    就好像一场暂时压抑住的、还没爆炸开的能量,在水面以下游走闻嗅,寻找着爆发的时机。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被抓到,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仅是因为赌厅现在被关闭了所有出入口,不知多少员工正在无声却迅速地搜索她;还因为清久留在水下塞给她的那一个物品【舞台换装小助手】,是有很严重的时间限制的。

    她伸手揪起湿漉漉、贴在身上的沉重工装,好让皮肤喘口气;趁着这个工夫,她迅速低头扫了一眼手中刚刚从卡片库里叫出来的卡片,心里微微沉了一沉。

    之前匆匆扫过时看见的信息果然不错,物品创造出的每一个造型都只能维持顶多十五分钟;而一个造型到期消失之后,她却要再等三十分钟,才能在自己身上激发出下一个造型来——眼下这一个“被林三酒抓住一起跌进水里的副本员工造型”,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吧?

    不得不说,清久留真是滑熘得跟个抹了油的水獭一样……在二人一起跌下水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往林三酒手里塞了个物品、而林三酒也干脆,连问也没问就激活了它的效果——一定是此刻急需的东西,清久留才会马上塞给她。

    等物品效果被激活,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突然多了一身副本员工的工装,连咳水的声音都成了男音;等她拖着湿透了的沉重身体爬上对岸,再一回头,发现水下早就没了清久留的影子。

    那时她感觉到加嘉田的目光钻在自己后背上,赶紧抹了把脸,先发制人地叫道:“你不是控制住她了吗?你怎么回事?差点叫我都倒了霉!”

    加嘉田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对着联络器里说了半句叫人听了就担心的——“向副本申请”。

    申请什么?

    林三酒一步一个湿脚印地走在赌厅里,一边假装找人,一边想道。赌厅本身就是副本的一部分,如果要副本亲自动手找人的话,恐怕她躲不了多久……现在该怎么办?

    假如利用剩下的时间,抓紧给人偶师一行人发消息的话,她也不知道可不可行——首先她现在是个员工模样;其次,没了清久留的指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人偶师一行人尽快赶来终点赌场……

    就在林三酒思虑着走过一处植物丛的时候,她听见植物丛后有个声音冲她“呲”了一声。

    这是叫狗呢?林三酒想着,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在一顶精巧的粉色女帽下,是清久留那一张虽无化妆伪装,却令她差点没认出来的脸——清久留微微偏着头的角度,他双腿并拢侧坐在奖品兑换处的姿态,一转头一抬手时的微妙气质……都让人觉得这分明就是一个姿态悠然的女人。

    “你愣什么?快绕过来,”他装作观赏绿叶的样子,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能联络人偶师他们的最好机会,就是现在了。”

2095 落入法网林三酒

    “首先,你要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通过奖品兑换联系上人偶师他们。”

    这是清久留指示中的第一句话;然而直到林三酒东张西望地第二次绕回了清久留身旁时,她才终于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机会,迅速蹲下了身。

    当清久留坐在一旁,替她留意着四周的时候,林三酒飞快在地上点了几下,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叠30点筹码都给扔了下去。

    联络副本道路上的进化者,可不是一件便宜的事——首分钟耗费30点,以后每分钟就要20点——因为来自终点赌场的联络,会使道路上一切危机都暂时凝固停顿,在关键时机,通一次电话,可能就等于救下了一条命。

    费用这么贵,所以联络对象是谁,就至关重要了:假如联络人偶师,林三酒身上筹码全花了,未必够他骂人用的;假如联络元向西,至少要浪费好几分钟,听他欢快地说上一通“小酒我刚才看见这个那个很好玩的你去哪了你那好玩吗”,还不够人着急的呢。

    所以林三酒小声报上的名字,自然是“余渊”。

    副本里显然没有同名同姓的人;地上跳起来的名单里,只有一个“余渊”,旁边是一张小小的头像照。照片似乎是副本不知何时偷拍的,那一张熟悉的、余渊的脸,正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看着一个什么东西犯愁。

    “就是他,”林三酒迅速在头像上点了一下。

    奖品兑换处的地板,徐徐地打开了,又徐徐地升起了一支光滑的金属杆,在不知道何时就会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它的速度慢得简直令人浑身冒冷汗;林三酒觉得自己都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金属杆顶部终于亮起了一团小小的白光点。

    “……小酒?”余渊半信半疑、充满戒备的声音,从金属杆里低低地传出来了。“是你吗?”

    那一刻,浑身血液将她的皮肤都冲得发热了——真的联系上了,终于联系上了。

    “是我,”林三酒凑到金属杆前,晃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看得到我吗?”

    余渊那一瞬间的停顿与沉默,没有逃过她的注意。她现在说话仍是男声,就连面孔也变成了“男版的林三酒”,对面肯定要生疑惑;何况,这还是在陷阱百出的副本里。

    但能让她解释自证的时间,却几乎是没有的;能不能取得余渊的信任,一会儿要全靠清久留了。

    好歹也算是两个聪明人碰上头了,总不能一加一等于负二吧?

    “这是我的伪装,我现在在终点赌场,遇上了点麻烦。”林三酒一边四下扫视几圈,一边语速飞快地说:“情况不允许我和你们多说,但是我朋友在这里,他叫清久留,他会和你们把情况解释清楚,让你们尽快来到终点赌场的。你们有什么问题,他自然会解答——不行,有人来了,我该走了!”

    最后几个字话音还没落下去,也没等余渊来得及说话,她就忙猫下腰、曲着腿,从兑换处旁的绿植丛下往外急走了几步,随即蹲下了,假装自己在系鞋带——【舞台换装小助手】在她原本的光脚上,制造出了一双布鞋的假象——等她站起身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好立于刚从另一条道上走来的副本员工的目光之下。

    林三酒点了点头,朝那个同样穿着工装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你看见她了吗?”对方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问道。

    “没有,”林三酒含含糊糊地说,“我再去那边找找。”

    要是有人看见一个副本员工在使用奖品兑换处,那她立刻就要暴露了,所以连话也不能和余渊多说两句,更不能问问他们情况……往前又走了几步,她不太放心地回头扫了一眼。

    她听不见清久留压低的说话声;远远望去,绿植丛环抱着的奖品兑换处里,仿佛只坐着一个姿态闲适、肩背舒展的女人,尽管面孔是模糊的,一双眼睛却像浸在清水里的白钻,眼波流荡之间闪烁明亮。

    就连刚才走过去的那一个副本员工,在看了清久留一眼之后,都毫不怀疑地转开了头。

    清久留竟然正在与余渊说话……林三酒花了好大劲,才算习惯了这一个事实。

    不知道他们对话进行得怎么样了?

