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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94 章 份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略一凝滞:“……这是什么东西?”

    “是去年

    003

    号办公室启动的一个新项目,很低调,内部几乎没有宣传。该项目专门为资深成员提供高阶训练资料——这里的资深成员,通常指有多次高危或极危作战经验的水银针。”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培训?”特里莎看向近旁的佐伊,“你听过这个项目吗?”

    佐伊摇头,同样一脸困惑。

    “我也没有,”维克多利娅耸肩,“像我们这种总是被临时抽调到各个地方作战的,不需要这种培训。参加这个项目的水银针大都是长期驻扎在某个荒原的人。”

    “像罗戈任那样的?”

    “对,像罗戈任那样的。”维克多利娅点点头,“这些水银针虽然也有充分的对螯合物作战经验,但对近年来渐渐出现的畸变者还是缺乏一些具体认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直接遭遇过;再加上水银针的能力很容易在荒原上招来个人崇拜,某些水银针就容易拎不清敌我实力,在战场上作出一些错误判断,招致一些不必要的牺牲。

    “所以‘半开源计划’有意挑选了一些我们过去和畸变者作战的影像,其中也包括一些造成过巨大损失的螯合物——比如嘉舍医师这样的,作为战术补充资料提供给那些水银针……算是对这些同僚的进阶培训吧。”

    “难道这些影像被公开了!?”

    “没有公开,怎么可能公开……所有培训都是在各地的预备役基地进行的,影像不得拷贝,只能内部观看内部讨论,带都带不出去……但这对刺杀者来说可能是个例外——如果她连在职水银针的实时坐标都能搞到手,掌握这些影像资料又有什么难的呢?”

    “……那现在,怎么办?”佐伊望向维克多利娅,“这些发现,我们都要往上报吗?”

    “报,当然得报。”维克多利娅答得斩钉截铁。

    佐伊:“那不就打草惊蛇——”

    维克多利娅:“昨天下午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有察觉,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换仿生臂?”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眼前的情况比她们想象得更加棘手。

    一个实在的敌人此刻生死未卜,其他潜在的敌人则刚刚浮出水面,且此人——也许不止一人——还极有可能在内部身居高位。

    虽然从目前来看,敌人并没有对水银针们展现出狠毒的一面,但只要刺杀者一日在宜居地内行凶作恶,她们就不能袖手旁观,双方真正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

    更重要的是,如果刺杀者并非螯合物,又不来自水银针内部,这背后可能牵涉到的事情就要复杂得多。

    特里莎已然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仰面轻叹,“我明白了,把这个消息捅上去,至少能有点敲山震虎的效果……说不定之后

    004

    办公室会给我们更多支援。”

    恩黛有些不安地咀嚼着“之后”这个词,她望向特里莎:“……你是觉得这件事情还没结束吗?刺杀者还活着?”

    “在看到这个人的尸体痕迹之前,就当她还活着吧。”维克多利娅垂眸,“对所有事都做好最坏的打算。”

    佐伊举起手,“维克多利娅,我还有一些猜测。”

    “你说。”

    “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明明所有受害者都在指认一个叫‘简·赫斯塔’的水银针,但是此前不管是我们的人还是联合政府的人都没有把这条线索当回事,反而以‘当事人不在第三区’为由直接把这个人排除出了嫌疑人,我觉得这是很荒谬的。”

    紧接着,佐伊将此前与恩黛提及过的“限制说”大体描述了一遍——如果这个赫斯塔现在还在这片大陆,不管她在不在第三区,她都有可能利用自己长途奔袭的本事跑来谭伊杀人。

    “既然现有的线索表明,刺杀者有可能接触到我们的核心数据,那我们不如大胆猜测,刺杀者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直接逃脱芯片的监控——她白天就像所有水银针一样照常工作,到了晚上,就化身‘刺杀者’——”

    “也是很合理的猜测,”维克多利娅再次打断了她,“我之前也一直在怀疑,也许简·赫斯塔确实与刺杀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可以断言,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刺杀者。”

    佐伊对维克多利娅的莫名笃定感到非常不满:“为什么!明明——”

    “本来这件事我不该提,但既然讨论到这里,我就和你们直说了吧,因为之前费尔南的案子,赫斯塔这些天一直被囚禁在尼亚行省。”

    “囚禁了也可以逃出来不是吗!反正她有人协助——”

