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为什么它永无止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66 章 阁楼上的女人

    千叶当然记得,她和司雷都对那张照片给出的信息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要么是腰斩,要么是剜目。

    “再说回那个女人,”司雷接着道,“弗耶说,她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费尔南把她关在别院的阁楼上,而她每晚都会嚎叫,同时用镣铐摔打铁栅,那段时间弗耶睡在别院,每晚都被这声音折磨得失眠。

    “大约关了一周左右,女人的声音消失了,弗耶也不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只知道费尔南在那之后噩梦不断,为此还专门约了一位第三区非常有名的咨询师治疗。治疗大概持续了三个月,费尔南的睡眠恢复了正常。”

    千叶听了半晌,有些怀疑地颦眉,“……你说的这个女人,不会是红发吧?”

    “问题就在这里!”司雷的音调瞬间提升,“我问了弗耶同样的问题,他说他也不确定,因为这个人女人被剃光了头发和眉毛——但这算不算一种欲盖弥彰?赫斯塔族的红发太扎眼了,属于看一眼就能断定身份的特征……但事情究竟如何,还是要找到玛雅才能确定。”

    司雷继续把笔记本往后翻了翻,“放逐玛雅之前,费尔南用烙铁烫伤了玛雅的两颊,所以理论上这个人应该有很明显的特征——两颊有烧伤疤,虽然是大海捞针,但有这条线索在,我觉得可以去荒原试试运气!”

    “你向总部汇报过了吗?”

    “汇报了,但他们建议我先等等,等里希这边的蹲守结束——说不定维克多利娅她们能直接把凶手抓住,我说这两件事不矛盾,完全可以同时做,但AHgAs答复说最近人力非常紧张,没有办法再给我安排随行水银针。”

    司雷一口气说完这些,她热切地抓住了千叶的手臂,“所以我来找你了。”

    千叶嘴角微沉,没有立刻回答,她佯作考虑的样子继续翻看着司雷的笔记本,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她确实需要一些借口,暂时避开和这只来路不明的“畸变者”交锋。

    如果两天后维克多利娅抓住了这只畸变者,简那边的危机就解除了大半——管他费尔南是不是这只“畸变者”杀的,到时候都可以推到它头上。

    如果两天后这只“畸变者”突破了维克多利娅的防御,成功完成了对里希的猎杀,那么她就可以通过特殊条例暂时将简保释出来。

    ——整个第三区,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对付畸变者的经验比简更丰富?为了对付一个高度危险的敌人,她要个帮手过来协作这不过分吧?

    昨晚与斯黛拉聊天的时候,千叶差点以为自己的计划被看穿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你预计要在荒原上花多长时间?”千叶问。

    “如果没有你,我自己大概要出去一个月。”

    “一个月就够了?”

    “开车出去,一个月可以大致走完附近的六个荒原——但我一个人单枪匹马闯短鸣巷还是有点危险,泡勒或阿维纳什那边给出的支持我又不信任……”司雷短暂地停顿,又道,“如果你愿意参与,以你们水银针的速度,一天跑完六个荒原也不在话下,算上调查走访时间,乐观估计两三天,最长一周也能基本结束调查。”

    “怎么样?”司雷追问。

    千叶回过神来,她笑着把笔记本交还给司雷,“没有上面的批准,我当不了你的交通工具。”

    司雷想过千叶有可能会拒绝,但实在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得这么快,她怔了片刻,忽然疑心是否自己用词有不当之处:“不是当个‘交通工具’——”

    “我也没说不去,相反,我对这个过程很感兴趣,我可以先陪你去短鸣巷,之后也可以一路随行。”千叶垂眸看向窗外,“但是,我在11月12号当天必须回宜居地,你可以以这个为前提安排行程,之后如果一切顺利,我再来和你汇合。”

    “好吧,那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简的第一次庭审在13号,我作为监护人必须出席。”千叶答道。

    “理解了。”司雷点头,她收起了笔记本,“那你现在回去准备一下吧,收拾一些行李,我两小时后到你公寓楼下接你——”

    “什么?今晚就走?”

    “时间紧迫。”司雷已经把笔记本放回了包里,“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在里希遇刺前就能找到玛雅,我有预感,她掌握的线索一定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千叶表情复杂地抠起了头皮——她今晚本来还想回去泡个热水澡。

    “还是先等等吧。”

    “还要等什么?”

    “我得在这儿一直守着,直到下一波水银针过来。”千叶扬眉道,“我个人懒散归懒散,班还是要值完的,我看不如等明天一早——”

    千叶话音未落,司雷已经指向了楼下的医院侧门:“你要的等的人是她们吗?”

    在夜色中,维克多利娅刚好带队骑着自行车从医院的侧门进来:她带来了新整合的作战小组,一共12人。

    千叶认得这支小队里的每一个人,她们每一个都在荒原上正面迎击过畸变者,其中有两人应该是从第四区和第五区支援来的。

    这种豪华阵营极其少见,足见总部对这件事的重视。

    她们整齐地把车停进了医院一角的自行车棚里头,其中一人的车锁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蹲在地上折腾半天也没能把锁扣上,气急败坏之下,这人索性站起来一脚把自己的车踹翻在地,然后转过身,追着维克多利娅和其他人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大楼的拐角。

    从现在开始,AHgAs才算正式接管了里希子爵的安保工作。

    “可以走了吧?”

    “……走吧。”

    千叶跟着司雷,穿过这一晚医院的走廊。她像一个彻底的旁观者,如果不是今晚司雷突然从天而降,她现在心情应该是挺不错的——在确认前天夜里尾随的凶手并非赫斯塔之后,不论后天的结果究竟是哪一种,她都有把握暂时解除简当下的囚禁状态。

    她需要等待。

第 67 章 气味

    离开医院的时候,两人刚好遇上主教的汽车。

    尽管汽车后排的窗帘已经拉上,记者们仍然紧紧簇拥在车窗周围,他们还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哪里舍得放人走。

    喧闹的人群中,司雷在前面开路,千叶跟在后面,当两人终于挣脱人流,宵禁的哨声也随之响起。

    警察开始正式驱散门口围观的记者,然而这项艰苦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一会儿,远处的夜空就突然绽放起璀璨的烟火。

    先是一点星火猝不及防地在夜空撕开一个豁口,紧接着数十枚盛开的火焰将它共同点燃。

    司雷怔在了原地,千叶双手插着口袋,也仰头看着。

    远处巡逻队的鸣笛声响了起来,一些隐约的叫嚷和嘶吼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尖哨,从离医院两三个街区的地方传来。

    司雷看了一眼千叶——她好像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

    “这怎么回事?”

    “今晚市区里会有一场针对宵禁的抗议活动,斯黛拉和我说的。”千叶回答。

    “维克多利娅她们知道吗?”

    “知道吧,这种事AHgAs内部消息灵通的很。”

    刚才还围着主教汽车打转的记者此刻纷纷掉头,各自拖扛着设备在夜晚的街道上开始狂奔,朝声音的源头赶去,只有司雷和千叶站在原地,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医院正门,泡勒已经拿出自己的白色方巾反复擦汗,他正在为阿维纳什的傲慢付出代价——正如先前千叶给阿维纳什的警告,公众对这种语焉不详的限制令极其反感。

    目前,谭伊市的居民仅知道有一个专门猎杀贵族的连环杀手出现在了市内,他们甚至在前天夜里听到了螯合物警报,有人说凶手是螯合物,有人猜凶手是水银针,但政府的相关公告迟迟不出,也没人出来解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忍耐了两个夜晚的民众直接在第三天夜里冲出了屋舍,时间故意选在了今晚的宵禁之后。

    千叶蹭了司雷的车回到公寓,她没什么可收拾的,拎着自己平常出差的小行李箱就下了楼。考虑到司雷已经连轴转了两天,千叶提出今晚由她来开车。

    一开始司雷还推辞,但拗不过千叶坚持,两人还是调换了位置,结果在副驾驶位上靠了大概十分钟,司雷就睡了过去。

    千叶在无人的道路上独自开着车,路上连续经过多个红灯十字路口,她眼也不眨地飞驰而过。

    经过一小段碎石路的时候,她稍稍放慢了车速,不过车厢内依然颠簸,千叶几次觉得司雷可能要颠醒了,结果她仰面张口,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千叶侧目看了一眼司雷的睡相,掏出手机拍了张她的丑照。

    像司雷这样的调查官依旧处于AHgAs信息圈的最外层,她显然不知道水银针们还有制约时间这回事——在没有同伴随行的情况下,水银针们在荒原开启子弹时间是危险的,因为这意味着在若干小时过后,当事人会迎来一段极为脆弱的失能期。

    正因如此,千叶当然不能为任何人充当快速载人工具,任何水银针都不能,只要这个人还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这是水银针们的秘密。

    除此之外,这件事里还有另一个令千叶感到震惊的事实:理论上讲,一个人要从荒原跨入宜居地要经历一段极为严苛的审核,即便通过了这种种手续,也要先在尼亚行省居住一段时间。

    可现在司雷带回的证词却说,一个宜居地里落魄男爵,一个商人,就能轻易把荒原的人带进谭伊,或是把身边的人丢回短鸣巷?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

    费尔南能有这样的权力?

    但回头想想里希这些年做过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千叶倏然回想起当年圣安妮修道院的莫名疫情。当年艾尔玛院长是被带病的松鼠感染的,那么那只松鼠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年AHgAs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有限的技术、人力水平也使他们无法对整个塞文山在事发前一个月的状况进行有效回溯,最后只能进行地毯式排查,在确认赛文山一带没有其他继发性螯合物后将那里设定为隔离区。

    这些年间,第三区北部的防疫城墙究竟溃烂成了什么样子,也许只有等到意外真正来临的那一天才能真正浮出水面。

    ……

    同一个夜晚,昏暗的卧室,赫斯塔坐在艾娃的床边。

    原本今天一早艾娃应当像昨天一样出现在囚室门口的,但老人没有。

    赫斯塔在地下室等了整整一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原想上楼看看,但顾忌到这样有可能让其他人撞见自己右颊的淤青,她只能暂时按捺住这份心情。

    “我昨晚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千叶小姐没有认出我,就很想和你谈谈,”赫斯塔望着艾娃,“你还好吗?如果现在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再——”

    “我很好。”艾娃瞥了一眼近旁的闹钟,“现在离九点还有二十多分钟,把你想说的话说完。”

    “是气味。”赫斯塔低声道。

    “气味?”