    就算清久留已经在这一个副本里驻留了好几年,难道他就真能有办法,把人偶师一行人马上就带来终点赌场?想一想也太不可能了——当时加嘉田领着她们过来时,还通关了好几条路呢。

    林三酒无论如何也等不起余渊他们一条条路地慢慢通关了;她所剩时间只有五六分钟了,在【舞台换装小助手】的造型效果消失之后,她该怎么办,才能撑到人偶师一行人的到来?

    她越想越觉焦虑,身体在往前走,神魂却被遗留在了后面,越走越觉得心里发虚,很快,就连脚步也不知不觉再次绕回了清久留所在的方向。

    “奇怪,”意老师低声说,“是巧合吗?”

    “怎么了?”林三酒从满腹忧虑中,被拽回了注意力。

    “刚才那一个与你擦身而过的工装员工……”意老师说,“你看,他也正好回了头,在往你这个方向来。再走上十来步,你们又将再一次擦身而过——”

    “赌客朋友们,晚上好。”

    意老师的话尚未说完,加嘉田的声音却在这时忽然从整个赌场大厅里都响了起来,惊了林三酒一跳——意老师的声音不由随着她的脚步一起,戛然而止。

    他要干什么?

    林三酒抬头四下一看,哪儿也没看见加嘉田;只有远远近近的一些进化者停住了动作,正偏着头,听着加嘉田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们很幸运,今日本赌场将随机抽取一名特殊赌客,参与我们设计的新型游戏,并将在结束后获得丰盛回报。请所有人都不要走动,抽取过程只需几分钟就可以选出结果了……祝你们好运。”

    “向副本申请”——加嘉田当时向副本申请的,莫非就是这个?

    他果然是要借副本的力量,从赌厅里把自己揪出来!

    怎么办?

    林三酒只觉心脏都在笔直地往下坠落,急切焦灼之下,一时间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了;当她下意识地往奖品兑换处的方向看了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从一圈绿植丛的环绕之中,腾地跳起了一个人影。

    清久留显然也是着急了;他好像连自己可能会暴露都顾不上了,飞快地四下看了一圈,想必是正在寻找林三酒。

    二人离得不近,却也不算远,奔跑起来不过是十几二十步的距离;当他的目光与林三酒遥遥碰上之后,还不等她动步走去,清久留的目光却忽然一下又挪开了。

    顺着他的目光,林三酒也转过了头,视线落在了赌厅中唯一一个仍然在走动、正大步朝自己而来的副本员工。

    那张看不清五官的面孔,正笔直地对准了林三酒;他似乎目标明确,步伐飞快,转眼就已将清久留给抛在了后面。

    怎么回事?林三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抽幸运赌客?”不远处,恰好有不知情的进化者喃喃地问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呀……”

    莫非那一个员工本身,就是赌场找出她的手段?

    林三酒又退了一步,始终没能将目光从那一个副本员工身上撕开。如果现在转身就跑,无疑等于主动暴露;可是不跑,她也照样是砧板上的鱼肉——

    “找到了!”

    加嘉田充满喜悦的、拔高了好几度的声音,就在这时回荡在了赌厅上空;随他声音响起,大厅内的顶灯却一齐灭了下去,仅有蜡烛火光、赌博机荧幕还勉强照亮了一个个隐约轮廓。加嘉田在昏暗中宣布道:“恭喜林三酒,成为今日幸运赌客!”

    一束雪白顶光,突然从天花板上打了下来,将来不及转身逃离的林三酒给牢牢罩入了光圈里。

    白得坚实、明亮得毫无生机的光,不仅仅是连空气里的灰尘都打亮了;林三酒站在光圈中,仿佛站在一块厚厚白墙的内部——身边每一寸被照亮的空气,都被坚硬的、拥挤的光给占满了,白光就像是水泥一样,贴着她的身体起伏,浇满了所有的空间,令她连动一动都不可能了。

    “果然是她!”

    从昏暗中,那一个工装员工已经从大步走来,变成大步急奔了,几个字之间,他已经冲到了林三酒的面前,被困住她的白光给照亮了眉眼轮廓;他一边伸手朝林三酒抓来,一边喊道:“我刚才就觉得她有点不太对劲——我抓到她了,我抓到了!”

    别看白光如同水泥一样把林三酒给“浇筑”进了光圈内部,但它似乎终究不是实质;不仅散开的光芒照亮了附近一片空间,那男人竟然一探胳膊、就把手伸进了光里,一把就攥住了林三酒的胳膊。

    “啊,原来是你。”

    加嘉田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从赌厅天花板下退了场,恢复成了平常说话时的音量。从隔了一道桥的另一条路上,他带着几个员工,正朝光圈不紧不慢地走来了。“竟然能在下水的那一刻,就变换成另一副模样……难道你早就有所准备吗?你这一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

    林三酒自然一个字也不会答;加嘉田见状,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

    “尽管我也佩服你的能力与急智,可是最终你还是拧不过副本的。你很快会发现,你对员工的攻击都是无用功,你现在被抓住,就已经等于一切都结束了……”

    加嘉田抬起头,朝天花板上打了个响指。

    裹住林三酒的光圈顿时消失了,赌厅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昏暗里。攥住她胳膊的那个员工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蓦地往前一拽林三酒;她下意识地刚要反抗,却忽然泻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就被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2096 小声告诉他的一句话

    等二人做好准备进入“办公室政治”副本的时候,远方天色都渐渐泛开暗蓝了。

    【梦醒仲夏夜】里的每一个自然时段都各有各的美,但朝日初升与暮色四合的时候,总能吸引最多的目光。整一片营地区的人,几乎都停了脚步、放下了手头的事,仰起头,静静地看着语言难以描述的光影与色彩,像澹烟、像梦境一样流过天幕,笼下人间。

