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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37 章 凶手

    直到今天见到赫斯塔之前,千叶还抱着要和艾娃据理力争的念头。

    她甚至想过一些能够强行带赫斯塔离开的手段,就像当年对罗贝尔那样——对她来说,从手头的一两个紧要任务中梳理出一些用得上的线索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在与简见过面以后,千叶忽然有些动摇。

    简目前的状态实在有点奇怪,比方说,在谈及这段时间以来艾娃命令她在那间囚室里写自述时,她淡漠得就像是在说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在简的脸上,千叶没有看到半点惊慌或恼火,她整个人的情态却非常放松。

    更重要的是,简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一次对艾娃禁足自己的不满,只有千叶问起什么,她才回答。

    千叶分不清这些变化究竟是因为这数周的囚禁,还是因为真的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故,正因如此,她不能不想起先前瓦伦蒂和她说过的话——关于一个赫斯塔曾经的照料者,和一段可能与音乐剧截然不同的命运。

    千叶记得艾娃在提交给004号办公室的报告里曾重点指出费尔南早期身份复杂,和荒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会否真的存在一种可能……

    “这是第几次了?”千叶的声音平静下来。

    “什么第几次。”

    “你私自抓人,先斩后奏地关起来,然后再开始调查取证……”

    “嗯……这我倒有点记不清了,”艾娃发出一声思考的沉吟,“可能有……十几次了吧,十七次,还是十八次?”

    “最后定罪并处决的有几次?”

    “哦,全部。”艾娃淡淡道,她笑了笑,“你知道我在这些事上的嗅觉一向灵敏……从来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漏过任何一个犯人。”

    “……如果最后真的查出来是赫斯塔杀了费尔南,你打算怎么做?”

    艾娃沉默了片刻,她意味深长地望着千叶,目光中充满了决心。

    “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没有任何余地?”千叶冷声道,“哪怕赫斯塔具备战略价值?”

    “她所在的位置越是重要,她失控的风险就越是难以估量,”艾娃答道,“不过你说得对,她的独特技艺也许能使她最后逃过一死,但再像现在这样自由来去则绝无可能。我们需要对第三区宜居地内的公众安全负责——这是一切水银针与联合政府合作的基础。”

    千叶极轻地“哈”了一声。

    “我以前就教过你,千叶,”艾娃淡淡道,“一切现存的规则,不论它看起来有多荒谬,它都有其原因。你不能总是随心所欲地突破它们,当下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在未来产生代价。如果只看眼前,不看长远,路会越走越窄。”

    “……这话我真的听得耳朵起茧了。”

    “是吗?”艾娃有些怀疑,“我应该不会对哪个人反反复复地说教——我难道和你说过很多次?”

    “不是你,是莫利,她真是你的忠实信徒……”千叶站起了身,她拍了拍衣服,“不过我没什么好说,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谈话差不多可以到这里,再会吧,艾娃。”

    “接下来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重要吗。”千叶的眼睛半睁着,她目光冷漠地俯视着坐在对面的艾娃,“虽然不了解你得出这样结论的理由,但我暂时尊重你的判断。不过,我必须重申一遍——杀死费尔南的凶手,绝不会是赫斯塔。”

    艾娃轻轻摇头,“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有一些手段……不过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在这件事上向你伸出援手,尤其,在你的对面,是我。”

    千叶笑了笑,“……我向来不需要别人的援手。”

    艾娃十指交叠,颇为期待地望着千叶。

    “是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同一时刻。

    地下室内,司雷与赫斯塔的对话也差不多到了结尾。

    作为一个AHgAs的非水银针调查官,司雷对水银针的了解并不比普通民众更多,像今天这样在一天之内同时与三位水银针照面,则更是前所未有。

    隔着囚室的玻璃,司雷的目光几乎从未从眼前这个黑发姑娘的身上离开——赫斯塔除了身材高大之外,和宜居地里的住民似乎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司雷很难想象这些水银针究竟要如何与螯合物那样凶残的对手作战。

    “我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些,”赫斯塔轻声道,“我这些年在谭伊待的时间不长,更不要说和那些贵族有什么接触……很难在这些事情上帮到您。”

    “没关系,我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司雷答道,“具体的情形,还是得看过现场再说……你接下来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赫斯塔摇了摇头,“不知道。”

    司雷沉默地望了她一会儿,真诚道,“希望今后还有机会见到你。”

    赫斯塔表情微怔,随后笑了起来。

    “肯定的,司雷警官,我们一定会再见,因为我从没有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

    赫斯塔目光如炬。

    “时间,会还我一个公道。”

    ……

    10月27日清晨,司雷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谭伊市。

    昨晚凌晨,她收到一封来自谭伊市警署的工作邮件,声称案情出现了重大进展,从里希子爵口中,他们已经了解到了一个有着重大作案嫌疑的水银针。

    一下火车,司雷立刻赶往了谭伊市警署。早晨8:30,她坐在会议室中,警员们关上会议室的灯,在白色的投影布上放出了一张人像特写。

    照片上是一个年幼的女童,她有着火焰一样的红色短发,带血的脸颊呈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凶戾。

    有那么一瞬间,司雷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张脸孔,不过很快,她就真正回忆起了这张照片上的主人公。

    “……简·赫斯塔?”

    对生活在第三区的成年人来说,几乎没有谁能忘记这张脸,这个瘦瘦小小,像根火柴棍似的小姑娘曾在宜居地里搅起那样巨大的风云,许多人至今仍对此记忆犹新。

    “是的,就是简·赫斯塔。”坐在司雷对面的警察答道,“里希子爵认为,杀死费尔南男爵和霍夫曼男爵的凶手都是这个人,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应该是快二十岁了。”

第 38 章 正人君子

    “这个赫斯塔现在人在哪里?”司雷问。

    “不知道,”另一个警员答道,“从目前公开的水银针名单中,我们查不到这个人的资料,近十年预备役基地的毕业名单上也没有她的名字。”

    “为什么不直接向AHgAs提交查询申请?”司雷表情不解,“当年‘罗贝尔案’的时候这个简·赫斯塔才十一岁吧,我们至少得先拿到她现在的照片?凭这张儿童期的特写能干什么——这明显还是经过艺术处理过的。”

    “申请了,能申请的渠道我们都申请了,但就是没有回应,”警员回答,“我们打电话向AHgAs的工作站问过,她们说这名水银针身份特殊,需要先经过一些内部审核程序才能推进。”

    “好吧,”司雷摇了摇头,“那里希子爵认为赫斯塔是凶手的原因是什么?”

    “呃……他说暂时还不能说。”

    司雷的表情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扫了在座所有人一眼,“……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重大进展’?”

    所有与会者同时陷入了沉默。

    一直没有说话的警督泡勒此时终于开了腔,他清了清嗓子,“咳。司雷警官目前对案子的全貌可能还不太了解……首先,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排查了所有和霍夫曼一案有关的人员,所有不能排除作案嫌疑的人我们都有跟进,一旦出现新的线索,我们随时能够掌握。

    “其次,之所以称此案出现了重大进展,主要还是因为里希子爵直接给出了接下来的受害者预测。”

    警督挥手,示意一旁同事更换幻灯片。

    很快,画面上的赫斯塔换成了五张中年男人的照片,司雷一眼认出了左上角已经遇害的霍夫曼男爵。

    警督接着道:“除了里希子爵,余下三位分别是维尔福公爵、施密特伯爵和唐格拉尔子爵。目前我们已经加强了这四人宅邸的安防,尤其是里希子爵。”

    司雷手握着一支圆珠笔,她凝视着画面上的男性脸孔,忽然皱起眉头,“呃……这个维尔福公爵,是那个经常在教会活动里出现的‘维尔福’吗?”

    “对,是他。”

    “有趣……”司雷喃喃道,“这里面竟然有一位正人君子?”

    “什么?”泡勒吹胡子瞪眼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注意你的措辞司雷警官,施密特伯爵是我们的老警督!”

    “哦,哈哈。”司雷后知后觉地笑了笑,她倒抓着手里的圆珠笔,连着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按了好几下,“没有说施密特警督人品不好的意思,只是这位维尔福公爵名气太响了。”

    泡勒压下火气,接着道,“今天是27号,距离里希子爵收到第一张照片已经过去了五天,不过从23号以后,子爵就没有再收到任何信件。据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和谋杀霍夫曼男爵时相比,凶手的行凶节奏在一定程度上被我们打断了。

    “第三,既然里希子爵提出了凶手是水银针的可能性,我们认为这一桩案子AHgAs也应当深度参与,就像费尔南案一样。第四——”

    “打断一下,抱歉……我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还是先失陪一下。”司雷站了起来。

    “什么……你要去哪里?”

    “里希子爵的宅邸,有些事最好还是能当面问问他,”司雷翻开自己的资料夹,“我能问问他这段时间是待在自己的哪个宅子里吗?”

    “最近是在朗方大道上的那栋。”一旁的警员迅速答道,“我们有建议他暂时离开那里,我们可以为他挑选秘密住址,但他拒绝了。”

    司雷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就此刻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一切来看,子爵说不定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你又在笑什么?”泡勒有些恼火地问。

    “我只是喜欢笑,泡勒警督,尤其是在案情可能出现了转机的时候,”司雷往后退了几步,“我下午再来找你。”

    ……

    下午,当司雷再次出现在泡勒警督的办公室时,她带回了两张照片,其中一张完好无损,第二张则和信封一起被烧成了灰黑色的残渣,只剩下了一个边角,司雷用一个专门用来保存证物的塑料袋封存着。

    完好的那张照片上依旧是里希子爵的人像——那是子爵在深巷中的背影。

    “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子爵家的两个壁炉里,”司雷笑着道,“我猜凶手应该是像圣诞老人一样爬上了子爵家的烟囱,然后投下了这份大礼。”

    “可你怎么知道壁炉里会有——”

    “只是意外收获,我建议子爵让仆人们好好收拾一下屋子。”司雷的手指轻轻将两张照片按照“一”字形摆好,“他这几天过得不太好,一大堆人防守着各处入口,到处都乱糟糟的。”

    泡勒凝视着眼前的照片,过了一会儿,他觉察到什么,“……这照片不是这几天拍的?”

    “当然不是,”司雷立刻赞同地说道,“我问过了子爵,这几天他一直待在家里,哪里都没去。至于这两张照片的具体拍摄时间,我也和子爵本人求证过了。

    “我记得上一个死者霍夫曼收到的每一张照片都拍摄于前一日,不过里希的照片显然没有这么讲究——他第一次收到照片的时间是10月22日,而这几张照片的拍摄时间都远早于10月21日。”

    司雷指向子爵的背影照,“这张,是10月10号下午在水仙路拍的,那天下午里希去那边的小剧场看了一出话剧。”

    紧接着,司雷的手指移向只剩一角的残照,“这张,虽然人像已经烧毁,但从地面的砖块来看,地点明显是在自由广场,而最近一个月,里希只在10月6号的晚上去那一带散了步。”

    泡勒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他判断错了,实际上凶手的寄信行为一直没有停。

    这个丧尽天良的行凶者早就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受害人像霍夫曼一样毫不在意地日常活动,他就每天即时拍摄,如果受害人像里希一样闭门不出,他就投递事先拍好的照片。

    泡勒掐指算了算,“……那应该还有两张照片没有找到。”

第 39 章 疑点

    “对。”司雷点了点头,“我让他留心了,如果接下来还有什么新发现,他会随时联系我们。”

    泡勒搓了搓手汗,认真看向司雷,“……你还发现了别的线索吗?”