    “我早该意识到的,在二次觉醒之前,我身上带着初次觉醒水银针的气味——正是它让我能够成为猎杀‘畸变者’的诱饵。这种气味只有少数水银针能闻得到,”赫斯塔顿了顿,“而千叶小姐可以。”

    艾娃想到了什么,“……所以上次千叶来的时候你打翻了香水。”

    “嗯。”赫斯塔点头,“二次觉醒以后,这种气味从我身上消失了。我猜,前天晚上,千叶小姐应该就是在确认我不是‘我’之后才对我下了杀手——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共同作战的次数严格算起来并不多,时间上也都比较早,她不一定能识破我的伪装。

    “真正的威胁在007办公室这次组建的作战小组上,我的战斗偏好和相关数据基地早就摸清楚了,短期内我也不可能改得过来,如果我的数据在交战中被采集,相信她们很快就会觉察我的真实身份。”

    “确实,你打算怎么办?”

第 68 章 噩梦

    赫斯塔垂下眼眸,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其实是等待——对

    ahgas

    来说,让十二个适应于极危作战的水银针去保护一个宜居地里的普通人其实是件挺荒谬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之前触发了畸变者警报,它根本不可能发生。

    可即便等,又要等多久?

    如果接下来几个月,第三区的荒原风平浪静,那么这些水银针完全有可能一直在谭伊待命,顺便守着里希。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

    ahgas

    在谭伊附近新设许多信号塔,如此一来,整件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艰难。

    “既然是对付‘畸变者’,整个第三区恐怕没有谁比我更合适了,”赫斯塔想了想,“我想直接申请参与谭伊市目前的防御战,之后再作打算。”

    艾娃脸上闪过些微惊异——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是……

    “这一切恐怕都要等到第一轮庭审结束以后再说,能否有这个机会还要看你的庭审表现……”艾娃仍靠在床头,“在那之前呢?两天后,你要怎么办?”

    “我会按照计划,给予里希应有的惩罚。”赫斯塔低声道,“我今晚会再去一趟谭伊。”

    艾娃不由得侧目,“……你认真的?”

    “嗯。”赫斯塔点头,“我有把握。”

    “好吧。”艾娃垂眸而笑,“明天下午,内部法庭为你指定的辩护律师会来,你也要做好准备。”

    “……艾娃。”

    “嗯?”

    “你到底怎么了?”赫斯塔望着她,“……我会很快失去你吗?”

    “不会很快,”艾娃轻声道,“但离别永远是不可避免的。”

    赫斯塔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也瞬间握紧。老人侧目望向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支铅笔,“帮我拿一下那个。”

    赫斯塔将铅笔递给艾娃,老人接过笔,并将它立在了身前的移动桌板上。

    “我的肺出了一点问题,所以下周,我要开始接受化疗。”说着,艾娃突然拍了一下桌板,先前立住的笔随之震落,“而我治疗过后的脊椎,会像这支笔一样脆弱。

    “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无法与你见面,你的关押场所也会从这里转移到别的地方……但你不用太担心,会有另一个人来配合你。”

    赫斯塔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地板上,她有些沮丧地坐在那里,想着正在到来的分别。

    艾娃右手轻握,以中指的指节敲了敲桌子,“在听吗,简?”

    “在。”赫斯塔回答。

    “你要记住她的代号,‘日蚀’。”

    “这也是一位水银针吗?”

    “是,也不是。”艾娃道,“她也许会直接露面,也许会用其他方式联系你……我不确定,但你可以信任她,就像信任我一样。”

    “我如何确认她是否出现?”

    “你会知道的,她会用某种方式,让你知道。”艾娃轻声回答。

    老人沉默了片刻,她又一次拾起了桌上的铅笔,凝视着笔身的花纹,低声道,“复仇也并不轻松,是不是?”

    “嗯。”

    “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赫斯塔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半睁着,仿佛陷入了一段不属于当下的回忆。

    艾娃明白过来,她朝赫斯塔伸出了手,赫斯塔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安静地把手放在了老人的掌心。

    “会梦见什么呢,”艾娃问,“还是费尔南和霍夫曼吗?”

    “以前是,不过最近会梦到一些新的东西。”

    “比如呢?”

    “今天早晨,我梦到了一片原野。”赫斯塔喃喃。

    “哪里的原野?”

    “我也不认得,但应该是在荒原上,可能是一个螯合物潮退刚刚退去的地方,因为到处都破破烂烂的。”

    赫斯塔的声音伴随着回忆,她缓缓道,“我路过一片废弃的村庄,我不知道那是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村里的大部分屋舍都已经被烧毁,土地和林子都是一片焦黑色。

    “梦里,我很渴,很饿,很累,所以我进了村子。我推开一户户的门,但每一扇门后面都是尸体,每一扇窗户都支离破碎。”

    “那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艾娃轻声问。

    “不,那里……有很多人还在生活。”

    赫斯塔喉咙动了动,她仰起头,凝视着墙壁上昏黄的壁灯。

    “我看见打水的妇女在井边摇轱辘,很多腐烂的尸体就躺在她的脚边,水是猩红色的,但她好像完全没有觉察。

    “家家户户都点着灯,断肢残骸就散落在他们的窗口,透过窗,我看见有一位母亲在揉面,可面团在渗血,她不断地把面团拍打在桌上,血越来越多,直到溢出了砧板,淌在了地砖上,甚至沾湿了她的鞋面……可她也毫无反应。

    “我只想找一个干净、暖和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可我一直找,一直找,哪怕最后我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梦已经开始崩塌,我也还是没有找到,”赫斯塔低声道,“所以我只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赫斯塔感到艾娃握着自己的手正在变得用力,她抬起头。

    “……艾娃?”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这样的村庄,”艾娃低声道,“而我们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赫斯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她想着艾娃的这句话,深深地呼吸,片刻之后,赫斯塔俯下身,沉默地将脸颊贴在了老人的手背上。

    “谢谢你,艾娃。”

    ……

    一夜过去。

    晨曦中,当千叶与司雷的车即将离开宜居地的信号区时,她们收到了昨夜驻守医院的维克多利娅团队的更新邮件。

    千叶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手里刚刚拧开一瓶两升的矿泉水,就着司雷后备箱里的压缩饼干吃了起来。司雷双眉紧皱,站在离千叶不远的地方来回踱步,一点点细读今日的邮件更新。

    “写的什么?”千叶嘴里鼓鼓囊囊,“看你表情,难道是坏消息?”

    “维克多利娅说昨晚‘畸变者’又来过了,”司雷回答,“但她说今后涉及到‘畸变者’的一切信息全部面谈,不再经由任何电子平台更新进展。”

第 67 章 转移

    “考虑到之前的种种变化,她们推测这次的‘畸变者’很可能有一些特殊手段,可以截获AHgAs的内部信息,所以……”

    “有道理的,”千叶点头,“那我们也暂时不要再给维克多利娅她们讲我们这边的具体进展了。”

    “再就是,她们给这次的畸变者起了代号,叫‘刺杀者’……”读到这里,司雷愣了一下,“怎么没直接用上次信里的‘红丝绒’?”

    “可能维克多利娅也不想这件事和赫斯塔扯上什么联系,”千叶轻声道,“这个‘刺杀者’越是想把信息往那边引,我们就越不上当呗。”

    司雷放下手机,“也是。”

    千叶沉默地凝视着远处山峦与天空的交界线,想起不久前与阿维纳什的对话。

    ——“即便赫斯塔不是霍夫曼案的凶手,但她作为第三区的赫斯塔人恐怕也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千叶又低头查了遍自己的邮箱——埃尔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他能否在十四区北部查到什么线索,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利的消息,她必须及时截断。

    “我们现在离短鸣巷还有多远?”千叶忽然问。

    “理论上离短鸣巷已经不远了,我们现在就在它的边缘地带,但要抵达居住带还需要一点时间。”

    千叶打了个呵欠,“那剩下的路你来开吧,我上车睡一会儿。”

    司雷坐到千叶旁边,接过她手里的水。

    “辛苦了。”

    ……

    谭伊警署的会议室内,泡勒面容憔悴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十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一个水银针告诉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论是联合政府那边的阿维纳什还是AHgAs那边的维克多利娅,这两拨人都像是在突然间销声匿迹。

    临近中午,终于有警员从医院那边回来,说维克多利娅打算将里希子爵转移到他在郊野的一处住所,相关的医疗设备也待转运,需要警方这边给些配合。

    “为什么!”泡勒震惊,“这要转去哪里?里希受了那么重的伤——”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昨晚‘刺杀者’袭击了医院。”警员说着将一叠照片摊在了泡勒的桌面上,“它打穿了那一层楼病房与病房间所有的墙,其中有两堵还是承重墙——现在那栋楼已经是危楼了。

    “不过,幸好昨晚维克多利娅女士考虑到了作战损伤,所以让里希临时搬进了医院的老住院部,那里没有其他病人,整个建筑原本也计划在五年内进行拆除的。”

    泡勒表情迷惑,“什么‘刺杀者’……是说那个螯合物吗?”

    “对,维克多利娅女士给它命名了,就在昨晚。”

    泡勒这时才看向照片,画面上病房与病房之间的隔断墙上有一个纺锤型的裂口,有些房间里的裂口比其他的更大,呈现出更弧线更为圆润的椭圆形,大约能容纳一两人通过。

    “据维克多利娅女士说,凶手在撞出了这些裂口以后,利用它们在走廊和房间之间来回穿梭,以此躲避追捕,混淆视线,另一方面它准备了一些会发出怪声音的滑稽玩偶,在第一次撞破墙体的时候它把它们丢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后面这些玩偶一起发出怪叫,又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

    “那昨晚有伤亡吗?”泡勒有些紧张地问,刚好这时他手里的照片翻到一处侧颈特写,一道血红的长痕赫然出现,泡勒没来得及细看,手一抖,照片就掉落在了桌上。

    “您不用紧张,警督,昨晚没有人受伤,那是口红。”

    “……什么?”

    泡勒不可置信地重新捡起照片——确实,那不是什么血口子,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口红涂抹下的皮肤质地。

    “大家都很意外,凶手昨晚和好几个驻守在医院的水银针打了个‘招呼’,”警员轻声回答,“以这种方式。”

    ……

    时间到下午一点,警署的专车开到了医院楼下。从医院到克利叶农场的道路已经紧急戒严,里希也被推进了医院的救护车里,阿维纳什与维克多利娅在车旁跟随,一切即将准备就绪。

    现场水银针们的情绪仍有些低落,众人各自归位,不大愿意交谈。

    阿维纳什看向身旁的警员,“泡勒人呢?”

    “警督说她今天人不太舒服,所以就不跟您一块儿走了,他会在警局等您的消息。”

    “也好。”阿维纳什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维克多利娅。

    他和这位水银针不太熟,但从对方的沟通方式来看是个颇有亲和力的人。

    他沉默片刻,走到维克多利娅身旁,向她递了一块方巾,“你需要吗?”