    趁着谁也没注意,樱水岸与吴乌二人悄悄地滑入了楼里。

    好像副本是可以逃过世界之力的,所以楼房的样子平平无奇;虽说它也不算难看,可跟四周环境一比,却好像梦境上生了一块胎记。

    “不要担心,”吴乌坚持要打头走在前面,还不忘安慰他:“虽然以前没遇见过几次,但我对这种寻宝副本专门了解过,你跟我行动就好。”

    樱水岸以前只经历过一次副本,还是不小心踏进去的,正是在那个副本以后,他才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副本这种东西。吴乌说的不错,由她领着,他们确实还算顺利、有惊无险地摸上了二楼;这楼房生前是一个商业办公楼,只要想办法从一楼“保安”身边混过去,寻宝地图就在他们眼前打开了。

    二人面临的前几个挑战都不算太难,最初那一项“10分钟内送达文件”甚至可以算是充满了紧张感的游戏,好玩多于危险,让两个人边走边笑了一路——自然,获得的奖赏也都普普通通,哪怕入门级进化者也能看出来它们不算珍贵。

    樱水岸把东西都推过去,开玩笑似的说:“这些都给你,楼上好东西都归我。”

    正在把小玩意往容纳道具里收的吴乌,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樱水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解释道:“别当真,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知道啊,我骗着你了吧?”吴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随着二人逐渐往上走,难度也开始越来越大,到了第六层的时候,二人神色凝重,早就没有半丝说笑的意味了——顶多再走两层,他们就会因为难度过高而不得不打道回府。

    “准备好了吗?”吴乌小声问道,在樱水岸点了点头后,她推开门,二人一起走进了第六层的第一家公司。

    与以前走入的每一家公司一样,他们只要一进来,就立刻成了该公司的最新雇员——接下来,果然从部门经理办公室里走出了一个幽魂似的人影,冲他们招呼了一声:“今天入职的?过来,我有工作分配给你们做。”

    幽魂似的副本生物——或者说部门经理——给出的任务,让樱水岸面皮都抽了几下。

    作为新入职员工,他们的工作量却大得惊人;好像整个部门里最恼人的、没人愿意干的活,全都一股脑倒在他们头上了。副本与办公室一结合,“工作”就变成了一件非常讨厌危险的事,比如说要从不肯出咖啡的咖啡间里,找出规律、寻找破绽,想方设法地破解出它把咖啡豆藏哪了,怎么才肯做咖啡,还要抵抗击退时不时来偷咖啡的“同事”——否则被偷走一次咖啡,就要被扣掉五个小时寿命。

    这种工作,“部门经理”一口气给他们发了六个,却还不算完,还有一个“额外奖励项”。

    “我听说最近有风声,公司里有人私下准备联合大家成立工会。”副本生物推了推眼镜,说:“工会这种东西可太坏了,对不对。在你们工作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够找出究竟是谁带头的,谁打算参与,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并且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好,都必须要让他们的计划流产。”

    临走时,副本生物补充道:“有了工会,多影响工作效率?以后让人加个班都难了……这都是为了公司好。为了给你们动力,你们只要完成一部分工作,就能立马收到相应的奖励。不过当然了,他们也会反向侦查,所以你们自己要小心,别被他们发现了……否则你们也要有危险的。”

    樱水岸挑了三个工作任务以后,吴乌则变成了办公室里的清洁阿姨——她脑子转得快,马上就想到可以借着清洁的便利,查其他人的电脑、文件和垃圾桶。

    “来,”樱水岸在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悄悄递给了她一个滚来滚去的眼珠子。“这个是我刚拿到的,我觉得你正好用得上。”

    “你不能都给我啊,”吴乌看了看“眼珠子”,说:“不过这个我确实用得上……唔,算是我向你借的吧。”

    “没事,”樱水岸拍了拍她肩膀,“都是朋友了,还客气什么?等你补回了救命道具再说。”

    吴乌听见“朋友”二字时,微微一怔,随即眼睛里闪烁起了明亮的光;她咬着嘴唇,却也止不住笑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别看樱水岸才进化,战力还不强,但他心明眼亮、头脑敏捷,完成任务时几乎势如破竹,不过三十分钟后,就又拿到了一个新物品:【牵引线】。

    “这是干嘛用的?”他向部门经理问道。从副本里拿特殊物品,好处就是副本同时也会给出对奖励物品的讲解。

    “这东西可好得很,”副本生物一本正经地说。“别的进化者不管要对你干什么,首先得找得到你,对不对。这个【牵引线】,就是冥冥之中一股力量,能将别人看你的目光、别人走向你的脚步,别人对你发出的攻击,别人对你亲上来的嘴……总之,只要是你不想要的、来自其他进化者的,哪怕是注意力,也能统统引到别的地方去。”

    嘴那个,是怎么回事?樱水岸腹诽道,就因为他是本地人?

    这么说,【牵引线】确实很珍贵。比起事后才能救命的道具来说,事先能避免伤害的无疑更好……

    樱水岸一走出办公室,立即在格子间大厅里找起了吴乌;但没等找到吴乌,他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任务给缠住了——他不小心走过前台时,被那儿的副本生物给拉住了,非要他马上就帮忙理清办公室用品才行。

    原来办公室里还有临时出现的挑战?

    “我刚才看你又去了部门经理办公室,”前台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箱子,又像嘲讽,又像试探似的问道:“你今天都去好几次了,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找部门经理拉关系的?”

    樱水岸动作一顿,想起了部门经理的警告。“我完成了几个工作,要找她汇报,”他含含湖湖地说。

    “跟你一起入职的,可从没有去汇报过呀,”前台生物笑嘻嘻地说,“是她什么都没完成吗?”

    吴乌在打探情报的同时,也完成了两个任务,这一点樱水岸很清楚。他直起腰,笑着说:“是你恰好没看见吧?不信你去问问她。”

    ……还可以顺势找到吴乌。

    前台生物哼笑了一声,转过椅子,却不再提这一茬了。樱水岸只好低下头继续工作,这时候听见前台电话响了;那副本生物捞起电话,懒洋洋地说:“你好——哦,是你呀。嗯,对,确实是,我问了……那就证明给我看呗。”

    在说什么?

    樱水岸才生了一点好奇,却骤然只觉后背上一寒——他如今在重重历险之后,也培养起了对危机的敏锐感,立时就意识到,背后有什么东西袭上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办公室大厅里响起了吴乌的惊叫:“樱水岸!小心!”