    “唔……”司雷歪头,“暂时没别的,不过这件事挺奇怪。”

    “什么?”

    “现在可不是夏天啊,泡勒警督,”司雷望着眼前人,“天气已经这么冷了,壁炉是很可能点燃使用的,理论上每当仆人点燃壁炉的时候就会发现这里面多出来的信件——可万一他们没发现呢?”

    司雷指着第二张被烧毁的照片,“比如这张,不就被烧坏了吗?”

    泡勒没有听懂司雷得所指,“你是说凶手没料到照片会被毁……?”

    “我是说,为什么凶手要给受害人寄照片呢,”司雷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几天的时间里,里希子爵统共只点过一次壁炉,还把其中的一张照片给烧坏了。如果我下午没有去里希子爵的宅子,这些照片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

    泡勒皱眉想了一会儿,“……也许这只是一种仪式,对凶手自己有独特的含义,但受害人看没看见并不重要。”

    司雷没有否认,她望着泡勒,“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凶手没有把寄给里希子爵的第二张照片随随便便丢进烟囱,而是转而放去了子爵常去的酒馆,好让酒馆老板转交过去呢——”

    “别在这儿打哑谜了,”泡勒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司雷警官,你到底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吧!”

    泡勒的冲撞直接让司雷往后退了一步。

    她伸出食指摇了摇,“警督,注意你的态度,我今天已经被你这样三番两次的发作吓了好几次。”

    泡勒两颊发硬,咕哝了一声“对不起”,又重新坐了下去。

    司雷把两张照片重新收进了自己的资料夹中,“我为什么不直说?因为我想和你讨论。我的猜测又不一定就是对的,毕竟你上午才说过你们已经排查了所有和霍夫曼一案有关的人员,如果有任何新的线索你们都能掌握……如此一来,我们彼此交流想法,不是能相互启发么?”

    “嗯,对,你说得有道理……”泡勒强忍着恼怒,“所以你的结论到底是什么?”

    司雷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半笑不笑地凝视着泡勒,从对方急不可耐又烦躁不已的目光中,司雷得到了一些答案。

    “……恕我直言,警督,你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讨论案情。”

    泡勒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已经搞不明白司雷今天究竟是为什么踏进他的办公室了。

    “让参与过这个案子的警长、警员十分钟以后都到会议室去吧,就上午的那个会议室,”司雷轻描淡写地向泡勒挥挥手,“咱们得开个会。”

    ……

    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五十,再过十分钟就到了下班时间,泡勒·胡洛却在这个时候召集了警署内所有参与了霍夫曼案件调查的成员,这很少见。

    等人们踏进会议室,发现坐在主位的人从泡勒变成了司雷,就更加诧异了。

    人来齐之后,司雷站起身,去把门带了起来。

    “上午来得有些匆忙,没有和诸位好好做自我介绍,”司雷走到会议室最前方的投影幕布前,她左手的五指指尖轻抵着桌面,右手悠闲地叉着腰,“我叫司雷,是针对霍夫曼一案专设的调查官,这份任命同时来自第三区核心城警察总局和

    ahgas

    004

    号办公室。”

    尽管司雷此刻的表情十分友好,语气也完全没有任何咄咄逼人之处,在座之人的表情依然严肃。

    他们暗自掂量着这份任命的份量,并以余光观察着泡勒的反应。

    司雷接着道:“距离霍夫曼死亡已经过去了

    8

    天,你们到现在都没有为这个案子成立‘特別调查組’,而是以一个松散的内外部合作方式展开案件调查,谁能和我说说为什么?”

    现场鸦雀无声。

    “我的疏忽。”泡勒若无其事地开口,“因为霍夫曼的人际关系过于复杂,从一开始我们就投入了全部的可用警力,检察机关那边同样给予了全力配合,所以,虽然没有‘特别调查组’之名,却有‘特别调查组’之实……这一点,司雷警官就不必追究了吧。”

    司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没有什么不可抗因素,那么‘杀人摄影’一案的特别调查组从现在开始就正式成立。我已经根据现有的调查情况初步筛选了一批调查组成员,名单就放在各位桌前的文件夹首页,如果大家有更好的建议,请给我写邮件,或者单独约我面谈。”

    众人这才开始翻看各自桌前的文件夹。

    司雷低头翻看着文件,“名单上的警员们留下,剩下的人可以先走了。”

    泡勒脸色有些不好看,虽然他原本的计划确实是打算把这个案子彻底甩给上面派来的人,但这个小个子女人现在的做法完全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她的这一番举动,不是在明目张胆地指责自己无能吗。

    忽然,司雷停下了翻页的手,朝着泡勒的方向抬起了头。

    大约一半的与会者正不断起身朝外走,泡勒被司雷这双眼睛盯得非常不适,一时间,他有些怀疑司雷是否在用目光暗示自己也该离开这里,毕竟她的特调组名单上也没有泡勒·胡洛的名字。

    眼看非特调组成员陆陆续续就要走光了,司雷还看着他。

    泡勒如坐针毡地抬起了屁股——现在走还算是自己识趣,如果一会儿被司雷点名赶人,那就真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然而,泡勒才起身往大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司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了起来,“警督要去哪儿?”

    泡勒停下,颇为惊异地转过身,“……你的特调名单上不是没有我吗?”

    司雷一怔,继而笑出了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走到泡勒身边,端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回了座位。

    “您是这儿的警督,为什么我要绕开您?”

第 40 章 三个推断

    “那你刚才——”

    泡勒的脸刷一下涨红了,后半截话他有点说不出来。

    “刚才?”司雷不解,她看了看自己放才站立的地方,“我刚才在发呆,什么也没做啊?”

    泡勒望着司雷,一时也觉察不清她话里的真假,只是似乎从下午司雷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时候开始,他就被这人的套路搞得一愣一愣。

    尽管心里有些不对付,但泡勒还是一语不发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和其他人一起翻阅起司雷准备的资料。

    当会议室的门再次被带起,整个房间就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

    司雷这时才坐了下来。

    她完全理解为什么谭伊市警署的办案进展会是现在这种战术上勤奋而战略上怠惰的样子——泡勒已经年近六十,今年年底他就将光荣退休。

    在他的任上,谭伊市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命案,因此谭伊市警署的大案要案告破率一直在第三区名列前茅。

    如今,泡勒退休在即,却突然出现这等可能要叫他晚节不保的惊天变故,他当然想把这个案子推给AHgAs。

    不过没关系。

    直到此刻,司雷才真正放松地进入了自己的节奏。

    这个旁人眼中的烫手山芋,就由她来接。

    她迫切需要这个机会。

    ……

    午夜,千叶从自己的信息渠道看到了当日的谭伊警署案件更新。

    只粗略扫了一眼,千叶的火气就再度冲了上来:司雷在今天下午为‘霍夫曼案’成立了特别调查组,同时,她以调查组的名义向AHgAs提出要求,希望这边能尽快给到简·赫斯塔的详细资料。

    因为,根据里希子爵等人的证词,多年前进入谭伊市水银针预备役训练基地的简·赫斯塔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尼省的费尔南死了,艾娃说是简杀的,现在谭伊的霍夫曼死了,那边也一口咬定是简杀的——还好004号办公室当晚就给了司雷答复:

    简·赫斯塔正在执行特殊任务,可近似视为近期未在第三区宜居地内活动,请直接将其从嫌疑人中排除。

    千叶看得发笑,看来她还真得感谢一下艾娃——

    如果不是艾娃令行禁止地早早囚住了简,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罪名持续掉落在简的身上!

    只是,千叶实在不能理解这其中的缘由:自4623年的风波以后,简·赫斯塔这个名字和她本人就彻底地在公众视野中销声匿迹——这其中甚至还包括后来的多次跨区作战,为了严格保守诱捕畸变者的秘密,简的身份对内都是保密的。

    可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多人,这么多的事件,都在把矛头指向简?

    千叶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阅读警署的相关文件,只是才看完第一页,她就不得不暂时离开工作室,一个人去阳台吹了会儿冷风,直到她感觉自己稍稍平复了情绪,才继续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通读全文。

    在反复阅读警署的相关记录后,她留意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首先,里希子爵等人坚持,杀死费尔南的凶手与杀死霍夫曼的凶手势必是同一个人,这是两起明明白白的仇杀,绝不能将它们当作两起独立的案件。

    虽然这些人对简的指认已经被004号办公室否认,但这一条信息却是可以利用的。

    毕竟,如果两起案件的凶手真的都是同一个人,那么只要证明赫斯塔没有条件虐杀霍夫曼,就等同于证明她也不是费尔南案的凶手。

    而这段时间里艾娃对简的囚禁,恰恰保证了简在霍夫曼一案上的清白。

    然而,这条逻辑链的问题在于:子爵等人对于“为什么坚持两起凶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语焉不详,他们只是疯了一样地赌咒,却拒绝透露任何详情。

    这些宜居地里的贵族们显然刻意隐瞒了很多事,比如,明明目前预告杀人案的受害者只有霍夫曼一个,但里希子爵等人却能肯定,他们很快也将步霍夫曼的后尘,在收到12张照片以后暴毙。

    他们反复强调,12是一个重要数字。

    但为什么重要?

    这些男人对此守口如瓶。

    千叶迅速把这件事纳入了自己的重要待办。

    其次,则是司雷对已有线索的推理。

    子爵在收到第一张照片后遭受了巨大惊吓,当日就在自己的宅邸内外布置了严防,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凶手寄送的第二张照片没有出现在子爵府的信箱,而是经由一个他熟悉的酒馆老板之手转交到他的手上。

    可见在当时,凶手很在意子爵有没有收到照片。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凶手却没有再选择类似的“必达”之法寄送照片——似乎这时,凶手又不太在意子爵有没有收到照片了。

    对此,司雷有几个推测:

    第一,也许凶手在意的并非是照片本身,而是头两张照片出现的连续性。

    如果子爵收到第一张照片后就没了下文,那么警方和他就都无法断定,这究竟是霍夫曼案的复刻,还是一起单纯的恶作剧。

    因此,最初的两张照片是否能够顺利抵达子爵之手,非常重要。

    其次,另一个事实是:10月24~27号这四天的照片目前只找到了两张,也许是凶手的投递中断了,也许是TA把照片留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子爵与警方都还未找到。

    但不论是何种可能,我们似乎都可以暂且做出这样的判断:尽管凶手提前准备好了预告照片,但当里希子爵开始全副武装、谭伊警方全城搜捕嫌疑人的情况下,凶手暂时在“冒险将照片投递到显而易见的地方”与“优先保全自身不被发现”的权衡里选择了后者。

    既然寄送照片的主要目的是向受害人发出确定的虐杀预告,那么当前两张照片已经达到目的,子爵接下来能否及时看到照片,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可是,如果照片本身的内容不重要,凶手又为什么非要选择“照片”这一形式作为预告线索?

