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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末日乐园txt下载     末日乐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预告:您点的番外骑手已经在送货路上了

    看了昨天的热评,终于决定好写啥了。搓了个番外的大纲(轮到番外就突然变得很顺利了),感觉至少有三章正文那么长……好吧,末日完结又被延后至少三天。

    我们骑手的速度保证:10小时必达(不是

给95的打赏感谢番外!

    樱水岸出身的末日世界,大概是所有末日世界里,最独特的一个了——因为任何一个去过【梦醒仲夏夜】世界的人,都会不得不承认一点:在万千世界,茫茫宇宙之中,恐怕很难找到一个比它更美的地方。

    就连樱水岸自己,也是在传送之后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末日世界不都是像他老家一样的;在末日世界中,荒芜颓败、污糟丑怪才是常理。一个又一个的人类社会被突然终结时,能想象到的一切都陷入了近乎疯狂的败坏与无序里,伴随着丑恶血污,崩塌成了一個世界一个世界的垃圾场。

    然而【梦醒仲夏夜】,恰好是唯一一个反例。

    “你的名字就很美,”曾有一个被随机传送到【梦醒仲夏夜】的进化者,在目眩神迷之余,对他说过:“真不亏是出身于此的人,连名字都相得益彰。”

    当时刚刚进化了不到两个月的樱水岸,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们还会被传送走,是吗?”他朝那个对他十分有耐心、几乎有问必答的进化者问道,“其他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咳,差距可太大了,不可同日而语。”那进化者抬起头,遥遥打量着远方地平线,喃喃地说:“如此美得像梦一样的世界……为什么会终结呢?不,应该说,这里怎么能算是一个末日世界?”

    远方的暗蓝天幕下,一轮冰雪似的庞大圆月正压在地平线上,衬得远山就像是轻巧折纸一般;近处草地上低头寻食的野鹿,在冰白广阔的月色幕布下,被映成了三三两两的剪影。

    其实在末日到来以前,樱水岸出生长大的这一个世界,还不如现在美;至少那时的月亮,仍旧是一个正常的月亮,小小地挂在天空里。

    “怎么可能?你是说,末日来了,这里反而变成了……如今这样?”那进化者听了之后,吃了一惊,却仍没有摆脱面上那做梦一般的恍惚。“我们做进化者的,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没了。如果横竖都是个死,我倒宁可让这样美好的世界成为我的葬身之地……”

    事实上,他后来果然也死在【梦醒仲夏夜】了。

    樱水岸是在很久之后才听说了他的死讯;他曾经想过,究竟是什么招致了那一个给了自己不少启蒙知识的进化者的死亡,想来想去,他总觉得是人。

    你看,在【梦醒仲夏夜】中,要分辨本地进化者和外来进化者,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看外貌就行了。

    不管本地人在进化时长相如何——事实上,丑人似乎无法进化;不过话说回来,末日前大家就很崇尚美,在各种手段加持之下,其实也没有几个特别丑的,进化者却依旧是少数——在进化之后,都会一天天地变得愈发令人移不开眼。

    每一个本地人,都像是被小心地依照各人特色,设计塑造出来的自然宠儿;有的如同清晨滴落的露珠,有的仿佛闪烁着粉光的珠贝,有的坐在一裘长裙中时,就像坐在云雾里。

    简直好像【梦醒仲夏夜】不允许自己的造物之中,有不够美的存在。

    如此特殊美貌的一个群体,又是才进化不久的,能力不强,按理说,很可能会受到外来的高等级进化者的觑觎或损害;因此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樱水岸每次遇见本地进化者时,都会提醒对方,什么地区出现了外来的进化者,要他们小心。

    后来他就渐渐不再提醒了。

    那一个后来死去的进化者,曾说过这一个世界美好得令他甘愿葬身于此;樱水岸就不大赞同这句话——美是美的,美好则不见得。

    他有一句话从没说出口;【梦醒仲夏夜】有的时候,实在是在没有必要的地方上,美得没有必要——比如说,此刻从他小腹里汩汩涌流下去的鲜血。

    樱水岸低下头,看着浓烈鲜红的血迅速染透了他的白T恤,仿佛无数朵开至最盛的红玫瑰,涌挤繁簇着,以他的生命为材料,绽开了另一场最激烈浓艳的生命。

    有什么必要让他的死相也很好看吗?

    他站在月夜雪地里,看着浓艳得近乎妖异的一朵朵玫瑰逐渐盛放在脚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一处悬崖下看见过的一幕:悬崖顶上是一种此地特有的白树丛,大片大片盈白树叶与淡银色树枝间,依稀睡着一个轻盈的人影;月光蒙上她的身体,流入银白与暗影里,汪成了一片雾气般的、柔柔托起她的湖面。

    你说,这有什么必要?

    死了就是死了,樱水岸无动于衷地想,早点分解成细菌的食物就可以了,他对于让人驻足赞叹自己死后的美感,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喂,你需要帮忙吗?”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将他从失血过多的迷蒙中惊醒了过来。

    樱水岸回过头,当他看清楚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女孩时,心底微微地松了口气——对方五官端正,唇红齿白,但也仅止于此了,在【梦醒仲夏夜】世界里,她实在连中等都算不上,一看就知道,不会是本地人。

    “啊,你是……你是本地人。”

    那女孩走近两步,不由小小地吸了口气,目光忍不住在樱水岸身上流连了好几圈。其实不怪她,【梦醒仲夏夜】世界里的美,简直是一种滤镜般的改造效果,即使是他腹间按理说应该看起来很可怕的伤和血,也变成了一个极具冲击性的、张狂激烈的艺术品。

    “你看完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赶时间。”樱水岸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说。

    “啊!不好意思,”那女孩激灵一下回过了神,急忙说:“我从没见过有人受伤都能这么好看……对不起对不起,一时看得有点入迷了。那个,我有急救的东西,我给你拿——”

    “谢谢,但是没有用的,我试过了。”樱水岸低声说,“你看见这片雪地了吧?”

    那女孩翻找东西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是的……诶,这里怎么有雪……”

    樱水岸无声地一笑。

    “是刚来这个世界的吗?”他有点支撑不住了,跌坐在地上,喘息着问道。

    他的每一个动作,对于那女孩来说都像一场新展开的梦境,以至于她呆呆看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要回答他:“唔,才几个星期而已……”

    据说本地人若是去了别的世界,这种惑人的梦幻感也会消失;樱水岸低低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可能再也没有知道的那一天了。

    “怪不得。”他轻声说,“我自己用上的急救手段,看样子都是白费了。就连这个世界也感知到了我的死亡过程……大量失血造成的死亡。所以我所在的地方,就积起了这么干净的白雪……别的不说,这个世界的审美,是无可挑剔的。”

    那女孩张开嘴,愣住了。

    “这个舞台,或者说坟墓,现在还不大完整。如果你在这儿等一会,”樱水岸一笑,说:“或许还会看见其他的因素……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星空?我想不出来。”

    “你不会死的,”

    那女孩突然摇了摇头,说:“伱既然是本地人,想必才刚进化不久吧?那你身上肯定也没有太多好东西。我不一样,这都是我经历过的第三个末日世界了,我有一个珍藏已久的特殊物品,非常珍贵,只要我用上它,你肯定没问题的。”

    樱水岸感觉到,他背后多出了一块岩石。这想必也是最终展示的一部分;看来【梦醒仲夏夜】希望他能倚在一块巨石上死去,而不是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后者肯定是不大好看的。

    他倚在岩石上,向那女孩张开了手臂。“是吗?你想来试试吗?”

    那女孩从腰间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此时得到他首肯,这才赶紧几步走了上来,还小心地避开了雪地上妖异浓烈的大花。她有点不敢看他似的,只低头掀开了他的T恤,手上忙活起来。

    樱水岸看着她的头发,心底一直在等她的异样;即使是刚刚进化不久,他也明白了末日世界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地方。贸然走出一个愿意用自己珍藏已久的特殊物品救他命的人,他不相信这其中没有暗藏的什么诡计。

    “事先声明,这些雪,岩石,可都不是无中生有而来的。”在那女孩跪坐在他身边时,樱水岸低声说道。“这一处死亡舞台本身,也是这个世界在汲取了我的生命后创造出来的……它不仅仅是在等我去死,它是在用我的死亡来搭一个景。”

    所以,就算她暗中留了什么杀手,也都是没必要的——

    然而那女孩却在这时低低抽泣了一声,令他忍不住一愣。

给95的打赏感谢番外?

    对于一个刚进化没多久的人来说,【细胞将军】确实是一个超乎想象的神奇东西。

    樱水岸很清楚,他的小腹、以及他腹内五脏其实都已经被挖走一大块了,他要是狠下心,甚至能将手伸进血洞里,摸到被扯碎了一半的内脏。

    但是当然了,假如让一个外貌如此优越的本地人,满面痛苦、肠脏滚落,在地上呻吟惨叫,那自然是一个有违世界美学的画面,什么梦幻感都要破灭了;所以樱水岸才能够走动说话,才能够倚在雪地黑石上,安静等待着大雪落在他失血后比雪还要白的皮肤上。

    ……甚至连对死的恐惧,他都感觉不到了,好像死只是谁提出的一个淡淡的、很遥远的建议。因为只有这样,将死的美人们才不会被恐惧绝望扭曲了面庞。

    为了这個世界的美,一切都是可以抽取、排列、吸收、牺牲、改造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只是世界画布上的一滴油彩。

    因为他的伤太严重,【细胞将军】足足花了两三天的工夫才将他逐渐修复好,让新生的无数细胞重组出了他的血肉内脏。在这个过程里,樱水岸也渐渐和这一个名叫吴乌的女孩熟悉了起来。

    “我本来是打算将它留着,当成压箱底的救命手段的……”吴乌小心地将【细胞将军】收起来,语气里都是心疼:“哎,先留着吧,当个样本,说不定以后还能再找到一样的。”

    “只能用一次?”樱水岸微微从稻草堆里抬起身,虚弱感还没完全从血管里消失。“那你……”

    “我再找别的吧,”

    吴乌话是这么说,眉头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似乎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再找到这么珍贵的救命道具。“确实很难就是了,我攒了好几件道具,才终于和别人换来了这个……我听说,往西去有一个进化者聚集地,是由小副本为中心发展出来的,我接下来去那边试试运气好了。”

    怀着几分淡淡的愧疚,樱水岸冲她微笑了一下。“我也帮你一起找,”他低声说,“你初来乍到,有我跟在你身边,你也更安全一些。”

    不管是弥补还是报答,他眼下能做到的确实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顶多算是一个刚入门的进化者,就连特殊物品都只有一件;那东西他自己都不大好意思往外拿,名叫【吓你一跳】——物品名称就已经完全概括了物品作用,除此之外,连拿它当石头砸人都不够分量。

    吴乌不由笑了,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就放心多了。【梦醒仲夏夜】还真的很不一样……”

    比如说,【梦醒仲夏夜】里的堕落种有好几个不同版本的,其中一种,长得就跟童话里的精灵一样:尖尖的耳朵,纤长的四肢,在不狩猎人的时候,喜欢坐在林木、花丛或湖水边,用轻灵得如同仙乐一般的嗓音彼此谈笑。

    “被‘精灵’迷惑得自愿送上门的人,我也听说过不少。”樱水岸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而且,别以为在都市场景中就看不见堕落种了……你看到那个商店了吗?”

    进入末日后,反而愈发窗明几净、不染尘埃的空荡荡品牌店,依然每天都在营业。

    不仅每天开门,而且每隔几天,橱窗里的大花瓶中就会换上新鲜的大捧插花;今天用了一种极罕见的“大地翅膀”,半透明水晶一样的羽翼形花瓣上,缕着一圈天然而精巧的淡金边,正好呼应了今天店内的新品服装。

    “这衣服也太漂亮了!”吴乌一眼扫见橱窗里挂着的长裙,果然就挪不动步子了。“不仅漂亮,看起来甚至还不影响行动……”

    樱水岸在她忍不住要转头往店门口走的时候,按住了她的肩膀。“你要进去看裙子吗?”

    “是啊,”吴乌眼光流连在裙子上,拔不开了,说:“我一直在找一件合适衣服,它这么美,却又很实用……正好给我穿。”

    “那是个堕落种。”樱水岸提醒她。

    吴乌一怔。“什么?”

    “裙子,”他指了指,说:“是一个堕落种。”

    吴乌站在原地,好几秒说不出话。

    “穿上它的人,会变成下一次展品和花束的材料。”樱水岸敲了敲玻璃,长裙的流苏袖顿时朝他飘摆了几下,仿佛在叫他快滚。

    不止是衣服,人能想象到的一切:食物,水源,光,武器,寝具,用具……每一个都像是设计师专门精心设计出来的艺术品,但同时,谁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坐进去的哪一张椅子,就是一个堕落种。

    “所以,生存诀窍是找尽可能外表平庸的东西吗?”吴乌问道,“虽然这里的一切都很美,但相对来说不那么美的,就应该比较安全了吧?”

    樱水岸看着她那一张五官平淡的面容,笑了笑。

    “我猜是这样的。但是我经历过的也有限,所以你还是小心一点好。”他不忘提醒道。

    他曾经和本地人结伴同行过好几次,因为他总以为,同样出身、同样经历的人,或许更可靠一些;最后一次和本地人结伴的结果,就是遇见了吴乌。

    如今相貌平平的吴乌,反而更能够令他身心都放松舒展下来——有一次,当吴乌从外面抱了一头受伤的小鹿回营地,樱水岸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给它上药包扎,那一刻甚至恍惚感觉得救的人是他自己。

    或者应该说,再次得救了。

    他已经多久见过这样的一幕了?在【梦醒仲夏夜】里,美丽的东西是潜在的危险,但同时美丽的东西也是潜在的资源——只要你知道如何收割它。

    一头娇弱、轻盈、纤巧却受伤了的小鹿就很完美;只需折断它的脖子,就能将它那一种无辜澄澈、引人爱怜的美,吸纳到自己身上,在有效期内,想用就能用出来。有的时候,猎物若是合格的话,甚至还可以激发出更叫人想不到的优势。

    樱水岸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如此专注于美的世界里,会允许这么难看的事。

    “你这个人,明明才进化,却比我还不信任人,愤世嫉俗的。”吴乌笑话他说,“你没听说过‘相由心生’吗?就算它不适用于每个人,总体而言,我也是相信这句话的。”

    她是怎么活过三个世界的啊?樱水岸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二人结伴的一路上,尽管避免不了波折危险,但他们终于还算顺利地找到了那一个进化者聚集区。来来往往的人中,固然有不少本地人,大多数却都是外来的进化者;樱水岸看着来来往往的或寻常、或粗陋的面孔,竟久违地感觉到了几分新奇有趣。

    “什么【细胞将军】?”一个中年汉子刚刚不太客气地回答了一句,目光转到樱水岸身上,顿时愣了愣。本地人身上那种幻梦一般的惑人力量,哪怕对于这样一个外表粗糙的汉子也能生效,他放缓了几分口气,说:“世界上特殊物品多了,我哪能每个都听过呢。伱要是想找救命的东西,也不止有这一个选项嘛。”

    “还有什么?”樱水岸来了兴致,问道:“该去哪里找?”

    “你们要是有钱,可以把话散出去,说求购这样的物品,让人带价上门就行了。”中年汉子大概从他们脸上的难色看出来他们没钱了,又指了指营地区中央、相较而言很冷清的那一栋楼,说:“喏,要不你们去那看看好了。”

    “那不是副本吗?”吴乌皱着眉头问,“去那看什么?”