    “啊?不需要,谢谢。”

    “你脖子上的印子,”阿维纳什指了指自己的颈部,“不擦一擦吗?”

    维克多利娅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是一直没去洗脖子,她低呼一声,接过阿维纳什的方巾,同时把手里的四张照片递给了对方,“谢谢,帮我拿下好吗?”

    阿维纳什看了看照片——这又是几张毫无细节的抓拍,凶手的影子模糊不清,但维克多利娅刚才一直在看这些照片,也不知道她是在看什么。

    “是凶手?”

    “是的,这个凶手很有意思,它每次过来都是先破坏监控设备,所以都这么久了我们一张它的清晰照都没有。”

    阿维纳什皱起眉头——维克多利娅的声音带着一些振奋,仿佛“一直拍不着凶手照片”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是害怕被认出吧。”他低声道,“十有八九这个人在我们之中非常有名——”

    “你有怀疑对象?”维克多利娅问。

    “暂时还没有——”阿维纳什欲扬先抑,那句“不过”还没说出口,就听到维克多利娅叹了一声。

    “我也是,这么久了大家都还没什么头绪呢,不过昨天这个作案手法我很熟悉,应该说是特别、特别熟悉。”

    阿维纳什有些在意地抬眸,“是吗?你是过去在什么地方,曾经见到过类似的——”

    “没错,”维克多利娅嘴角提起,眼睛带光,“你有没有听说过‘拾穗者’?”

第 68 章 拾穗者

    阿维纳什刚想答“没有”,维克多利娅已经自说自话地接道,“哦,我忘了你早就去联合政府了,你应该是没听过。”

    在谈论这些话题时,维克多利娅始终兴致勃勃,但阿维纳什略微感到有一些不快——这个女人总是在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突然开口插话。

    维克多利娅的口音本身就带着浓郁的第四区风格,这导致阿维纳什很难立刻跟上她说的内容,一句话听完总得消化个一两秒才能领悟大致含义,而且她的语速快到已经有点接近千叶——这进一步减缓了他在谈话中的反应速度。

    “这是某个‘畸变者’的代号对吧。”阿维纳什努力扳回一局,“我猜你以前——”

    “你的很真聪明,”维克多利娅真诚地发出表扬,她将用完的方巾重新递回到阿维纳什手中,“它是我在今年年初观察到的第一个可能接近于‘无害化’的畸变者。它不喜欢靠近活人,相反,它只对死人感兴趣。”

    “为什——”

    “因为它只喜欢摘死人的胆,”维克多利娅很喜欢谈论这些问题,在猜到阿维纳什的发问之后她再一次欣然给出了答复,“你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为什么要摘人胆,但反正人家就这么收集着。

    “因为它生前的样子是一个老妇人,加上它弯腰摘取人胆的样子像极了农民在田里捡麦穗,所以我们给它起了这样的名字。

    “本来我们应该立刻杀掉它的,但因为它的行为实在太特殊了,在考量之下总部给我们派了两架无人机,允许我们在安全距离里跟踪拍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要保证它不会对任何其他人类造成危害。

    “在我们用无人机跟踪它的两个月里,它避开了沿途所有的村庄——是的,它会很小心地看地图,就为了绕开人类聚集地,即便它的力量可以轻易将许多普通人轻易杀死,但它的行为表现就像一个对一切毫无兴趣的厌世者。”

    阿维纳什感觉话题有些跑偏了,“那还真是特别,不过这和——”

    “有一次!”维克多利娅的声音稍稍抬高了一些,她压过了对方的声音,将对话强行推进,“有一次,当‘拾穗者’在某个树桩上坐着休息的时候,一个荒原旅行者突然出现在了它前方两百米左右的位置。

    “我当时非常担心,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做好猎杀它的准备,以避免它做出可能伤害无辜者的行为……结果你猜怎么着,它自己主动避开了。

    “她躲去了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地望着那个旅行者,她就那么看着旅行者在她坐过的树桩上坐下,那个旅行者也看地图,还脱下鞋子抖落里面的沙土,过了很久才起身离去……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她还会拿起地上的叶子先把树桩擦一擦再坐下,神不神奇?”

    阿维纳什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漠,“混淆‘她’和‘它’的代价是巨大的,女士。”

    “哦,确实。”维克多利娅赞同地点了点头,“下不为例。”

    “你说的这个‘拾穗者’,和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维克多利娅笑了一声,“我前面说了‘作案手法’很像,是吧。最后我们是在一座废弃工厂把它杀死的,虽然它原本的身体是衰老的,但这只螯合物真是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因为它非常擅长利用工厂的车间藏匿,就像昨天夜里的‘刺杀者’一样。

    “‘拾穗者’走路的声音很小,总是轻易就会被其他水银针的脚步声掩盖。不仅如此,它在车间与车间的墙板,低层与高层的天花板之间撞出了很多窟窿,这就在建筑内部骤然提升了追捕的难度——有时候你明明已经快要抓住它了,结果一个闪身,它又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跑了。

    “不过幸好,当时它已经到了自己生存期的极限,已经无法支撑它进行远距离的逃窜,不过考虑到它当时极强的反击能力,总部还是给我们派来了一位经验极为丰富的帮手……最后我们在零伤亡的情况下歼灭了它,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经历。”

    “是吗,万幸。”阿维纳什随口应和了一声——这好像没什么信息量么。

    维克多利娅再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刺杀者’昨晚留下的记号,你不觉得很特别吗?”

    “没有,我只感觉到了威胁,这一次是用口红在脖子上留下划痕,下一次是不是会换成匕首?”阿维纳什看向别处,他打算尽快结束这场令他不快的谈话,“我更关心的是,如果它能轻易对你们的生命造成威胁,AHgAs恐怕很快就要对你们发出召回令了吧。”

    “也许是?既然目前凶手的行为看不出会造成什么严重的社会危害,而它是‘畸变者’也并非板上钉钉的事实……那大概率总部是不会愿意冒险让我们继续驻守的,毕竟这有可能会让我们遇险嘛。”

    阿维纳什竖起了耳朵——这才是这次谈话的关键。

    “所以你们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撤?”

    “暂时不撤。”

    “……”阿维纳什有些意外地侧目,“AHgAs舍得让你们冒这个险?”

    维克多利娅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昨晚的案件进展没有同步更新——总部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凶手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我们每个人留了记号,我也不打算和上面说……你们也希望我们可以留下来对吧?”

    “确实,”阿维纳什点头,“能够多一些帮手总还是好的。”

    “那就请你们和警署内部都对此保持沉默,尤其不要向AHgAs设在谭伊的工作站透露这些细节,如果能做到,那我乐观估计这件事至少可以拖上半个来月。”

    “我们当然会保持沉默,但我还是要明确一点,决定留下是你们的个人行为,”阿维纳什淡淡道,“虽然我们可能是潜在的受益者,但我们没有替你们保密的义务。”

    维克多利娅突然笑出了声,她用力拍了拍阿维纳什的肩膀,不等阿维纳什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踏上的里希的救护车。

    “走吧!”

第 71 章 矛盾

    从医院到克利叶农场,一路风平浪静。

    顺着车窗,维克多利娅看见了街边许多破碎的玻璃渣和燃烧过后的漆黑车架,一些洁白的砖墙上留下了黑色的火痕。尽管这些垃圾和残骸已经被扫成了一堆、等待被集中处理,但街头依然显出一副破败的颓象。

    这是昨晚暴力游行的结果。

    维克多利娅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这些街景,思绪早已飞驰,她不断回想起昨晚与凶手交锋的细节——

    在远处喧嚣的暴乱声里,在不时炸响的烟花声下,在那些诡异人偶突如其来的惊声尖笑中,一只冰冷的口红毫无征兆地从她颈侧轻轻擦过。

    那种被子弹时间放大了许多倍的触感,令维克多利娅回想起多年以前在基地二次觉醒的瞬间。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忘记了这种防御被彻底击穿是什么感觉:

    死神早已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静候,可自己就像一个茫然无知的稚子,没有一点防备,直到祂的衣摆忽然被风吹起,她才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等到事后她们去检查楼道影像的时候,才发现一切与之前如出一辙——每一处被固定的秘密监控都已经被激光破坏。

    这个方法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

    但问题是,这个“刺杀者”到底是怎么确定的监控位置,又是怎么避开的其他水银针?即便当晚远处的游行确实发出了一些噪音干扰,但能做到这一步仍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凶手……真的是畸变者吗?

    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从执行来看,它也几乎做到了不伤及无辜。

    维克多利娅看过阿维纳什提交的报告,这个男人几乎肯定这个凶手来自AHgAs内部——虽然这个结论本身可能也是为了与自身撇清关系,但她也有些倾向于这个可能。

    可悖论就在这里:如果“刺杀者”来自AHgAs内部,AHgAs不可能意识不到它是谁,一个速度可以媲美“刺杀者”的水银针,难道会很难找么?

    但如果“刺杀者”是在AHgAs之外的水银针,它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连续觉醒,避开一切联合政府与AHgAs的搜寻与警戒,独自成长到今日的呢?

    想来想去,维克多利娅只能得出一种阴谋论般的论断——其实“刺杀者”就是自家AHgAs的同僚,说不定连刺杀这几个贵族也是总部的密谋,所以总部刻意隐藏了这位“畸变者”的信息,并将此人保护了起来……

    但得了吧!即便是像简·赫斯塔那样出色而独特的水银针,沾上宜居地内的凶杀案之后不也照样被押上了内部法庭——她的监护人还是千叶真崎呢。

    将来审判结果会是个什么情形暂且按下不表,但AHgAs绝不会允许水银针对宜居地内的普通人滥用暴力,这一点维克多利娅可以肯定:如果这个凶手真的来自AHgAs内部,那么TA在被“保护”起来的同时,也一定会被限制行动,总部的知情者绝不会放任凶案继续发生。

    这种种猜测令维克多利娅有些神伤。

    太矛盾了……这一切都太矛盾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事。”维克多利娅看向阿维纳什,“老警督施密特现在人在哪儿呢?我好像听说他打算暂时离开谭伊?”

    “现在应该还在他家里。”阿维纳什轻声道,“他昨天和核心城那边取得了联系,也许这两天就会动身先去那边的疗养院,届时军队和核心城的水银针会共同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老警督的路子真多。”

    阿维纳什垂眸望向在救护床上昏睡的里希,“如果子爵没有自杀,他原本也可以和老警督一起动身的。谭伊的器材还是太老旧,临时搭建的设备又容易被破坏……如果我们能把战场转移到核心城,基本就相当于回到了我们的主场吧——”

    “确实,”维克多利娅的脸忽然浮起一个微笑,“如果老警督真的能跑回核心城,那事情就真的好办很多了……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最好再抽调一些人手去保护他,除非他安全抵达核心城,否则最好不要离开他半步。”

    阿维纳什的脸慢慢变得严肃。

    维克多利娅活动了一下脖子,骨骼发出几声脆响,“不然我怕他根本就出不去啊。”

    “……你是担心‘刺杀者’会提前下手?”