    从现有的照片来看,凶手给被害人拍的每一张照片都角度清奇,非常随意,有些照片上的画面根本就是模糊不清的,甚至有时作为画面主体的人物也不完整。

    像霍夫曼收到的照片里就有几张出现了只有一部分在画面内,其他部分没有拍到的情况。如果不是通过服装、地点和人物当日轨迹的多重确认,警方可能根本无法判断照片上的人是谁。

    然而,这里的每一张照片,却又包含非常清晰的地理信息:就连霍夫曼仰头瘫坐在汽车后座这种近景特写,凶手都刻意拍出了附近的深蓝色路灯灯柱——鉴于它是谭伊市中轴线主干道上才有的路灯款式,警方迅速通过这个线索确认了照片的拍摄地址。

    这即是司雷的第三个推断:凶手在试图通过画面传递一些信息。

    这一张张照片,就像是一串缺少了密钥的密文,暂时还无人能破译它的明文。

    人们只知道,凶手那张可怖而狠毒的脸就隐藏在这若干画面的背后。

    TA正在寂静中,对着所有人发出尖利的嘲笑。

第 41 章 痛苦

    在送出给里希子爵的第七张照片的这天下午,赫斯塔再次拿着书,独自坐到艾娃的玻璃房里阅读。

    大约在翻了两三页以后,她打起了瞌睡。

    在梦中,一些混沌而血腥的画面交替着在她的脑海出现。那是一些男人和女人的断肢,一些辨不出部位的尸块,一些血泊,一些或远或近的尖叫……它们像蒙太奇序列一样浮现又消失,又像一个接一个的陷阱,引诱赫斯塔陷落。

    有时,她像一个与一切毫无瓜葛的第三人,只是快步经过这些场景,根本不向这凄惨景象投去任何一眼;

    可转眼间,她又突然成了被缚着铁链的受害人,她感到有人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暗中窥伺,缓慢接近,她试图挣脱,但手脚无法动弹。

    在危险降临的前一秒,赫斯塔终于从梦中惊醒,放在大腿上的书也随着她的惊厥而掉在地上。

    眼前仍是秋雨绵绵的玻璃屋。

    赫斯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两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做噩梦了?”

    赫斯塔茫然抬头,才发现艾娃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斜对面。

    “……嗯。”

    她侧过身,将掉落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放去了近旁的茶几,艾娃看了看封面上的名字——《类型常见创作误区》。

    “你怎么在看这个?”

    “就是随便看看……”赫斯塔低声回答,“顺便找些灵感。”

    “作案灵感?”

    “算是,”赫斯塔轻叹一声,她颦眉捏了捏鼻梁,“有些线索,我感觉自己已经留得足够明显了,但警署那边好像就是看不明白,我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艾娃笑了一声,“那这本书对你有帮助吗?”

    “……有点看不进去,它太枯燥了。”赫斯塔如实回答,“我原先想,也许这就和的伏笔差不多。我是掌握全局的人,所以觉得一切看起来已经足够清晰明了,但‘读者们‘不是……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把线索埋得太深了,我应该给出更多暗示。”

    艾娃抬了抬眉毛,“有趣的比喻。”

    “……都已经给了他们十九张照片和一具尸体,还不够吗。”赫斯塔低声喃喃,她靠在椅背上,“对了,晚上我需要借用您的地下印刷间,大概要两个小时。”

    “可以,用之前记得把隔音层放下来。”艾娃笑了笑,“除了这个,其他事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做起来可以这么容易……”赫斯塔喃喃着道,她有些疲倦地抬头,“谢谢。”

    艾娃的目光仍落在手中的书册上,又翻过了一页。

    赫斯塔这时才发觉艾娃的手下也压着一本薄薄的书,书页的边角已经有些发黄,看上去很是老旧。

    “这没什么,这种事本来就不值得你在上面浪费五年,”艾娃看着书,神情平静,“但你这几天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没事。”赫斯塔摇头,“我只是有点累……每天都要跑来跑去,所以睡得不好。”

    “仅仅是体力上的累?”

    “嗯。”

    艾娃莞尔,“我原本以为这段时间里你每天都会过得很兴奋,很高兴……可好像并没有。”

    赫斯塔没有回应,她像是一处正在慢慢干涸的沼泽地,已经倦于理会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你杀过人吗,艾娃?”

    “我?”艾娃哼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无需回答的肯定,“你觉得呢?”

    “我不是指螯合物,”赫斯塔蜷着腿,“而是‘人’。”

    艾娃没有开口,但赫斯塔从她不变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很小,”艾娃回忆着,“可能……十二三岁?”

    “为什么?“

    老人短暂地陷入沉默,但她很快微微一笑,“杀‘人’的感觉,让你感到和杀‘螯合物’很不一样,是吗?”

    赫斯塔点头。

    “哪里不一样呢?”

    赫斯塔陷入沉思,“‘人’会苦苦哀求,肝肠寸断,他们会哽咽,会抽泣,甚至会忏悔……螯合物从来不这样,螯合物只会尖叫,大笑……它们聒噪到死。”

    艾娃望着赫斯塔,她的左手轻轻抵住了左额,“那当他们发出哀求的时候,你又是什么感觉呢?”

    这一次,赫斯塔沉默了很久。

    她的眉头皱紧,又松开,像是带着一些不确定。

    “我很……困惑?”

    “困惑?”

    “我原本以为,这些人既然敢于作恶,那必然是已经想过了将来可能会付出的代价……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非常恐惧。

    “但我没想到,在面对我的时候,费尔南和霍夫曼都瞠目结舌,好像我的出现是个意外,好像他们……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沦为他人刀下亡魂的一天。”

    赫斯塔的话说得很慢,声音也越来越轻,到最后有几个字几乎没有了真声,只剩一点浅浅的气流。

    她望着艾娃身后的龟背竹,眼睛直勾勾的。

    “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早就有人告诉过我……因果报应不是这个世界的‘铁律’,一切的奖惩都需要由人来实施,没有人付出血汗,正义的铡刀,就不会落下……

    “但我不理解,在我之前,难道这些人就,就从来没有……遭到过报应吗?”

    赫斯塔轻轻颤了一下,她仰面看向了玻璃房子的屋顶,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一次……都没有吗?”

    艾娃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赫斯塔,“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吧。”

    “为什么?”

    赫斯塔皱紧了眉头。

    “因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的复仇,会……”

    她深深地呼吸,每一口气都像大海起伏的潮汐。

    “……会这么,痛苦?”

    艾娃没有说话,在良久的沉默以后,她摘下眼镜,起身走到赫斯塔身旁,在叹息中抱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赫斯塔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这些人……这些……秩序……我一个都不喜欢。”

    “谁会喜欢呢。”艾娃轻声道。

    老人扯过搭在赫斯塔身后的绒毯,将赫斯塔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但温暖的绒毯并没有让她更好受——先前噩梦带来的冷汗让赫斯塔贴身的衣服变得有些发潮,这会儿一贴肉,就让她感到寒冷。

    闭上眼睛,先前梦境的残骸还在黑暗中横陈。

第 42 章 为什么世界如此

    这一日稍晚些时候,艾娃突然就让阿尔佳去附近订下一间餐厅。这件事没有任何预兆,艾娃也没有解释原因。

    很快,厨师们带着家伙,扛着食材,赶来艾娃的厨房开始工作。

    晚上八点,众人在大厅中架起长桌,点上蜡烛,开始烛光晚宴,席间艾娃取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红酒,除了赫斯塔,所有人都尝了一些。

    “真的不要来一些吗?”阿尔佳靠近赫斯塔,“不知道艾娃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就心血来潮……错过了今天,你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喝到它了!”

    “喝不惯。”赫斯塔笑着摇头,“而且我沾酒就醉,算了。”

    “……好吧,好吧,哎。”

    柔和的灯火下,女人们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上次夜读会一样,大家在餐桌上聊了许多有趣的话题,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每个人的故乡和野心。艾娃仍像上次一样妙语连珠,赫斯塔的眼睛依旧有些红肿,她不愿旁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这里,只是沉默聆听。

    晚餐结束时,赫斯塔觉得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她迫切需要回地下室小憩一会儿,毕竟后半夜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然而在下楼之前,艾娃喊住了她。

    赫斯塔跟着艾娃,又一次来到玻璃房子,茶几上仍放着下午艾娃看过的书,艾娃拾起书,递给了她,“送给你,简。”

    赫斯塔接过,书很薄,很旧,淡灰色的封面上印着黑色的书名:《起源》。

    “……这是讲什么的?”赫斯塔问。

    “你看过就知道了。”艾娃低声道。

    赫斯塔带着书回到地下室,她拧开台灯,这才发现这本书的封面应该是后来被装订上去的。

    在扉页“起源”两个字下面,是艾娃的笔迹: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赫斯塔望着这行字。

    这是这本书的全名吗?还是艾娃对全书的概括?赫斯塔暂时不得而知。她翻开书页,草草浏览了一遍目录,发现上面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地名与民族,同时,这本书的目录里虽然有两段序言与第一章,但实际的正文部分却是从第二章开始的——它不太完整。

    赫斯塔勉强读了一页半,如坠五里云中,于是她很开把书合上,搁去了案头。这本《起源》令她兴致缺缺,她暂时没有读下去的打算。

    囚室外的空地传来其他人走动的声音。

    赫斯塔瘫坐在椅子上,方才席间的一点困意已经一扫而空,尽管她仍旧觉得很累,很疲惫,可整个人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一些思绪在她脑海中奔涌,令她无心睡眠。

    在囚室的书桌前,赫斯塔又一次俯身。她铺开一张稿纸并小心地为钢笔重灌墨水,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以后,她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亲爱的莉兹:”

    这个可爱的名字刚刚落在纸上,赫斯塔就感到一阵鼻酸。她握着钢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可笔尖仍在颤抖。

    赫斯塔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书写。

    眼泪像夏日的雨水畅快落下,它们打湿了信纸,晕开未干的字迹,赫斯塔仰头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又扑在桌上,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片刻之后,她直起身重新拿了一张纸,皱着眉头继续写了下去。

    亲爱的莉兹:

    这又是一封寄不出的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你的地址。

    这一个多月,你过得还好吗?第三区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也许很快就会下雪,雪一下,冬天就到了……我想这会是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冬天。

    今晚,我和许多人围坐在艾娃的客厅里聊天,大家忽然聊起了故乡。有人问我的故乡在哪里,我答不上来。按照她们的定义,故乡不仅应当是一个人出生、成长之所,它还应当是一个让人心心念念、倍加珍惜的地方,因为一个人的故乡在哪里,她的根就在哪里。

    我好像从来没有这种地方。

    于是我问艾娃,世界上有没有人生来就没有故乡,艾娃说有,而且多的是。

    另一个姑娘很惊奇,说人怎么会没有故乡?一个漂泊的人也许会过上辗转多地的生活,但她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想要回归的地方。

    那时我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儿,短鸣巷,圣安妮修道院,预备役基地……我想它们中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些烙印,但要说我的根扎在它们当中的某个地方……我觉得没有。

    后面艾娃说,如果把人比作是一颗种子,有些人是幸运的,因为她们在哪里出生,就在哪里生长;另一些人会坎坷一些,她们固然也是种子,但却迟迟找不到适合她们的土壤。

    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只能被压在漆黑的地下。土地能够提供给她们的养分如此贫瘠,强行吐芽只会使她们过早地耗竭,然后过早地凋零。这些人,生来就没有故乡。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艾娃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你,又想到了我自己。那一瞬间,我发觉我其实是有故乡的,我的故乡,就在你曾向我描述过的阿斯基亚。

    可是莉兹,我是最近才意识到,一些我们从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也许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我也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你还在我身边,但我又明白,这不是一个你会喜欢的世界,莉兹,这个世界配不上你。

    阿斯基亚孕育了你,又将你带到我的面前,告诉我这世上除了丛林,还有另一重理想乡。在那里,人人以恃强凌弱为耻,弱小者不必因为自身缺乏力量而遭受欺凌,因为那里有一群可爱的人,她们随时准备着用自己的血和汗水去捍卫一个安和的秩序。

    在这种秩序之下,每个人相互依存,没有压迫,没有屠戮,每一个人,每一颗种子,都在风中、在土里自由生长……

    莉兹,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倘若有,我真想走到那里去。

    你能否在那里等我?