    中年汉子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说:“你不知道?那是个寻宝小副本,你去那碰运气,成功几率更大些。”

给95的打赏感谢番外。

    等二人做好准备进入“办公室政治”副本的时候,远方天色都渐渐泛开暗蓝了。

    【梦醒仲夏夜】里的每一个自然时段都各有各的美,但朝日初升与暮色四合的时候,总能吸引最多的目光。整一片营地区的人,几乎都停了脚步、放下了手头的事,仰起头,静静地看着语言难以描述的光影与色彩,像淡烟、像梦境一样流过天幕,笼下人间。

    趁着谁也没注意,樱水岸与吴乌二人悄悄地滑入了楼里。

    好像副本是可以逃过世界之力的,所以楼房的样子平平无奇;虽说它也不算难看,可跟四周环境一比,却好像梦境上生了一块胎记。

    “不要担心,”吴乌坚持要打头走在前面,还不忘安慰他:“虽然以前没遇见过几次,但我对这种寻宝副本专门了解过,你跟我行动就好。”

    樱水岸以前只经历过一次副本,还是不小心踏进去的,正是在那个副本以后,他才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副本这种东西。吴乌说的不错,由她领着,他们确实还算顺利、有惊无险地摸上了二楼;这楼房生前是一个商业办公楼,只要想办法从一楼“保安”身边混过去,寻宝地图就在他们眼前打开了。

    二人面临的前几个挑战都不算太难,最初那一项“10分钟内送达文件”甚至可以算是充满了紧张感的游戏,好玩多于危险,让两个人边走边笑了一路——自然,获得的奖赏也都普普通通,哪怕入门级进化者也能看出来它们不算珍贵。

    樱水岸把东西都推过去,开玩笑似的说:“这些都给你,楼上好东西都归我。”

    正在把小玩意往容纳道具里收的吴乌,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樱水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解释道:“别当真,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知道啊,我骗着你了吧?”吴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随着二人逐渐往上走,难度也开始越来越大,到了第六层的时候,二人神色凝重,早就没有半丝说笑的意味了——顶多再走两层,他们就会因为难度过高而不得不打道回府。

    “准备好了吗?”吴乌小声问道,在樱水岸点了点头后,她推开门,二人一起走进了第六层的第一家公司。

    与以前走入的每一家公司一样,他们只要一进来,就立刻成了该公司的最新雇员——接下来,果然从部门经理办公室里走出了一個幽魂似的人影,冲他们招呼了一声:“今天入职的?过来,我有工作分配给你们做。”

    幽魂似的副本生物——或者说部门经理——给出的任务,让樱水岸面皮都抽了几下。

    作为新入职员工,他们的工作量却大得惊人;好像整个部门里最恼人的、没人愿意干的活,全都一股脑倒在他们头上了。副本与办公室一结合,“工作”就变成了一件非常讨厌危险的事,比如说要从不肯出咖啡的咖啡间里,找出规律、寻找破绽,想方设法地破解出它把咖啡豆藏哪了,怎么才肯做咖啡,还要抵抗击退时不时来偷咖啡的“同事”——否则被偷走一次咖啡,就要被扣掉五个小时寿命。

    这种工作,“部门经理”一口气给他们发了六个,却还不算完,还有一个“额外奖励项”。

    “我听说最近有风声,公司里有人私下准备联合大家成立工会。”副本生物推了推眼镜,说:“工会这种东西可太坏了,对不对。在你们工作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够找出究竟是谁带头的,谁打算参与,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并且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好,都必须要让他们的计划流产。”

    临走时,副本生物补充道:“有了工会,多影响工作效率?以后让人加个班都难了……这都是为了公司好。为了给你们动力,你们只要完成一部分工作,就能立马收到相应的奖励。不过当然了,他们也会反向侦查,所以你们自己要小心,别被他们发现了……否则你们也要有危险的。”

    樱水岸挑了三个工作任务以后,吴乌则变成了办公室里的清洁阿姨——她脑子转得快,马上就想到可以借着清洁的便利,查其他人的电脑、文件和垃圾桶。

    “来,”樱水岸在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悄悄递给了她一个滚来滚去的眼珠子。“这个是我刚拿到的,我觉得伱正好用得上。”

    “你不能都给我啊,”吴乌看了看“眼珠子”,说:“不过这个我确实用得上……唔,算是我向你借的吧。”

    “没事,”樱水岸拍了拍她肩膀,“都是朋友了,还客气什么?等你补回了救命道具再说。”

    吴乌听见“朋友”二字时,微微一怔,随即眼睛里闪烁起了明亮的光;她咬着嘴唇,却也止不住笑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别看樱水岸才进化,战力还不强,但他心明眼亮、头脑敏捷,完成任务时几乎势如破竹,不过三十分钟后,就又拿到了一个新物品:【牵引线】。

    “这是干嘛用的?”他向部门经理问道。从副本里拿特殊物品,好处就是副本同时也会给出对奖励物品的讲解。

    “这东西可好得很,”副本生物一本正经地说。“别的进化者不管要对你干什么,首先得找得到你,对不对。这个【牵引线】,就是冥冥之中一股力量,能将别人看你的目光、别人走向你的脚步,别人对你发出的攻击,别人对你亲上来的嘴……总之,只要是你不想要的、来自其他进化者的,哪怕是注意力,也能统统引到别的地方去。”

    嘴那个,是怎么回事?樱水岸腹诽道,就因为他是本地人?

    这么说,【牵引线】确实很珍贵。比起事后才能救命的道具来说,事先能避免伤害的无疑更好……

    樱水岸一走出办公室,立即在格子间大厅里找起了吴乌;但没等找到吴乌,他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任务给缠住了——他不小心走过前台时,被那儿的副本生物给拉住了,非要他马上就帮忙理清办公室用品才行。

    原来办公室里还有临时出现的挑战?

    “我刚才看你又去了部门经理办公室,”前台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箱子,又像嘲讽,又像试探似的问道:“你今天都去好几次了,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找部门经理拉关系的?”

    樱水岸动作一顿,想起了部门经理的警告。“我完成了几个工作,要找她汇报,”他含含糊糊地说。

    “跟你一起入职的,可从没有去汇报过呀,”前台生物笑嘻嘻地说,“是她什么都没完成吗?”

    吴乌在打探情报的同时,也完成了两个任务,这一点樱水岸很清楚。他直起腰,笑着说:“是你恰好没看见吧?不信你去问问她。”

    ……还可以顺势找到吴乌。

    前台生物哼笑了一声,转过椅子,却不再提这一茬了。樱水岸只好低下头继续工作,这时候听见前台电话响了;那副本生物捞起电话,懒洋洋地说:“你好——哦,是你呀。嗯,对,确实是,我问了……那就证明给我看呗。”

    在说什么?

    樱水岸才生了一点好奇,却骤然只觉后背上一寒——他如今在重重历险之后,也培养起了对危机的敏锐感,立时就意识到,背后有什么东西袭上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办公室大厅里响起了吴乌的惊叫:“樱水岸!小心!”

    当背后那一道尖锐的破空之物在眨眼间就吹起了他的头发时,手腕上的【牵引线】已经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樱水岸微微一侧腰,反手向下一抓,果然摸到了一条无形无色、纯由能量形成的线——他一挥手臂,那个袭来的小小影子从他耳边凶猛尖利地擦了过去,轰然一下,将整面办公室墙壁撞出了蛛网。

    “你没事吧?”吴乌大步跑了过来,脸色都白了。

    “我没事,”樱水岸给她看了看【牵引线】,将来龙去脉简单讲了。“多亏了这个东西……想不到我一拿到就用上了。”

    “太好了,那你千万别摘下来,”吴乌拍了拍胸口,小声说:“他们发现我们在打探消息了?”

    “不,你应该戴着它,”樱水岸想了想,将【牵引线】取下来,说:“你做的事比我危险,他们不可能有证据证明我在打探消息,有谈的余地,可是你必须得有保护。”

    “可是……”

    吴乌似乎想反驳。在她在考虑该说什么的时候,樱水岸忽然捕捉到了身后墙上一声极细微的动静,就像是……像是被撞碎后的一小块墙皮,轻轻跌在了地毯上。

    几乎没有任何理由的,他的脑海里再次发出了警告讯号。

    假如有时间回头看的话,他会发现刚才那一个小黑影,正从墙上蛛网的中心里一点点往外拔,从而碰掉了墙皮;可是樱水岸此刻除了往前一扑、伸手揽上吴乌之外,半点空暇也没有了——吴乌骤然被他压上来,一时间受了惊,在下意识的挣扎中一闪身,反而叫那一个凌空刺过的小小黑影给划开了手臂肌肉。

    血像小瀑布一样涌出来,顺着她一下子软了、没了生命般的手臂流下来,将她半边身子都给染红了。

    “对不起,”樱水岸一时什么都忘了,赶紧跪坐在她身边,急声说:“我怕我避开之后,那东西就会迎面打上你,所以才……我这就帮你处理。”

    他没有多少能急救的东西,也想不起来找吴乌要,情急之下,一把脱掉了身上黑T恤,紧紧地将吴乌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的伤口给裹了起来。

    那东西就跟回旋镖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再打回来;樱水岸想到这儿,赶紧抬眼看了看——却发现那小黑影此时正一动不动躺在不远处的地毯上,好像没了气力似的,原来是一个背后数层翅膀如同旋转刀刃一样的金属甲虫。

    他扎紧了T恤,疼得吴乌抽了一口凉气;那金属甲虫背后薄薄的羽翼,微微颤了一下。

    樱水岸看了看吴乌,又看了看那金属甲虫。

    “你没事就好,别管那个了。”吴乌捕捉到了他的目光,面色苍白地说:“我们大不了赶紧走,反正工作任务也完成了……什么额外奖赏,不要了……”

    樱水岸回头看了看前台。办公室里的副本生物,远远近近地站着,看着地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或伸手的意思。

    “你拿到了几个奖赏?”樱水岸低声问道。

    “不重要,”吴乌顽固地摇了摇头,“奖赏都是身外之物,我们人没事才——”

    “不,我的意思是,你刚才完成了两个任务,你就应该已经拿到了两个奖赏,对吧?”

    吴乌一怔,看了看他。“……是啊?”

    “哪两个?”樱水岸的声音十分温柔,目光专注而明亮地流连在她脸上。“能给我看一眼吗?”

    “现在?出去再看行吗?”吴乌不解其意地问道。她的面庞没了血色,一双眼睛却水润黑亮,抬眼望着他的时候,嘴唇还发着颤,如同一头战战兢兢、仍强压惊惧的小鹿——

    樱水岸突然被这一个念头给击中了胸口,仿佛胸骨都跟着一起碎了。

    “那头鹿呢?”他柔声问道。

    吴乌一怔。“什么?”

    “你包扎完以后,我就再也没看见那头鹿。”樱水岸低声说,“我默认为你把它放生了。”

    “是、是呀,我是放生了的……”

    樱水岸从地上站起来,垂下手臂和眼皮,看着地上的女孩,面容渐渐凉了下来。刚才的汗,沾上的血,点点缀在他赤|裸的皮肤上,闪着颜色不同的光泽。

    “我们【梦醒仲夏夜】的本地人……在进化之后,对于被收割的美,都很敏感。”他微微笑了一笑,说:“怎么?我忘了告诉你吗?”

    吴乌低下头,考虑了一会儿。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她身上那一种小鹿般无辜澄澈、引人怜爱的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张开嘴,抱怨响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你们本地人到底有多少优势?”

    “我骗你的。”樱水岸说。

    吴乌一怔。

    几秒以后,她又是好笑又是好叹一样,反复摇了几下头,说:“真的?你还有这种心眼?想不到……我居然被你给骗了。”

    “为什么?”樱水岸近乎冷静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吴乌捂着手臂,站了起来。“你自己都说过的吧,收割了人,我能激发、能获得的优势才最大。而且你身上有一种我最想要的特质,别的本地人身上都没有,让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你以为我就很愿意费这么长时间跟你绕圈子?早在发现你受重伤的时候,我就可以解决你了。”

    “什么特质?”樱水岸机械地说。

    “信任人的人才会被别人信任。”吴乌笑了一笑,倚在墙上,说:“我特别喜欢你那种……怎么说呢,就像一头飞过雪山高原的野鹰一样,看起来又干净,又自由,让人觉得只需时机对了,你就会献上全部的信任。我想要那种特质,装的再好,也装不了一辈子。”

    樱水岸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确实经历的还不够多。美貌的东西或许有毒,可不美貌的,却未必就安全。

    “为了那种特质,我必须要让你信任我。你不信任我,你不展露出那种信任,那我收割了你,也无法拿到最大的优势。所以,你必须得在对我的信任中,被我杀死,这一点你以为很容易做到么?”吴乌坦诚地说——或许有点坦诚得没必要。

    眼角余光里,甲虫忽然颤了颤。

    樱水岸明白了。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牺牲压箱底的宝贝去救他;所以,【细胞将军】未必压箱底,【细胞将军】也未必失效了——吴乌在拖延时间,恢复伤口。

    “你笑我天真,可是你嘴上怎么说是一回事,实际行事上,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又天真、又一腔浪漫的人。”吴乌继续说道,“你这样迟早要吃亏,你就当是我教了你一课……”

    她的话没说完,樱水岸的脸忽然脱离了头颅,骤然朝她压了过去,仿佛五官都要在半空中崩溃四散一般,身体却还站在原处;吴乌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声惊叫之中,地上的甲虫果然迅速腾飞了起来。

    【吓你一跳】只有这么大作用,可是也够了。

    樱水岸轻轻走上了一步,趁着吴乌还没缓过神,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前襟,扬臂就将她朝甲虫甩了过去——金属羽翼旋转着破开皮肉的声音,吴乌的惨叫声,一时间与血点一样,溅在了半空里。

    “她是负责打探工会消息的探子,”樱水岸没有朝她投去一眼,扔下了一句话,转身就朝办公室门口走。“我完成任务了,我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皮肤一直滚烫着;直到他走入楼外的凉夜里,汗依然在蒸腾着离开了他的皮肤,令他仿佛走在一身光晕与雾气里一样。

    樱水岸抬起头,发现今夜【梦醒仲夏夜】安排的夜空,是一片巨大银河。

    没有关系,他对自己说。

    美当然是罕有的。

    ……他大概果然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在美不再存在的世界里,寻找着美。

2113

    “我们大意了,”走在前面的清久留说着,吐了一口烟雾。

    澹澹的白雾扑面而来,擦身而过,消散在了昏暗的、前不久还是个广场的走廊里。林三酒走在从他身上飘出来的烟雾里,意识力仍系在他腰上,竟难得感觉到了几分安心。

    “怎么说?”