    当背后那一道尖锐的破空之物在眨眼间就吹起了他的头发时,手腕上的【牵引线】已经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樱水岸微微一侧腰,反手向下一抓,果然摸到了一条无形无色、纯由能量形成的线——他一挥手臂,那个袭来的小小影子从他耳边凶勐尖利地擦了过去,轰然一下,将整面办公室墙壁撞出了蛛网。

    “你没事吧?”吴乌大步跑了过来,脸色都白了。

    “我没事,”樱水岸给她看了看【牵引线】,将来龙去脉简单讲了。“多亏了这个东西……想不到我一拿到就用上了。”

    “太好了,那你千万别摘下来,”吴乌拍了拍胸口,小声说:“他们发现我们在打探消息了?”

    “不,你应该戴着它,”樱水岸想了想,将【牵引线】取下来,说:“你做的事比我危险,他们不可能有证据证明我在打探消息,有谈的余地,可是你必须得有保护。”

    “可是……”

    吴乌似乎想反驳。在她在考虑该说什么的时候,樱水岸忽然捕捉到了身后墙上一声极细微的动静,就像是……像是被撞碎后的一小块墙皮,轻轻跌在了地毯上。

    几乎没有任何理由的,他的脑海里再次发出了警告讯号。

    假如有时间回头看的话,他会发现刚才那一个小黑影,正从墙上蛛网的中心里一点点往外拔,从而碰掉了墙皮;可是樱水岸此刻除了往前一扑、伸手揽上吴乌之外,半点空暇也没有了——吴乌骤然被他压上来,一时间受了惊,在下意识的挣扎中一闪身,反而叫那一个凌空刺过的小小黑影给划开了手臂肌肉。

    血像小瀑布一样涌出来,顺着她一下子软了、没了生命般的手臂流下来,将她半边身子都给染红了。

    “对不起,”樱水岸一时什么都忘了,赶紧跪坐在她身边,急声说:“我怕我避开之后,那东西就会迎面打上你,所以才……我这就帮你处理。”

    他没有多少能急救的东西,也想不起来找吴乌要,情急之下,一把脱掉了身上黑T恤,紧紧地将吴乌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的伤口给裹了起来。

    那东西就跟回旋镖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再打回来;樱水岸想到这儿,赶紧抬眼看了看——却发现那小黑影此时正一动不动躺在不远处的地毯上,好像没了气力似的,原来是一个背后数层翅膀如同旋转刀刃一样的金属甲虫。

    他扎紧了T恤,疼得吴乌抽了一口凉气;那金属甲虫背后薄薄的羽翼,微微颤了一下。

    樱水岸看了看吴乌,又看了看那金属甲虫。

    “你没事就好,别管那个了。”吴乌捕捉到了他的目光,面色苍白地说:“我们大不了赶紧走,反正工作任务也完成了……什么额外奖赏,不要了……”

    樱水岸回头看了看前台。办公室里的副本生物,远远近近地站着,看着地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或伸手的意思。

    “你拿到了几个奖赏?”樱水岸低声问道。

    “不重要,”吴乌顽固地摇了摇头,“奖赏都是身外之物,我们人没事才——”

    “不,我的意思是,你刚才完成了两个任务,你就应该已经拿到了两个奖赏,对吧?”

    吴乌一怔,看了看他。“……是啊?”

    “哪两个?”樱水岸的声音十分温柔,目光专注而明亮地流连在她脸上。“能给我看一眼吗?”

    “现在?出去再看行吗?”吴乌不解其意地问道。她的面庞没了血色,一双眼睛却水润黑亮,抬眼望着他的时候,嘴唇还发着颤,如同一头战战兢兢、仍强压惊惧的小鹿——

    樱水岸突然被这一个念头给击中了胸口,彷佛胸骨都跟着一起碎了。

    “那头鹿呢?”他柔声问道。

    吴乌一怔。“什么?”

    “你包扎完以后,我就再也没看见那头鹿。”樱水岸低声说,“我默认为你把它放生了。”

    “是、是呀,我是放生了的……”

    樱水岸从地上站起来,垂下手臂和眼皮,看着地上的女孩,面容渐渐凉了下来。刚才的汗,沾上的血,点点缀在他赤|裸的皮肤上,闪着颜色不同的光泽。

    “我们【梦醒仲夏夜】的本地人……在进化之后,对于被收割的美,都很敏感。”他微微笑了一笑,说:“怎么?我忘了告诉你吗?”

    吴乌低下头,考虑了一会儿。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她身上那一种小鹿般无辜澄澈、引人怜爱的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张开嘴,抱怨响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你们本地人到底有多少优势?”

    “我骗你的。”樱水岸说。

    吴乌一怔。

    几秒以后,她又是好笑又是好叹一样,反复摇了几下头,说:“真的?你还有这种心眼?想不到……我居然被你给骗了。”

    “为什么?”樱水岸近乎冷静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吴乌捂着手臂,站了起来。“你自己都说过的吧,收割了人,我能激发、能获得的优势才最大。而且你身上有一种我最想要的特质,别的本地人身上都没有,让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你以为我就很愿意费这么长时间跟你绕圈子?早在发现你受重伤的时候,我就可以解决你了。”

    “什么特质?”樱水岸机械地说。

    “信任人的人才会被别人信任。”吴乌笑了一笑,倚在墙上,说:“我特别喜欢你那种……怎么说呢,就像一头飞过雪山高原的野鹰一样,看起来又干净,又自由,让人觉得只需时机对了,你就会献上全部的信任。我想要那种特质,装的再好,也装不了一辈子。”

    樱水岸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确实经历的还不够多。美貌的东西或许有毒,可不美貌的,却未必就安全。

    “为了那种特质,我必须要让你信任我。你不信任我,你不展露出那种信任,那我收割了你,也无法拿到最大的优势。所以,你必须得在对我的信任中,被我杀死,这一点你以为很容易做到么?”吴乌坦诚地说——或许有点坦诚得没必要。

    眼角余光里,甲虫忽然颤了颤。

    樱水岸明白了。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牺牲压箱底的宝贝去救他;所以,【细胞将军】未必压箱底,【细胞将军】也未必失效了——吴乌在拖延时间,恢复伤口。

    “你笑我天真,可是你嘴上怎么说是一回事,实际行事上,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又天真、又一腔浪漫的人。”吴乌继续说道,“你这样迟早要吃亏,你就当是我教了你一课……”