    昨晚我梦到了你,我梦见你和我说你在死后世界的见闻。就像从前在乌连时那样,你和我抱怨一些鬼魂们奇奇怪怪的行为举止,你还和从前一样醉心工作,负责地处理手上的每一件琐事。

    可是莉兹,我知道,我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死后的世界,倘若一切死去的灵魂仍能游荡人间,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罪孽深重的人还能苟活。你已经走了,你已经彻底地离开了我,但罗杰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不能再写下去了,莉兹,今晚还有一些别的工作在等我。

    希望你一切都好。

    你痛苦的朋友

    简

第 43 章 线索

    10月29日清晨,当谭伊市的警员们像往常一样开始工作——即寻找里希子爵遗失的两封信件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到了警署。

    在谭伊市的城南,数不清的照片被撒了整整五个街区,那些照片就像落叶一样洒得到处都是,每一张照片上都是相同的画面:

    在某个雕饰着繁复花纹的石窗之中,在夜风吹起薄薄的蕾丝窗帘的瞬间,赤裸着上半身的里希子爵躺在地板上,在淡橘色的柔光里他表情迷醉,像一条发情的公狗。

    从姿势上看,他的手大概是被人束在了头顶,一只红色高跟鞋的细鞋跟踩进了他的眉骨下方,大约有110的长度已经陷进了眼窝。

    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人一窝蜂地捡走了品相好的照片,等里希子爵的人跑来清场的时候,这些照片已经传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远。

    “玩得真大。”在现场看了照片的司雷如是评价。

    一旁警员看热闹不嫌事大,“至少这张照片我们不必掘地三尺地找了。”

    在粗略查探过这一片街区以后,司雷带着照片窝回了车里。她将随手捡来的照片架在方向盘上,然后凝视着眼前香艳至极的画面陷入深思。

    她已经让手下去调查这些照片的来历,凶手在五个街区里洒下的照片可能有五千张——这只是一个最保守的估计。

    这种体量的印刷已经不是靠个人的设备就能完成的了,凶手要么联系了印刷厂,要么就是有自己的独立工作室。不论是哪一种,想来都可以通过查询近两年内第三区内相片纸的购买情况锁定一些新的调查线索。

    不过司雷有一种直觉:这个大家都觉得有希望查出蛛丝马迹的方向,很有可能到最后还是走不通。

    如果说在这张照片之前,她觉得此案是水银针作案的概率大概在60%,那么在看道这张照片以后,这个概率已经迅速上升到90%——这些照片不仅仅洒落在地面上,经过现场的探查,有一些照片甚至落在了六七米高的树梢,昨晚又没有大风,它们不可能是被风吹上去的。

    换言之,昨夜凶手应该是在空中将这些照片洒落。考虑到这几日谭伊市已经开始了宵禁,每天夜里都有治安队在巡逻,能够做到在宜居地内能像鸟一样飞檐走壁且不被觉察的,就只有水银针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靠查相片纸或印刷交易记录就很难拿到直接证据,因为水银针有这方面的技术流水线,谭伊市的警署接触不到那些信息。

    申请水银针的内部自查只能由司雷自己来做,但水银针的效率时快时慢,她不能把所有希望押在这条线索上。

    司雷重新审视眼前的照片。

    从这张照片里,她隐隐感到了些微来自凶手的挑衅:这是凶手第一次将照片以完全公开的方式投递出来——在短暂的低调行事之后,凶手再次以极强的存在感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的决心和胆魄。

    司雷大胆猜测,先前几次的低调投递也许是凶手的随机应变,在发现里希子爵这边已经加强戒备后,凶手也随之调整了TA的计划。但此人并不甘心从此隐藏自身小心行事,所以才策划了今早的“照片雨”事件。

    司雷捏起照片——这应该是到目前为止最为生动的一张摄影,她已经可以想象明早《不屈报》和《谭伊日报》的头版头条会是什么内容。距离霍夫曼死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0天,整个谭伊对这件事的讨论已经渐渐升温,今天过后,恐怕这个案子就要被彻底推上风口浪尖了。

    “司雷警官!”一位警员突然敲了敲她的窗户,“泡勒警督的电话,找您的。”

    司雷摇下玻璃,接过电话。

    “您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泡勒的咆哮。

    司雷把电话稍稍移得离耳朵远了一些,她低头拿出自己的手机——果然有四个未接来电,她昨晚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今早匆匆赶来,忘记调回来了。

    “这不是接了吗,”司雷口吻温和,“您有什么事?”

    “请您马上回来一趟,有重要事宜要当面和你商量,就在上次的会议室!”

    说完这一句,泡勒就挂断了电话。

    司雷重新把电话递还给车外的警员,“我得回去一趟,你们继续找找新线索吧——尤其是楼顶、屋檐,不要放过任何一处凶手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

    “好的,”警员点头,“啊对了——我们刚在另一个街区捡到了另一种影印纸。”

    “什么样的?”

    警员取出照片,递给司雷,“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照片右上角的非画面位置多了一个圆孔,我们猜凶手可能是为了把一些照片用绳子串起来,所以——”

    串起来。

    这几个字落进司雷耳中,像一个消音键,直接将警员的后半句话抹去了,先前的一切线索忽然交叠掩映,像一个箭头,指向顿悟时刻。

    她立刻打断了近旁警员的话,“帮我给里希子爵那边去个电话。告诉他,我一会儿要登门拜访——可能就是一小时以后。子爵先生最好不要拒绝,因为它非常重要。”

    “啊……好的。”

    “辛苦你了。”司雷朝下属挥了挥手,而后迅速驱车掉头,朝着谭伊警署而去。

    ……

    大约半小时后,她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警署。在推开会议室的门以后,司雷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振奋。

    “泡勒!我明白凶手的那些照片是什么意思了!”

    此刻,会议室里除了司雷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泡勒,另一个是千叶。不过沉浸在喜悦中的司雷完全没有留心到千叶的存在,她几步上前,将手中的里希子爵的**用小磁铁固定在了会议室的白板上。

    白板上固定的图片远不止这一张——霍夫曼收到的十二张完整预告,以及里希子爵到目前为止找到的所有照片复件也都贴在上面。

    “十二张照片是凶手的作案倒计时,是杀人预告,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司雷挥动手臂,在霍夫曼的照片集上划了一个圈,“只是画面本身的预告信息我们一直没有确认,但在看过了今天上午里希子爵的新照片以后,我突然想通了——”

    泡勒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近旁的千叶一眼,千叶正两手抱怀,欣然望着慷慨陈词的司雷,没有半点要打断她的意思。

    于是泡勒喉咙动了动,也皱起眉头,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其实霍夫曼的这十二张照片信息量很大,因为这里的每一副画面都暗示了他的死亡状态,甚至还包括地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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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利一本好书《女主对此感到厌烦》。

第 44 章 支援

    “你注意看这些照片里,霍夫曼因为透视、遮挡而变得残缺的部分,比如——”

    司雷指向在教堂前的照片。

    “这张,霍夫曼的左小腿因为下台阶而隐在膝盖后面,而剧院前那张呢,霍夫曼也是在下台阶,但这次隐去的却是右腿。

    “还有这张他坐在轿车后座上,霍夫曼整个人瘫卧着,因为车门打开了的关系,他的身体是在拍摄者视野中的,被遮挡的部分是头——这恰好对应了他的斩首。”

    司雷结合着霍夫曼被人斩断的双手双脚、砍下头颅等种种死态,果然在每一张照片中找到了对应的暗示。

    不仅如此,另一处值得注意的地方是,霍夫曼的十二张照片中有一处在谭伊市火车站,而他的实际死亡地点也在火车站——只不过是市内已经被废弃的一座。

    “霍夫曼与里希收到的每一张照片都带着明确的地点信息,考虑到凶手预告的细致程度,我们不能不留心这一特征——我想这些照片精准地告知了死者关于他们的死亡细节和死亡时间,并贴心地给出了十二个选项,让受害人猜测他们可能会死在什么地方。

    “再看看今天的这张,”司雷的手指指向了里希子爵的眼睛,“要么是挖出眼睛,要么是腰斩——难怪凶手中间会既在乎又不在乎受害人有没有收到照片,因为这些照片既是凶手对受害人恐吓的一部分,也是给到受害人的线索!”

    司雷一口气说完了她的所有推理,但却没有得到料想中的热烈反馈。

    眼前千叶颇为肯定地点了点头,泡勒则毫无反应。

    司雷这时才忽然发觉会议室里的另一个人她是认识的,“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泡勒看向千叶。

    “对,因为一些特别的缘分。”千叶没打算细说,她开始对着司雷鼓掌,“真是精彩的分析。”

    泡勒咳了一声,低声道,“司雷警官,你刚才的这些分析,千叶女士已经都讲过了。”

    司雷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巧合罢了,也是今早忽然想到的,”千叶回答道,“里希的这张照片冲击力太大,我是在看到它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抵在眉骨上的鞋跟简直像是要把他的眼珠子给踩出来。”

    司雷忽然觉得有些扫兴,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拉了把椅子,在千叶和泡勒的对面坐了下来。

    泡勒在一旁适时补充道,“千叶女士将作为水银针加入杀人摄影一案的调查组,配合我们工作。这是今早AHgAs给出的任命文件。”

    “我主要是来提供一些流程支持,毕竟这件案子和费尔南案一样引起了004号办公室的注意。”千叶轻声道,“考虑到嫌疑人可能是水银针,你们这边很多需要申请查阅的资料如果走日常程序就太慢了,一切与案件相关的文件材料,我都可以直接调取,不过在给到你们之前,会由我进行脱敏处理。

    “同时,我会提供一系列的技术支持。”千叶站起身,“我听说你们最近在谭伊的不少地方都安装了临时监控,但是没有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从今天开始AHgAs会在谭伊市城区与周边郊野增设捕捉雷达,这是我们平时用来抓螯合物的,拍摄精度与能够追踪的速度极限都远远高于目前宜居地里的常见设备。”

    “哦,”司雷看了她一眼,“那真是——”

    “还有,”千叶再次开口,“我个人愿意作为补充警力参与到这次对凶手的抓捕行动中,如果凶手真的是水银针,那只由你们来对敌显然是不合适的,从今天开始,我也会不定时在谭伊进行巡查,同时我的通讯方式会全天候开启,任何时间,如果你有需要,联系我。”

    说着,千叶将一张名片推到了司雷面前。

    司雷接过了名片,“……你‘个人愿意’是指,‘作为补充警力’这件事并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吗?”