    “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按照里希他们的猜测,眼下就唐格拉尔和维尔福两个还没收到预告信吧?如果老警督能用这一招逃出生天,那唐格拉尔和维尔福俩是不是也能如法炮制,向核心城申请紧急避难呢?”她望着阿维纳什,“如果你是凶手,你会对这种变化坐视不理吗?”

    “可凶手怎么会知道施密特他今天就——”

    阿维纳什微微一怔,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荒谬,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对面的维克多利娅随即制止。

    “别忘了,”她提醒道,“不要把任何进展暴露在信息世界。”

    阿维纳什沉默地收起手机,“司机!麻烦停一下车!”

    片刻后,阿维纳什独自离开了里希的车队,维克多利娅目送他的背影朝着反方向离去,表情渐渐变得不太友善。

    她一直不太喜欢和这些宜居地里的官僚打交道。

    在这样一番交谈过后,维克多利娅发现,阿维纳什很符合她对这些官僚的刻板印象,比如说他乐于见到AHgAs的人留下,因为“这样至少多些帮手”,但是他绝不承担一点额外风险,他只能承诺适当地“保持沉默”。

    AHgAs的水银针里有很大一部分人宁可在荒原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愿回宜居地接受退役转职。因为对宜居地里的同僚而言,有时候避免承担任务失败的后果要远远重于如何成功完成它——而且这并非出于谨慎,而仅仅是为了更少担责。

    虽然从原则上讲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如果合作双方从一开始就无法对齐目标,这种合作只能是互拖后腿,还不如让他去干点别的。

    一直沉睡着的里希就在这时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呢喃。

    维克多利娅有些意外,她稍稍弯腰,“哦,你醒啦?”

    里希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可要坚持住啊,”维克多利娅关切地眨了眨眼睛,像哄一个孩子一样,“至少要撑过明晚,好吗?”

    里希没有回答,他目光浑浊地望着车顶,两颊露出将死之人的灰青色。

第 72 章 坎贝尔

    下午一点,在艾娃家的地下囚室,赫斯塔第一次见到了AHgAs内部法庭为她指定的律师——坎贝尔。

    就像每一位第三区的律师一样,坎贝尔也总是西装革履。他戴着一顶毡帽,摘下后可见一头稀疏的银发,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仍精神矍铄。

    在他人还没到的时候,赫斯塔就已经听阿雅说起了他的生平:这位老先生在第三区废死派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他是位“一生正直勇敢的绅士”,所以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依然会时不时出面为平民提供无偿辩护。

    赫斯塔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

    从去年开始,坎贝尔被邀请加入AHgAs内部法庭的常驻律师团,这意味着他将像所有水银针一样在体内植入芯片,并且终身不能离开宜居地,不仅如此,他此后在宜居地内的每一次异地出行,都要向AHgAs报备,批准后才能动身。

    这一切的原因不难理解——参与AHgAs内部事务,就意味着会进一步了解水银针们的作战机制。一旦这样的人不慎感染成为螯合物,其危险性与歼灭难度都将大大提升,AHgAs必须严格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在签署了数不清的保密条例之后,坎贝尔成为宜居地内少数了解水银针工作机制的普通人。然而,随后的一连串的“真相”令坎贝尔坐立不安:

    子弹时间、制约时间、阿卡戎时刻、信号塔、坐标监控、内部刑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水银针会有如此鲜明的弱点,亦无法想象在文明已经高度发达的今日,AHgAs内部仍在推行这样毫无人道的铁律。

    在去年参与AHgAs内部法庭以后,坎贝尔以自身深厚的法理、雄辩的口才为每一位走上被告席的水银针争取无罪或减刑,在得知“费尔南案”很有可能会出现“死刑”判决以后,他中止了自己在这个冬天的所有度假计划,请求来为赫斯塔辩护。

    然而,令坎贝尔感到费解的是,眼前这个叫赫斯塔的孩子始终不曾抬眸看他。

    也许是连日的囚禁让这个女孩失去了对外界的信任,他想,他需要首先建立起这种信任。

    由于隔着玻璃墙,坎贝尔无法上前拍拍赫斯塔的肩膀——通常来说这种安慰的方法是有用的,但这次他只能远远看着,并不断试图发起与赫斯塔的对话。

    但坎贝尔的所有努力都失败了,会见的时间就快结束,他只能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向赫斯塔介绍庭审流程,并将相关文件放进一旁的抽屉,交由赫斯塔签字。

    阿尔佳就在这时走进了地下室,她敲了敲墙,“坎贝尔先生,时间快到了。”

    坎贝尔回头望了阿尔佳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尔佳点头离去,地下室又恢复了宁静。

    “赫斯塔小姐,也许是我之前的自我介绍不够充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此前——”

    “我知道你。”赫斯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眼前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来,坎贝尔说不清这道目光里包含的情绪,但他确定这目光里没有恐惧,那里面有一些更坚定的东西。

    “你知道我?”

    “罗杰案,”赫斯塔低声道,“在引发公众对罗杰本人的同情上,坎贝尔律师,你功不可没。”

    坎贝尔松了口气,“哦,罗杰……”

    “你虽然不是罗杰的辩护律师,但你全程旁观了案件审理,每一次休庭的间隙你都会发表评论文章,那句著名的‘应当共同消灭这悲剧的命运,而不是执着于消灭这个人’就是出自你的手笔。”赫斯塔如同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知道,我记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一次也是一样。”坎贝尔平静地望着赫斯塔,“我将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为你争取一个公道——”

    “可你根本不能确定杀死费尔南的凶手是不是我,”赫斯塔冷声道,“就算这样,也能为我争取公道吗?”

    “那么,是你吗?”

    赫斯塔再次陷入了沉默,她的目光恢复了先前的冷漠,对一切话语都置若罔闻。

    “我看过你的履历,赫斯塔小姐。”坎贝尔低声道,“你为宜居地的平安所做出的努力令我肃然起敬,我为能够在你的案件中出一份力而感到荣幸。

    “我无意评价水银针内部的立法水平,但你们的法条确实常常令我感到困惑,每次阅读它们,我都感到自己仿佛并不活在当下,而是活在一个类似白银时代甚至比它更野蛮的时代。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为你争取无罪判决,目前看来,它的希望很大——”

    他话还没有说完,地下室的门已经再次被推开,这一次阿尔佳没有催促,她只是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盯着坎贝尔的脸。

    坎贝尔不得不站起了身。

    他将自己的名片放在了一旁的抽屉里,“我听说,你很快就会被转移到尼亚行省的独立监狱,那儿比这儿宽敞得多,相信你会住得更舒服一些……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之后有什么想说的,或者需要什么帮助,你都可以联系我。”

    见赫斯塔依旧沉默,坎贝尔轻叹一声,“我希望你不要对我隐瞒什么,因为你告诉我的事情越多,我能为你斡旋的余地就越大,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我们应当是并肩作战的朋友。”

    坎贝尔的脚步渐渐远去,赫斯塔仍坐在原地,她凝视着自己脚前的一片空地,没有往坎贝尔的名片看一眼。

    这一晚,当夜幕低垂的时候,赫斯塔听见地面上传来的哭声,她知道那是艾娃正在和这里的姑娘们道别。在这段时间里,艾娃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留给了工作,很少与人谈及自己的病情,更不要说留出专门的“告别时间”给身边的人。

    然而对阿尔佳她们而言,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尽管大家早就知道艾娃最近身体出了些问题,然而谁也没有看出老人的病已经到了要搭乘转机前往核心城接受治疗的程度。

    在黑暗中,赫斯塔独自靠坐在囚室的单人床上,她听着地面上朦胧的声响,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离别是……不可避免的。”

第 73 章 惊恐

    这一晚,施密特正在自己的宅邸中享受着在谭伊的最后一顿晚餐。

    考虑到施密特此刻已经没有多少胃口,他的仆人为他准备的晚餐相对精简:一盘沙拉,一杯红酒。沙拉里拌着老警督最喜欢的芦笋、热里萨南乳酪、冬椿叶和乌连甜虾,摆盘十分考究。

    施密特沉默地进食,始终没有碰旁边的红酒杯,管家观察了大概几分钟,上前将红葡萄酒替换为白葡萄酒,施密特果然开始饮酒——他此刻迫切需要摄入一些酒精,但红酒的颜色令他厌恶。

    阿维纳什此刻就坐在长桌的另一头,他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翻阅起了管家递给他的施密特起居记录。这十来天时间里,老警督经历着相当严重的失眠:差不多就是从霍夫曼惨死那天起,施密特就睡不着了。

    管家在这份记录旁注明,家庭医生给他开了镇定,但他拒绝服用。

    “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施密特突然问。

    “准备好了,老爷。”

    施密特抬起头,目光颇有深意,“‘常用药’也都备好了吧?”

    “备好了,我专门收在您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里。安眠药在药包中间的夹层,大概有三天的量,您到了核心城可以再开些新的……”管家顿了顿,“衣服里的也准备好了。”

    “好。”施密特放下了刀叉,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他们出发去火车站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他的掌心渗出了一些细汗,但他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抹去了。

    “您最近失眠有点严重啊,”阿维纳什放下记录册,“是在担心‘刺杀者’吗?”

    施密特立即嗤笑了一声,“失眠确实是个问题,倒不是因为担心什么刺杀者,上了年纪以后睡眠都这样……您以后也会经历的,尤其是冬天。”

    阿维纳什轻轻抬了一下眉毛,应了一声。

    像是担心阿维纳什不相信,施密特追补道:“我可不会担心什么‘刺杀者’‘红丝绒’,我知道她就是想看到我像里希那样陷入恐惧不可自拔,但我得说,她打错主意了。”

    阿维纳什点点头,“那就好。”

    “我其实特别清楚她是怎么想的……阁下想听听看吗?”

    阿维纳什看了施密特一眼,他大概明白对方的心理: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要主动去谈论它,这样有助于舒解恐惧。不过他不太愿意在这种时候充当一个减缓他人焦虑的倾听者角色,更可况一旦开启话匣,老警督估计有一堆长篇大论等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日他一直围着里希打转,除了几个下属,他也没什么可以交谈的局内人——除了泡勒。可泡勒这个人实在是有点无聊,宴会酒会这些话题他也许在行,换成这件谋杀案,他除了表达谄媚和惶恐,就不会别的。

    “您说说看吧。”阿维纳什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我洗耳恭听。”

    “提前给所有人寄死亡预告,这不是在给自己做案设置障碍吗?”施密特的声音带着,“凭她的本事,原本只要在暗中就能解决掉所有仇人,现在搞得这么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有了防备……她为什么要做这样自找麻烦的事呢?”