    她的话没说完,樱水岸的脸忽然脱离了头颅,骤然朝她压了过去,彷佛五官都要在半空中崩溃四散一般,身体却还站在原处;吴乌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声惊叫之中,地上的甲虫果然迅速腾飞了起来。

    【吓你一跳】只有这么大作用,可是也够了。

    樱水岸轻轻走上了一步,趁着吴乌还没缓过神,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前襟,扬臂就将她朝甲虫甩了过去——金属羽翼旋转着破开皮肉的声音,吴乌的惨叫声,一时间与血点一样,溅在了半空里。

    “她是负责打探工会消息的探子,”樱水岸没有朝她投去一眼,扔下了一句话,转身就朝办公室门口走。“我完成任务了,我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皮肤一直滚烫着;直到他走入楼外的凉夜里,汗依然在蒸腾着离开了他的皮肤,令他彷佛走在一身光晕与雾气里一样。

    樱水岸抬起头,发现今夜【梦醒仲夏夜】安排的夜空,是一片巨大银河。

    没有关系,他对自己说。

    美当然是罕有的。

    ……他大概果然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在美不再存在的世界里,寻找着美。

2097 突如其来的一张饭票

    林三酒盘腿坐在Exodus放下来的降落板上,盯着远方大地上一排排的星舰港,足足过了十来秒,才又一次叹了口长气。

    几分钟以前,当她呆呆坐在Exodus驾驶舱里时,她收到了沙来斯的一条提示:飞船外有两个极微型飞行物正在环绕着Exodus上下飞行盘旋,还不断试图找到缝隙钻进船里;高度警惕的沙来斯立刻调动资料,用多角度摄像后,开始进行图像分析对比——当沙来斯终于获得结论的时候,林三酒早就因为不耐烦等,手动打开降落板,人都走出去了。

    “我认为可能是飞行类通讯工具,危险信号暂时解除。”身边悬浮舱里,传来了沙来斯的报告。

    林三酒看了看它。

    “谢谢你啊,”她说着,朝悬浮舱举起了手上一黑一白两只纸鹤。

    沙来斯顿了顿,有点犹豫地说:“……不客气?”

    看来飞船系统AI从智能到智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现在暂时还听不出反讽。

    林三酒头一次看见黑色的纸鹤,在仔细看了看以后,发现它似乎是被人拿墨涂黑的。出于好奇,她就先听了黑纸鹤的内容——等她听完之后,她却压根摸不着头脑,要不是她听说纸鹤从来不会送错信,她甚至都怀疑是什么陌生人发错了的。

    在困惑中,林三酒播放了白纸鹤的内容。

    她没料到的是,尽管发信人不是同一个,但两只纸鹤的内容却正好对应连接起来了,完整解释了情况。

    白纸鹤里,传来的是一个乍听上去十分陌生,但再听几句,就隐约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的女声:“林三酒吗?我是万林。”

    万林是谁来着?

    林三酒只觉名字熟悉,觉得自己好像是和一个万林打过交道,但还没等她回忆起来,接下来的内容就叫她恍然大悟——“我已经从【漫步云端】回来了,我在那边顺利地联系上了你要联系的人,也拿到了你托我带的东西。”

    疫苗,是楼琴给她带来的疫苗!

    林三酒差点从原地跳起来——她马上要拿到疫苗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她印象中,自己想干什么事就能顺利获得结果的,恐怕十中无一,这一下——

    “可是……”万林的语气犹豫了起来。

    林三酒停顿一下,重新盘腿坐好了。

    这才对嘛,她近乎麻木地想,她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

    “我受人袭击,被人把所有的家当都劫走了,”

    万林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沮丧,从她在【Karma博物馆】重新落地开始,把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自己没有走入Karma覆盖区域,袭击我的又很显然不是进化者。那些不说了,就在刚才,我收到了一只黑纸鹤,好像就是那家伙发给我的,告诉我,想要拿回我的身家财产,就必须用消炎药和她去换。那人不仅有你的东西,我的所有家当,恐怕还有我一开始发给你、通知你我已经拿到东西了的纸鹤,所以想要提醒你一声……”

    听到这儿的时候,林三酒什么都明白了。

    那只黑纸鹤的内容,她已经听过一次了,内容不算太长——“你的东西在我手上,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话,就用消炎药来和我换。”

    那女人的声音沉厚,听起来好像比林三酒岁数大些。

    “不要以为你可以靠追踪纸鹤找到我,不可能的,我有一个信号拦截装置,离我本人的位置很远,纸鹤会直接飞到那儿去。当我看到我的装置被人发现的时候,我就会第一时间摧毁你的东西。”

    信号拦截装置听着有点耳熟,虽然她一时有点想不起上次自己是在什么场合下听见这个名词的,但隐隐直觉对方大概不是在胡编吓唬人。

    就算她想追踪纸鹤,眼下也没法办到……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陌生人用疫苗来勒索了——但是,就为了“消炎药”?

    这东西虽然算是末日中比较受欢迎的物资,可也实在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东西;别的不说,任何一个进化者,再穷也好,身上东西也至少该够换消炎药的了。

    何苦要让万林拿消炎药换回她的全副身家?这不是绕远路么?

    与绑匪来来回回地沟通,肯定需要纸鹤,林三酒记得纸鹤是不承认化名的;要冒险搭上自己真实姓名,也要拿到手的东西……几乎可以肯定这一个名叫“凤晌午”的人,要的肯定不是普通消炎药。

    “你要的是什么样的消炎药?我该去哪里找,拿到手以后,去哪里跟你换?”林三酒说完,将黑纸鹤出向空中一扔,让它飞回了那一个疫苗绑匪。

    果然,黑纸鹤带回来的第二个口信,证实了她的猜测。

    “【消炎药】,你没听说过吗?”那一个女声不可思议地反问道,“抑制世界末日因素活性的【消炎药】啊!是一种特殊物品,我不知道你去哪能拿到它,我要是知道,我就不靠别人了。总之,最近因为Karma之力的扩散,很多人都说这是Karma博物馆要重新活过来,变成无数个活跃的末日小世界了,所以【消炎药】炙手可热,我只听说过,但是连一个见过它的人我都没见过。你别装傻,反正你不拿来【消炎药】,你就别想拿回你的东西。”

    听完信息,林三酒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这件事中,有一个细微的可能性,就是万林与“凤晌午”联手骗人、一鱼两吃……不过,这一点其实不重要了。不论是否有隐情,她都一样得把这个凤晌午给挖出来,拿到疫苗才行——当然,是在接上人之后。

    问题在于,出于某种十分可笑的原因,她都回Exodus半个多小时了,却一动也不能动。

    “不是,我说,”她使劲揉了一把脸,冲联络器里说:“这不是为了大家好吗……大家也包括他啊!就不能让他借我点钱么,我以后再还给他呗?”