    “对,原则上讲,在4627年乌连走私案之后,所有宜居地内的水银针就被严令禁止在没有命令的前提下参与当地的任何案件,”千叶笑了笑,“不过我们可以特事特办,004号办公室给我了‘便宜行事’的权力。”

    “难怪,”司雷轻声道,“我之前就恳请过004办公室派一位水银针过来协同调查,不过他们拒绝了我的要求。”

    “那是因为我们知道这种情况下会有水银针赶到的,这一点完全不用AHgAs操心。”千叶说道,“是不是,泡勒警督?”

    “嗯?”司雷不由得抬头看向泡勒,“什么意思?”

    “……呃,”泡勒尴尬地笑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绝对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很快会有一批为联合政府工作的水银针赶到谭伊——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相信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极大的便利。”

    “他们什么时候来?”

    “说是今天下午。”

    “那我们——”

    “不着急,”千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司雷警官,眼下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司雷望向她,“你说。”

    “我想去见里希子爵一面,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认定杀害费尔南与霍夫曼的凶手都是同一个人。”

    一旁泡勒嘟哝道,“你以为我们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细节我们早问过了,他们每个人都咬得很紧,没有人肯开口。”

    “那多半是因为这些人都还心存侥幸,”千叶站起身,走去了被固定在白板上的若干照片之前,“在今天以前,里希本人恐怕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死得多惨吧?”

    “什么意思?”泡勒眯起眼睛,“你想拿着这些照片去恐吓子爵,让他开口?”

    “对。”千叶干脆地答道,“当初他听完霍夫曼的死状不是当场就失禁了么,想来这次直接看到自己的死亡细节,效果应该更强烈。”

    泡勒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忍不住设身处地地为可怜的里希子爵考虑着。

    “啊……啊,你们,你们实在是……太残忍了!!”

第 45 章 公平世界

    一旁司雷低头看了眼表,笑道,“我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和子爵那边定好时间了,现在出发?”

    “走,”千叶欣然应下,“刚好我还有一堆问题想问问你。”

    从警署到朗方大道的路上,两人仍像之前一样,司雷开车,千叶坐在副驾的位置。不过这一次千叶的话变得非常多,她问了许多案件相关的细节,司雷一一解答。

    尽管先前被千叶搅了好心情,不过此刻司雷还是对身边的千叶油然产生了些许敬意——千叶的提问很细,细到司雷几乎能想象她在研读案件材料上花了多少功夫。

    “你说凶手为什么要做这么些个多余的事情?”千叶目视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每天都有照片送到,证明这个凶手每天都要现身一次,这种规律除了增加TA暴露的风险,还有什么价值?”

    “不知道,也许这也是一种展现自身力量的方式,”司雷答道,“我之前也碰见过这类喜欢做预告杀人的嫌犯,基本上每个人都自信或者说自恋到了病态的程度——我看今早洒照片这个细节就挺典型,凶手已经不能忍受这桩凶案只能在黑暗中进行了,TA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在‘干一桩大事’。”

    一个红灯将司雷的车拦了下来,有报童迅速跑到路心,敲了敲她的车窗。

    司雷赶紧把车窗摇了下来。

    “看报纸吗女士!”报童扬起手中的小报,“新出的号外!”

    司雷刚打算训斥两个孩子,千叶已经从口袋里丢了两个硬币过去,“来一份。”

    “好嘞!”报童收了钱,将报纸递给千叶,“祝两位女士今日好运!”

    “等等,你们——”司雷刚想说话,报童们已然跑去了下一辆车的车窗口,她把头探出了窗口,“这样很危险!”

    千叶拍了拍她的手臂,“绿灯了,朋友。”

    不远处,两个小朋友也觉察到了红绿灯的变化,司雷的目光追随着她们,直到两人重新回到了人行道,她才发动了汽车。

    “他们的父母在干什么,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跑出来干这种活儿,”司雷有些恼火,“要是跑到了大车的盲区,司机根本看不到他们的人!”

    千叶对此没什么感觉,她刚才一眼就扫到了两个报童手中号外的封面——那是霍夫曼和费尔南两人的古早合影,此刻,她开始快速阅读报纸的各个大小标题,因此很快就将整份报纸从头翻到了尾。

    “哪家报纸的号外?”

    “《轶闻快报》……”千叶回答,“你听过这报纸的名字吗?”

    司雷摇头,“没。”

    “我也没有,可能是什么新成立的小报社。”

    司雷往千叶那边看了一眼,“报纸上讲的什么?不会这么快就有了关于今早照片雨的报道了吧?”

    “不是,这里头没提里希子爵还有其他几个潜在受害人的事,”千叶将报纸翻回前页,开始细读几个引起了自己注意的文章,“这份报纸只是把费尔南和霍夫曼两个人的私人生活和发家史整理了一遍,看起来似乎是挖了不少两人从前干的坏事。”

    说到这,千叶忽然道,“不过照这个节奏,明天应该就会有里希子爵的个人独版号外了。”

    “这些报纸真有意思,”司雷语带讥讽,“谁是受害者,这帮人就挖谁的料。”

    千叶看了过来,“司雷警官在同情他们?”

    “说不上同情,”司雷回答,“我就是挺不喜欢第三区现在这种对受害者落井下石的风气……你在报上读到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了吗?”

    千叶耸肩。

    就刚刚这么一会儿,她已经瞥到了一桩费尔南佚事——据一位跟随费尔南多年的老仆说,费尔南曾在4619年前后数次前往多个第三区的荒原,替一些宜居地里的老爷寻找一些有趣的玩意,其中就包括了传说中十四区赫斯塔人红如火焰的长发。

    这条信息在艾娃的报告里也曾出现过,尽管在这份报纸上与之相关的内容只有短短半句话,但当千叶的目光扫到它,她依旧觉得心里咯了一下。

    “……暂时没有,”千叶回答,“从遣词上看,我觉得这些报纸的可信度不太高。”

    “那你还看得这么起劲……”司雷冷笑了一声,“这些小报最知道怎么煽动大众情绪,随便两句没根没据话,要么把人吹得天花乱坠,要么把人贬得无恶不作,你说怎么那么多人看了就信呢?”

    “怎么说都有人信的,”千叶说道,“只有‘最完美的被害者遭遇最穷凶极恶的凶手’才能激起最广泛的同情。否则,要么会有人说受害者肯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才招致了厄运,要么凶手本人会分走公众一半的怜悯。”

    “是吗?”

    “你回忆一下八年前‘罗贝尔案’里的‘赫斯塔’,后面那段赫斯塔在走廊揍人的视频一出来,是不是就没人再心疼她了——因为那一瞬间,赫斯塔忽然就‘罪有应得’了,既然她是个喜欢暴力的小女孩,那她活该当水银针。”

    司雷不置可否。

    千叶翻过一页,“你听没听过‘公平世界假设’。”

    “……什么?”

    “就是一种假设,相信这个假设的人,通常会认为这个世界是完全公平且公正的,因而,我们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都跳不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铁律。”

    司雷笑了一声,显然不怎么信服。

    “一两个理想主义者抱有这样的信念不奇怪,但要说有相当一部分的人都有这个倾向……有点荒谬了吧。”

    “哪里荒谬了,”千叶放下报纸,“你刚才不是还说这些报纸只挖受害人的料吗。”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说吧……你过去遇到过什么无妄之灾吗,司雷警官?”

    “嗯,遇到过。”司雷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千叶接着道,“在事情发生以前,你是否从未想到过它会发生在你身上?”

    司雷没有立刻回答,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变得更紧,眼睛直视着前方,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千叶的问题。

第 46 章 通用之法

    “司雷警官?”

    “……嗯。”

    “在事情发生以后,你是不是找出了一大堆有可能阻止它发生的时间节点,哪怕你在心里完全明白,即便你重返那些时刻改写了历史,也不一定就能永远保证在今后的生活中,同样的事不会再次上演。”

    司雷沉默了片刻,“……对。”

    “一个道理。”千叶又重新翻起了报纸,完全没有留心司雷这边的变化,“今天,有哪些孩子出生在荒原,又有哪些孩子出生在宜居地,哪些人会在出门逛街的时候不小心被天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中脑袋,哪些人会赶上车祸,塌方,洪水,火灾,谁会突然罹患不治之症,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劫,被击杀……在事情发生以前,他们都对此一无所知。

    “所有人的生活都充满了不可预料的未知,因为一切不幸都有可能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突然降临,可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承担不幸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无非是过得再小心一些。”司雷低声道,“如果已经发生了,那就不必多想了,把力气花在找解决办法上吧。”

    千叶笑了笑,“你这个答案挺好的,不过这样会增加很多生活成本,再说很多灾难确实也是小概率事件。”

    “那你说怎么办?”司雷侧目问道。

    “捏造一些因果就是了。”千叶轻声道,“如果受害人真的什么地方都没有做错,且这些不幸还是找上了他的门,那就意味着,类似的厄运有朝一日也同样有可能,毫无征兆地发生在‘我’和‘我’周遭的人身上——这正是最叫人痛苦、也最无力的情形。

    “可如果受害人确实做错了什么呢?那痛苦就可以消解许多了。因为它不再是‘我’不能控制的意外,因为只要‘我’和‘我’身边的人,不要犯受害人犯过的‘错’,那灾难就永远都不会发生在‘我’身边。

    “由此,人就拥有了抵抗一切不幸的通用之法:‘我’不必对旁人抱有什么的同情,亦不必期望这世界有什么改变,相反,我只需要将犯错的人痛斥一顿,或是找到一个替罪羊来对这一切负责,那么当‘正义’得到伸张了之后,我也就重新变得安——”

    “全”字还没有说完,司雷突然踩下了急刹车:两个抱着报纸的少年毫无征兆地从街角跑上了马路,他们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一辆车突然从转角冲出来。

    车停之后,司雷惊甫未定地望着前方。

    由于刹车及时,两个孩子并没有受伤,但其中稍瘦小一些的那个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一旁的孩子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你看,”千叶笑了一声,“你好端端地开着车,突然两个人冲上了马路,差点就让你陷入一场车祸——这种事你今天出门前能想到吗?”