    “确实,您怎么看呢?”

    施密特一字一顿,“为了延长我的痛苦。”

    阿维纳什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叹息。

    “看看里希,他从收到死亡预告的第一天起就陷入了对死亡的恐惧,此后每一天,他都在打量着自己的照片,想象着自己的死法——看看这种恐惧把他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他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竟然会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痛苦而选择自尽。

    “那个在暗中潜伏的恶魔,就使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度过惶恐不安的十二日!她正是在用这种把戏,折磨我,折磨我们每一个人……但她以为这样就能得逞了吗?不!”

    施密特突然站了起来,“至少在我这里不会,我可不会被这种女人的手段吓倒,我倒要看看,等我到了核心城——”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随后是沉闷的撞击,它们立刻惊起了远处的犬吠。

    在这瞬息的变化中,施密特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他朝着窗户连续扣动扳机,玻璃应声而碎。但那几颗子弹显然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在远处的喧嚣与近处的寂静中,施密特回过神来。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他无法控制自己劫后余生的喘息,在寂静无声的饭厅中,这呼吸声显得那么刺耳,一阵耳鸣伴随着热血一起冲上脑子,施密特感到一阵晕眩,好一会儿才恢复。

    片刻后,管家跑了上来,“老爷,是一辆私家车出了车祸,巡逻队已经喊救护车了……他们听到了枪声,想问问您是否安全。”

    施密特颓唐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一切充耳不闻。

    “安全。”阿维纳什代为回答,他站起身,对管家示意对方可以退下。饭厅重新恢复了寂静,阿维纳什无声地走到施密特身边,动作温和地缴下了他的枪。

    老警督抬起头,在明亮的灯光下,阿维纳什看见这张衰老的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

    “……还给我,”施密特颤抖着,“不要……拿走我的枪。”

    施密特的眼眶深深凹陷着,眼球也严重充血,阿维纳什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眼红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他被刚才的变故惊出了热泪。

    想到几天前在警局时那个安慰里希的威严老者,阿维纳什重新把枪放回了他的掌心。

    “您说得对,”阿维纳什低声道,“那个人就是想看到您陷入恐惧,而您不会让他得逞的,是吗。”

    老警督突然像一个孩子一样紧紧握住了阿维纳什的手,他把自己的眼睛贴在了阿维纳什的衣服上,呼吸也颤抖着。

    “能否帮我找一位神父……我需要……忏悔……”

    阿维纳什叹了一声,他让下属去给管家传话,自己则在这儿陪伴着施密特度过眼下可能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窗外是深沉的夜,阿维纳什站在大厅中向外眺望,他忽然想,如果此刻凶手就在外面盯梢,那么它现在应该正暗暗得意着吧。

第 72 章 无人送别

    这一晚没有月光,夜空群星璀璨。

    临近午夜,赫斯塔又一次来到圣安妮修道院,在黑色的纪念石碑后面不远,一朵纸折的玫瑰与玻璃钟罩埋葬在地底——这是她为故去者立下的无名冢。

    她沉默地点燃了墓前的蜡烛,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这一小片土地。已经进入了子弹时间的赫斯塔就这么在墓前安坐,她翻开一本诗集,抚过薄薄的书页,最终停在了今夜折角的那页。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烛光,她用很低的声音为妈妈念诗。

    “花儿住在人的心里,我暗自在它们的书中阅读,关于那些没有标识的边界,关于那些没有绽放的蓓蕾……

    “我了解灵魂,如薰衣草,我了解含羞草的少女,我了解月季,和如何用她在心中编织一条花带……”

    在冬夜,赫斯塔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淡淡的白雾。过去她常常在这一刻感到眼热,眼泪会隐隐地涌上眼眶。

    但是现在不会了,她心中弥散着一种安宁。

    尽管今晚要做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但这种安宁已经像一块激流中的浮板,它短暂地隔开了往日的痛苦和即将到来的残酷血腥,温暖地将她托举。

    赫斯塔缓慢地朗读,她的目光跟随着语言一同经过月桂的枝头,经过黑色叶片的缺口,经过百合的花盘,直到诗歌的末尾。

    “那些逝去的和被忘却的人,被赋予了金合欢白色的语言。而我的灵魂,这老旧的炉灶,则长出这样一种枯草——衰竭。”(1)

    赫斯塔沉默片刻,又抬起头,“我前几天在艾娃那里读到了这首诗,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击中了我……你会喜欢这首诗吗?”

    夜风乍起,将赫斯塔的后半句话吹散,寒风带来针尖似的触感,也将她手中的诗集翻得哗哗作响。

    她感到些许厌倦,即将到来的复仇已不再像前几次一样令她期待。

    她曾把这些人视为一生之敌,甚至慷慨地计划着把接下来的五年用在谋取他们的性命上。但如今看来这些人根本配不上这种殊荣,他们的恶就像他们自身一样昏丑陋,即便一口气扫清,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快意或荣耀。

    但她必须让一切有始有终,这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

    赫斯塔短暂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忽然又浮现起下午与坎贝尔的交谈。

    “你知道吗,阿雅下午告诉我,在开庭前,所有人都要把手放在《圣经》或其他宗教书籍上起誓绝不在法庭上说谎,因为这种场合下做出的承诺很重要……我觉得这很荒唐,妈妈。”

    她垂眸望着诗集的封面,“我不会遵守任何誓言,即便非要对着什么起誓,我宁可拿手按着这本诗集。”

    在烈风中,先前的一切温存缓缓散去,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而具体。

    她重新转身望向远处来自谭伊的城市微光——那并不来自于任何一盏直接可见的灯,而是整个城市的光将属于它的那一片夜空朦胧地照亮。

    今晚将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然而那又何妨,他们设下的阻碍越大,她所能展示的力量就越强,由此,给予给生者的恐惧也将越发深邃。

    赫斯塔调整了呼吸,“我该启程了,妈妈。”

    她重新站了起来,低头的瞬间,赫斯塔发现手中的诗集正巧停在另一首短诗上:

    “纵使翻遍我们的书信,

    也没人能参透其中深意:

    我们何等背信弃义,就是说——

    我们何等忠诚于自己。”(2)

    ……

    凌晨的谭伊北站,广场寂静无人。

    宵禁仍在持续,经历了昨夜的暴动,今晚谭伊街上的警察多了起来。几个暴动的策划者已被逮捕,大批激进示威者也被拘留,今晚的城市安静了许多。

    在若干水银针的簇拥下,戴着口罩的施密特在某个通道入口下了车。他们没有直接穿过广场,而是谨慎地通过附近的建筑通道直接前往站台。

    按照施密特的请求,一位神父已经在某个候车室等待他的到来。由于与施密特等人相熟的那位主教今晚在克利叶农场陪伴里希,蜡台圣母大教堂派来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父。

    忏悔仪式原则上只能在教堂的忏悔室进行,但考虑到施密特此刻特殊的命运,教会体贴地做出了变通:他们将这里的某间小型办公室布置成一间临时忏悔室。

    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小房间,不论告解者是贵族还是平民,是正当年轻还是垂垂老去,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在天父的神像前跪下,低声忏悔自己的罪过。

    此刻施密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一位神父,他有太多的焦虑想要倾倒,他甚至不太在乎对方是谁,只要这个人是无害的。

    他想起费尔南曾经倚仗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尽管他曾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是软弱者的游戏,但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一种对自我的坦诚……是他领悟得太晚,也许人人都有需要倾诉但又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时刻。

    这些心情像烈火一样折磨着他,在今晚达到顶峰,他越想停止,冲撞的思绪就越激烈。直到他经过一面镜子。

    施密特只是不经意地朝镜中投去一瞥,他的脚步骤然停下。只在瞬息之间,他的目光完全被镜中的影像吸引——那暗淡光影下的镜中人令他感到陌生至极。他此刻枯槁的侧影就像大街上任何一个软弱无力的老人,往日的神气荡然无存。

    仿佛一夜之间,他真正老去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自我审视像一记警钟,让施密特立刻挺直了背,并有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您怎么了?”阿维纳什也停下了脚步,回头发问。

    “没什么。”施密特沉声道,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不过紧接着,他又极轻地喃喃着,“……任何人,都不能将我打倒……是的,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

    ——

    (1)引自切鲁宾娜·德·加布里亚克《花》

    (2)引自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吉卜赛人一样的分别欲》

第 73 章 各怀心事

    施密特转头看向窗外空旷的广场,心中忽然涌起许多不甘心——他在谭伊生活了这么久,这里几乎已经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他也曾离开过这里许多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仓皇逃离。

    这个想法让他霎时间攥紧了拳头。

    阿维纳什只疑惑了一小会儿,很快意识到老人正在处理他的恐惧——只要将一切恐惧都转化为愤怒,继而转为轻蔑和漠视,人就能重新获得力量,即便这只是一种假象。

    但只要真的能让他恢复平静,能营造一片假象也未尝不可。

    “我不需要神父了。”施密特突然道,“有神父不安全。”

    “好。”阿维纳什点头,“那再好不过。”

    从候车室到大厅,这一路他们已经遇上了三十几拨蒙着面的“老警督”。所有的“老警督”和“阿维纳什”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口罩。

    一共八列火车将在今晚先后出发,施密特给自己找了数不清的替身,从今天开始往后三日,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施密特”从谭伊的上车,这些替身将各自占用一个车厢,跟着列车开始一趟长途跋涉。

    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亲自打理,他召来了他最得意的旧部,用极高的效率和极隐秘的手段完成了这场布置。

    那个“刺杀者”绝不会知道他会选择哪一辆车,因为在今天下午以前,他自己都没有做出最终决定。

    前四批“施密特”们已经启程,各趟列车都运行良好。再过几个钟头,第一批“施密特”就会抵达核心城——当然他们并不会下车,而是会一直待在车厢里,直接跟随列车返程。

    “下一趟车在什么时候?”