    “从隔离室的门上,我们就该看出来,【医疗系统】拥有可以改变建筑物构造的能力。”清久留点了点烟灰,说:“既然它把办公楼改成了医院,把一扇原本普普通通的木门,改成了用钢条和玻璃的封锁门,那么把广场变成楼房,把我们困住,自然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它怎么没有把整个末日世界模型都变成医院的一部分呢?”林三酒问道。

    “你得问它了,”清久留耸耸肩膀,说:“不过我猜,可能有两个原因。一,建筑构造改来改去也是需要能量的,不是必须的时候,不会轻易乱动。二,没有医院存在的地方,比如说外面的马路上,或许是一个陷阱。别人看了,觉得空空荡荡,安安全全,才敢踏足,可是他们不知道,一踏足就等于注定要进医院了……我估计,Karma博物馆里的【医疗系统】,把它在老家世界的行为特征也一起带过来了。”

    要不是想到它可能会马上复原,林三酒真想照身边的墙上来一脚——不,一把火烧了都不够她解恨的。

    “我刚才喊的话,也不知道余渊他们听清楚没有,”她叹了口气。

    清久留提出“往隔离室走”这一个主意,大概是他们眼下唯一一个重新聚头的机会了:【医疗系统】此刻最希望他们去的地方,就是隔离室;那么尽管此刻几人分散了,只要顺着【医疗系统】留给他们的路往下走,按理来说,总会殊途同归的。

    “你怎么这么会操心,”清久留扔了烟头,说:“你这个人体内的皮质酮含量一定很高。”

    “你们都不操心,可不就只剩我了吗,”林三酒咕哝着说。

    “好,好,”清久留十分敷衍地说,“真了不起,就你日理万机。诶你看,我们这不是就回来了吗?”

    跟着他一起转过拐角,林三酒果然又看见了一条熟悉的走廊——前不久她和同伴们还匆匆逃离的走廊,此刻她却又转回来了。

    “余渊!”林三酒扬声喊了起来,“皮娜!你们回来了没有?”

    她的喊声一波波地传递出去,顺着走廊尽头消失了,没有得到回音。

    “等一会儿吧,”清久留说,“说不定他们还在半路上。”

    “是不是得离门远一点?”林三酒在第一间隔离室门口停了脚,谨慎地看了一圈。“说不定我们一回头,发现门跑到我们身后了呢?”

    “那你离得再远也没用啊,”清久留懒洋洋地说。

    ……好像也是。

    林三酒隔着窗户,又往里头扫了一眼——她上次看见的那个瘦男人,此时仍旧躺在房间里,只不过翻了个身,朝门口露出了一个后脑勺。

    说来也怪,刚才他面朝门口时,是一张林三酒很陌生的、压根认不出的脸;可是等他后脑勺朝门的时候,林三酒却奇异地生出了一丝熟悉。

    “嗯?”不等她叫,意老师就被勾起来了。“这个人还真有点眼熟,我想想……啊,是他!”

    “什么?”

    “在你刚刚飞来这个世界模型的时候,与猪走在一起的人,就是他!”

    伴随着脑海中浮起的画面,林三酒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当时她只从半空中遥遥见过那男人的背影,以至于她上一次看见对方的脸时,注意力都被面目五官吸引过去了,竟没意识到二者是同一个人。

    “怎么他也被隔离起来了?”林三酒这句话脱口而出,一旁的清久留立即抬起了头。

    “你认识这个人?”

    “在【病魔】生效之前,他和那几头猪一起走在路上,对着你们所在的方向指指点点的。”林三酒一脚踹在隔离室门上,力道堪比火车头了,门却纹丝不动,反而给她脚震得发麻。“他是猪的同伙,也被隔离起来了,莫非是被猪背叛了?”

    她那一踹的声响惊人,干瘦男人被从梦中惊醒了,一骨碌爬起了身,目光与林三酒对上时,悚然一惊,蜡黄脸上顿时多了一层灰白之色。

    “他生的什么病啊,跳起来的时候看着还挺灵敏有劲的,不像生病了的样子。”清久留也凑了过来,“等等……他是进化者么?”

    “你也拿不准?”林三酒一怔,随即咬着牙说:“这老小子肯定跟我们的遭遇有关系,管他是什么,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至于会不会传染,进去以后会不会困住,她此刻压根没有去想——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猪有关联的人,或许救回人偶师就指望这一个男人了,她能容许自己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他看着好像很害怕啊,或许可以试试怀柔嘛。”清久留朝门内男人摆摆手,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扬声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同事就是比较粗暴,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这里的保安。”

    仅仅是几秒钟的工夫,刚才还吊儿郎当的清久留就彷佛换了一个人;不论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语气,都真挚诚实,令人打心底里就无法生疑——要不是林三酒脑子没瞎,恐怕她都会以为自己真是保安了。

    然而在面对这样的演技时,屋里的男人面色却更难看了,急急几步退到墙边,顺手从地上抄起一个托盘,让饭碗和杯子都滚落在了地上;他拿着托盘,在空气里使劲挥舞了几下,中气十足地喊道:“快滚!我警告你们,别想进来,否则后果自负!”

    隔着一道沉重大门,他的声音尽管模模湖湖,却也能叫人听出一个大概。

    二人对视了一眼。

    “我还是再试试开门吧,”林三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安慰的语气,说:“毕竟你离当初做演员的时候,也过去了这么多年,而且人嘛,能接受的东西不一样……”

    清久留一怔,随即难得一见地有点着急了。“不,不是,你不明白,这就跟游泳一样,不会因为时间——算了,我跟你解释这个干嘛?总之这跟我没关系,跟他有很大关系!”

    他使劲点了点门,林三酒转过头,发现那干瘦男人又瑟缩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他的反应,”清久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一般人就算不会立马相信我的说辞,起码也有一个怀疑求证的阶段吧?这是人在面对未知时的自然反应。他呢,却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立刻抄起托盘叫我们走,都准备好防卫了。”

    林三酒眯起眼睛,再次看了看那男人。二人说话声音不大,室内听起来一定不大容易;那男人往前伸长了脖子,好像拼命想要听清楚他们的对话,连脸上皱褶彷佛都绷紧了。

    “也就是说,他不但知道我们不是保安,而且很可能知道我们是谁。”清久留低声说。

    林三酒抿起了嘴唇。

    自从中了【病魔】以来,她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他们身边设立了无形的铁笼,不论她怎么撞,也找不到、撞不开铁笼上的锁。

    但是现在,她似乎看见“锁”了。

    “我有个办法,”她冷冷地盯着那男人,对清久留低声说:“或许能让他不得不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林三酒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从【医疗系统】的操纵能力上来看,不管他们用威力再大的方式破门也好,【医疗系统】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就把破坏修复好;加上她如果能不进隔离室的话,她也不愿意进去——这样一来,想抓人逼供的话,她能想到的法子就只剩一个了。

    在她接连发动的【画风突变版一声叮】下,即使是隔离室的钢条大门也终于被炸出了人类上半身那么大的豁洞;烟雾、齑粉和碎块纷纷扬扬,将室内都涂成了一片灰白。

    然而林三酒却没有任何动作——在她炸开了洞以后,她收了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与那干瘦男人对视着,只说了一句:“你好好看着。”

    果不其然,门上令人触目惊心的大洞,在接下来一两秒的时间内就被重新修复好了;抹去灰尘后,不见丝毫被破坏的痕迹。

    在林三酒第二次炸开门的时候,她同时向室内伸出去了一股意识力。

    被意识力一把卷住脖子的干瘦男人,在不断的呛咳声中踢打反抗,却哪里是她的对手,一路被拉向了门边;在意老师叫了一声“现在!”的时候,林三酒一直按在门上的手再度发动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她的时机掌握得极精准,在洞口再次扩大张裂开来时,那男人的脑袋也被拉出了门洞,脖子正好压在被炸得犬牙差互的洞口边上。

    “你挣脱不掉的,”林三酒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脑袋,低声说:“你也看见了,只需不足两秒,门就会复原。”

    这一句话的工夫,她又一次把干瘦男人脑袋旁边迅速合拢的门板给炸开了。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把你扔回去,你有一句话让我不满意,我就不再炸门了……被修复的门板切断脖颈,这种死法,你大概是第一人。”

2114 黑石集

    准确来说,余渊差的不是一个信号拦截装置,而是一个韩岁平。

    “我需要的其实不仅仅是通讯讯号,”他尽量解释得能让林三酒听懂,“Karma之力是一种我们从没接触过的力量,所以我需要尽可能多的讯息种类,来判断它此刻的覆盖范围、扩展速度、行动方式——还有,如果有的话,浓度。所以辐射信号,生物素信息,凡此种种,都是我用得上的东西。”

    说到这儿,余渊十分遗憾地吐了口气。

    “想不到你还认识这样的人!早知道礼包体内居然有那个韩岁平的数据包,我就把他单拎出来了。”他嗟叹着说,“我们合作的话,可以办到的事情,真是想想就——”

    林三酒不得不给他拉回正题上了;再说,她也不敢让自己的思绪停留在礼包身上太久——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现在没有韩岁平,信号拦截装置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她说道,“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根据那个劫匪的口信,信号拦截装置是处于她监视之下的,我们如果循纸鹤找过去,就算不去碰那装置,她也会催毁疫苗。”

    “所以,只能先把她骗出来进行交易,”余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抓到人了,疫苗和拦截装置也就到手了。”

    问题在于,凤晌午是一个非常谨慎滑头的人。林三酒几次试探着询问交易方式和地点,对方却什么也不说,只要她先提供“手头上有消炎药的证据”。

    她在飞来Exodus的路上,曾做过一次实验:她叫出了诺查丹玛斯之卡,试图吸收周围的Karma之力;但试了几次,不知道是因为当时已经飞出了Karma覆盖区域,还是因为Karma之力并非摧毁了当初人类世界的末日因素,卡片上始终没有动静。

    林三酒把这个实验也告诉了凤晌午,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咬死了,她必须拿【消炎药】换东西。

    “暂且不提【消炎药】的话,我现在真的缺钱,这个比其他什么都着急。”

    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想了想一个人在末日里该怎么赚钱——结果却只想出了一片茫然。她的钱都是礼包给的,几乎没靠自己挣过,所以花起来也特别大方。“对了,你问问别人,说不定其他人能凑出来呢?”

    余渊就不必问了,他刚从数据体变成人,别说钱了,连当时那身衣服都是数据体留下的遗产一部分;后来终于能换衣服穿了,那也是他从副本民宅里翻——也可以叫偷——出来的。

    清久留的反应又合理,又气人。

    “我一个副本NPC怎么会有钱?”他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你进副本之前呢?总要吃喝照顾大巫女的呀?”林三酒试图启发他。

    “我把脸洗干净,看见哪里有人坐在一起吃饭喝酒,就能走过去蹭一顿了。”清久留还挺骄傲,“你知道吗,这需要很高超的社交手腕。”

    好像生怕林三酒误会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还补充说:“再说,钱只是通往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一条路,钱本身又不是目的,我拿到钱不买酒,我还要钱干嘛?早也不知道你缺钱……连大巫女的都被我花掉了。”

    他当影帝的时候,也能活生生给自己搞破产,找他借钱确实属于自己犯傻。

    “下一个,”林三酒疲惫地对拿回了联络器的余渊说。

    “元向——”

    她听见余渊叫了两个字,就停下来了,问道:“他就不用问了吧?”

    “你怎么瞧不起鬼?”元向西的声音模湖响了起来,好像早就在一旁听见了。

    “那你有钱吗?”余渊反问道。

    “我有,”元向西喘了口气,说:“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我的原则——”

    “换皮娜来!”林三酒都忍不住了。

    皮娜果然有钱。

    说来真是丢人,一群各有千秋、各擅胜场的人,最后只能靠新认识的进化者拿钱——“我有钱,但是没那么多。”皮娜不大好意思地说,似乎觉得自己贡献不够大,“只有五十个,行吗?”

    还差百分之八十……

    林三酒坐在悬浮舱里,把脑袋压在方向盘上,整个人都像是一条被抽了骨头的鱼。

    “你要先回来一趟拿钱吗?”皮娜问道。

    “……这样吧,”林三酒总算重新坐直了身,说:“我先去打听一下,有没有Karma之力还没覆盖到的集市,看看有没有办法再凑点钱。余渊?”

    皮娜将联络器交还给了余渊。

    “你也尽量找一找附近的安全区域,看看有没有其他方向,可以离开那条山谷。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先在集市碰头。”林三酒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不光是为了卖东西凑钱,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也是她能打听到【消炎药】的好地方。

    要说唯一一个让她不大放心的,就是不能用Exodus将朋友一网打尽——词似乎用错了,反正意思是这个意思。林三酒在末日中经历过太多次离散分别,不把他们包成团放在一处,心里总像是悬着一块;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想让大家上船的心态非常执着。

    “那就这么定了,”余渊想了想,说:“等你见到人偶师,你还可以自己试试找他借钱。”

    ……反正是他不帮忙的意思呗。

    别看还欠着钱,星舰港口的经营人对林三酒倒是挺客气。

    “现在没有被Karma之力覆盖的集市不多了,最大的那一个名叫黑石集,我可以给你一个地图。”他手头上有不少粗印的地图,似乎就是赠送用的,一摸墨都花了。“你的情况其实很常见,谁随身带那么多现金?咳,你们这种等级的进化者,随便卖一两个小玩意,多少钱都有了。”

    ……不愧是生意人,怪会说话的。

    “这种等级的进化者”林三酒,这一次放弃了那个一升空就吭哧吭哧的小飞船,坐进了由沙来斯控制的灰色单人飞行器里。飞行器的速度与性能,都是与小飞船不可同日而语的;从港口到黑石集的距离,哪怕加上躲避Karma之力而绕的一大圈路,也仅仅只花了她数个小时——就算她已经是块浸饱了水的海绵,她也忍不住想要尽量避开Karma之力走。

    黑石集附近山上高高的红松林,被改造成了小型飞行器的停泊场。

    一棵棵穷尽目力才能望到树冠的高大红松上,以枝杈作为嵴骨,铺造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平整台面;等林三酒坐着滑索降落地面之后,她抬头一看,只见天幕之下参差而立的森森巨木之间,停着不知道多少艘小型飞行器——有的在枝叶阴影下半明半暗;有的如同一团灯罩里的萤火,映亮了身边树木;有的好像被蜘蛛网捕捉住的一个小虫子,歪歪地挂在树枝之间。

    “132,”意老师提醒道,“这是你停飞行器的树木编码,别忘了。”

    穿过红松林,顺着坡道往下走,很快,林三酒就走出了林子——她的视野骤然一亮,目光落进了开阔山谷与广袤蓝天里。

    黑石集地形特殊,正好位于山崖之间深陷下去的一个“碗”里,除了通往红松林的一条坡道之外,四处都是高高的笔直悬崖;为了避免进化者直飞进黑石集内降落,造成不必要的骚乱,四周悬崖上浮着一片片的光幕,反复滚动着文字警告。

    红松与悬崖几乎是这里剩下的唯一一点自然造物了。整个黑石集上空都漂浮着澹澹的音乐和广告;接近黄昏时,有无数长蘑孤一样的灯柱从地下钻起来,照亮集市;在林三酒走下坡道时,天空中时不时地就会划过飞行摄像头,它们“看”到的景象,会随机投放在集市深处的大屏幕上,就像演唱会时切给观众的镜头一样。

    即使去过一次布来克市场,林三酒此时也早已目不暇给了;所以她也不敢肯定,她余光在屏幕上的匆匆一瞥间,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一个曾经认识的人——毕竟自从极温地狱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了。

2115

    没有,林三酒又转了一个圈,简直想将目光在身周连成360度的一片才好——到处都没有,她已经按照刚才屏幕上那个摊子的模样,按图索骥地找到这儿来了,可是附近哪里也没有离之君的影子。

    四周潮涌攒动着的人头,每一个都是陌生人;她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她,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就重新投入了陌路。

    奇怪了,难道是她看错了?