    “她一直在由艾娃·摩根亲自看管,昨天才转移到独立监狱。”

    艾娃·摩根的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里“囚禁”的分量。

    这些年里,第三区内已经有十七名水银针因为作奸犯科被艾娃送上了死刑电椅——这个数据甚至超过了某些大区近十年来的水银针作战死亡人数。

    在所有被艾娃送上黄泉路的水银针里,最著名的应该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犯,在荒原执行任务期间,他强暴并残忍杀害了当地的一名奴隶。

    起初嫌疑人竭力否认罪行,并几次对艾娃的强制拘禁行为提出严重抗议,但在随后调查取得的铁证面前,他不得不对一切供认不讳,声泪俱下请求饶恕。

    由于嫌疑人年纪轻,平时表现良好,当时的不少人的意见是以适当惩戒为辅,引导管教为主,但没想到开庭以后十二位女性水银针陪审员全票通过了死刑裁决——事后不断有人提出,一定是什么人利用了当时的程序漏洞,暗中操控了当年陪审员的选任。

    但迫于当时没有证据,事情只能不了了之,这件事一直被部分水银针视为

    AHgAs

    内部的司法污点。

    但作为“操纵司法”怀疑对象的艾娃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连续写了五篇针对案件的评论文章,她猛烈抨击

    AHgAs

    内部某些人视水银针生命高于一切的风气。这五篇文章引起了非常热烈的讨论,并被编纂成一本薄薄的册子:

第 95 章 运气

    这一系列的反应最后在第三区形成了一道奇景:在这片已经废除了死刑的宜居地,一个恶贯满盈的普通人可能会在条件极佳的囚室里逍遥快活地服刑,而一个同样无恶不作的水银针则必然会迎来生命的迅速终结。

    有人觉得这是抵达公平世界的必经之路,有人觉得这是最大的不公平。

    然而,不论

    AHgAs

    的内部舆论如何沸腾,艾娃·摩根对犯罪者的态度始终不变,甚至此前第一区想要偷偷引渡一名犯罪者前往当地的法庭接受审理,都被她及时拦下——她在第三区的根须扎得如此之深,那些对她口诛笔伐的对手根本无法匹敌。

    如今简·赫斯塔一头撞在了艾娃·摩根的枪口上,能不能保住性命尚且要打个问号,想趁夜逃出来杀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有残忍杀害过无辜者性命的水银针,只要被这个老人盯上就难逃一死,这几乎成了一条铁律。

    “这就是为什么此前不管是千叶、司雷还是阿维纳什都没有往她身上怀疑的原因,”维克多利娅轻声道,“一个人不可能既被艾娃关押着,同时又跑出来杀人。”

    “好吧……”佐伊低声咕哝道,“那我可能确实是什么地方想错了……”

    “但我从来不怀疑此人是刺杀者还有另一个原因——简·赫斯塔的能力很特殊,在不与螯合物接触的情况下,她不能自主进入子弹时间。”

    所有人都是一怔。

    “这也是让我坚信她不是刺杀者根本原因,刺杀者如果是一个像她这样的水银针能力者,这种限制就是致命的……你们干什么都一副这样的表情?我说的是真的。”

    半晌,苏西皱着眉头开口:“……太离奇了,简直闻所未闻——你的消息来源是什么?可信吗。”

    “哈……”

    佐伊显然也不信服:“……你刚说的是她的名字吧?她代号是什么?”

    维克多利娅耸肩,“不知道,这人信息挺神秘,我也只能查到一些碎片信息,看不到她的简历全貌。”

    “偶尔会有这样的个例,”一旁特里莎补充道,“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密,这类特殊水银针会隐姓埋名,秘密服役一段时间——以前千叶真崎也是这样的,在预备役时期就开始参与正式作战。这种事情只是少见,并非不存在。”

    “那她的能力和刺杀者相比怎么样?”

    “有人评价她是目前最有可能接下千叶衣钵的人,我猜她能力不会差。”

    “……我还是不理解,”佐伊的声音带着费解,“如果赫斯塔连自主进入子弹时间的能力都没有,那艾娃为什么断定她是杀害费尔南的凶手?费尔南不也是死于一个类似螯合物的凶手之手吗——说他是被刺杀者干掉的岂不更合理?”