    “二十七分钟以后,”阿维纳什答道,“现在还在进行车体消杀,估计再过一刻钟就能上车了。”

    施密特将手插进大衣口袋,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他在脑海中缓缓过了一遍接下来的几种可能。

    他的左手攥着一小瓶安眠药,那是他在来车站路上从旅行包里专门取出来的——明天天明时分他将抵达核心城,他可能要花几十分钟抵达住址,但从列车正式进入核心城地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安全了。

    他会在一张洁净、暖和的床上躺下,那一刻,他会安心地服药,睡上这半个月来最踏实的一觉。

    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这一设想不能实现,他也准备了应对方法:他的右手此刻就紧紧握着一把手枪。

    枪的保险是开的,里面一共有二十一枚子弹,没有备用弹夹。如果真的与“刺杀者”对上,他至少要朝这个可鄙的对手开上一枪。

    当然,弹匣中的最后一颗子弹属于他自己。

    这两种死亡都是体面的,但施密特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大衣两袖的袖口、里侧西服与衬衣的袖口、衬衣的领口和整条领带都在氰化钾溶液中浸泡过。

    也许他逃不脱,也许对手会强到他根本出不了手,但他绝不给凶手折磨自己的机会。

    想到凶手忙了一整晚最后只得到一具死尸时的表情,施密特忍不住发出一声哂笑,仿佛他已经给了凶手一记羞辱,以此挣回了些许尊严。

    这笑声让阿维纳什又朝施密特这边看了一眼,望着施密特莫名恢复了自信的脸孔,他意识到这位老人家自欺欺人的把戏玩得不错。

    此刻阿维纳什已经进入了子弹时间,正在静候今晚的变化。

    他有许多事都没有告诉施密特,比方说:尽管老人给这里的每一位替身都安排了自己最常用的香水,但对进入子弹时间后的水银针而言,老警督身上的气味仍可以轻易辨别。

    老人费尽心血搞出的这些复杂障眼法,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玩捉迷藏时会用的手段——你看着他把头藏进了沙发坐垫下面,以为旁人决计找不到自己,可他整个身体就这么露在外头,他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对阿维纳什而言,如果今晚“刺杀者”真的来了,他最重要的目标并非保护施密特本人的安全,而是留下凶手的动态影像。

    他确信这是凶手真正的软肋,只要拿到了它,凶手的真实身份必然暴露。

    至于说如何对抗它,这等重任还是要交给AHgAs那边——他会在维克多利娅那支小队赶到之前,尽量保证施密特的安全。

    一切事情都有代价,眼下,成为“诱饵”就是施密特在这个案子中最大的价值,万一真的出现了什么闪失,那只能说是一局大棋里的一点小遗憾……他相信不论是AHgAs还是联合政府应该都会认同这一点。

    两个男人就这样坐在相邻的座位上,各自怀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和计划。

    在他们前后左右,还有许多衣着相同的人,正以差不多的姿势坐着休息。

    这大量的重复令所有人都觉得眼前景象有些不真实。比起现实生活,它更像是某部粗制滥造的动画电影——为了省事,一大片电影背景里只有同样的两个人,他们被不断复制粘贴,共同组成一个坐满了人的候车大厅。

    时钟指向1:25,月台上设置的临时蜂鸣器发出清晰的提示音,第五批“施密特们”先后从自己饿座位上起身,排着队走向各自的车厢。

    施密特也在其中,只是才往前迈了几步,阿维纳什就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施密特回过头,见阿维纳什正抬着头,凝视着车站上方的钢制结构拱顶。

    施密特也抬起头。

    碳黑色的钢筋骨架像一排鲸鱼的脊骨,贯穿南北,上面覆盖着一整片长达三百多米的轻质玻璃。白天,它们保证了车站内部的采光;夜晚,它们就变成带着扭曲效果的镜面,笼统地映照出整片车站的景象。

    “怎么了?”

    阿维纳什皱着眉头,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轻微的声响。

    一些积攒在钢架上的灰与锈正窸窸窣窣地掉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感到恐惧,只是有些奇怪地抬起了头,试图寻找原因。

    而阿维纳什已经看见了那个黑影——它张开了双臂,正蜻蜓点水地掠过车站上方。

第 74 章 来袭

    “来了。”阿维纳什轻声说。

    施密特还没有明白阿维纳什的所指,他茫然地看了看屋顶。

    “……什么来了?”

    “刺杀者。”阿维纳什平静地指了指此刻的头顶,“它就在那儿。”

    在施密特脸色陡变的瞬间,一根大约两米长的“工”字钢梁已经击穿了玻璃穹顶。它像一把长枪从天而降,准确地击穿了停靠在车站中间的火车车头。

    ——正是施密特即将搭乘的那辆。

    随着震耳欲聋的穿透声,车头升起浓烟,随后涌起火光,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里,火车站台上若干盏巨大的照明灯就在这时渐次熄灭。

    ——车站的主电源被切断,黑暗迅速占领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车站对此早有准备,若干逃生通道同时亮起应急灯,地面的荧光标识在黑暗中为所有人指出正确的道路,月台上“施密特”们开始向外逃窜。

    然而真正的施密特并没有逃,他面对着不远处那根巨大的钢筋,像是突然被抽空了灵魂。

    她来了,她来了……

    原来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车站,她知道自己会上哪一趟车……

    她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黑暗中涌动的人潮不断将失神的施密特向后撞击,他的帽子被撞落,很快被数不清的脚踢向别处。人群带起风掀起他的衣摆。

    他的神经瞬间绷紧,仰起头竭力张望,试图找寻这一切动乱的源头,可他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是谁在那儿!!”施密特在愤怒中发出低吼,“刺杀者吗……红丝绒吗!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以为我会退缩吗!

    “来啊,来啊——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施密特拔出枪,对着天空连续射击,爆炸般的枪响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刺耳。

    空中亮起几点金色火花,车站另一头随即传来几声惨叫。从施密特枪口射出的子弹没有射穿已经布满裂纹的玻璃穹顶,它们在撞击之后改变了飞行方向,最终溅落到几个无辜的普通人身上。

    一直在后侧与几个下属通话的阿维纳什这时才留心到了施密特的举动,他皱起眉上前阻拦,“警督,保持冷静——”

    “刺杀者……放马过来吧!”施密特的吼叫声嘶力竭,“我不管你叫红丝绒……还是……伏尔瓦——”

    数十根拱顶的钢架同时断裂,发出整齐而惊悚的共鸣。

    数不清的钢筋支架从空中坠落,阿维纳什觉察到危险,他的手从施密特的腋下绕过,从后面抱着施密特高高跃起。

    四根笔直坠落的钢架残肢几乎贴着施密特脚尖连续擦过。

    施密特突然发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喊叫,阿维纳什随即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怎么了?”

    一根两公分厚的C型槽钢斜飞而来,径直斩断了他持枪的右手。施密特的脸扭成了一团,痛苦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刺杀者已经从空中俯冲而下,阿维纳什不敢停留,他扛着施密特一路闪避,敌人亦穷追不舍。

    折断的钢架如同一道道毒刺,不断投掷在他的身侧,这攻势凶残且密集,阿维纳什只能凭听觉判断下一步应当往何处落脚,完全无暇顾及其他。

    身处黑暗的刺杀者始终手握一根铁杆,在奔跑时,长杆的末梢擦撞在钢架、墙面或地面上,击起一连串金色的火花。

    它们在黑暗中勾勒出刺杀者的轨迹,黑与金的边界如此璀璨夺目。

    火花亦倒映在施密特的眼中,他趴在阿维纳什的肩膀上凝视着一切,不由自主地进入到某种无畏的恍惚之中。

    尽管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敌我在实力上的差距,但这股巨大的压迫感,已经碾碎了他此前对于“刺杀者”的任何想象。他忘记了愤怒,忘记了反抗,甚至忘记了疼痛和恐惧,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远处身着漆黑斗篷的敌人,耳畔一阵强烈耳鸣。

    于他而言,这几乎等同于死神的召唤。

    阿维纳什的几个下属艰难地提供助攻,他们试图吸引刺杀者的注意,然而刺杀者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挑衅。

    它只是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追逐的乐趣,几次将阿维纳什逼至绝境,却又点到为止。

    它近乎顽皮地绕着阿维纳什和施密特游荡了几圈,半径越来越大,最后踩着车站的廊柱再次跳上了火车站的钢架拱顶。

    它的速度快得惊人,没有人能追得上,也没有人敢追,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一盏吊灯跳去另一盏,它黑色的兜帽下还掩藏着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没人知道面具后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

    阿维纳什的心几乎已经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已经过去了至少一分钟,AHgAs那边没有派来任何支援。

    该死……维克多利娅她们为什么还没有到!

    她们到底在干什么!

    “长官!!”远处的下属传来惊呼,阿维纳什觉察到头顶的一段悬梁正在倾垂,他再一次提起施密特的后领,在这段钢铁巨兽砸落地面之前向外逃离。

    散架的钢梁在地面激起巨大的尘雾,碎石四溅,数不清的螺丝零件咕噜噜滚落,声浪在整座火车站激起回响。

    重新安全回到地面的施密特如梦初醒,他颤栗着抓住了阿维纳什的衣袖,“……走,快,带我走,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还得麻烦你继续在这儿待一会儿。”阿维纳什咳了几声,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空中的刺杀者,“我们的图像采集还没完成,还需要更多数据……”

    “……什么?”

    “等我们的工作结束了,我自然会带你去下一个避难点,你就先忍耐一下吧,警督。”

    远处再次传来巨响,刺杀者就地取材,用拱顶的钢筋铁架摧毁了停在轨道上的每一座火车车头。几个水银针在距离它大约五十米的位置,跟拍着它的动作。

    这一次,刺杀者对一切瞄准着它的镜头都无动于衷。

    “所有拍摄人员注意,不要靠近它,”阿维纳什对着领口低语,“保持距离,绝不要正面对抗,收到请回答。”

    耳机中传来一串连续的“明白”。

第 75 章 感同身受

    每当一根巨大的钢梁贯穿车头,那骇人的巨响都会在整个半封闭的车站激起回声。

    声浪砸进施密特的耳中,总是引起他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他几次抬起左手,抬起,又放下,眼泪扑簌簌地流满他的脸颊,他听见自己的喉咙正不自觉地发出阵阵呜咽。

    这一刻,施密特终于理解了里希——原来自杀是一件如此需要勇气的事。

    他忽然想到几个小时以前尝到的那一口乌连甜虾,它清冽甘甜的味道是如此令人着迷;

    他想起自己挂满了画作的回廊,那些或细腻或粗旷的笔触,或沉郁或灿烂的色彩……它们是那么美丽,那么昂贵,彰显了他极为殷实的家境与独树一帜的艺术品味;

    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们,想起他们年幼时从远处向自己跑来;想起某个星期天下午,他一个人在马场骑马,日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那种新鲜的刺痛感……

    原来他对活下去的渴望是如此强烈。

    原来仅仅活着就是巨大的幸福。

    “不够……”施密特更咽地摇头,他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左手,“还不够……”

    阿维纳什的耳机中传来新的进展——他的下属们已经采拍到足够的素材,是时候撤退了。

    “你们先撤,”阿维纳什轻声道,“直接带着设备去克利叶农场找维克多利娅,看看她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收到请回答。”

    “明白!”