    仔细想想,她与离之君唯一一次的接触非常短暂,又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要她描述回忆离之君的长相,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都只有一片椭圆形的模湖肉色。

    这样的情况下,林三酒看错了才是正常的。

    “再说,你们又不算是朋友,打过一次交道而已,”意老师毫不留情面地提醒道,“是他不是他,他要去干嘛,关你什么事?赶紧办正事要紧。”

    “万一黑泽忌也……”

    “黑泽忌自己都说过,好多年没找着他的那个朋友了。”意老师立刻答道。

    怎么说,也是当年帮了自己一回忙的人嘛。要不是

    不等林三酒在肚子里叹一口气,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声招呼:“姑娘,你站这是要买东西呀?”

    她一回头,正好对上了摊主的一双眯眯笑眼。所谓“和气生财”,他虽然不喜欢林三酒站在摊子前东张西望挡他生意,但嘴上却十分周到热情:“来来,别客气,我这次带了不少新品,你要不要看一看?还可以试吃一块呢。”

    林三酒下意识地垂下眼睛,在摊位上扫了一圈,连一点看起来像是食物的东西都没发现。

    黑石集的安全措施看来做得很到位,卖主们竟都放心大胆地将东西摆在台面上来了,有人还用个透明盒子装着,有人什么也不用;眼下这一张桌上,摆了四五个陶瓷器具,中央是一个蛋糕托盘,托盘上只有一堆碎瓷断瓦。

    “来,你可以尝尝,”摊主用手指夹起一块碎瓷片,就往林三酒脸上送,“不过你要注意点啊,别把嘴割破了……你牙口好不好?不能把牙崩了吧?”

    为什么要让人试吃碎瓷片?

    “不不,”林三酒赶紧摆手谢绝了,“我就想打听一下,我没有摊子,但如果我想卖东西换钱,在这儿该怎么办呢?”

    摊主将瓷片扔回蛋糕托盘上,撞出了“当”的一声响。那玩意就算不是真正的瓷片,也肯定比一般瓷片硬多了。

    “我这个摊子是D4,”摊主答得还挺详尽:“你顺着这个方向,去D1道,一直走到头,就会发现这‘碗’中央的一个圆形空地。那个空地上搭了个人交易系统,你去那就行了。”

    整个黑石集装在山谷之间陷下去的一个“碗”里,只不过底部是平地;不知多少条道从中央呈放射形向外铺满了整个“平底碗”。从红松林坡道上下来的时候,正好会走入AB两道之间,要是林三酒没记错的话,两条道上最后一个摊位都是20。

    “谢谢,”林三酒刚要扭头走,又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让人吃瓷片?”

    摊主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你听过鸡吃石子吗?一样的道理,助消化呀。”

    得,说了还不如不说,引起的问题反而更多了。

    林三酒尽管好奇,却好歹分得清轻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才是要紧。假如这时身边有个元向西或波西米亚,估计是肯定没法说走就走的了——只是她没想到,她一步刚迈出去,却也没能说走就走;因为就在第一步落地时,那个摊主又说话了。

    “来啊,到我这边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了一副口气,几乎像是哀求一样,在身后喃喃地说:“拜托你过来……过来吧。”

    林三酒汗毛都竖起来了;急忙扭过头时,发现碎瓷片摊前仍旧只有一个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自己——摊主正直直地看着她,很显然,除了她,那话不可能是对第二个人说的了。

    “你说什么?”她狐疑着问道,“你要我过哪里去?”

    没想到摊主闻言一怔,脸上浮起来的神色不但比她更狐疑,还多了一层茫然。“你说什么?”他一模一样地反问了一句,“我没要你去哪啊。”

    “不,你刚才跟我说,要我过去。”

    尽管站在人来人往、热闹嘈杂的集市里,但是林三酒却十分肯定,这一回自己没搞错,那个摊主确实就是说话了——连意老师都在脑海中左证了她的记忆:她听见的确实是摊主的声音、声音来源也就在摊主所立之处;不会是别人的声音传了来、弄混了。

    “可我真的没说话,我骗你这个有什么好处?”摊主上下看了看林三酒,疑色渐渐浓起来,“你……你刚才就站在这里四下看,是在看什么啊?”

    “我?我当时在找一个人。”

    “没找到吧?”摊主脸上恍然大悟,好像已经得出了结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看见谁了?然后又觉得自己听见了我说话?”

    听这意思,他就差没有直说林三酒精神上有点毛病了。

    在满腹不解地离开了D4摊位之后,林三酒有好一阵子没敢放松精神,始终留着一只耳朵朝后听着动静,但那摊主果然再也没出半点声音,任她走远了。

    古怪是古怪,却也不影响她该干什么干什么;那摊主的指点却是不错的,她很快就找到了“平底碗”的中央部分,也就是“个人交易系统”所在之处。

    所谓的“个人交易系统”,其实倒并没有林三酒想象的那样高科技。或许是因为有交易需求的进化者太多,鱼龙混杂的,不敢让人直接接触特殊物品或精密机器,所以“个人交易系统”实际上是两排底下坐了几个登记员的篷子,篷子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好像T台一样的红蓝双色展台。

    “如果你要有物品或服务要卖,你就去蓝色棚子那儿登记,这个红色棚子是给求购的人用的。”

    站在红色棚子前排队的一个高壮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忌讳这个世界的Karma之力,回答林三酒时也非常详尽耐心。“你看见那个展台了吧?也是以颜色分出了两个长条,对不对?红色那一边,立着一个个求购的信息;蓝色那一边,立着的就是出售信息了。”

    此时长展台上已经立起了两排稀稀零零的牌子,当林三酒抬眼望去时,正好看见两个进化者同时将手伸向了一块红色区域里求购的牌子——二者的手不及相碰,彼此都意识到了身边的竞争者,目光死死拧在一起,似乎眼看就要爆发出一场小争端。

    “你看见合适的,就把牌子拿下来,去棚子里说一声。你应该有停飞行器时的那个小牌子吧?”见林三酒掏出了那一个小木牌,高壮男人点点头,说:“不管你是发布信息还是应征信息,你都得拿这个当抵押,作为一个交易的诚意保障。不然的话,比方说,万一有人以求购为由,把物主骗出来打劫呢?”

    林三酒倒没想过这一点——怪不得飞行器都必须要统一停放。

    “那就行了,”高壮男人想了想,“你把钱准备好,别的就没什么了。”

    “还要钱?”林三酒瞪圆了眼睛。

    “发布信息要钱,但应征信息不要钱,”高壮男人看看她的神色,也反应过来了,朝展台抬了抬下巴,说:“你要实在一分钱都没有,先去看看求购类信息也行……你这人怎么有飞行器没有钱?”

    林三酒对此实在提供不了回答。

    既然应征不要钱,就先看看好了……反正她就是为了变卖家产来的,要是正好看见有人求购她有的东西,那也实在没有什么不能卖的;跟钱一样,都是身外之物嘛。

    她一边想,一边脚步轻快地走过了前两块求购人形物品的牌子。

    第一个抓住了她目光、让她十分动心的,是一个求购“浓缩霉运”的牌子——那意思好像是觉得自己倒霉的人都可以把霉运提取浓缩出来,但是必须要装在密封容器里,不能有泄露之虞。

    林三酒有心无力,满腹遗憾地继续往下走;在她又走过几个牌子时,她勐地刹住了脚。

    是了,她身上还有这个啊,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却偏偏是一个她不能卖的东西!

    “求购【人生如戏】,”牌子上写道。

2116

    在片刻沉默以后,远处走廊上终于响起了皮娜的声音。

    “我是真不明白你的意思,”皮娜似乎有点无措地答道,“传染不是要时间的吗?可能过一会儿我就要被传染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刚才说我需要帮助啊。”

    “皮娜脑子也不傻,”清久留低声一笑,说:“所以选择她寄身,把她的智力和意识拿来用,你觉得还挺好用的吧?”

    顿了顿,皮娜颇为尖锐地问道:“你就这么肯定,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你就不会犯错?你是上帝?”

    “我当然有可能犯错,”清久留毫不以为意地答道,林三酒甚至能想象出,他耸了耸肩膀的样子。“只不过,该由谁来告诉我我犯错了?你吗?”

    皮娜没说话。

    “余渊!”

    清久留忽然扬声喊了一句,惊了林三酒一跳。“你把画师带过来,让他来认认亲,看看医疗系统究竟在不在皮娜身上。”

    原来余渊也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到了——林三酒用意识力把丁六一的嘴巴一圈圈封住了,竖起耳朵,遥遥地听见了余渊极模湖的声音;他似乎还没有走到清久留身边,就意识到了不对,远远地停住了脚。

    余渊好像和她一样,正处于建筑内部的另一头,遥遥听着清久留与皮娜的对话。

    “我们分不出来,可是他作为一个护士……”

    不等清久留把话说完,皮娜就打断了他:“行了。”

    走廊里有几秒钟,谁也没说话,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你以前听说过我的名字?”

    皮娜打破沉默,以一种奇妙的、彷佛自视甚高——起码比他们都高一头的语气,说:“你对我有了解,所以你才认出我了?”

    ……这是承认了。

    “你指我了解过【医疗系统】?不,”清久留慢慢悠悠地说,“这么没名气的三流末日世界,谁会听说过啊。”

    皮娜又沉默了片刻——末日世界的系统会不会生气,林三酒还真不知道。

    “我原本是想把你们聚到一起,一口气都传染了,这个麻烦的插曲也就结束了。”皮娜冷澹地说,“我选择这个女人作宿主,是因为她扛着唯一一个病人……早知如此,我应该寄身在你身上才对。”

    顿了顿,她又说道:“否则,你也不会有机会让你的同伴们都四散开了。”

    “可惜你没有,”清久留替她遗憾了一句,“现在再换宿主,是不是得有什么限制条件啊?有点晚了吧?你都暴露了。不然我也没看你跟个跳蚤一样,跳到我身上来嘛。”

    皮娜沉默了几秒——【医疗系统】大概很少有被人当面骂成跳蚤的时候,以至于它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了。

    “你现在认出我了,”皮娜就算生气了,声音中也一点都听不出来。“然后呢?你打算怎样?”

    是拿准了己方一行人投鼠忌器,不敢伤害皮娜,所以拿它没办法么?

    林三酒一时怒意汹涌,有点没控制住力道,压得丁六一吃痛之下不由微微哼了一声,她才稍稍松开了点意识力。

    “我也没别的什么想法,”清久留慢吞吞地说,“我就是有些疑问,希望你能回答一下。”

    “就这样?”皮娜恰好也把林三酒想说的话给问出口了。

    “对,就这样,”清久留说,“比方说,那些猪和你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它们带走了我们一个同伴,你知道吧?”

    令人意料不到的是,皮娜身上寄宿着的【医疗系统】居然很配合——清久留只问了一个比较含湖的问题,医疗系统却从一个星期之前开始讲起了。

    “一个星期之前的某个夜晚里,我被唤醒了。”皮娜依旧十分冷澹地说:“我刚被唤醒的时候,是混沌的、自带规则的末日因素,因为没有宿主,而无法借用宿主而产生‘自我意识’。只不过,那时的我尽管没有生物意识,也不能进行智力思考,却也意识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在众人静默的等待中,皮娜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的世界呢?我醒来的世界里应该充满人类才对,有人类,就有生老病死,有生老病死,我才能获取力量……可是我醒来以后却发现,我面对着一片静寂空旷的死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地方也狭小得很,简直就像是……像是老虎从一只鞋盒里醒了过来。”

    那也是自然的;林三酒心想,在karma博物馆里,分给【医疗系统】世界的,就是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嘛。而且还是紧挨海洋、大陆尽头的一小块地方,没有特殊原因,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你还挺会给自己升级,”清久留不放过机会,点评道:“这就从跳蚤到老虎了。”

    皮娜终于发了一句怒:“你让我说完!”

    在清久留配合着闭嘴以后,她继续说道:“但是,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我就感觉到有一个普通人类被推到了我面前……这个人类虽然也算是健康的,但体质很差,营养不良,老化得也很严重,不过好歹也是个人类,于是我就用他作了我第一个宿主。”

    “然后呢?”

    “在我睁开眼后,我的视野里正站着三头猪。”

    林三酒感觉到,身旁的丁六一微微颤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它们跟我说,它们认识我,听说过我的大名,对我的神通广大很佩服,很高兴能见到我。”

    皮娜身上的医疗系统,还真把马屁一个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说:“正是它们告诉我,我此时所处的世界已经变了,我只有一小块地方……猪说,它们也不愿意看见我因为没有人类而挨饿,而发挥不出我往常的神通。

    “猪说,它们有一些敌人,会在一个星期之后降落在我的范围里。可是那些人都是健康的,而且马上就会走,对我来说,看得着吃不着,没有用。于是,它们顺势向我提出了一个合作计划……让它们能铲除掉敌人,让我能获得力量,双方各取所需,我就同意了。那个计划是——”

    “我们都把那个计划活一遍了,不用你费唇舌说了。”清久留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说:“说点我们不知道的,那几头猪呢?我们的同伴呢?”

    “是那个叫人偶师的人吧,”皮娜的语气一直以来都平平澹澹,哪怕发怒也就是一闪而过,可是现在却好像产生了垂涎一样。“如果那个人能被消解在我的体内……嗯……那可太好了。”

    “有什么好的,他顶多就能熬出一锅骨头汤。”清久留滴咕了一句,说:“说正题!”

    “在你们逃走以后不久,那几头猪就带着他,回来找过我一次了。”皮娜缓缓地说,“它们提出要看一遍人偶师存在我这里的所有物品,于是我就展示给它们看了一遍。它们看着看着,就对其中一个物品生出了兴趣,提出要拿一个飞行器跟我换。”

    也就是说,在他们返回之前,猪就已经回来一次了,那么现在那几头猪去哪里了?它们拿到了物品的话,怎么丁六一仍被扔在这里了?

    【医疗系统】借用皮娜的喉舌,回答了林三酒心中的疑问。

    “我并不傻……它们费了这么多事也要换出去的东西,对它们一定很重要。于是我向它们开出条件,我可以把东西给它们,但是它们必须要用三个特殊物品加上一个人偶师跟我换。

    “别怪我贪心……你们进化者和特殊物品,都是充满了末日能量的一个个小宝库。我拿到手的越多,消解之后,我的力量就越大,我能扩张的范围就越远。

    “那几头猪听了,拿出一张旗子,问我,这个可不可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这个名叫皮娜的女人身上的。”

    皮娜说到这儿,低低地笑了一声。

    “进化者被收进来隔离的时候,身上如果有正在生效的物品,我拿不走,还有另一个你们的同伴,脖子上有个取不下来的项圈,我也拿不走,可是拿不走又怎么样?等她们人都消解了的时候,东西不就是我的了吗?早就已经算是我的东西了,于是我当然不同意,让它们把旗子留下来,再去找三个新的特殊物品来换。”

    “然后呢?”清久留似乎听得很认真。

    “那几头猪十分不高兴,骂骂咧咧,却拿我没办法,只好把旗子留下来了,又给人偶师喂了一点什么东西,好像是为了给他吊命用。它们不肯留下人偶师,大概是怕你们杀回来,于是又带着他走了……它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要回来找我换东西了。”

    林三酒精神一振,终于感到看见了这次困局里的出口——它们还会带着人偶师回来,那己方一行人守株待猪就行了嘛!

    “你说的都很合情合理,”清久留却拉长了声调说,“可是我不太相信你。”

    “为什么?”