    “emmm,这个可能确实一直存在,”维克多利娅感觉话题已经有些跑偏了,她有些想尽快终结这个讨论,“我印象里,艾娃之所以一口咬定赫斯塔有嫌疑,是因为她不仅有作案动机,而且在这个案子上撒了不止一个谎——总之艾娃很少打无准备之仗,她手里有些证据可能会等到庭审的时候才拿出来。

    “我接下来会去见一面这个人,如果你实在怀疑,我会去亲自确认一下她这段时间的拘禁情况,怎么样?”

    “好。”佐伊点头。

    一旁恩黛有些奇怪:“你去见她干什么?”

    “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维克多利娅歪着头,“赫斯塔和刺杀者,可能是旧识?”

    ……

    这一天会议结束以后,维克多利娅宣布在出现新进展之前,所有人开始休假。在这期间,大家除了需要轮流去中心医院继续暗中保护施密特,暂时没有别的任务。

    出了警局,外面天已经黑了,维克多利娅决定散步回公寓,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佐伊的声音。

    她回过头,果然是佐伊追着跑了来。

    “怎么了?”

    “我还有个问题,刚才忘记说了,”佐伊表情严肃,“你现在还有时间吧?”

    “有。”

    佐伊认真凝视着维克多利娅的眼睛:“我看过了昨晚你在中心医院和刺杀者的交手影像……中途你突然愣了一下,是为什么?”

    维克多利娅先是一脸茫然,而后很快回想起了那个惊人的瞬间。

    再看佐伊此刻的表情,维克多利娅意识到了什么,“哦……你怀疑我。”

    “不能说是怀疑……”佐伊试图辩解,又很快放弃,她索性单刀直入,“但你刚才怎么没提到这一点呢?你是不是还有一些线索藏着没有说?”

    维克多利娅哑然失笑,她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好吧……因为那一刻它在模仿我,所以我很惊讶——但这没什么值得讲的,因为我参与过很多体术教学的工作,包括录制一些课程,这个回答你相信吗?”

    “抱歉,”佐伊稍稍放下了一些警戒心,“因为你之前说高层可能被渗透了,所以……”

    “理解。”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维克多利娅点头——她以前还从来没发现佐伊在这类事情上会这么敏锐。

    “你说。”

    佐伊的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有些迟疑,“太阳风……有可能被人力影响吗?”

    维克多利娅摇了摇头,“这是天灾,佐伊。”

    “没有技术能人为制造一起太阳风暴?”

    “没有。”维克多利娅答得非常确定,“就连黄金时代的人类也办不到。”

    佐伊的眉心再一次锁了起来,这表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犹豫。

    “怎么了?”维克多利娅问。

    “这简直好像是说……”她低声喃喃,“老天也站在了她那边——”

    话没说完,佐伊感觉肩膀被人重重拍了几下,她抬起头,发现维克多利娅正望着自己。

    “没有什么老天,别这么想,我们只需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如果刺杀者真的逃出生天,那只能说明那她这一次运气不错,”维克多利娅目光十分笃定,“没有谁能次次运气都不错。”

    ……

    而此刻的某处树林,赫·运气不错·斯塔此刻正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

    她在一棵榉树的枝干上睡了一整天。

    在睁眼的一瞬间,赫斯塔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差点从树上翻身栽倒下去,但随即,她机敏地撑住了背后的枝干,保持了平衡。

第 96 章 管他呢

    逃出生天的赫斯塔此刻有些消沉。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不远枝头的肥喜鹊,它们跳来跳去,圆滚滚的肚子压得树梢上下颠摇。

    她都有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了。

    回想着今晨发生的一切,赫斯塔觉得一阵无名火从腹中陡升——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维克多利娅会上来就出杀招。

    我对你惺惺相惜,你对我重拳出击……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决定不从窗户突入,而是先看看那些突然躲到建筑后面的水银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那现在自己就真的已经被炸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

    即便现在暂时安全,但只要回想起昨晚发现所有水银针都在光速撤离的那一幕,赫斯塔依然有一种被梦魇扼住咽喉的感觉,那会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本能地跟在这些人的后面,朝同一方向逃窜。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全身而退,左手、右肩和后颈都留下了轻微擦伤。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搅得赫斯塔心神不宁。她突然想起里希现在大概还躺在什么安全的地方睡大觉,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她没能完成自己定下的规矩,没能在第十二天的夜晚给予此人重创。

    这种骤起的懊恼比刚才更甚。

    但仔细想来,这不是正是自己被维克多利娅拿捏的弱点么?