    阿维纳什看着整个火车站,此刻的车站已经没有任何闲杂之人,三个水银针从一侧的出口离开,刺杀者没有理会。

    它坐在车站正中间的吊灯上,悠闲地荡着秋千,虽然阿维纳什看不清它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它的目光一直望向自己这边。

    “其他人也撤。”阿维纳什低声道,“去车站外面。”

    “长官你——”

    “收到请回答。”

    “……明白。”

    在其他水银针撤离的时候,车站右侧的一段悬梁再次倾颓,一人随之失去平衡,从高处坠落——然而他旋即感到有人接住了自己,仰起头,就对上了刺杀者漆黑的面具。

    片刻后,刺杀者将他放在地面。

    他整张脸都僵住了,一时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有些不理解。

    刺杀者颇为和蔼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走。

    那人站在原地,先是看了看刺杀者,又看了看远处的同伴,几秒后才飞也似的逃走,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整座火车站就只剩下三个人。

    刺杀者缓慢地回过头,望向阿维纳什与施密特。

    阿维纳什拔出了枪,对着刺杀者眼睛的位置。

    刺杀者歪了歪头,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阿维纳什感到一阵脊背发凉,他的理性不断提醒他此刻场景的荒诞——他一个已经转入联合政府的水银针,此刻正在独自对抗一只畸变者,或者说,实力接近畸变者的敌人。

    他会选择加入联合政府,就意味着他丝毫不在乎什么英雄名号,但他多少还有一点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在这种时刻直接抛下施密特,连一点点的努力都不做,是卑劣的。

    于是阿维纳什瞬间暴起,扛着施密特就朝另一头出口跑去。

    在余光里,他看见刺杀者的站姿松弛了下来,带着一点儿驼背。

    这情景几乎让阿维纳什真的感觉眼前人是一只螯合物,它就像许多螯合物那样突然对正常的人类行为失去理解,所以在作战的间隙会专门花时间对眼前情景进行一些推理和思考。

    但这绝无可能……

    突然,刺杀者弓起了背——它俯下身,做出了一个助跑的姿势。

    这一瞬,阿维纳什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尽管理性告诉他,这只畸变者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伤过一个水银针的性命,甚至它连是不是螯合物都要打个问号,但他仍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施密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天地就翻转过来,因为惯性,在他在地上滚了四五圈才停下。

    谭伊北站的水泥月台如此冰冷,在一阵眩晕和剧痛过后,施密特茫然地睁开眼。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从身后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维纳什?”施密特颤抖着问。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突然,施密特打了个哆嗦,因为他突然在朦胧的应急灯下看见了阿维纳什的身影,他就攀附在车站出口上方一座凸出的雕像上,望着自己。

    施密特流着泪,回过头。

    远看时他尚未感到刺杀者的身型是如此高大,于寂静中,他看见刺杀者扬起了手中的钢筋——它正在将钢筋的末梢扭成一个钩子。

    在刺杀者手中,这根钢筋就像一根藤条一样柔软。

    “求求你……”施密特呢喃着,他苍老的脸露出悲戚的表情,“不要……”

    这声音令远处的阿维纳什感到心碎,他以迅雷之势再次举枪,朝着施密特的后脑勺开枪射击——然而一切正如他预料的那样,那枚子弹直接被刺杀者抓在了左手指间,一缕青烟随之升起。

    刺杀者抬起头,用力地将它投掷了回去。

    阿维纳什的右臂瞬间被射穿,他从石像上掉落了下来。在痛苦中,阿维纳什感到自己大约已经履行了自己一切应尽的职责,他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即将化作人间地狱的地方。

    其他同伴此刻正在不远处等他。

    施密特已经无暇再顾及其他,从刚才开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刺杀者的脸——或者说,这张漆黑的面具。

    这个已经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的人此刻就是他的上帝。施密特颤抖着说了许多混沌不清的话,仅剩的左手轻轻握住了此人灰色斗篷的边沿。

    “害怕吗?”面具后面传来一个女人清冷的低语。

    “求……求求你……”

    “有人大概也曾这样求过你,你记得吗?”

    一时间,施密特噤若寒蝉。

    刺杀者俯下身,她拍了拍了老人干枯的脸,“……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

    那根弯曲的钢筋钩住了施密特的脖子,她转过身,将施密特拽向黑暗的更深处。

第 76 章 画面

    在谭伊北站的外围,阿维纳什和他的下属正在安全的高地处静候着变化,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望着车站已经碎裂的拱顶。

    他们都听见了施密特的惨叫,它一声接着一声,在幽暗的回廊中回响,从求饶,到咒骂,接着又变回忏悔,最后慢慢微弱下去。

    在外围的水银针里有人已经开始掩面哭泣,为可怜的老警督,为无能为力的自己;有人双手紧扣,低声为施密特祷告;更多的人沉默不语,看向别处,等待这个夜晚结束。

    医疗队为阿维纳什包扎了伤口,由于子弹直接击穿了血肉,并没有发生爆炸,所以他的伤并不算特别严重,他只需在天亮以后去一趟谭伊预备役基地的地下医院,就不必再为伤口担心。

    大约一刻钟过去,先前赶去克利叶农场的三个水银针又回来了。

    “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

    “维克多利娅不在克利叶农场!”其中一人答道,“我们里里外外把农场找遍了,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踪影……对了,里希子爵也——”

    “阿维纳什!”维克多利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阿维纳什抬起头,见维克多利娅的小队正越过重重屋顶,朝自己这边赶来。

    那确实不是克利叶农场的方向。

    维克多利娅的脸上洋溢着某种胜利在望的微笑,好像她刚刚完成了什么壮举,阿维纳什有些厌恶这表情,尤其是是此刻。

    “……怎么了?”维克多利娅在阿维纳什身边停下,在看到他受伤的手臂与远处的破败拱顶之后,维克多利娅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和‘它’正面交过手了?”

    阿维纳什没有回答。

    维克多利娅看了看四周,“施密特警督呢?怎么不见他人?”

    她看见了其他水银针脸上的泪痕,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车站里。”阿维纳什答道,“刺杀者现在可能也在里面。”

    维克多利娅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那你们为什么都在外面?”

    阿维纳什站起身,“我们拿到了非常清晰的作战影像,关于刺杀者的,它——”

    他话还没有说完,维克多利娅小队已经朝车站赶去。

    其他水银针望向阿维纳什,“长官,我们要不要也……”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吧。”阿维纳什站起身,对近旁的男人道,“你去跟着维克多利娅一起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之后向我汇报进展;余下的人都去警署待命,我现在要去预备役基地,一会儿过来和你们汇合。”

    ……

    如果说今晚有什么事情确实超出了阿维纳什的预料,那恐怕只有一件:

    施密特还活着。

    尽管老警督遭受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残酷折磨,但当维克多利娅带人赶到的时候,他还一息尚存——刺杀者并没有按照它预告的那样斩下施密特的头颅,它只是留下了一地的血污和残肢,和老警督的一条性命。

    为什么刺杀者会这么做?

    一种猜测相对仁慈:刺杀者突然对杀死施密特失去了兴趣。

    另一种猜测则更合乎逻辑:今天并不是刺杀者决定杀掉施密特的日子,所以它没有下手。

    维克多利娅立刻将老人送去了医院抢救,只是她自己也明白,此刻的抢救究竟是真的在挽救老人的性命,还是在单纯延长他的痛苦,那很难说。

    她不愿细想。

    从阿维纳什派来的人那里,维克多利娅初步了解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她听到一半,就立刻意识到了阿维纳什今晚真正在做的事,一股怒火在她心底升腾。

    在施密特推进手术室以后,她和几个同僚直接在医院里睡了几个小时。

    清晨时分,她们从医院离开,11

    月

    2

    日的朝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所有人都意识到今晚大概率有一场异常艰辛的战斗,但没有人谈论这件事,回想起昨晚施密特的惨状,有的人暗暗心惊,心怀怜悯,有的人则完全陷入了兴奋态,她们血液中的战斗渴望被骤然唤醒,恨不得下一秒就天黑。

    维克多利娅让今晚作战的主力们继续回公寓休息,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回到警署去找阿维纳什。

    ……

    警署内的阿维纳什,此刻也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一见面,阿维纳什就开口道:“你把里希弄到哪里去了?”

    “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你就不用管了。”维克多利娅淡淡回答。

    阿维纳什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微妙变化,不过他并不在乎,“辛苦你,我还需要你尽快把这份影像送回

    ahgas

    的数据分析中心——”

    “先让我看看再说。”维克多利娅再次打断了他。

    众人关上了会议室的灯,维克多利娅挑了个离阿维纳什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当屏幕上出现昨晚的战斗画面,阿维纳什的下属之一也开口:“经过昨晚初步的画面分析,我们估计刺杀者的身高在

    2.12~2.23

    米之间,体重在80~85kg左右,当然具体数据还需要等现场的痕迹分析;刺杀者为左利手,它的大部分发力动作都是用左手完成的,同时它的——”

    “安静。”

    维克多利娅凝视着画面上的刺杀者,阿维纳什则一直打量着她的表情。

    显然,维克多利娅对这份影像非常感兴趣。她的眼睛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从屏幕上离开过,身体也稍稍前倾。

    然而,只是过去了十几秒,维克多利娅的神情就从最初的聚精会神,慢慢变得迷惑不解。

    她眉头紧锁,满眼不可置信的目光,随后,一瞬的“顿悟”在她眉宇间闪现,她整个人往后倒在椅背上,右手按着额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似的,陷入了更大的难题。

    视频并不长,当会议室的灯重新亮起,阿维纳什听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反应令阿维纳什感到不解。

    他十指交握,置于身前,低声道:“你觉得如何?这样的画面应该足够基地进行动作分析了吧。”

    维克多利娅没有立刻回答,她两手捂住了眼眶,轻轻按压着。

    “……这哪是什么‘刺杀者’,”她凝视着画面,“这分明是‘嘉舍医师’。”

第 77 章 嘉舍医师

    阿维纳什皱眉,他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是另一只螯合物的名字。”维克多利亚算了一会儿,“应该是

    4623

    年前后的事了,当时ahgas

    内部有过一场讨论,关于要不要向联合政府和各区公民释放更多与螯合病有关的信息,包括一部分水银针的工作机制。”

    “这和这段影像有什么——”

    “我现在就在解释‘嘉舍医师’和这段视频的关系。”

    维克多利娅再一次打断了阿维纳什,她对眼前人的忍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阿维纳什陷入沉默,他向着维克多利娅轻轻抬手,示意对方继续讲下去。

    “当时的支持者认为,民众对螯合病了解越深,联合政府和

    ahgas

    的相关工作就越好推进,而水银针对自身工作进行适当披露,联合政府能给予的配合与信任也会更多。

    “但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事实上,另一批反对者——尤其是螯合病的研究者和位于战斗序列的水银针——认为,这样非但不利于螯合病的防治,反而会让螯合物变得更难以对付:因为一切针对螯合病的科普最终都会加深螯合物对自身的了解。