    余渊沉默了两秒,终于问道:“……你是不是第一天认识人偶师?”

    “我——”林三酒开了个头,哑巴了。

    因为星舰在驻留港口里停泊太久,导致停车费过高——其实她现在身上一个大子都找不出来,一毛钱的停车费都属于过高——林三酒交不起,所以飞不起来飞船这件事,假如原原本本告诉人偶师的话,能换来的确实,不会是钱。

    “还有,星舰在地表升空还需要申请许可,”林三酒想不通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一地步了,“不交钱就肯定申请不到许可,没许可就不能升空……”

    “你就直接走了,他们能拦得住?”余渊对于如何利用人偶师也很快上手了,“就算后面有追兵,你把追兵引到这儿来,看见人偶师,追兵自然也就没有了。”

    大家都是末日进化者,都是在没有规则的动荡混乱中厮杀存活至今的,开船的人能想得到的事,租港口的人肯定也早就想到了。

    带着几分绝望,林三酒喃喃地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整个港口就是一个特殊物品。”

    余渊再次沉默了下去。

    “我这什么运气,”林三酒把脸埋进手里,“不仅没钱交停车费,我托人带的东西还被劫走了,劫走了不说,还被勒索了……”

    接着,她就将刚才接到的两只纸鹤都讲给了余渊听。但是她也没想到的是,叙述还没等结束呢,隔着联络器,她几乎都感觉到了余渊腾一下直起来的后背,和明亮起来的眼睛。

    “信号拦截装置?”他好像把别的都忘了,喃喃说:“对,我就差这个了!我要这个的话,怎么拿到手?”

论假条的不可预测性

    我对天发誓我以为大纲至少还能撑两天……加上我今天肠胃不舒服,真是想写个大纲都没法专心,干脆申请调个休吧……

2098 我们为什么要去迎接他

    “……但是加嘉田如今跟你做的保证,就真的能相信吗?”

    刚才那一口咬得有点太贪心了;此刻林三酒的舌头要很艰难地绕过一满嘴的食物,才能勉强让句子成型,还得小心别把残渣喷出去。

    她上一次真正吃饭,还是在脏兮兮的办公室里,

    都是几天以前的事了——这一路上危机险情意外不断,自然也没工夫吃饭,直到林三酒此刻在餐厅里坐下来,看见一盘盘餐点被端上桌,肚里才突然醒过来了一群噬咬着她五脏六腑的饿狼,每一口都像是要把勺子给咬断。

    皮娜早已酒足饭饱,手间摆着一杯热茶,看着林三酒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时,

    脸上的神色几乎可以说是接近敬畏了。

    “你慢点吃,不够我还可以再帮你叫点……”她小心地问道,“你不信任加嘉田吗?”

    接话的人是清久留。

    “我虽然与他不属于同一部门,但我对于他们的行事风格是很清楚的。”他压低声音说,“与一般自成一体、犹如独立生物一样的副本不同,这个副本规模太大了,大得可以让人在其中生活一辈子。这种副本,仅靠它自己天生而来的能量与资源,是很难维持住的……最高效、最好用的建筑元件,就是人。”

    皮娜重重地咽下了一口茶,全副注意力都被抓紧了。

    一个好演员在讲述的时候,

    自有一种不知不觉引人入胜的吸力;哪怕现在清久留说的不是台词,又是在扮演一个寻常平庸的副本工作人员。

    “进化者就像一个可以自动充电,自动升级的电池……比如说你用副本产生的筹码,

    换来了一直梦寐以求的物品,看起来好像是你赚了。副本付出去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东西,却只拿回了自己的筹码,

    对不对?”

    有清久留主动接过去了说服的重担,

    林三酒一边放下心吃,

    一边不忘了偷偷观察他。

    清久留就像是有一個可以调整“耀眼度”的调节钮;有时他整个人如同长夜星河、冷月暗海一般叫人错不开眼,有时他能像个戴圆眼镜的寻常会计——比如说现在。而区别,似乎仅仅是他把头发用水按趴了下去,微微地驼起了背,往前平伸出了脖子,不自然地拉扯着一条肌肉……这是她能看出来的改变,或许还有更多看不出来的,一起造成了他给人印象的不同。

    “不是这样的吗?”皮娜看着他问完,忽然又说了一句:“诶,你的眼睛很好看,你有没有想过换个造型……”

    毕竟只是演技造成的改变,五官底子仍然是万中无一的,没有化妆,想要完全变成钟楼怪人也不大可能。林三酒想着,又将牙齿深深陷进了三文鱼蛋松饼里。

    “但是在你想方设法拿到筹码的过程中,你就像是一只踩着轮子不断奔跑发电的仓鼠,你的行动、你的能力、伱的精力,都化作了源源不绝的电能,输送给了副本。当一个人变成员工后,他身为员工做的每一件事,

    哪怕是打个喷嚏,都等同于是在发电。”

    清久留好像没意识到同桌二人都在考虑他的造型问题,仍然在讲解道:“在这个基础上,你还需要为副本付出各种各样的实际劳动,作出无数改善与修缮……而副本仅仅是用你所产出的‘电源’,换出来一小部分,再提供给你而已。”

    他能否说服皮娜改变心意,可以说是人偶师一行人到来之前,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了。

    皮娜亲眼见过了林三酒,林三酒想要不暴露、不被加嘉田发现,她要么就得将皮娜拉拢到逃脱行列里来,要么就得让皮娜答应保密——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要来餐厅拖延时间的原因之一——可是林三酒能信任进化者皮娜,她能信任副本员工皮娜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合同期内,还可以说双方是各取所需。”