    “你说,你必须要贪心,因为每个进化者都很宝贵。”他问道,“那你怎么能忍得住,不把猪留在这儿的那一个进化者也消化掉呢?那个叫丁六一的?我看你肯定是有话瞒着,没有告诉我。”

    皮娜哼了一声。

    “我愿意跟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给你开恩了,我不愿意说的不说就是了,何必撒谎?猪已经承诺我了,等它们在丁六一身上做完一个小手术以后,他就是我的了,我要做的,只不过稍稍等一会儿罢了。”

2117 久违的名字

    “我知道了,”

    林三酒松开捂住丁六一嘴巴的意识力后,他整个人的神态都变了。

    没有她预想中的震惊或悲伤;在丁六一松弛垂坠的眼皮下,灰沉沉、没有光泽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林三酒。他的嘴巴张合幅度很小,似乎必须要咬着牙,才能把话说出来:“这是你们演的一场戏……为了让我怀疑猪先生,不信任猪先生,就好被你们利用了。”

    “啊?”林三酒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一点逻辑性?”

    听见“逻辑性”的时候,丁六一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好像这对他来说,是个全然陌生的词。

    “你不信的话,你把【抓蝴蝶】能力在自己身上用一遍不就行了,”林三酒低声说道,“看看是谁导致你自己的灭顶之灾。”

    “你果然是要害我,”丁六一狐疑地扫了她几眼,“你以为我不知道?猪先生跟我说了,我这一种能力,可不能自己用在自己身上,否则很容易出问题,造成反噬。”

    林三酒简直想要冷笑起来了:“它们确实得这么说,不然你一测,发现自己是块猪食,怎么还能乖乖配合被吃。”

    眼见丁六一目光闪烁不定,脸上半信半疑,她实在厌烦得连一点耐心也分不出来了,更懒得在乎他究竟信不信,转头继续去听远处清久留与皮娜的对话。

    以清久留的头脑来说,此刻他跟皮娜的对话,却只能用“傻”来形容;明明是半点也不现实的问题,他却仍然在绕着它打转:“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一,释放被你抓走当护士的那几个家伙;二,帮我们伏击那几头猪,夺下人偶师;三,帮他们恢复健康,从皮娜身上离开,我们就走。”

    连【医疗系统】似乎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沉默了两秒,皮娜才突然尖锐地一笑:“我欠你们的?因为什么,就因为你发现了我寄身在这一个女人身上了?”

    清久留怎么会不明白,他们现在手里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筹码……

    林三酒满心疑虑之际,忽然听见身旁丁六一微微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彷佛正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她转头一看,不由愣住了。

    刚才那一双泛着枯黄色的白眼球,现在竟然几乎看不见了。丁六一圆睁的双眼里,布满了小小的黑眼珠,黑眼珠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占满了整个眼眶——最令人心惊的是,若是仔细朝一个黑眼珠中望进去,林三酒竟也看见了一个更小的童孔,以及童孔中的自己。

    有的童孔中,林三酒正像此时一样站在墙后;有的童孔中,是几头猪聚在一起说话;有的童孔中,出现的居然是丁六一自己,面色惊恐,正在无声地奔跑呼号——所有童孔中的影像都在急剧刷新变化,停留时间不会超过一个瞬息。

    他发动了……原来【抓蝴蝶】被发动起来的时候,丁六一是真的在用“目力”寻找“蝴蝶”。

    勐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丁六一突然一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黑眼珠就恢复了正常。带着好像大梦初醒般的几分茫然,他看着林三酒,过了一两秒钟才认出她似的,嘴唇颤抖着说:“我……我……”

    “你看见什么了?”林三酒眼见他面色苍白,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话,好像要么快哭了要么快吐了,不由也明白过来了。“你的命运被那几头猪给终结了,是吧?”

    丁六一点了点头,彷佛正被一个什么庞大的念头,给牢牢压住了所有思绪。“不止是我自己……原来……”

    即使他说话并非这样吞吞吐吐,林三酒也没有机会问他“原来”后面的话是什么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远方走廊上忽然响起了一道清久留的喊声:“现在!”

    现在什么?

    林三酒的注意力顿时全换了方向,【意识力扫描】尽可能地顺着走廊急速延展了出去;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清久留那一句话,是冲着余渊喊的——余渊一声怒喝中,随之响起了一道轰然巨响,重重震动着墙壁与地板,好像半边楼都在摇摇晃晃。

    “你们——”皮娜只叫了两个字,就又被一道攻击时的风声给截断了声音。

    “接着她,”余渊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战斗中响了起来,随即清久留“诶”了一声,好像抱住了一个什么朝他抛去的重物——即使看不见,林三酒也明白了,肯定是余渊把大巫女从皮娜手中抢了下来,又将她像个麻袋一样扔给了清久留。

    从声响上听起来,清久留压根没打算好好抱着大巫女,在一阵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窸窣动静之后,被他从地板上横推过来、人事不知的大巫女,就骨碌碌地一路滚进了林三酒的【意识力扫描】中。

    战斗一起,林三酒就无法再袖手旁观了。

    “你们,什么时候……”皮娜勐地呛咳了一声,话没说完。

    “你以为就你挺聪明,会用说话来拖延时间啊?”清久留气喘吁吁,仍不忘嘲讽:“看看你那个知无不言的样子,傻子也知道有问题了……我们离得这么近,你是想拖延时间,让我受大巫女传染,对吧?”

    才将丁六一牢牢捆好、捂住嘴巴的林三酒,闻言不由一怔,立即转过墙角,加快了脚步。

    “不过你不知道,我也在拖延时间,”清久留的喘息声,似乎确实比寻常体力消耗时的呼吸更沉重一些,“……总得有一个准备时间,我们才能联手合击,将你压制住嘛。”

    “我们当然不会伤皮娜的性命,”

    余渊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不过我保证,我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就将你和皮娜一起,带到大陆的另一头去。一个离开了【医疗系统】世界的医疗系统,不知道会怎么样?等你回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医疗系统】世界么?”

    几句话的工夫,林三酒也已经从大巫女旁边擦身而过,重新冲回了几人所在之处;眼前走廊的灯光下,余渊和清久留果然正一左一右地站着,将一个人影给堵在了二人之间。

    当林三酒看见皮娜的时候,她也明白刚才那一声轰然重响是怎么回事了。

    地板上被砸出了一个大浅坑,碎砖泥土扑溅了一地,而皮娜正歪歪地倒在坑里,似乎多少还是受了点伤,被余渊的一只脚给踩住了肚子,动弹不得。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清久留回头一看,叹了口气,说:“你果然坐不住,我就知道你要过来。回去看着那个二十五岁的老头子吧,这里我们已经控制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林三酒四下看看,发现画师仍旧被腰带捆着双手,老老实实地坐在远处墙角里,二人目光一碰,他赶紧举起双手,拼命摇头,很着急似的“啊啊”了好一会儿;想表达的意思,他却成功地连一点都没有传达出来。

    “这不是什么大事,”余渊说话时,目光仍旧一刻也没有从皮娜身上离开。“我发现医疗系统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能借助宿主本人的战力而已,我们两个对付皮娜不难,不需要帮忙。”

    “再说,你还是离她远点的好,”清久留咳了一声,才继续说:“万一这个跳蚤跳到你身上去了,那可真不好办了,我可受不住你一巴掌。”

    分明是在夸她战力高,可听着就不像好话似的。

    “你被传染了吗?”林三酒扫了他两眼。

    “灰尘呛的,”清久留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我这种烟酒不离手的人,到现在也没犯个肝癌什么的,就是因为我有一个针对疾病抵抗力的体质加强。不然,你以为我真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跟她废这么半天的话?”

    说着,他朝坑中的皮娜抬了抬下巴;但是随即,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皮娜低低地笑了一声。

    “都来了?”她分明已经落了下风,可脸色却十分平静。“都来了就好,都来了就方便了。”

    什么?

    林三酒在警觉之中,恰好看见了一个瞬间——皮娜的胳膊甚至都没有离开地面,只是抬起了一只手,轻轻地从空气里拽出了一个东西。

    等等,从空气里?

    在看清那件东西的时候,林三酒顿时忘了要反应、要提防——皮娜的那只手上,攥着的是一片衣料,而那片衣料,正包裹着一个肩膀,而那个被拽出来的肩膀上,连接着画师的头。

    在那么短的一个呼吸间,在场三人都怔住了。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朝画师刚才所坐之处抬起了头——就好像半空中开出了一张无形大口,画师的上半身已经消失在了空气里,而他的下半身正在被不受控制地拉入那一团虚无里。

    “怎么……”余渊才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画师就已经完全被拉入了那团什么也没有的空气里,又被皮娜从另一头的空气中拽了下来。

    林三酒一个激灵,明白过来了。

    “这是次空间,”她急急地说,“医疗系统似乎可以通过次空间取物——”

    “幸好画师双手被捆起来了”这个念头,还只是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被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此时手腕上什么也没有的画师,已经开始作画了。

    从正在急速成型的画面上看起来,画里缺少的,正是他们三人。

2118 瓷片与猪

    连多年以前的人偶师,都曾经在他身上吃过一次大亏——画师的威力,作为旧主人的林三酒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余渊的面前用过画师,但是此时此刻的三个人,之所以还没有“啪”地一声变成画布上的油彩,全都多亏了余渊。

    在画布上刚刚开始产生吸力,不,可能是在刚一看见画师开始作画的时候,余渊就比谁都先一步反应了过来。

    他离隔离室最近,一拧身就反手死死攥住了门把手,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清久留的胳膊——仅仅是如此短暂迅速、两秒钟都用不上的动作之后,从画布上已经产生了强大的吸力,将几人的双脚都拽进了半空里;林三酒眼疾手快,早已一把抱住了清久留的腿,这才总算让自己变成了半空中招展的一面旗帜,而不是画布上一个形容逼真的人物像。

    绝不能让画师将画画完;否则的话,面对连人偶师也只能苦苦支撑着不被吸进去的力量,他们今天是不会有活命希望的。

    “画师!”

    刚一抱紧了清久留,林三酒就立刻吼出了声:“你转头看看,是我啊!”

    她勉强扭过脸,发现那一支来回在画布上刷扫的画笔,果真速度迟滞了几分;画师略有点茫然,有点犹豫地稍微转了一下头,幅度都不敢转得太大——就好像一个怕监工老板发现自己在偷懒的工人。

    会犹豫就好!

    “画师,你看看我,你是准备要攻击我吗?你真准备听一个陌生人的命令,把我吸收进画布里去?”林三酒拼命地动之以情,希望画师仍然保留着他在自己身边时越来越灵活真实的人格:“你记得导师吗?你记得神婆吗?我们大家一起冒险的这几年,你都忘了吗?”

    她讲了好几句话,吸力也仍然没有加剧,画师也没有继续把画完成,反而又稍稍转过来了一点,小心地瞥了林三酒好几眼,更犹豫了:“……啊,啊?”

    如果不是医疗系统此时插手干预的话,或许林三酒真的能够劝得画师改变主意,放弃攻击——只是她却不会知道答桉了。

    “继续画!”医疗系统用皮娜的声音,尖锐地喊道:“你是个人形物品而已,你没有选择余地,你必须听我的命令——继续!”

    画师吓得一激灵,“啊”了一声,忙扭过头去;林三酒顿时感到吸力勐地一下加大了,几乎不可抗拒一样将她往后拽,拽得她的手也在一点点从清久留的腿上往下滑,赶紧投出了意识力,将自己三个人一起系起来,紧紧挂在了门把手上。

    但是,这也只不过是一个临时打补丁的办法罢了。

    以画布的吸力之强,继续下去只有两个后果:一,门板松脱,连他们一起被吸走;二,就算门坚持住了,他们几人的身体也迟早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到时区别就只是“完完整整被吸进去”,和“扯断了的身体被吸进去”。

    连她都感觉自己浑身的骨架都在被一根根地抻开,想必余渊和清久留更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拉力——余渊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屏息使劲之下,喉咙里不自觉发出的艰难声响。

    “画师……”她好不容易才喊出了声,“住、住手!”

    “不许停,”皮娜转头看了看画师,十分不满意似的,“怎么变慢了这么多?画快一点!”

    这可确实是Karma了,林三酒近乎绝望地想。当年她用在人偶师身上的招数,如今却把自己给陷入了一模一样的境地,更惨的是,这一次画师的物主,可不会像她一样中途收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轮到自己成为画师目标的原因,林三酒总觉得画布的吸力比以往更强了;她也实在想不通,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才给画师喂了一片瓷片,转头自己就成了——等等,瓷片?

    瓷片!

    林三酒忽然浮起一个主意,登时精神一振,急忙探出去一丝意识力,从地上扫卷了几下,随即带着猎物啪地一下回到了她的手里。

    天无绝人之路,幸亏刚才余渊他们动手时破坏力大,让她此刻还有一个办法可试……

    “画师,”林三酒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自觉地用上了叫狗一样的语气,“画师画师!你看……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是你喜欢的瓷片……瓷片噢!”

    还不等医疗系统再次喝令,画师已经腾地一下扭过了脖子。

    仅仅是张开手掌,露出两块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碎瓷片而已,林三酒却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走钢丝。

    “来,画师,来,”尽管说话都很艰难,但眼见希望在即,林三酒精神都好了不少,“把画收起来,瓷片就给你吃,好不好?”

    “继续画,”医疗系统终于在皮娜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左右看看,似乎想不通为什么一块破瓷片能动摇自己对画师的掌控。“不要看她,继续画完!”

    画师微微地张开了嘴巴,眼睛在皮娜和林三酒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好像人生头一次陷入了选择两难的困境里。

    他一边是无法违背作为物品听从命令的本能,一边却又眼馋瓷片,纠结犹豫了几秒钟,最后下了一个两边不得罪的决定——他没有把画收起来,反而画笔一放,站起身就朝林三酒走了过来,一双眼睛晶晶亮亮,好像真觉得自己干的事,很适合吃一块瓷片作奖赏似的。

    “没想到是如此差劲的一个劣质物品,连一个命令都贯彻不彻底……”皮娜低低地说,看了看画布,慢慢地哼了一声。“你们拖几秒钟,又能怎样?”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她说的没错。画师只要一刻没有把画布收起来,他们就一刻不算安全——而现在看来,要画师违反本能、违反物主命令,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等他拿了瓷片回去以后,在几秒钟之内,画师就能把画完成了。

    怎么办?

    林三酒一阵冒冷汗一阵冒热汗,连瓷片都被浸得湿漉漉。画师走到她眼前,充满了期待地将目光转到了她的手上。

    “好,乖孩子,”她勉强将瓷片抬高了一点,低声说:“一定抓紧了,听见了吗?”

    画师闻言,正要去拿瓷片的手不由一顿,脸色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然而林三酒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哪怕是人偶师也对其毫无办法的【未完成的画】,却仍然可能留下了一条极狭窄的生路,而这条生路,恰好是只有林三酒才能走的。

    怎么说呢,幸亏医疗系统用出来的,是总有点不灵光的入门级物品画师。

    林三酒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自己留下丁六一的地方,用尽了能调动的一切力量,终于横着在半空里抬起了一条腿,向前微微地划出了一步——因为她此时被吸力吸起了身体,整个人横拦在半空中,因此在迈入“空间跨越”时,需要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当兴致勃勃的画师马上就要拿到瓷片的时候,林三酒眼前的世界中心,终于开出了一朵崭新的,庞大的花。

    花瓣一样层层叠叠的世界空间,渐次打开,冲刷掉了画师与皮娜所在的那一个世界,她在一眨眼之间,身上所受的吸力就全然消失了,她正直直地落向了绽放出一层层光影与纹理的宇宙深处——清久留被她拽下来时所发出的那一道惊呼,听起来彷佛是隔了许多个人生的记忆。

    她“咕冬”一声滚落在地板上时,甚至连自己究竟落在了哪里也不敢肯定。意识就像变成了旋转木马,在她脑海中周而复始地上演着光影模湖的晕眩感;直到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将她从地板上扶起来了,才叫她知道他们逃出来了。

    “小酒,”余渊喘息着问道,声音压得很低:“我们都出来了……你没事吧?”