    司雷瞪了千叶一眼。

    她稳稳地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两分钟后,千叶看见司雷把两个孩子拷在了路边的铁围栏上,她表情严肃地训斥着,两个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千叶也下车看起了热闹。两个孩子一直求饶地冲着司雷喊着“阿姨阿姨”,司雷则冷酷得像狼外婆,呵斥道:“我最后再问你们一遍,你们父母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

    两个孩子彼此看了看,都不说话了。

    “不说?不说,我现在就把你们都抓起来,去坐班房!”

    两个孩子有些惊恐地抬头,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千叶。

    “我作证,”千叶两手举过头顶,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她真是警察。”

    两个孩子从苦苦哀求到放弃挣扎,最后终于供出了父母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司雷先给孩子父母打了个电话,然后开车带着他们到附近的治安点,在把孩子们连同他们父母的联系方式一并交给了治安队值守的警员之后,两人一同回到了正路上。

    “看,”司雷冷声道,“至少他们现在得到教训了。”

    “你教训他们有什么用?今天你是把他们送回了家,明天——”

    “千叶。”司雷打断了她的话。

    “嗯?”

    “以前有人说过你特别啰嗦吗?”

    “没有吧。”千叶又一次展开了手中的报纸,她眼中带笑,“我话比较少,一般不怎么主动搭理人。”

    汽车里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当车已经开到里希子爵的宅邸附近,司雷把车停在了道旁,但拔下钥匙以后,她仍然坐在驾驶座,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

    一旁千叶仍在读报,也没有下车。

    “也许你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司雷突然说。

    “嗯?”

    “某些厄运确实令人难以预料,”司雷低声道,“但即便如此,人依旧会主动寻找不存在的避祸方法,不要说是捏造一些因果关系……往大了讲,一切宗教不也是这么回事吗?”

    “我申明一下,”千叶的目光仍在细密的文字中游荡,“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发表过任何自己的观点,只是旅途无聊,单纯地和你抬抬杠。”

    司雷一口气噎在心口——这人话中的回避和她对一切都不甚在意的嚣张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的,好的,”司雷冷笑了一声,“你也不必把自己摘得太干净,谁不是抱着一点幻觉在活……你就没给自己捏造过什么‘幻觉’吗?”

    “也有,”千叶嘴角微扬,她哗啦啦地把报纸卷成轴,“但我的幻觉一向比较实在。”

    司雷沉声道:“再说回这个案子吧,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那些凶手背后有多少辛酸往事我根本不在乎,我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任何罪犯都不该逃脱法律的制裁,既然他杀了人,我就非得把他抓出来不可,他逃了,就是我的失职!”

    千叶沉默了片刻,原先戏谑的表情消散了几分,一时间看向司雷地表情竟然有些认真起来。

    “有你这样的人能来当警察固然好……但你似乎更应该去做个法官。”

    “得了吧,饶了我,”司雷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我可不想花大把的时间坐在桌子前面啃那些大部头的法典——走,我们到了。”

第 47 章 艾娃 · 摩根奖

    朗方大道的这一片住宅区位于老城区的边缘地带,但这里的建筑却丝毫不输城市中心。一些庄严的拱顶上镂刻着列王与诸神的雕像,窗明几净的方格玻璃窗后面,悬垂着皱褶齐整的白色窗帘。

    即便在宜居地内,这样的居所也足以显示出屋主们崇高的地位。

    相较之下,属于里希子爵的那一座宅邸在这片建筑群中甚至显得不那么起眼,此刻,子爵的仆人们已经在门口等候,在看见司雷的身影之后,他们打开了宅子外的铁门,引二人穿过前院。

    司雷一眼扫到了停在院中的好几辆汽车,“看来今天你们这里还有其他客人?”

    “是,确实来了许多客人。”仆人答道,“子爵命我在此问问二位,是想单独见他,还是不忌讳有没有旁人?”

    “客人都有谁?”司雷问。

    仆人凑到司雷耳边,报出了两个陌生的名字——他们都是唐格拉尔男爵与施密特伯爵的心腹。

    “不止这两个吧。”不远处的千叶突然开口,她指了指角落的一辆明显被改装过的楔形汽车,“难道你们子爵平时喜欢改车玩?”

    “呃……这是……”

    司雷走到千叶身旁,“你认得这辆车?”

    “认得啊,白银时代末期,这种车在第一区很流行的。”千叶走到楔形车旁,她拍了拍车尾十分浮夸的火箭造型,“当时人类的航空事业起步不久,一些汽车设计师想当然地觉得在车尾加上这种火箭造型能让车开得更快、更稳,不过事实正相反——这种造型恰恰增加了风阻,提升了油耗,所以后来它就淡出了历史舞台。”

    司雷默默翻了个白眼,“……我是问你认得这辆车的主人吗?”

    千叶笑了笑,“应该也认得吧?”

    “千叶。”

    一个声音就在这时从两人的斜前方传来。

    司雷侧目,见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站在子爵宅邸的正门口,这人头发微卷,脑后扎了个小辫,外面穿着件浅灰色开襟长外套,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过膝连衣长裙。

    他外套的衣领、袖口、衣襟包括下身的裙摆处都有着金色的刺绣,就连脚底踩着的手工布靴,鞋面上也一样刺着与上衣相呼应的纹饰,花纹繁复,极为精致。

    “真的是你。”那个男人微笑着朝千叶打了个招呼。

    “这人是谁?”司雷问。

    “阿维纳什。”千叶回答,“现在为联合政府办事的水银针。”

    阿维纳什领着千叶和司雷朝三楼的会客室走去,虽然子爵家宅的外头看起来颇为朴素,但内部的装潢却毫不露怯。

    望着眼前的这片景象,千叶忽然感到了些微荒谬。

    自3812摄星之夜以后,整个人类文明中断了近两百年,直到4001年第一座母城从地下升起,一切才慢慢恢复往日的繁荣。

    两百年,放在青铜时代已经足够令一个国家从兴盛走向衰亡,更不要说在黑暗的大断电时代,一茬又一茬的势力在混乱中崛起,又迅速凋亡。

    脱掉文明的外皮之后,人像野兽一样彼此撕咬。旧日当权者的后嗣紧挨着穷苦人的尸体,愤怒者的头颅滚落在懦弱者的白骨边……数不尽的人死去了,只有血染的河流奔腾不息。

    它们之中,谁比谁高贵?

    而今过去六百年,一切竟又变得这样秩序井然,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是谁把这些人抬到的这个位置?是谁认可了他们的地位?谁促成了他们的联盟?

    “这位警官怎么称呼?”阿维纳什侧目问道。

    目光交汇的时候,司雷感到了微妙的冒犯——阿维纳什在与她说话时丝毫不会低头,只有目光向下俯视。

    “司雷。”司雷回答。

    “里希子爵此前和你们提到过为什么能认定凶手身份的原因吗?”

    “没有。”

    “他有没有谈过不能开口的原因?”

    千叶打断道,“现在问这么多做什么,我们今天来就是干这个的。”

    阿维纳什收回了目光,三人中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踏入里希子爵的会客厅。

    ……

    艾娃的宅邸,赫斯塔从书房的里间走了出来。

    在送别了四波访客之后,艾娃结束了今天上午的会客。

    赫斯塔在里头听完了艾娃上午与所有访客的谈话,这些人之中既有水银针,也有政府的官员,谈论的话题涉及宜居地内事物的方方面面。

    这是赫斯塔第一次被艾娃允许在书房旁听,除去一些枯燥的财报问询和尼亚行省的部分人员调任,艾娃花了许多时间在拟定今年的“艾娃·摩根奖”名单上。

    摩根奖设立于4619年,那一年艾娃六十岁,也是她退役的第五年。多年的作战为她积累下一笔惊人的财富,她用这笔钱成立了自己的基金会,并在第三大区开始为这一计划开始奔走。

    “摩根奖”是个总称,它实际上分为“艾娃·摩根学者”与“艾娃·摩根先行者”两个类别,用以鼓励当年在医学、工程学、法律、教育四个领域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女性。从提名到评审,整个流程由女性学术共同体与相关领域的女性资深从业者共同操持。

    原则上艾娃手中有一票否决权,不过她很少干预这个流程。即便如此,在每年公布获奖者的前一个月,拟定名单依旧会送到她这里,她会一个个过目,以决定是否行权。

    “我能看看吗?”赫斯塔指了指艾娃桌上的一打项目简述。

    “请便。”

    被艾娃敲定的项目简述已经被先前的访客带走,如今放在这里的都是最后一批落选者,艾娃不是很满意今年医学学者的人选,但余下的候选者中也没有更合适的,所以今年的医学学者奖暂定空缺,艾娃需要一些时间继续考虑。

    赫斯塔看了看简述,在若干艰涩的专业名词之中,她很快抓住了文章主干——一位一直在11区荒原做援助医生的妇产科大夫研制了一种新型助产针,它既能帮助一些产力不足的孕妇尽快生产,同时,它彻底规避了以往助产针可能导致的过度宫缩、胎儿窒息甚至是造成孕妇大出血的副作用。

    更重要的是,它的价格还不到老式助产针的120,任何人都用得起。

    这支助产针一经使用,就被亲切地称为“少女的保命符”:仅仅两个月,它已经挽救了11区荒原上数以千计的15岁以下产妇的性命——这些过于年轻的女孩往往非常虚弱,极易因为无法在孕产过程中产生持续、有力的宫缩而死于难产。

    “你觉得它怎么样,简?”艾娃的声音有些虚弱。

    赫斯塔将文档放回了桌上。

    “好像很难说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

第 48 章 不太多的钱

    这种谈话令艾娃感到默契,因为她不必向赫斯塔解释更多细节——和阿尔佳她们不同,赫斯塔幼年时在荒原生活过,她见过宜居地之外的世界。

    在宜居地,低龄孕产妇的标准线被提到了

    20

    岁,她们的出现通常伴随着贫穷和过早辍学,而后浑浑噩噩地进入婚姻或同居生活,开始自己女人的一生;荒原上的低龄孕产妇则通常是人口贩卖和强迫***的受害者,她们在对自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受孕,有些不得不反复流产,有些只能把孩子生下来。这些年轻的姑娘就像一件件商品,被挂在不同链条的最底端。

    艾娃靠在椅子上,双眉因为身体的痛苦而轻轻颦蹙。

    “您还好吗?”赫斯塔问。

    老人没有吭声,她仍在想着助产针的事。这支助产针确实能在手术台上挽救不少人的性命,尤其是对宜居地内的女性而言——它能进一步降低各地区的孕产妇死亡率。

    但它是否也会使她们的生育时间进一步提前?

    而荒原上的情形只会更糟,代孕产妇们的建议最低年龄是

    21

    岁,实际操作中则经常有

    19、18

    甚至更低的女孩参与其中——以后呢,这个年龄还能被降到什么程度?