    清久留此时扮演的这一个角色,居然是滴酒不沾的,刚才还神色严肃地摆手谢绝了服务生提供的红酒,显得他好像更可靠了。

    “然而最初三年,只是一个钩子,用于把你勾住。副本的力量是侵蚀性的,我就亲身体会到了意志力一点点的软化消解,对于副本力量逐渐增长的依赖,对于外部世界的想象力也一点点丧失了……当我有一天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脑海里都没有出现过外部世界,外面的天、海和人,什么都没有想象过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再待下去只怕有更大危险。”

    清久留低下头,推了推眼镜。在动了真情绪的时候,要继续扮演“会计”,对他而言也不容易。

    “想象力不是幻想的能力,我们做事之前,不管你有没有明确意识到,其实都会有一个预想的过程……这是人类在世界里生存行走的一个关键能力。当你失去了对一个环境、一件事的想象……”

    清久留皱起眉头,打了个比方:“比如说你要换衣服好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预想到,你要怎么样才能把一件t恤衫挪到身上,那你就等于失去了穿上t恤衫的能力。现在对我而言,要预想如何能够真正离开副本,如何在外部世界中生存,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需要反复逼迫自己去一遍遍地想,就像是受伤后的人复健,重新学习走路一样。我认为,副本就是这样渐渐让员工们失去离开它的能力的。”

    这是林三酒第一次听见的讯息——她不由得放下了餐具,怔怔扫了一眼清久留。

    皮娜也显而易见地打了个冷颤,可是也不知道加嘉田究竟许诺了她多少好处,她仍然有几分犹豫:“那……如果我保持着警觉心,在首三年一结束的时候,就马上走人的话……”

    觉得自己可以火中取栗的人,比比皆是——否则不会连末日十二界里都仍旧存在庞氏骗局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都有几分焦躁。

    清久留的警告与提示,其实是远在天边、很难想象的——人本来就不是有远见的动物——而加嘉田所承诺的一切,无论是舒适的生活环境、取之不尽的物品、不必再冒险的安全和稳定……却每一样都触手可及,也难怪皮娜会受不住诱惑。

    正当林三酒思考着该说点什么好的时候,从餐厅大门外突然踉踉跄跄地撞进了一个人影;在座都是感知敏锐的进化者,即使那人动静不算太大,也依然令众人都纷纷转过了头。

    “我、我有一个事要宣布,”

    那是一个体型细细长长的男人,一张脸上又红又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气息都有点喘不匀了。一个服务生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他又看了看餐厅,好像这才想起来赌场内不许喧闹的规矩;他几乎连一点时间也没浪费,抬脚就冲到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前,对桌上进化者低低说了几句话,不等回应,又掉头冲到了下一张桌子前。

    “怎么回事?”皮娜犹疑地问道。

    林三酒已经扭过了身子,看着那进化者脚步匆忙地从一张餐桌走到下一张餐桌,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同样的一个消息,将那个消息越带越近;她甚至都不用等那人走近,就知道那个消息是什么了——前一桌上,听清楚了口信的进化者霍地站起了身,脸色发白地让一句话滑出了嘴:“人偶师在外面!”

    椅子被匆忙拉开的响声、杯盘被撞得跌倒在桌上的杂音、人们纷纷的抽气声……都在同一时间搅乱了餐厅里此前兴致盎然的安静谈笑——在受了惊的一片小小混乱里,霍然长身直立起来的林三酒,反倒不算是惹眼了。

    也有人比较理智,忙安慰身边人道:“大家不要担心,这里是赌场大厅,不可以动武的,不要害怕……”

    “他怎么来了?”也有不畏惧“人偶师”三个字的进化者,仍然好整以暇地朝那带口信的人问道:“你见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要跑来通知大家吗?”

    “不、不是的,”那个身型细长的人,苦着脸说:“我是不小心被他抓住了……虽然不能动武,但我感觉好像他都没有怎么动手,我和另外好几个人就一起都动不了了……然、然后,人偶师,唔,大人,就命令我和另外几个人,把他到了的消息传播到赌场大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说,哪怕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他都要让我后悔长了嘴巴。餐厅里现在没人不知道了吧?”

    “他为什么要——”

    那人的话还没有问完,从餐厅里一张桌子旁就已经冲出去了一个人影;哪怕被服务生严厉提醒了一句,她也没慢下多少,跑到一半,还回过头,满面笑容地朝她同伴催促招呼道:“快,快点来啊,咱们出去找他!”

    皮娜愣在桌子旁边,瞪着远处喜气洋洋的林三酒,好像后者在她眼前突然长出了八条触足。

    “等等,”

    眼看着清久留也走了过去,她赶忙也站起了身,一时间却还不肯接受命运的转折,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我们为什么要去找人——人偶师?”

2099

    没有,林三酒又转了一个圈,简直想将目光在身周连成360度的一片才好——到处都没有,她已经按照刚才屏幕上那个摊子的模样,按图索骥地找到这儿来了,可是附近哪里也没有离之君的影子。

    四周潮涌攒动着的人头,每一个都是陌生人;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她,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就重新投入了陌路。

    奇怪了,难道是她看错了?

    仔细想想,她与离之君唯一一次的接触非常短暂,又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要她描述回忆离之君的长相,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都只有一片椭圆形的模湖肉色。

    这样的情况下,林三酒看错了才是正常的。

    “再说,你们又不算是朋友,打过一次交道而已,”意老师毫不留情面地提醒道,“是他不是他,他要去干嘛,关你什么事?赶紧办正事要紧。”

    “万一黑泽忌也……”

    “黑泽忌自己都说过,好多年没找着他的那个朋友了。”意老师立刻答道。

    怎么说,也是当年帮了自己一回忙的人嘛。要不是

    不等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一口气,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声招呼:“姑娘,你站这是要买东西呀?”

    她一回头,正好对上了摊主的一双眯眯笑眼。所谓“和气生财”,他虽然不喜欢林三酒站在摊子前东张西望挡他生意,但嘴上却十分周到热情:“来来,别客气,我这次带了不少新品,你要不要看一看?还可以试吃一块呢。”

    林三酒下意识地垂下眼睛,在摊位上扫了一圈,连一点看起来像是食物的东西都没发现。

    黑石集的安全措施看来做得很到位,卖主们竟都放心大胆地将东西摆在台面上来了,有人还用个透明盒子装着,有人什么也不用;眼下这一张桌上,摆了四五个陶瓷器具,中央是一个蛋糕托盘,托盘上只有一堆碎瓷断瓦。

    “来,你可以尝尝,”摊主用手指夹起一块碎瓷片,就往林三酒脸上送,“不过你要注意点啊,别把嘴割破了……你牙口好不好?不能把牙崩了吧?”