    “普通人只需要知道螯合病的感染途径、识别方法和患病后果,就足够了。

    “然而,因为当时牵涉到一些更为复杂的问题,总部还是对联合政府做出了让步,决定披露更多信息。

    “在反对者中,最强劲的声音来自第三区的两位螯合病研究员。为了制止这件事,两位研究员在未通告机构的情况下,自行在家注射了螯合菌培养液,并以病假为由一直在公寓休息。

    “由于他们是一对夫妻,所以其他人并未起疑,直到妻子的手臂开始螯钳化,两人才上报总部。

    “两个人的目的很简单:让所有人都亲身体会,一个充分了解水银针与螯合病的螯合物能够造成多大破坏。

    “至于结果,如果你们当年待在第三区的话应该也听说过,那年第三区核心城附近发生过一起化工厂爆炸——其实不是爆炸,是‘嘉舍医师’成功利用了监狱的漏洞出逃,作为一个前螯合病研究者,她在发病后直接把破坏母城作为了自己的第一目标——幸好,她最终被歼灭在核心城外围。

    “至于另一只螯合物‘拉斐尔’,后来在谭伊的预备役基地也成功越狱,并造成了两名预备役水银针重伤。

    “而刚才影像里‘刺杀者’的动作,正是对当年‘嘉舍医师’的复刻。”

    听到这里,阿维纳什终于明白维克多利娅想表达什么,他冷冷地望着维克多利娅,“你只不过看了一遍,你怎么能确定——”

    “我当然确定!因为当年跟拍‘嘉舍医师’的人就是我!”维克多利娅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她的战斗我看了不下百遍——我说‘刺杀者’之前那么注意自己的行踪,怎么这次就对你们的镜头毫无反应……”

    维克多利娅望着眼前的男人,声音突然加重,“你被耍了,阿维纳什!”

    阿维纳什一口气噎在了心口,他近旁的部下已经恼火到了极点,忍不住朝着维克多利娅呵斥:“注意你的态度,女士!”

    维克多利娅直接拍起了桌子,“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会议室内,剑拔弩张,鸦雀无声。

    僵持之中,阿维纳什忽然单手揭开了身前茶杯的盖子,铁盖的边沿放在桌子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阿维纳什举杯喝水,而后轻轻吹了口气。

    “从你进这个会议室开始,我就感受到了你的敌意,”阿维纳什抬眸,“如果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好啊,好啊,谈谈!”维克多利娅两手撑着桌面,“请你告诉我,你昨晚为什么没有阻止施密特去车站?”

    阿维纳什眉心皱起,“……什么?”

    “为什么——昨晚——你没有——阻止——施密特——去车站!”维克多利娅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我已经提醒过你‘刺杀者’一定会破坏前往核心城的列车,为什么你还要带着施密特——”

    “不是我带着,”阿维纳什眯起眼睛,“昨晚去车站不是我的主张,而是施密特个人的计划,事实上,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为他提供着保护。”

    “保护?”维克多利娅冷笑了一声,“那你中途有没有告知过他这样做的危险?你有没有提醒过他在这种时刻和‘刺杀者’照面很有可能会直接被盯上?”

    “呵……”阿维纳什笑了一声,“施密特是个成年人——不,是个老年人,他做了什么决定完全由他自己负责,而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维克多利娅厉声道,“施密特搞了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障眼法,你有没有告诉他那些东西完全不可能起作用?你没有告诉他,不要说是‘畸变者’,只要随便拎出个水银针,就能轻易辨别出他在一群人里的气味?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阿维纳什沉默不言。

    “你没有!”维克多利娅的指关节用力敲击桌面,“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没有,因为你太想拿到一份‘刺杀者’的影像!你害怕只有你们几个人根本跟不上‘刺杀者’的速度,所以你决定带上施密特,这样多少能给它留一点牵绊——可是你没想到这次‘刺杀者’就大大方方地让你拍,根本不需要施密特作饵!

    “你是个‘水银针’阿维纳什,你和你的部下都是水银针,结果你们把一个应该由你们保护的‘普通人’推到前面,自己缩在后头——就为了拿到一份影像!我请问你,证明这只‘刺杀者’来自

    ahgas

    内部,难道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吗?

    “我为你、为你们昨晚的行动感到羞耻!”

    几个阿维纳什的部下已经捏紧了拳头,他们想要反驳,但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又实在骨鲠在喉。

    阿维纳什靠着椅背,他嘴角带笑,似乎丝毫没有为维克多利娅的这番话感到动摇,甚至开始缓缓鼓起了掌。

    “精彩的发言……”阿维纳什抬起头,“不过我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可以吗?”

第 78 章

    维克多利娅俯视着他,“什么?”

    “昨晚我们和‘刺杀者’交手的时候,一直没有外援出现。”阿维纳什的眼睛半睁着,“我猜,贵组那时候大概是在忙里希相关的事,没有出现也情有可原……不过

    ahgas

    怎么没有派人来呢?”

    “那是因为——”

    “在刺杀者给我们投递相册的那天晚上,”阿维纳什重重地截断了维克多利娅的话,但他的声音又很快转轻,“如果我没记错,在千叶开始追击之后,有至少三名

    ahgas

    的水银针立刻从别地追了过来——你就是其中之一,是这样吧?”

    “没错,”维克多利娅回答,“ahgas

    已经投入了十二名有极危作战经验的水银针到了这里,就是我们。”

    “换言之,你们这支小队就是

    ahgas

    在‘杀人摄影’一案中暂定的上限,往后不论刺杀者在谭伊闹出多大动静,只要它的袭击目标仍然是极个别的宜居地平民而没有扩大化,只要它仍然表现出极低的感染性和危害性,那么

    ahgas

    应该不会再在这个案子上投入更多的人力了……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可以。”

    “那么好。”阿维纳什点了点头,“那事情似乎叶没有那么难解释,毕竟我们也只是同样不愿承受直面‘刺杀者’的风险罢了——在这一点上,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不同。”

    “你不要偷换概念,”维克多利娅当即驳斥,“如果刺杀者昨晚就是奔着施密特去的,我绝不会指责你半句,但昨晚你明明可以提前告诉施密特——”

    “我再重申一遍,昨晚乘车去核心城,是施密特自己的决定。”阿维纳什轻声道,“我确实可以提前告知他这么做的风险,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的职责是尽快查明刺杀者的身份,终止它在谭伊的胡作非为,既然施密特恰好可以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接受?

    “老警督是自愿的,而且他的确用生命为我们追查刺杀者的行动铲平了一些障碍,接下来我会考虑为他申请一些死后的荣誉,毕竟他昨晚的表现还比较勇敢……至于说,像你这样愤慨到特地来指责我的行为,老实说,我不理解。”

    阿维纳什拿起存放着刺杀者影像的储存器,顺着光滑的桌子撇到维克多利娅面前。

    “这段视频,麻烦你尽快提交给

    ahgas

    的总部,就算是刺杀者模仿了什么螯合物,我相信画面里的信息一定也有其价值,我等你们的分析结果。”

    阿维纳什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部下,“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部下们摇头。

    “今天的会晤就到这里。”阿维纳什站起身,他看向维克多利娅,“忙了一整晚,我们得休息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让我看看,ahgas

    的水银针和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同吧,今晚里希子爵的安危就靠你们了。”

    “阿维纳什。”

    已经沉默许久的维克多利娅忽然喊了他一声,已经走到桌边的阿维纳什停下脚步,“怎么?”

    “你总是这样轻易拿别人的性命当工具来用吗?”

    “看情况。”

    “那请你多加小心,”维克多利娅侧过脸,那双总是洋溢着微笑的眼睛此刻正阴冷地盯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同样的命运就会落在你的头上。”

    “是吗,”阿维纳什笑着道,“我反而觉得像你这样同情心过剩的人比较容易送命,水银针里尤其如此,你好自为之。”

    眼看维克多利娅马上要开口接上下一句,阿维纳什立刻转头走出了会议室的门,他的部下狠狠把门摔上,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方才被质问的慌乱。

    走廊上的光与新鲜的风总算让阿维纳什松了口气,不过紧接着,他就看见泡勒站在走廊尽头观望着,一副想要过来搭话的样子。

    这让阿维纳什忽然有些厌烦,他很快错开了目光朝出口走去,然而泡勒仍然毫不识趣地凑了上来,神神叨叨地表示自己有重大消息要与阿维纳什同步。

    “就这么说吧。”阿维纳什边走边道,他不愿再在警署多待一秒。

    泡勒有些意外,但还是紧跟上前,压低了声音,“昨晚老警督是不是从蜡台圣母大教堂请了一位神父?”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今早有修女在蜡台圣母大教堂的忏悔室里发现了一位老神父,整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问过以后才知道是昨晚教会派去谭伊北站去聆听老警督忏悔的——”

    阿维纳什颦眉,“这位老神父还活着吗?”

    “活着。”泡勒连连点头,“教堂没有丢失贵重物品,老神父也没有受伤,就是他的外衣被扒了,又在忏悔室里窝了一晚上,关节有点受不了——”

    听到这里,阿维纳什有些头皮发麻,他几乎立即意识到昨晚刺杀者的行为是它的

    plan

    b——如果昨晚施密特选择去见神父,那么它大概率会直接在列车的忏悔室里与施密特打照面。

    不论是“想要找神父忏悔”还是“取消见面”,这都是施密特临时做出的决定,刺杀者竟能这样见缝插针地做出调整,可见它对整件事的掌控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那位老神父看清昨晚挟持他的人长什么样子了吗?”阿维纳什问。

    “没有,说是太暗了,而且对方一下就给他戴了个头罩,所以什么也没看清……我记得你们昨晚不是在谭伊北站遭遇了刺杀者吗,我猜——”

    阿维纳什轻哼了一声,“昨晚施密特没有见神父。”

    “啊?”

    “是的,没有见,所以我不能确定这件事和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你一会儿直接把这事告诉维克多利娅,不必再找我了。”

    抛下这些话以后,阿维纳什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留泡勒在原地不知所措。

    ……

    出了警署的门,阿维纳什的几个部下都松了口气。

    “长官,您刚才的反应真带劲,我是说在会议室里那会儿。”

    “是啊,我当时都被那娘们说昏了头了,真想抓着她揍一顿——”

    阿维纳什瞥了近旁的人一眼,“我说过很多次了,要学会控制你们的情绪。”

    “……那也太难了!刚才她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您心里难道就不气愤吗?”

    “气愤有什么用,”阿维纳什脸上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早就和你们讲过了,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它只会摧毁我们的安宁,永远不要让自己被这种低级的冲动抓住。”

    余下几人半是感叹,半是钦佩,“明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