    还有那些商人,随着他们手里女孩们的“使用寿命”变长,他们从中榨出的利润又能让他们扩展出多大的产业?

    艾娃睁开眼睛,“你觉得它值得颁奖吗,简?”

    赫斯塔稍稍颦眉,没有回答。

    “活是活了,”艾娃的目光又落回眼前的文件,自言自语地低喃,“像畜生一样地活,有什么意义?”

    “好像是没什么意义,”赫斯塔轻声接道,“不过像畜生一样活,也是活,不管怎么样的‘活’,都远远胜过早早地‘死’。”

    艾娃的眉头皱得更紧。某种程度上,她非常认可这个说法,只是……

    赫斯塔接着道,“所以这个奖即便最后颁了下去,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技术是中性的,作恶的是人。”

    艾娃突然失笑,“很多人都这么说,‘技术是中立的,作恶的是人’。”

    “您觉得不是吗?”

    “对,”艾娃抬起头,“我不仅觉得不是,我还要做个暴论:正因为技术本身没有倾向,所以一切技术都会被用来作恶,一切技术都将被优先用于作恶,一切技术在恶行中的迭代效率会远远高过其他方向——”

    书房外就在这时传来了门铃声,赫斯塔回头,见阿尔佳端着水和药片走了进来。

    “吃完药,该午休了哦。”阿尔佳将东西放在了艾娃的桌上,“你们已经聊一上午了,不差这一会儿吧?”

    艾娃应和地点了点头。

    当阿尔佳离开后,赫斯塔轻声道:“那我先下去了,晚上再来找您。”

    “不必。”艾娃低声道,她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神情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上午的那些讨论,你每一个都认真听了吗?”

    “嗯。”赫斯塔点头。

    “除了刚才这个,你还有哪些印象深刻的项目?”

    “都挺好,包括一些今年落选的项目,”赫斯塔回答,“不过这么多领域里,感觉工程学领域的项目质量最高……”

    显然,赫斯塔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摩根奖”的大名——工程学最出色这是肯定的,因为艾娃自己就是工程学出身,而最初的“摩根奖”只有工程学一个领域,医学、法律这些都是后面慢慢才增设的。

    关于“赫斯塔对宜居地里的一切究竟无知到了何种程度”这个问题,艾娃在这些天里得到的答案一直在不断刷新她的认知,不过此刻,老人颇为受用地听着这些赞扬——她的不了解反而让她的感受变得更加可信。

    等到赫斯塔说完,艾娃望着她:“……问个题外话,你是从来不看报,也不看电视吗?”

    “我没有时间。”赫斯塔诚实地回答,“在您这儿的这段日子是我这些年来最轻松的假期了……您能再和我再说说‘摩根奖’吗?这些女士获奖以后会怎么样?”

    “要分类别看,如果是学者奖,我们会拨出一笔单独的科研基金,金额通常为她所在大区给予给同级别研究者最高科研基金数额的

    2

    倍,至于‘先行者’,则由评审团根据获奖者打算推行的社会实验项目进行预算制作,再决定批多少钱。”

    “要多少钱才能成立一个像您这样的基金?”

    “不需要太多,”艾娃回答,“更重要的是,你需要找到可靠的人帮你打理,使它能源源不断地产生盈余,避免奖金贬值。”

    “‘不需要太多’具体是多少呢?”

    “两千四百万罗比。”

    “……”

    赫斯塔短暂地愣了一下,又迅速释然。

    尽管她对钱没有多少概念,但她完全明白这个天文数字意味着什么。像瓦伦蒂这样不出危险任务的水银针每月的工资在

    2000~4000

    罗比上下,迦尔文耗尽存款买下的那栋湖景小楼也只要

    80万——且他还要靠自己和肖恩在

    25

    岁那年的退休金才能真正能还完贷款。

    两千四百万罗比……

    这笔在艾娃口中“不太多”的金额,已经是令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

    “为什么这副表情?”艾娃瞥了赫斯塔一眼,“用不了几年,你的存款应该就能追上它了。”

    赫斯塔先是一怔,她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水银针的死工资虽然在宜居地内已经算比较高的了,但和任务奖金相比还是九牛一毛。”艾娃低声说道。

    见赫斯塔还是一脸震惊的表情,她不由得怀疑地开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查过自己账面上有多少钱?”

    赫斯塔皱起眉头——确实。

    艾娃扬手示意赫斯塔走到自己身边,而后,她打开了自己的内部界面。

    老人的查看权限高得吓人,在她的操作过程中,赫斯塔瞥见了许多自己从前从未想到过的水银针数据类别。

    在艾娃的吩咐下,赫斯塔在某个页面输入了自己的账号。

    很快,艾娃敲下最后一次回车,赫斯塔看见了自己的账面余额:

    98,211,560,200

第 49 章 灰域

    “要取钱,首先,你得去办一张银行卡,大部分水银针会选择灰度银行,当然,你选别的也行,但灰度的保密性会更好。

    “鉴于现在你还没有成年,开设银行卡需要在监护人的陪同下进行——不过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等你过了20岁,自己带着ID卡过去办就行,一开始会有一些比较复杂的手续,后面就简单了。”

    “但是……”

    赫斯塔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钱怎么会这么多?

    “单次极危作战的奖金大概在10~50万,中危在1~10万,你要觉得数字不对,一会儿可以自己算算。”艾娃眯起眼睛,“……你真的从来没有查过自己的账户?”

    “没有。”

    “这些年你没花过钱?”

    “花过,”赫斯塔回答,“千叶小姐给我开了一张副卡,她说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走她的账。”

    艾娃明白过来。

    “说到千叶,简,我得给你看个东西。”

    她的手在键盘上轻敲,很快打开了一个页面——那是千叶从004办公室拿到的任命书,从即日起,她将回到谭伊,作为AHgAs的援助人员参与到霍夫曼案的调查之中。

    赫斯塔的眼中闪过片刻的错愕,“……为什么千叶小姐会卷进来,联合政府那边不是已经派了一队他们的水银针过来吗?”

    “你很意外吗?”艾娃望着她,“上次千叶来这儿看你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了……我猜想这是她主动要求的,为了亲自证明你的清白。”

    赫斯塔再次调看了相关文件,并仔细阅读了千叶在这起案件中需要担负的职责。

    “……太危险了,”赫斯塔忍不住摇头,“她现在还是我的监护人,万一我中途不慎败露,她怎么说得清?为什么004号办公室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她应该避嫌的。”

    “千叶是一个让人很难拒绝的人。”艾娃轻声道,“我猜想,她应该是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霍夫曼一案发生后,谭伊市的那几个贵族一定会意识到可能是你,一旦他们讲述了当年往事,认定了杀害费尔南的凶手与在谭伊市行凶的是同一人——那你的作案嫌疑就立刻洗清了。

    “为了这一点,她一定会参与到霍夫曼的调查里去。”

    赫斯塔垂眸思索了片刻,“您能调取到千叶小姐的坐标吗?”

    “可以,但是需要时间。”艾娃淡淡道,“她目前的职级和我差不多,所以过程会稍微复杂一点。”

    “艾娃。”赫斯塔松了口气,“……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能办到呢?”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能办到。”

    “但你就是什么都办到了。”

    “那是因为你提的那些要求都太简单了。”艾娃轻声道,“就拿调取千叶的坐标来说,你以为我会怎么做?从技术上对AHgAs的数据网络进行正面对抗吗?”

    “……不是这样吗?”

    艾娃连着笑了好几声,好像听到了一个有趣极了的笑话,“简,你太高估我个人的力量,也太低估AHgAs的技术手段了。我们的内网是铜墙铁壁,任何妄图从正面突入的敌人,只会在还没得逞的时候就被我们抓获。”

    赫斯塔颦眉。

    “当然,非要正面突入也不是不可能,但那不是最安全、最便捷的手段,”艾娃轻声道,“每一个时代,技术都在更迭,数字世界的防御只会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复杂——但是,一切先进的技术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

    艾娃停了下来,凝视着赫斯塔。

    “……操作它的人?”赫斯塔尝试接茬。

    “没错。”艾娃微笑,“古往今来,不论技术如何更迭,人都是一样的。

    “现在要调取千叶的坐标,我根本不会去想什么旁门左道,我会直接给004号办公室写一封邮件,以‘千叶是赫斯塔的监护人,有可能在相关案件中干扰调查,竭力帮助赫斯塔脱罪’为由,抗议004办公室允许千叶介入调查。

    “如果004能直接让千叶退出,这当然是最好的,但千叶既然能说服004让她加入,可见也给出了一些令004感到不能拒绝的理由。

    “那么,当004驳回了我的要求,坚持让千叶参与‘杀人摄影’案件的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004批给我千叶在调查期间的个人坐标——由我个人来监督她的行为,以确保过程中她没有违规操作。

    “明白了吗,简?”艾娃轻声道,“自始至终,都要努力去做正义的朋友。你得对自己背地里做的所有事保持警惕,包括你现在在执行的计划——倒不是说因为它们在道德上有什么缺陷,而是这些手法往往需要人殚精竭虑,又容易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出现纰漏……至少在人前,你要学会让自己在任何场合下都只说真话。”

    “说真话,但是欺骗所有人?”

    “没有人能骗过所有人,一切谎言都有被拆穿的那一天,但是,哪些真话是当下该说的,哪些时刻应该保持缄默……你必须学会分辨。

    “因为,人在‘实际上怎样生活’和‘应当怎样生活’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如果,一个人为了她应该做的,而放弃了一般人实际所做的事,那她就不是在保存自己,而是在自我毁灭。”

    赫斯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艾娃这番话似乎有一些更深的含义,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的,但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

    如果这世界曾有一条黑与白的界限,那么瓦伦蒂和莉兹无疑是站在雪白世界中心的人,图兰也是,黎各要稍微边缘一些,千叶则边缘得多——甚至于,千叶小姐有时会在黑域与白域之间反复跳跃。

    今天,艾娃似乎是在说在黑与白的界限之中还有一片土地,它是灰色的,它的疆域如此辽阔,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想。

    赫斯塔回味着艾娃的最后一段话,老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极了那天在玻璃房子里背诵《暴风雨下的群山》。

    “这也是哪本书里的话吗?”赫斯塔问道。

    “对。”

    “哪本?”

    “昨天给你的那本《起源》,”艾娃望着她,“你看了吗?”

    “……昨天稍微看了个开头。”

    艾娃微笑,“书要一本一本地看……你的审判日是定在什么时候?”