    为什么要让人试吃碎瓷片?

    “不不,”林三酒赶紧摆手谢绝了,“我就想打听一下,我没有摊子,但如果我想卖东西换钱,在这儿该怎么办呢?”

    摊主将瓷片扔回蛋糕托盘上,撞出了“当”的一声响。那玩意就算不是真正的瓷片,也肯定比一般瓷片硬多了。

    “我这个摊子是D4,”摊主答得还挺详尽:“你顺着这个方向,去D1道,一直走到头,就会发现这‘碗’中央的一个圆形空地。那个空地上搭了个人交易系统,你去那就行了。”

    整个黑石集装在山谷之间陷下去的一个“碗”里,只不过底部是平地;不知多少条道从中央呈放射形向外铺满了整个“平底碗”。从红松林坡道上下来的时候,正好会走入AB两道之间,要是林三酒没记错的话,两条道上最后一个摊位都是20。

    “谢谢,”林三酒刚要扭头走,又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让人吃瓷片?”

    摊主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你听过鸡吃石子吗?一样的道理,助消化呀。”

    得,说了还不如不说,引起的问题反而更多了。

    林三酒尽管好奇,却好歹分得清轻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才是要紧。假如这时身边有个元向西或波西米亚,估计是肯定没法说走就走的了——只是她没想到,她一步刚迈出去,却也没能说走就走;因为就在第一步落地时,那个摊主又说话了。

    “来啊,到我这边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了一副口气,几乎像是哀求一样,在身后喃喃地说:“拜托你过来……过来吧。”

    林三酒汗毛都竖起来了;急忙扭过头时,发现碎瓷片摊前仍旧只有一个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自己——摊主正直直地看着她,很显然,除了她,那话不可能是对第二个人说的了。

    “你说什么?”她狐疑着问道,“你要我过哪里去?”

    没想到摊主闻言一怔,脸上浮起来的神色不但比她更狐疑,还多了一层茫然。“你说什么?”他一模一样地反问了一句,“我没要你去哪啊。”

    “不,你刚才跟我说,要我过去。”

    尽管站在人来人往、热闹嘈杂的集市里,但是林三酒却十分肯定,这一回自己没搞错,那个摊主确实就是说话了——连意老师都在脑海中左证了她的记忆:她听见的确实是摊主的声音、声音来源也就在摊主所立之处;不会是别人的声音传了来、弄混了。

    “可我真的没说话,我骗你这个有什么好处?”摊主上下看了看林三酒,疑色渐渐浓起来,“你……你刚才就站在这里四下看,是在看什么啊?”

    “我?我当时在找一个人。”

    “没找到吧?”摊主脸上恍然大悟,好像已经得出了结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看见谁了?然后又觉得自己听见了我说话?”

    听这意思,他就差没有直说林三酒精神上有点毛病了。

    在满腹不解地离开了D4摊位之后,林三酒有好一阵子没敢放松精神,始终留着一只耳朵朝后听着动静,但那摊主果然再也没出半点声音,任她走远了。

    古怪是古怪,却也不影响她该干什么干什么;那摊主的指点却是不错的,她很快就找到了“平底碗”的中央部分,也就是“个人交易系统”所在之处。

    所谓的“个人交易系统”,其实倒并没有林三酒想象的那样高科技。或许是因为有交易需求的进化者太多,鱼龙混杂的,不敢让人直接接触特殊物品或精密机器,所以“个人交易系统”实际上是两排底下坐了几个登记员的篷子,篷子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好像T台一样的红蓝双色展台。

    “如果你要有物品或服务要卖,你就去蓝色棚子那儿登记,这个红色棚子是给求购的人用的。”

    站在红色棚子前排队的一个高壮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忌讳这个世界的Karma之力,回答林三酒时也非常详尽耐心。“你看见那个展台了吧?也是以颜色分出了两个长条,对不对?红色那一边,立着一个个求购的信息;蓝色那一边,立着的就是出售信息了。”

    此时长展台上已经立起了两排稀稀零零的牌子,当林三酒抬眼望去时,正好看见两个进化者同时将手伸向了一块红色区域里求购的牌子——二者的手不及相碰,彼此都意识到了身边的竞争者,目光死死拧在一起,似乎眼看就要爆发出一场小争端。

    “你看见合适的,就把牌子拿下来,去棚子里说一声。你应该有停飞行器时的那个小牌子吧?”见林三酒掏出了那一个小木牌,高壮男人点点头,说:“不管你是发布信息还是应征信息,你都得拿这个当抵押,作为一个交易的诚意保障。不然的话,比方说,万一有人以求购为由,把物主骗出来打劫呢?”

    林三酒倒没想过这一点——怪不得飞行器都必须要统一停放。

    “那就行了,”高壮男人想了想,“你把钱准备好,别的就没什么了。”

    “还要钱?”林三酒瞪圆了眼睛。

    “发布信息要钱,但应征信息不要钱,”高壮男人看看她的神色,也反应过来了,朝展台抬了抬下巴,说:“你要实在一分钱都没有,先去看看求购类信息也行……你这人怎么有飞行器没有钱?”

    林三酒对此实在提供不了回答。

    既然应征不要钱,就先看看好了……反正她就是为了变卖家产来的,要是正好看见有人求购她有的东西,那也实在没有什么不能卖的;跟钱一样,都是身外之物嘛。

    她一边想,一边脚步轻快地走过了前两块求购人形物品的牌子。

    第一个抓住了她目光、让她十分动心的,是一个求购“浓缩霉运”的牌子——那意思好像是觉得自己倒霉的人都可以把霉运提取浓缩出来,但是必须要装在密封容器里,不能有泄露之虞。

    林三酒有心无力,满腹遗憾地继续往下走;在她又走过几个牌子时,她勐地刹住了脚。

    是了,她身上还有这个啊,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却偏偏是一个她不能卖的东西!

    “求购【人生如戏】,”牌子上写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1/ 第一时间欣赏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作者:须尾俱全所写的《末日乐园》为转载作品,末日乐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末日乐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末日乐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末日乐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
文案嘛……将就看吧哦呵呵。本文是重口味无限末日,欢迎大家戳进来~~!
末日乐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末日乐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末日乐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