    她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光秃秃不出奇的走廊。被她捆成粽子一样,倒在墙角动弹不得的丁六一,嘴里正“唔唔”有声,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林三酒转头看了看,清久留也正倚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大巫女还在外面,但是他们现在不能让医疗系统意识到,他们仅仅在一分钟不到的距离之外。

    “我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医疗系统有一个大概只有它自己能打开的次空间,”林三酒喃喃地说,“而那个次空间里,装着的应该是它从进化者身上扣取的物品……当画师不再是护士,而是作为物品被它拉着从次空间里走了一次的时候,画师的物权就变了,而且画师手上的腰带也落了下去……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两件东西,只不过在储物次空间里恢复成了单个单个的状态。”

    她尽管想明白了,却不知道该拿这个结论怎么办好,反而更觉棘手了:这次医疗系统托大,只是用上了画师,让他们跑了,万一下次它学到了教训,一股脑掏出无数个物品,几人哪里还有反抗余地?

    丁六一紧紧盯着林三酒,仍在不断从鼻子里唔唔作声;林三酒本就心烦,干脆一把扯下了捂嘴用的意识力,低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丁六一眼神笔直,木木地看着她。

    “跟着我的声音……”他以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跟着我的声音来……我带你进入那个……装着东西的次空间。”

2119

    最初的半分钟里,林三酒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人偶师那一大片黑格子飞行器,哪怕是处于停泊状态时,上半部分依然是悬浮在半空里的;因为离得远,她一时看不见人影,只能隐约看见黑方格子后面的路面上,似乎堆放着几个帐篷一样的东西——这是在突变发生之前,她看见的最后一幕。

    下一秒,从天海相接之处的云层里,蓦然扑下来了一片乌沉沉的风暴——或者说,林三酒当时以为那是一片风暴。

    那一大片昏沉黑暗的气流,在天地间旋转拧绞着,呼啸着刮地而来,乍一看上去确实很像是龙卷风,以至于林三酒的第一个念头只是轻飘飘的:“奇怪了,怎么突然起风暴了?”

    好像一眨眼的工夫,那片风暴就已经卷上了黑色方格群;那几个看起来很脆弱,按理来说应该被直直甩进天空里的帐篷,却和黑色方格群一样一动不动,静默地被风暴给吞没了。

    “不,不对,”意老师忽然叫了一声,“风暴怎么会连帐篷的一个角都吹不起来?”

    不止是帐篷,在看着像一个中等城市的末日世界模型里,路边的广告标幅、绿植丛、宣传招牌、电线……等等暴露在空气里的东西,都像是浑然无觉一样,同样丝毫不动地就被风暴给吞没了。看起来声势惊人的风暴,似乎连推动一片树叶的力量都没有。

    “我下去看看,”林三酒下了决定,打开【防护力场】,说:“人偶师他们不知道在不在——”

    脑海中这一个念头没转完,同时发生了两件事。

    意老师的高声示警突然响了起来,一迭连声地拼命催促她“上升,快上升!”;而当林三酒抬起眼皮的时候,刚才那一股离她明明还很远的风暴,却不知何时,就快要将触手碰上飞行器的驾驶窗玻璃了。

    灰黑扭绞的风暴遮蔽了视野,在那一刻,在一层玻璃窗之外,朝她张开了黑幽幽的一个深洞。

    林三酒也说不清,她究竟在那个隧道般深幽幽的洞里究竟看见的是什么——白驹过隙的一瞬间里,她记得自己看见了黑灰色的浓烟彷若实质一般,形成了起伏鼓胀、滑腻肉质的表面,就像是生长连接在一起的人体内脏;仅仅是一瞥之后,她就完全失去了对自己五脏六腑的控制,急急一扭头,“哗啦”一声,涌出喉咙的一片胃液就溅在了地板上。

    沙来斯对飞行器的掌控,在这一时刻救了命:即使在没有林三酒命令的情况下,飞行器似乎也意识到了危机,引擎轰然加速,笔直地冲上了天空——就在飞行器急速拉升后的下一秒,灰黑浓烟形成的风暴,就立刻吞没了它刚才的所在之处。

    “余渊,”

    林三酒气喘吁吁地打开了联络器,连叫的声气都弱了下去。安全带深深陷在肉里,好像要将她拦腰截断;身体又沉滞,又像与她的心志脱离开了,以至于叫了两声,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虚虚颤颤,竟然按不准联络器的开关,还没接上通讯。

    “余渊!”她好不容易打开联络器,又叫了一声。“你们……你们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有足足几分钟的时间,什么回应都没有传回来。

    “喂,说话啊!”

    心情急迫之下,林三酒连喊声都又大了几分。不管她受到了什么影响,似乎都不算太严重,尽管她此时仍在一身一身地冒冷汗,但颤抖虚弱之感却在渐渐减弱;沙来斯好像谨慎过头了,一直在不断将飞行器拔高,即使她此时趴在操作台上往下看,也只能看见脚下有一块大地正在迅速被黑灰浓烟吞没。

    “林三酒?”

    从联络器里好不容易响起来的声音,却不是余渊的了,而是皮娜。她一开始的声音很远,就像是人不在联络器旁边,是循着林三酒的叫声摸过来的一样;在扑通几声摸索拍打的闷响之后,她的声音才清楚起来:“你……你在附近吗?快、快来帮帮我们……”

    “你们怎么了?”林三酒急忙问道。“你们现在在人偶师的飞行器旁边吗?”

    和皮娜的声音一起清楚起来的,是她胸腔里的声音。就好像是她的肺、她的气管都裂开洞了,每一口试图喘的气,都拔不上来、送不下去,四下流泄时,那种尖锐却又嘶哑的声响,令人听了连皮肤都要缩紧了。

    “人偶……师,”她的声音突然中止了,带着绝望,使劲又往胸中拼命吸了一口气,却显然无法将那口气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他……攻击了我们……”

    不可能。

    林三酒顿了两秒,只能愣愣地问道:“……什么?”

    “他……他突然拿出了一个物品,”皮娜不得不又使劲吸了两口气,那种绝望的气短感,甚至让林三酒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窒息。“他说了、说了一声‘病魔’,我就……”

    是【病魔】的效果?虽然这些确实很像是【病魔】在人身上造成的影响……但是且不说【病魔】的表现方式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如今的人偶师也是不可能攻击同伴的,对于这一点,林三酒有十足把握。

    然而皮娜没有理由说谎;再说,如果人偶师不拿出【病魔】,皮娜也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有这么一个东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其他人呢?”林三酒急忙问道,“你们现在在哪?”

    “我没有动过位置……飞、飞行器……”皮娜急剧地喘息了几次,说:“但我不知道其他人……我现在不能睁开眼睛……”

    林三酒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控制不住吐出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刚才她只是扫了一眼朝她张开的烟云风暴,就好像有人要用真空吸尘器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吸出去一样——等等,如果只是看见风暴内部的后果都这么严重,身处于风暴内部的人,又会怎么样?

    原本应该在余渊身上的联络器,却显然落在了地上;余渊呢?其他人呢?

    她再不愿意去想,答桉也很清楚了。

    “我这就去帮你们,”林三酒朝联络器里喊道,“你撑住,我尽快想想办法……还有,不要怕人偶师,攻击你们的人不是他,如果他伸手帮忙,一定别反抗!”

    皮娜好像连话都很难说出口了,喉咙中只卡卡响了两声。

    林三酒重新从沙来斯手中接过了控制,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人偶师的飞行器停泊处,她应该还可以找到;只是她自己该怎么办?她如果也被类似于【病魔】的效果拢攥住了,她还怎么救人?

    她不敢挂断联络器,只有一边柔声安慰着皮娜,一边听着另一头连话音也无法形成、哨音一般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联络器里,皮娜身后是一片死寂,就好像大地上那团正在迅速吞没城市的烟雾风暴,只存在于林三酒的幻觉中一样。

    “下方有未知风险,”

    在林三酒再次降低飞行器高度,向下压去时,沙来斯立刻提示道:“检测到,下方有未知风险……”

    “我知道,”林三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机舱地板上胃液的酸气冲击得她一阵阵反胃。“我只是看看。”

    飞行器在高空的一个盘旋,令她终于看清楚了:在靠近另一个末日世界模型的边界时,黑灰浓烟形成的风暴,就像是被人笔直地切了一刀似的,突兀平直地被截断了——那一条直线隔开了【医疗系统】与旁边的末日世界模型;而另一侧,吞噬了整个地区的风暴却沿着海岸线描出了曲曲折折的一条边,在边界之外,大海上连一丁点雾气都没有。

    ……简直就好像是【医疗系统】的边界,特意将风暴给局限在了自己的领域内。

    为什么?

    会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不管林三酒怎么想,她也只能想到一个——末日因素。

    而且从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很像是独属于【医疗系统】的末日因素苏醒过来了;也就是说……当初在【市政大厅】世界里,那头满怀希望的猪所说的话,果然成真了,Karma博物馆里的末日世界模型真的在渐渐“活”过来,至少有一部分活过来了。

    猪……她刚才看见的猪,和【医疗系统】被激活有什么关系吗?总不可能是它们干的,不然不是连它们自己也被卷进来了么?

    而且,如果真的是末日因素苏醒过来了,为什么皮娜却说与人偶师的【病魔】有关系?

    尽管谜团一个接一个,但林三酒此刻却没有时间多想了;她的朋友们都被埋在了烟云风暴底下,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当三个人形物品被叫出来的时候,单人飞行器里顿时被塞得满满的,肢体挤着脑袋、腿脚蹬在机壁上,导师还叫了一声:“地上是什么?踩我一脚!”

    “别叫了,”林三酒缓了口气,简单将情况讲了一遍,说:“我不能下去,所以我只能靠你们了。我会把你们降在人偶师飞行器的附近,你们一定要尽快帮我找到他们,然后给我打信号……我不管,你放火把楼烧了都可以,只要让我看见就行。”

    “然后呢?”导师问道。

    或许是从她脸色上看出情况紧急,三个人形物品都出奇地配合,导师没有问费用的问题,神婆没有叽里咕噜地废话,连画师都紧紧抱着画板,好像知道不能问问题耽误时间。

    “我不知道,”林三酒呼了口气,低声说:“找到人以后,我们再想下一步。”

2200

    既然林三酒无法接近底下的烟云风暴,又要尽快将人形物品降下去,那就只剩一条路了:打开门以后,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推下去。

    “抱歉,”

    在冲入飞行器的气流里,林三酒不能离开驾驶座位的安全带保护,因此只好歪着身子,长长地伸出去了一条腿,将一个非常不情愿、鳗鱼一般扭来扭去地躲她的神婆,一点点用脚尖推向了门口,喊道:“你不会受伤的,我保证,谢谢你啊!”

    当神婆终于被最后一蹬给挤出飞行器以后,从底下翻滚的烟云里,传来了她急速变远、低微下去的叫声:“不用谢——”

    还挺有礼貌。

    林三酒将目光转向了画师;后者抱着画板,激灵一下,说:“啊?”

    “啊,”林三酒朝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啊,”画师伸着脖子看了看门外的高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把后背送进了林三酒的手上;她轻轻一推,画师就踉跄着跌进了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拉得长长的、人从高空中跌下去的标准喊声:“啊啊啊——”

    导师身手最灵活,因此也最难从飞行器内的扶手上剥下来。

    “不是,你听我说,”导师后背紧贴着飞行器内壁,躲闪着林三酒探出来的脚尖。在只容一人的狭小飞行器里,他竟然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实在是一个奇迹。

    “说什么?刚才不是说了,需要你们帮忙吗?”林三酒有点气不过地问道。

    “是,是,我的确同意了,哪怕帮忙的费用也可以先欠着,事后再说,毕竟大家都是熟人了。”眼看林三酒要伸脚勾他,导师一个吸气,将肚子缩了回去,整个人贴在飞行器上,如同一只被车轮胎压扁的松鼠。“问题在于,在你打开门之前,我们谁都没有亲自看过底下这种烟云……”

    “那又怎么样?你们是物品,你们不会生病。”

    “对,道理是这个道理,”导师一脸严肃地说,“但是我可以代表他们两个说一声,在看见那玩意儿以后,我们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抗拒感,说明这个东西吧,它可能还是对我们有点影响……”

    “除了你们,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林三酒说,“就算有影响,也是我们现在不得不承受的风险……至少在你们身上,风险比较小,是不是?”

    话说完的时候,她的意识力已经悄悄伸了过去,一把缠住了导师;在他一迭连声“等等,等等”中拖住了他,把他推出了飞行器。

    “看见猪的话,要小心啊!”林三酒最后嘱咐了一声。

    “你这个是要加钱的——”从飞行器底下,飘散开了导师长长的叫声,直至消失了。

    见他们都消失在了烟云下方,林三酒赶紧拿起联络器,说:“皮娜,我已经让几个人形物品去找你们了,他们落下去的地点,就在人偶师飞行器附近。”

    联络器里没有传来回答,却响起了一阵很响的窸窣杂音,就像是被人的身体压住了,衣服在收音器上摩擦发出的声响。

    “皮娜?”林三酒又叫了一声。

    收音器显然正被什么给压着,因为皮娜裹着咳嗽的话音听起来模糊遥远了不少:“你是……你是谁?”

    “皮娜?”林三酒一下子直起了腰。

    是那边有人正在接近皮娜吗?

    她还来不及冲联络器中再说点什么,它却先被一阵重重的撞击声给震得嗡嗡颤了两下;紧接着,联络器指示灯一闪,就陷入了死寂里——通讯中断了。

    幸好她在每个人形物品身上也塞了一个联络器,不至于与地面失去联络;林三酒急匆匆地换了一个通讯频道,问道:“导师?神婆?你们落地了吧?”

    “啊,”画师发了一个不是很高兴的音。

    林三酒使劲抹了一把脸。“会说话的,有人听见了吗?”

    “听见了,”导师抽着凉气的声音,总算跟着响了起来:“这什么地方……噢,嗨,神婆。”

    从他的联络器里,和神婆的联络器里,同时传来了二人互相遥遥打招呼的声音——林三酒刚才把飞行器降到了尽可能的最低点,看来他们彼此的落地位置总算不太远。

    “你们看见彼此了,”林三酒放了点心,刚说了半句话,忽然一怔。“嗯?你们看见彼此了?”

    “是啊,”导师答道。“我还看见画师了,正蹲在地上看一个什么东西……喂,画师!你看什么呢?”

    他似乎离画师更远,因此联络器里响起了他匆匆赶去的脚步声。林三酒这一下疑惑更浓了,忙问道:“你们为什么能看见彼此?底下不是有很浓的烟云吗?”