    “11月13日。”

    “别看书了,先把精力花在准备应对质询上。”

第 50 章 过去

    赫斯塔点了点头,她还有更多问题想问,但望着今日的艾娃,赫斯塔暂时住了口。

    她之前从未见过艾娃像今天这样疲惫。

    “绝不能轻视我组建的律师团,”艾娃目光依旧凛冽,“如果你这次露了马脚,我救不了你,也就不会去救你。”

    “明白。”

    ……

    里希子爵的会客室内,仆人们正混乱地进进出出——在听过司雷分析照片含义以后,子爵不负众望,又惊厥抽搐,当场昏了过去。

    司雷站在角落坐等这场闹剧结束,她等着子爵恢复清醒,好开始谈接下来的正题。不过这位三十七岁的男士显然是受到了过于严重的惊吓,在醒来之后一直在号啕大哭,嚷嚷着一些非常含混的词句,司雷听不清那是什么。

    不过她确实发现千叶在这种场合很沉默——从进会议室开始,她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略过了自我介绍。

    如此大约挨了一个多小时,里希终于能坐下来和大家说说话了,他的眼周浮肿苍白,目光也有些涣散,阿维纳什坐去了他的身旁,以便不时为子爵抚背,安慰他不必恐惧。

    “我其实,原本都快把那件事忘记了……就在十二年前,我曾经在谭伊南区遇见过一个红头发的娼妇。那个女人的头发,就和……八年前出现在预备役基地的简·赫斯塔一模一样——”

    “稍等片刻,子爵。”阿维纳什温声开口,“有件事,我需要先让你知悉。”

    “……您说。”

    “简·赫斯塔的监护人,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

    里希当场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不必这么紧张,”千叶终于开口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转向了这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女人,“水银针里的监护与被监护关系没有宜居地那么紧密,我都快两年多没见过我的这位被监护人了——生分得很。”

    司雷无比震惊地看向了千叶,旋即变了脸色,“千叶女士,如果是这样,你还是回避比较好。”

    “不,我不能回避。”千叶振声答道,“首先,我得提醒诸位一点,别忘了004号办公室先前给出的证明——最近简·赫斯塔一直在执行特殊任务,我们可以等同视为她这段时间没有在第三区活动过。这个人,理论上应该从我们的嫌疑名单上排除。

    “第二,正因为我是她的监护人,所以我知道这个人的危险——我可以这么说,如果凶手真的是赫斯塔,在座诸位里能手刃此人的,恐怕是不多。”

    里希子爵无助地望向阿维纳什,试图从这个水银针眼中获得确认。

    果然,阿维纳什并没有反驳。

    眼泪又从里希子爵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来吧,子爵,我们都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千叶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我向你保证,这间屋子里你最应该信任的人就是我。”

    里希又缓了片刻,才再次恢复了回忆的力气。

    “那……那天,在遇到我们之后,那个娼妇……那个娼妇说她是从尼亚行省过来的,她家里很穷,她已经走投无路,问我们之中是否有人愿意照顾她的生意,或是收留她做一个女仆——”

    “不好意思?”司雷皱起眉头,“您刚才说的‘我们’,都有谁?”

    “有我,霍夫曼,唐格拉尔,还有公爵大人……”里希冷汗涔涔,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哦哦,还有施密特警督,那天,我们一起出去……散步。”

    “没有费尔南吗?”

    “……没有,当时我们和费尔南还不太熟,他……他还不在我们的圈子里。”

    司雷点了点头:“好,这个女人要你们照顾她的生意,然后呢?”

    “我们拒绝了,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处处透着诡异。”里希低声道,“您也可以说我们虚伪,毕竟那天郊外风景正好,而那个娼妇也异乎寻常地美丽……如果她是在我们单独出行的时候拦下了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许我们都会有些心猿意马——但那时我们正好一起结伴出行,当着其他人的面,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

    阿维纳什冷漠地开口,“人之常情,子爵,你大可不必觉得羞愧——”

    司雷打断:“然后呢?”

    里希子爵沉了沉眼眸,声音忽然有些颤抖:“然后,我们呵斥了她,警告她不要败坏了宜居地里的风俗,我们……我们每个人说了一些训斥的话——但其实也是为了她好。她还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谁也不会忍心看这样的女子误入歧途。

    “就在我们打算离开,回到马车附近的时候,她却突然远远地喊出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全名——老天,那天我们是私服出行,身上根本没有佩戴任何家徽或者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可是她却喊出来了。

    “她对着我们大笑,说诅咒已经种下,我们一个都逃不掉……我当时毛骨悚然,回到家就大病了一场,那时我们只当自己是遇见了一个疯婆子,慢慢就把这些事淡忘了。没想到,没想到今年……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接连出事!

    “啊……一开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唐格拉尔突然找到我,问我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人,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从前不是有红发巫女的说法吗?我想我们那天碰上的就是一个巫女,她就是专门来给我们下诅咒的……”

    里希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两条粗眉毛紧紧拧成了一团。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理会她,因为宜居地里的正经女人根本就不会像她那样打招呼,可我们还是习惯性地理会了……

    “我知道在第三区红发不算少见,但那个女人那头火焰似的红发少之又少——我是绝不可能认错的!”

    里希捏紧了拳头。

    “所以我很早就开始怀疑那个叫简·赫斯塔的孩子——我想她和十二年前的那个女人一定有某种干系,求求你们,不管她现在究竟是靠什么手段暂时洗脱了嫌疑,你们都不要完全相信她——”

    “等等,”司雷捕捉到一些违和的地方,“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简·赫斯塔的?”

第 51 章 蹲守

    里希子爵激动地回答,“从八年前她的人像登上《不屈报》时开始,我就怀疑她和那个女人有瓜葛了!那种发色,我绝不会认错——”

    “但你刚刚又说时直到唐格拉尔子爵来找你,你才想起十二年前还有这么一位红发姑娘?”

    里希子爵皱眉,“有什么问题?”

    “这十二年里,你究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这件事,还是日日夜夜都惦记着它呢?”

    里希突然失语,又有些恼火,“……间断地有一些想起的时刻吧,你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那个红发女人大概是什么模样,年龄,身高……你还有印象吗?”

    “有,当然有,”里希连连点头,“她……不算矮,但也不高,可能一米六出头?可她个头看起来很小,因为她人很瘦,肩膀很单薄,很白,大概十七八岁……?”

    “十七八岁,确定吗?”

    “呃,”里希喉咙动了动,“也可能……十六?”

    千叶突然不痛不痒地冷笑了一声,“得亏你们拒绝了,万一她还没到第三区的性同意年龄,你们几位的名声就保不住了,子爵。”

    里希表情复杂地瞥了千叶一眼,“当然,我们不会干那种卑劣的事。”

    ……

    从子爵宅邸离开以后,司雷和千叶都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上车,沉默地望着前路。

    汽车在第一处红绿灯停下,司雷突然看向千叶,“你信吗,刚才他的那些话?”

    千叶摇头——里希子爵嘴里的这些传说,说不定还不如她上午看的那份报纸来得可信。

    “我也……”司雷眨了眨眼睛,“一个字都不信,漏洞太多了。”

    “但我相信确实有一个红发女人存在。想想看,霍夫曼的生殖器被剁了,里希又称那个女人是‘娼妇’……你觉不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些联系?”

    道路前的红灯变成了绿灯,司雷突然往右打起了方向盘。

    “去哪儿?”千叶问。

    “就现在,我们去找唐格拉尔和施密特。”司雷目光灼灼,“我们拿这故事换个说法问问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

    一切没有悬念。

    不论是唐格拉尔还是施密特,两人都给出了同样的,关于“红发女人”的细节:

    个头小,很白,身高一米六出头,看起来年纪不大,先是主动上前揽客,落空后向所有人喊出了诅咒……

    不过在支开了旁人之后,司雷单独向两位男士询问了一些更细微的地方:

    你们遇到她那天,她是长发还是短发?她是扎马尾还是披散着头发?哦,披散着头发?但里希子爵说她是梳着麻花辫呀。

    ——“那我可能是记错了,时间太久了。”(施密特)

    ——“嗨,那天后面还遇到了别的姑娘?可能记混了吧。”(唐格拉尔)

    那天她是戴了顶草帽对吗,上面还有个非常刺眼的黑色蝴蝶结,以至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你们都觉得有点不祥?(来自司雷的临时胡编)

    ——“我不记得了。”(施密特)

    ——“是啊!我还是第一个说这人帽子太奇怪了,肯定是荒原来的。”(唐格拉尔)

    她是穿着长裙还是裤子?裙子是什么颜色的?是纯色还是波点?

    ——“没什么印象。”(施密特)

    ——“纯色吧?应该是纯色。”(唐格拉尔)

    ……

    施密特不愧是老警督,面对司雷抛出的二十多个问题,他答得滴水不漏,要么是不记得了,要么是印象不深,但唐格拉尔就远远没有这么小心,他的回答就像是一堆装在麻袋里的玻璃珠,捅开一个口就哗啦啦地全倒了出来。

    在结束了对施密特和唐格拉尔的问话以后,司雷没了脾气。

    她独自回到车上静了静,千叶则一个人在车外抽了根烟,抽完才重上了司雷的副驾驶位位。

    “……你下午没事吗,就一直跟着我晃悠。”司雷看着千叶,“你那么多要装的捕捉雷达——”

    “又不用我动手,”千叶看了眼表,“估计再过一小时就完工了,今晚就能用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从来不主动提你是赫斯塔的监护人?”司雷问。

    “提了又怎么样,”千叶光明磊落,“我都说了,水银针里的监护关系没你想得那么深,又不是给自己养孩子,真要是赫斯塔犯了案,刚好可以拿眼下这么一个机会能将功补过。”

    司雷笑了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你对这个赫斯塔的感情,还没你对那个叫优莱卡的下属深。”

    千叶没有回应,她看了看窗外,重新确定自己的位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维尔福公爵府吗?”

    “算了,不去了。”司雷摇头,“已经够了,下午三点前我得回警署开个会——阿维纳什那边好像已经提交了一个今晚的逮捕计划,需要我审批。”

    ……

    下午5:00,整个谭伊市开始了宵禁。

    以往人潮涌动的街头变得清冷,只有数不清的警卫在不同的街口站岗、巡逻。

    捕捉雷达已经覆盖了整个谭伊——任何运动速度超过普通人类上限的物体,都会在出现的第一时刻被雷达信号捕捉,并被拍摄下照片。阿维纳什带来的水银针们已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潜伏,阿维纳什本人则一直陪在里希身侧。

    千叶像从前一样蹲坐在谭伊市老城区中心最高的那座教堂尖顶上。从这个位置,她能看见八条谭伊市的主干道呈放射态向外延展——更重要的是,从这里,她能同时把握空中与地面发生的变化。

    下午的部署会上,阿维纳什拒绝向千叶透露自己队员的具体潜伏位置,他甚至不愿让千叶参与到今晚的逮捕行动中来,但他自己也清楚如今两人分属两个系统,他的这些命令对千叶毫无约束力。

    冬日的太阳已经要渐渐落下了,夜晚降临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黎明的蔚蓝。综合之前“凶手喜欢在夜晚行动”的线索,TA很可能此刻就潜伏在谭伊市的某一处,静静地等候夜幕降临。

    千叶屏住呼吸,进入了子弹时间。

    只不过,此刻她心中仍旧有疑虑。

    ——会是你吗,简?

    这种猜想才一出现,就立刻被千叶予以否定。

    即便她不相信简,她也不该怀疑艾娃手段的有效性:现在的简·赫斯塔正被艾娃牢牢紧盯,她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但如果真的是你……

    简,不论如何,给我些暗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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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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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