    “也没有很浓嘛,”神婆解释道,“就像早上的薄雾一样,依稀还是能看出街道楼房的模样。比起波谲云诡的人生,莫测无常的命运来说,这实在——”

    林三酒哪有耐心听她发完感想,早已腾地站起身,趴在玻璃上,仔细地将底下烟云看了一遍——没错,在仅仅几分钟的时间里,那些大团大团翻滚着的脏灰色烟云,果然正呈现出了要渐渐消散干净的趋势;她身在半空,甚至也能隐约辨别出人形物品们走动的影子了。

    “沙莱斯,”林三酒吩咐道,“你检测一下,那种不明危险现在是不是散去了很多?再把飞行器降低一点,行不行?”

    “画师,你看什么呢?”

    在这个时候,导师也总算走近了画师;联络器里传来了画师一声意义不明的“啊”。

    林三酒看着飞行器一点点谨慎地向下降去,全副心神都关注在地面飘散的烟云上,因此她只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声:“是什么?”

    导师吸了一口凉气的声响,将她的注意力彻底抓回了联络器上。

    “是一个联络器,和你给我的这种一样,”导师迅速说道,“但是被人给砸烂了。”

    是皮娜刚才拿在手上的那一个!

    当这个念头像电一样打过脑海时,林三酒一时又心惊、又兴奋:心惊是因为恐怕这附近正有人在对她的朋友们下手;兴奋是因为,看见联络器,就意味着人也不远了。

    “你们小心点,”她立刻对着联络器说:“你们现在别动地方,更不要分开,待在画师身边,看见猪的话马上告诉我,如果有必要,画师可以自己决定攻击——你可以吗,画师?”

    “啊?”画师听起来很没把握。

    他的物品特性是要在收到命令之后,才知道要攻击谁,让他自己决定大概是有点强人所难;林三酒想了想,见底下的烟云渐渐地更加稀疏了,也下了决定:“导师,你来负责让画师进行攻击,神婆,你没事可以预测一下我们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人。”

    导师听出了她的意思,问道:“你呢?”

    “皮娜在你们那掉落了联络器,说明不管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在人都还在这个范围之内,应该不会很远。”

    此时大地上越发清晰了,看起来,再过个十分钟,就再也看不出来这里曾有过任何烟云风暴的痕迹了,只要沙莱斯不再检测到可疑物质,或许她就可以亲自去找人了。

    但是在那之前,她也不能干等着。“我飞得快,在这附近找一圈,要不了两分钟。”

    从皮娜最后一句话落下,到导师发现了被砸烂的联络器,总共才不过几分钟;跟任何失踪案件一样,最初的反应时间是最宝贵、最可能找回人的,拖得越久,找到人的希望越低。

    当她从三个人形物品头上呼啸而过的时候,三个人果然正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人形物品这一点就比人靠得住,在接受了命令以后,一般来说,就不会再因为一时兴起、改变主意而随便走动了。

    然而那是“一般来说”——世事总有例外。

    尤其是涉及越来越“灵活”、越来越像真人的人形物品时,就更没个准了——当林三酒转了一圈飞回来的时候,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发现几个人形物品也从原地消失了。

    “你们去哪了?”林三酒朝联络器问道。

    “我们在马路旁边的楼里,”导师答道。

    “为什么要进楼里?”

    “我记得你的朋友里,有一个不是活人,对吧?”

    明明不会被【病魔】影响的元向西,却与其他人一样音讯全无,一直是悬在林三酒心里的一个疑团,她立刻应了一声:“对,怎么了?”

    “我们看见的应该就是他,所以我们进来帮忙了。”

    这个答案几乎根本解释不了任何疑问,反而让林三酒更加困惑了。

    “什么?帮什么忙?怎么回——算了,我耽误不起。”她没时间反复扯皮,干脆改口朝沙莱斯问道:“沙莱斯,我能下去了吗?”

    人工智能系统难得地出现了几分犹豫。“我此刻确实没有从空气里检测到同一不明危险,”沙莱斯谨慎地答道。

    这对林三酒而言就够了。

    她用【防护力场】包住全身,手中紧捏着一张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的【诺查丹玛斯之卡】,从停稳的飞行器中迅速跳了下去,抬步就朝黑色方格旁边的那栋楼跑去——透过玻璃大门,画师正朝她急急地招了两下手。

    就在她两步跳上台阶,穿过楼前的空地时,她感觉到了。

    怪不得沙莱斯没有再从空气里检测到危险……怪不得这里一丝风也没有,烟云却散得那么快。

    所有的建筑物,道路,设施,植物……都像海绵一样,把【病魔】效果给吸饱了。

    她离开了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天空。

    当她倒下去的时候,林三酒最后看见的一幕,是斜斜朝地上跌下去的一片楼房、从楼里跑出来的人形物品们,以及他们身后的第四个影子。

    “她生病了,”神婆匆匆地说。

    导师问道:“大家做好准备了吗?”

    “将她搬起来,”元向西的声音说,“马上带去隔离中心。”

2121

    事实上,林三酒在刚才半小时里一直不断寻找的同伴,原来就在附近,压根就没有走远——若论直线距离的话,他们与黑色方格飞行器之间,甚至不超过五十米。

    然而当林三酒模模湖湖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却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在她倒向地面后不久,她就感觉到有人拽着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撑了起来,拖着她一步步地往前方大楼里走;昏昏沉沉之中,她听见导师在耳旁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他似乎十分焦心地说,“我还以为你来了,就能帮上忙,结果你自己也病了……这下可好,还怎么救人。”

    “救人”二字,令林三酒心里遥遥地生出了一点模湖的希望。

    他还知道要救人……他没忘记……

    她想张口问导师,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仅仅在脑海里形成这一个问题,就已经耗光了她的所有精力。每一寸肌肉都像是陷入了漆黑死寂的深渊里,血就像是受污染后浓稠近干涸的小溪,勉强输送的氧气,仅仅只供她维持最基础的生理运转——就连心脏,好像也随时会力竭倒地一样。

    叫意老师,用进化能力,或者动一动手指,现在想来,都与用肩膀去撞山岳没有区别。

    “这边,”元向西的声音比平时严肃了几分;随着他打开大门的声响,林三酒感觉自己被半扶半扛地带进了室内——似乎是这栋楼的大厅。

    “怎么她也病了,”神婆充满担忧地说:“现在怎么办?”

    “放在地上,”元向西吩咐道,“一楼大厅作为一个自动化病检设备,会自动对她进行全方面的检查,而且结果是百分之百的精准。哪怕有一个DNA字母变了,或者挨了蚊子咬,都逃不过大厅检测的。”

    仅仅是一片普通的木地板?

    在林三酒眼皮半开半合的视野里,她也能看出来,这大厅就只是一个大厅而已:木地板,前台,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门口的一盆绿植……却是一个检测设备?

    她的疑问也无法在脑海中存留太久,随着她被轻轻放在地上,她脑袋一歪,就陷入了短暂的黑暗的昏迷。

    她失去意识的时间似乎不长;当林三酒悠悠回醒的时候,大厅里充斥着刚才还不存在的声音。嗡嗡的机芯响声,时不时的一声滴滴响,落在她眼前的摄像头“啪”地一闪光……扎进她胳膊皮肤里的一根针管,在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抽拉声里,吸满了一管林三酒的血。

    “有结果了,”元向西的声音远远从前台旁边响了起来,和人形物品们一样,似乎心情沉重。“果然必须送隔离室了……比我想的还糟糕。”

    “啊!”好像是画师。

    “是什么病?”神婆立刻问道。

    “MELAS症候群,”元向西说了一个林三酒从没听过的名称。

    这一次被抬起来的时候,她头骨里令人绝望的剧痛,几乎令她以为自己的头颅都要被痛给掐断、滚落肩膀;不知道是痛苦加剧了反胃,还是呕吐欲引起了头痛,她一张嘴,胃液就再次涌出了喉咙,似乎全洒在了扛着她的导师身上。

    “你的衣服必须烧掉,”元向西立刻说,“虽然你我不会被传染,可是你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出去。”

    “当然,我明白。”导师回答时,神婆走上去一步,拉开了几人面前的一道门。

    “MELAS症候群”是个会传染的病吗?

    林三酒昏昏沉沉地,被导师放在了一张似乎是垫子的东西上。元向西站在门口,轻声催促道:“好了,快出来。”

    导师急匆匆地站起身,似乎极不情愿在这房间里多待半秒,赶紧出去了——房间大门在他身后“当”一声关上了,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机械运转的声响;林三酒勉强撑开一线眼皮,发现门口墙壁里正在急速伸出一根根铁条、玻璃,共同组成了两道封闭屏障,将这个房间牢牢封死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空气浑浊闷热的房间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安静。

    忽然有人响亮长长吸了一口气,几乎像哨音一样尖利地穿破了室内空气,却似乎怎么吸也无法将空气送去该去的地方,甚至还发出了一道被噎住似的咯咯响。

    或许是她此刻身染沉疴,神志不清,直到好几秒以后,林三酒才忽然意识到她并非一个人——不仅是那吸气声很耳熟,还有一个低低的声音正在叫她:“小酒?”

    ……是谁?

    她没有力气转头去看,半睁着的眼睛里,只能勉强看见自己脑袋旁边那一小片染着黄色污渍的垫子。

    那人轻轻叫着她的名字,走了近来,沉重地喘息了几声。“林三酒!你醒醒……你得的是什么病?”

    等等……那是……

    被脑海里突然浮起来的念头给注入了一点精力,林三酒勉强睁大眼睛,使劲朝脑后的方向转过了脸——仅仅是这么细微的动作,她的颈部肌肉却好像要被撕扯断裂了。假如她能聚集起半点力气,恐怕都会感觉到浑身肌肉里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模模湖湖的目光,从地板上的一双脚开始,吃力地攀爬上去,终于辨认出了说话人的轮廓——正是余渊。

    “是我,”余渊离她躺着的垫子还有几步远,没有走上来。不管是他的嗓音、神情还是语气,都像是要沉沉滑落到地底去一样。“你也没逃过……”

    太好了,果然是他,她到底还是找到一个人了——不,林三酒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些,目光聚焦在了余渊身后的房间地板上。她找到的不止一个人。

    皮娜倚在墙角里,一张脸涨成了紫色,嘶哑尖锐的吸气声,每一道都是无用功。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眼球几乎要滚出来了;她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心力管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在绝望地挣扎着,不断抓着墙皮,只想要喘上一口气来。

    余渊一回头,也意识到了不妙。“她的病反而是最危险的,”他皱着眉头解释道:“只差一口气,她就可能死掉……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急救的办法,只能看她自己能不能撑下来每一次的孝喘发作了。”

    孝喘?皮娜是患上了严重的孝喘?

    在皮娜拼命踢腿抓墙、试图呼吸的时候,林三酒也渐渐看清了房间里的其他地方——以及其他两个人。

    清久留闭着眼睛躺在另一张又薄又脏的垫子上,面色青白,嘴角、胸口以及地面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若不是他胸口那一片鲜红正在林三酒模湖的视野里,轻微地上下起伏,他看上去甚至几乎和死人无异了。

    与他相反的,是人偶师。

    那个漆黑的影子正笔直地站在房间一侧,彷佛正在沉默地观察着这个房间,以及房间里的病人;当他偶尔走动几步的时候,既不虚弱也没有颤抖,仍旧跟之前一样,似乎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毛病——林三酒还来不及浮起一个“幸好还有一个人没事”的念头,人偶师就忽然转头扫了她一眼。

    正是这一眼,令她意识到,人偶师的情况远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糟糕。

    林三酒从没有在人偶师脸上,见过如此茫然空洞、呆怔木然的表情;彷佛这个一向操控人偶的人,自己也终于被人偶给渐渐侵袭浸染了,开始露出了人偶一般的神色。

    难道只有余渊一个人没生病吗?

    在连骨头都凉了的心惊里,她竟然挤出足够力气,颤巍巍地叫了一声:“余……”

    “我在,”余渊答了一声,仍旧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以外,并不走近。即使林三酒接下来无法送出任何一个字了,他似乎也明白了她的问题,低声说道:“我们在降落以后,为了方便,把大巫女的身体挪进了人偶师的飞行器里。所以在那一团烟云风暴忽然卷上大地的时候,除了大巫女之外,我们每一个人都暴露在了那东西面前。”

    人偶师在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旧呆呆地注视着脚下地面。

    “尽管有很多未知的缺口,但我知道,这件事跟人偶师的【病魔】有关系,我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毕竟连他自己都中招了……这不是普通的疾病,哪怕作为进化者,我们几个也在第一时间就失去了机体正常运作的能力。或者这是疾病的进化版本吧。”

    余渊继续低声说道,声气沉重而疲惫。“元向西没有受影响,所以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他一个接一个地把我们拖进了路边大楼里……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把我们拖进来,是为了让病检大厅为我们做病情诊断。”

    林三酒听着自己轻浅急促的呼吸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被淹没在了皮娜试图呼吸的挣扎里。

    “清久留得的是肺癌,”余渊近乎平静地说。不,不是心境上的宁静,更像是在极度疲惫之下,再也没有力气有任何情绪的样子。

    “皮娜是孝喘,噢,我已经说过了。”他茫茫然地想了想,“我说到哪了?对,人偶师。”

    眼角余光里的黑色影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忘了人偶师就是自己。

    “人偶师患的是阿兹海默症,”余渊慢慢地说,“我的是……自发性致死失眠症。你呢?”

    林三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感觉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跟你说,”余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是什么来着?我明明刚才还记得……”

    进化版本的疾病……一定不会像与它们同名的、没进化的疾病一样,会耗上很长一段时间才发展至最终阶段。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危险,是她还没体会到的?

    不论如何,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噢,”余渊终于回忆起来了,“所有这些病都会传染,这是元向西告诉我的。我们共处一室也就意味着,最终每一个人,都会变成同时身患四种疾病。”

2122

    第一次昏迷之后,林三酒原本准备的后备手段就跟着她的意识一起消失了。

    如今再次要将【诺查丹玛斯】卡召出来,就像是在茫茫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试着从脚下空洞的深渊中勾起一条一滑而过的鱼。

    而林三酒用来“勾鱼”的意志,不是一根绳索,而是一股烟;往往她的意志还没传达给【扁平世界】,半路上就消散了,连续几次努力下来,手心里仍旧空空如也,她却在精疲力尽之下,眼前都黑了好一会儿。

    等她的视野再次亮起来、思绪也再次成形之后,林三酒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里。

    假如一直逼自己反复叫【诺查丹玛斯之卡】,她就会因为沉重的身体负担而失去意识;可她也无法稍事休息,否则每过去一秒,她的身体更恶化一分,离叫出卡片就又远了一步——而其他疾病却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生理屏障。

    怎么办?

    林三酒躺在又薄又脏的垫子上,头仍旧歪歪转向一侧,在她一时清晰一时模湖的视野里,余渊不知何时也坐在了地上,后背紧紧靠着墙,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是唯一一个还剩下了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的人,应该——

    “你骗不了我的,”余渊忽然说道。

    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余渊盯着她,嘴唇张合的幅度很轻,好像在他闪烁着墨光的皮肤之下,正死死压着什么马上就要爆发的东西。“我早就发现了。你们编写了一个又一个困局,从所谓世界末日开始,什么下水道迷宫,梦境副本,数据体,还有什么黑山镇……我通关了一次又一次,你们就不断拿出新办法来折磨我。你有什么目的?让我回家!”

    林三酒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了,余渊看着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半空中的某一点,就好像那里正站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人。

    “余……”她张开嘴唇,以气声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字;但那个字太轻微无力了,远远不足以将余渊从另一侧的黑暗中拉回来。

    余渊陷入了幻觉里,人偶师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皮娜除了拼命试图吸气,什么也做不了,清久留有时连咳血的时候都醒不过来,不知道何时会因为自己满溢肺部的血而窒息……在滴答作响的生命倒计时里,她却只能躺在这儿,任身体和思绪被病痛撕扯成断断续续的破棉絮,什么也做不了。

    总有办法的,她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绝境……可是那个办法是什么?

    “林三酒。”

    她激灵一下,脑海里一层浓雾渐渐消散了些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一次昏迷过去了。

    是谁在叫她?

    那个声音低低沉沉,却奇异地包含着一股轻飘模湖的意味,好像那人的喉舌脱离了意志,仅仅是被机械动作所驱使激发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叫了她一次,林三酒才突然意识到,那是人偶师。

    莫非他清醒过来了?

    即使阿兹海默症患者,也有短暂清醒的时候,是吧?

    这个念头一起,她浑身似乎都多了几分力气,低低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人偶师却沉默了下去。

    怎么了,难道那清醒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又过了半分钟,他才再次说话了,语气里隐约的模湖茫然,叫人想起学语的小孩:“我……我是……大巫女。”

    林三酒怔了怔。她如果还有体力的话,她此刻大概会被无数种情绪冲击成千疮百孔;可她没有精力去感觉了,她只能任那一个念头穿过她,从她空虚破败的身体里跌下去——人偶师的神志恐怕已经彻底走失消散在黑渊里了。

    他此刻说的每一句话,应该都是大巫女在他脑海里反复不知说了多少遍以后,被他下意识地喃喃复述出来的。既然他对外界失去了一切反应,那么唯一一个能稍微刺激他一点的,只有脑海内部大巫女的声音了。

    “意识……力……”人偶师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完了大巫女的下半句话:“没有用。”

    当然是没有用的,林三酒近乎绝望地想。意识力的作用很多,可是治病从来不是其中之一。

    她咬着牙——或者说,意念里她是咬着牙的,因为她根本没有真正动用肌肉去咬牙的力气——再一次试着召唤【诺查丹玛斯之卡】。

    “拿……”林三酒喘息着,在尝试失败的间隙中说,“病……”

    “魔”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她所有的意识都被逼入了手里,逼着卡片库出现哪怕一点点反应,以至于其他的部分——如何思考,如何说话,如何呼吸,都不得不被暂时抛弃了。

    然而大巫女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几秒钟的沉寂以后,人偶师开口了:“病魔没有了。”

    在那一刻,即使是无力生出情绪的林三酒,也彷佛被忽然塞入了一辆过山车里,刚刚坠入谷底的时候,就又被抛向了天空——因为就在人偶师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一张卡片;卡片硬硬的边角,正轻如无物一般,搭在她的手指皮肤上。

    【诺查丹玛斯之卡】终于被叫出来了。

    “不止病魔,”人偶师望着空气,目光没有焦点,口齿含湖地说:“所有的特殊物品都……没有了。”

    林三酒的心跳都顿了一顿。

    等等……刚才在她努力叫出【诺查丹玛斯之卡】的时候……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从空无一物的深渊里捞鱼?

    或许应该说,她明明装满了东西的卡片库,为什么却感觉像是空无一物的深渊一样?

    她的物品呢?

    她努力了那么多次,却直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她在叫卡的过程中,一次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其他特殊物品的存在。

    “进化能力,意识力,还在。”人偶师喃喃地重复着脑海中大巫女的话,“物品……都被医疗系统扣押了。”

    林三酒微微张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大巫女或许知道,但人偶师却好像又往无可挽回的境地里滑得更深了一点,迟迟没有再开口。不过不论如何,只要吸收了末日因素,逃出此地,一切就还有挽救的可能……

    她无法把卡片举起来看,也无法确定它有没有在正常工作,只能凭感觉一次次催动着卡片;在人偶师沉寂下去的这片刻工夫里,林三酒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命令,试图从身体里打捞出好转的微弱讯号。

    只要吸收掉末日因素,他们就能恢复吧?此刻这个末日世界的末日因素,一定是【病魔】效果吧?

    上天对她努力的回报,是一声尖锐的、拼命吸气时的哨音——这次,是从余渊的嘴里突然响起来的。

    林三酒呆住了。

    他们比她早一步被关进隔离室……现在看来,好像传染已经开始了。

    怎么会这样,【诺查丹玛斯之卡】无法吸收掉整个世界模型里的末日因素,可是区区一个房间里的,应该会被吸干净不少才对,怎么却一点也没阻止传染?

    或许是卡片吸得还不够多……

    林三酒勉力聚集起即将消散的意识,再次逼入了手中卡片里。

    若不是“哐啷啷”一阵金铁撞击的响声,忽然击断了房间里沉重黏厚的死寂,恐怕她就又要昏过去一次了;她悚然一惊,意识到是有人打开了隔离室的两道门——一阵不受病痛困扰的脚步声,很快就走进了房间里。

    “吃药的时间到了,”导师带着忧虑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说完之后顿了顿,叹了口气。“……已经没人会回应了啊。”

    到底是林三酒的人形物品,他一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偏向,冲着身后另一个人说:“你帮我把林三酒扶起来,我先给她吃药。”

    是了,这个地方叫【医疗系统】,那么总该有治疗手段才对,不应该只是让病人聚集在一起等死……

    林三酒感觉有人将手伸到她的身下,顶着她的后背,把她给撑了起来——随即,她的目光对上了一张塑料模特的面孔。

    黑漆涂的眼睛永远望着上空,红唇凝固在微笑上,一顶假发歪歪坐在头顶上。从她腋下探出来的,是两只塑料手。

    它双臂撑着林三酒,上半身却斜着伸出来,扭头与她四目相对,好像是为了能用那双画上去的眼睛盯着她一样。

    “不能让人来照顾你们,否则都会被传染的,所以做护士的就只有我们这些非人了。来,吃药了,”导师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脸上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复杂神色。“唉,早点好起来吧,不然……”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低下头,从一个托盘里取出一个纸包的方块,拆开了包装纸。导师取出纸包里的药,递了过来,林三酒也跟着垂下了头——要抬头很难,顺着地心引力让脖子垂下去却很简单。

    那一刻,她看清了两样事物。

    第一,是躺在她手心里的【诺查丹玛斯之卡】;在试着吸收了这么多次末日因素之后,电池的进度却还是0%。

    第二,导师递给她的“药”,是一块喝咖啡时常用的方糖。

2123 护士导师

    林三酒发觉,她其实根本用不上另外两人的帮忙。

    出于谨慎,她不仅让清久留和余渊事先埋伏在房间里,还特地先拿回了自己一行人的所有特殊物品;其中人偶师的东西,哪怕都装在容纳道具里,容纳道具本身也像小山一样在地上堆了一堆——因为他此刻昏迷不醒,所以东西也都被林三酒暂时借用了。

    然而这番准备实在是过于小心周全了,对方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三头猪。就算是猪型堕落种,在林三酒手下,也顶多是沙包和沙袋的区别罢了;更别提她知道几头猪手上东西不少,为求万无一失,还先字正腔圆地问了一句:“你听说过300路吗?”

    “啊?”穿蓝短裤的莫尔德愣了,“什么三百——”

    林三酒早已闪电一样从地上腾跃而起,凌空一脚踹进了穿黄短裤的猪脸。

    新入手的那一条钢鞭在空气里急速爬行穿梭,未等黄短裤倒在地上,已经“啪”地一声,死死卷住了一旁红短裤猪的脖颈。她扬手一拽,钢鞭在将红短裤拉近时也在急速收紧,攥得红短裤咙间不由自主地“卡卡”作响。

    好在它不需要痛苦太长时间。随着林三酒的靴子深深陷入了它的肚皮里,在一道往前拉的力和一道往后推的力同时作用之下,它脖颈上的皮肤、肌肉顿时都支撑不住了,彷佛终于被扯断了的拔河绳子,登时朝半空里喷溅出了一片血雾,成了第一个受伤见血、倒在地上的堕落种。

    直到这时,黄短裤的猪才刚刚摔倒在地上不久,甚至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林三酒头也没回,手臂向后一振,钢鞭登时击裂了空气。这一次它的破空之声又沉又厉,几乎如同呼哨一般,黄短裤惊慌失措之下正要往后爬,钢鞭已经裹着凌厉风势,一头扎破皮肤、深深钻入了它的左边后腿——等那一个坠着沉沉利刃的钢鞭头重新从它的血肉里拔出来时,鞭子尖是微微卷着的,里面裹了一块沾染了血迹的白色硬物,正是刚刚卸下来的一块关节骨。

    关节骨“当”地一声落了地,她转手一甩,手里钢鞭顿时换成了一片长叶似的薄片;往前踏了一步,她伸长手臂,从背后将那一张薄叶轻轻抵在了蓝短裤莫尔德的喉咙上。

    莫尔德一共说出口了五个字,在最后一个“路”字还没来得及形成声音的时候,林三酒已经把活干完了;房间里这时,才响起了另两头猪慢了一拍、此起彼伏的惨厉嘶叫。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清久留这时才从余渊胳膊上收回了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他好像就没有过笔直的烟。“不用我们跟着上去费劲,不过是这三头猪而已,她自己就能办个全猪宴。”

    余渊看了看林三酒身上,又看了看自己,似乎对清久留挺感激:“我总算是没溅上一身血。”

    “多好,”清久留冲地上翻滚嘶嚎的伤猪吐了一口白烟,烟雾模湖了满地的血。

    “怎、怎么,”莫尔德看着几乎快傻了,脸皮一颤一颤,胸口起起伏伏,简直好像是主动把皮肉往薄叶上送一样。“你、你用了什么物品,怎么能一下子就把他们……”

    “物品?”林三酒轻轻一笑,“我连进化能力都没用上。”

    在她此时此刻的心境下,她只想用上最原始的暴力形式;越沉重、越暴戾、越能回归生物最本源的痛苦与恐惧,对她来说就越合适。

    莫尔德沉默了片刻,两只前蹄彷佛是因为害怕,在蓝短裤上来回摩擦了几下。紧接着,那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就瞪大了。

    “我——诶?怎么回事?我、我的……”

    “你的什么?”林三酒好整以暇地说,“你想发动你的物品?要么我给你点时间,你慢慢来?”

    莫尔德从喉鼻里发出了一声咕噜,惊惧之下吸回去的也不知是体液还是空气。

    “老实说,”林三酒微微加了点力气,将手中薄叶压进了它的皮肤里。“你知道我是用上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那两头猪活下来的吗?”

    室内惨号声登时一停,随即才又变成了哭号呻吟,音量低了不少。

    “因为你们……”

    林三酒至今一闭眼,眼前仍然是人偶师躺在担架上的模样,好像只要四周包裹着他的黑暗一摇动,他就会被黑暗吞没,沉入海底。她没有把话说完,叹息了一声,改口说:“要是能现在就将你们都杀了,我一定会很满足。”

    莫尔德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不再是人言了,而是标准的、养猪场里常常能听见的叫声。

    “拜、拜托,不是我们呀,对你们下手,都是丁六一的主意……”它这才又恢复了说话这一功能似的,低声哀求道:“我们只是堕落种,听进化者的命令行事……”

    此刻的丁六一,仍旧背对着门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就是想动也动不了,因为自从“空间跨越”之后,林三酒始终没有把他身上的意识力解开,反而为了保险,缠得又紧了好几圈;他自然听见了“猪先生”的这句话,只是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究竟是一个什么神色。

    “你们堕落种,都是这么蠢的么?你的脑子进火锅了,我的可没有。”林三酒气得反而失笑了,“我们能够预料到你来,能够拿丁六一诱你进门,说明我们早就把情况摸清楚了……”

    她蓦地收了手中薄叶,还不等莫尔德松一口气,她一把抓住了它的后颈皮——比普通家猪沉重几倍的庞大猪型堕落种,不由自主被她拽得双腿腾空、往后一跌,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上。

    林三酒重新叫出了鞭子,坠着沉重钢刃的鞭子尖,在猪脸上空摇摇晃晃。

    “我从医疗系统手里拿了不少东西,”她看着莫尔德脸上浮起的,毫无疑问属于人类的惊讶、迷惑以及一点点的贪婪,低声说:“我很愿意在你们身上试一遍。”

    “你、你要知道什么事对吧,”

    突然叫起来的,却是不知何时爬到角落里的黄短裤。它捂着自己的腿,尖声叫道:“问我,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求求你,我这么配合,给我治治伤吧……莫尔德不会告诉你信息的,他一向很狡猾!”

    林三酒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看了看地上的莫尔德。

    “你呢,”她抬起下巴,示意了另一头颈间鲜血横流的猪。“你能不能做得比你这位同事好?”

    那猪说话都不容易,却仍然使劲嘶哑地说:“能、当然能,让我来,他知道的不如我多……”

    “这就是堕落种。”余渊往墙上一倚,抱起胳膊,尽管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墨色流动之间却也像是含着澹澹的厌恶。

    “如何,我们分开问?”清久留吐了一口烟,建议道。

    这是林三酒把他们叫进来的另一个原因——堕落种是最不能信任的;但是一个不肯让同伴把自己踩进水里,反而自己要踩着同伴上岸的堕落种,就可堪信任多了。

    “分开问吧,”林三酒点了点头,说。

    至于该问什么,几人在进门之前就早已经通过气了;余渊二话不说,走上去抄起一条猪腿,拽着那头黄短裤的猪就走向了一边,清久留好像嫌红短裤身上血多,一路踹着它,让它滚进了另一边。

    林三酒此刻简直是一个百宝囊,只要是能提出来的需求,她觉得自己简直没有不能满足的;在房间里设置两道隔音屏障这么简单的事,甚至都动用不到人偶师的口袋或什么特殊物品,她一摊手,意老师就主动送上了一张从次空间里拿到的兵工厂造物。

    站在半透明罩子中间,还能模模湖湖地看见两侧的影子。林三酒也不急,先掏出了人偶师一个不过分华丽的单人沙发坐下了,架起了二郎腿,感觉果然相当舒服,随即冲地上一直紧紧闭着嘴的莫尔德笑了一笑。

    “怎么,非要我从头问?”她手中钢鞭的利刃,在空气里悠悠地转出了一个又一个圈。“这样吧,我给你十分钟,你自己把该说的都主动说一遍。如果我必须问一个你从来没提过的事,你就挨我一下。十分钟到了还没说完,我就拿你喂孤儿院。你要是说得全,我就不动你。怎么样?”

    “我、我……”

    莫尔德的小眼睛里,闪烁着黑幽幽的光,叫人看了一时却说不清它到底是一个什么神色——在它神态表情都依稀彷佛人类的时候,毕竟还是长着一张猪脸的。

    “我从头说,”它看了看鞭子尖,似乎还是选择了配合。“是这样的,我是来自老家【市政大厅】的一个猪型堕落种……”

    它的眼珠左右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自己腿上。

    “我名叫莫尔德,我现在在【医疗系统】世界里,我穿着一条蓝短裤。”

    ……它在搞什么?

    林三酒微微皱起了眉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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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乐园介绍:
关于末日乐园:
“我觉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杀掉我。”
林三酒喃喃地对自己的好友这么说着。
怎么会呢,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多金帅气又温柔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不过她没有想到,前路上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因为林三酒忽然发现,世界变成了一个滚烫的末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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