    明明昨晚在赶到金乌宫的时候就她已经觉察到了异样,然而这份想要立刻向里希索命的急迫之心还是懵逼了她的眼睛,让她舍不得撤离。

    既然维克多利娅她们敢在金乌宫设置炸药,可见里希已经被她们提前转移到了别处。

    自己竟完全没有觉察……

    现在静下来想想,其实在大闹谭伊北站的那晚,当发现维克多利娅小队没有及时出现时,她就该意识到这一点非常可疑——她们一定是趁着自己在谭伊北站与阿维纳什周旋的时候,将里希偷偷运出了金乌。

    如果当时自己能顺着这一点往下琢磨,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还是自己太急,太贪……这些明明可以提前觉察到的细节,竟然全部错过。

    活该被敌人设伏。

    对着手上的伤口,赫斯塔略微有些发愁:被千叶小姐追得跳海的那次她右颊撞出了淤青,那样的伤痕好遮掩,可现在身上的几处擦伤都在容易看见的地方,再过十天,大概正是它们红肿结痂的时候。

    这要怎么出庭?这不是一眼就叫人看了破绽?

    还有,里希究竟被维克多利娅她们带去了哪里……

    维克多利娅利用错误坐标设下陷阱,显然是已经推测出了自己能够掌握她们坐标的事实——那今后要用何种方法,才能提前了解到她们的行动部署?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浮出水面,像无数从深渊跳出的小鬼,它们聒噪地抓住赫斯塔的脚踝不放。

    她在焦灼中思考着这些问题,一时间竟一个解决办法也想不出,只觉得自己被逼入了死地。

    过了一会儿,赫斯塔搓了搓手,她直起身,重新裹紧了身上有些残缺的斗篷,顺着底下的枝桠一节一节地往下跳。

    问题太多想不出办法,那就明天再想吧。

    管他呢,先找点吃的。

    ……

    金乌宫的大火连着烧了一天一夜,火光点燃了城市的一角,将刺鼻的炭火味熏得满城都是。

    第二日,谭伊暴雨,如果不是天气极冷,这种程度的暴雨简直要让人以为天气骤然跳到了夏天。

    维克多利娅小队的几个成员从现场回收了她们各自的芯片储存器,在送回预备役基地进行检测之后,意外发现其中属于维克多利娅的那枚失灵了,几人推测这可能是让刺杀者临时改变突入路线的原因。

    同时,联合政府军方与AHgAs临时从预备役基地征调的几名专业人员组成新的小队,开始在金乌宫的废墟里检索刺杀者的尸体痕迹——爆炸、大火、暴雨的连续侵袭加大了这一行动的难度,一切进展缓慢。

    不过城市的电力已经快速恢复了。

    克利叶农场被毁的消息慢慢传开,四方震惊,大约过了一周,陆续有一些女人徒步来此,她们不肯透露自己的来意,更拒绝说出自己的姓名,她们中有年轻姑娘,也有中年人,有些是独自前来,有些相互挽着手,但大都一路沉默。

    面对金乌宫磅礴的废墟,她们久久驻足,放声哭泣。

    那哭声苦涩,揪心,像被宰杀的牲畜发出哀嚎,但它听起来又那么畅快,有时竟让人分不清是痛哭还是大笑,每个人声嘶力竭,恨不能将自己一生的眼泪都交付在这里。

    远处的人们不时停下手里的工作向这边张望,这哭声太过刺耳,让他们无法专心做事。

    又一个黄昏,维克多利娅带着相机来到这里。

    她此行没有什么任务,只是想来这里拍一拍照片。

    在哭声之中,她仿佛看见一层已经凝成实体的苦难笼罩在这里每一个妇女的肩上,女人们灰蒙蒙的面孔搅合着憎恨与哀愁……这些只存在于瞬间的激荡之影令维克多利娅感到震动,她迅速对着妇人们哭泣的侧影与背影按下快门。

    在眼泪流干之后,女人们开始向着远处的教堂尖顶低声祷告,

    随着祈祷,那些鲜活、辛辣的神气从女人们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与顺从。

    维克多利娅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拿着相机的手也迟疑了一下。

    女人们的轮廓在黄昏的金色余晖中显示某种平静的神性,让她想起教堂里暮气沉沉的圣母像。

    维克多利娅不再拍摄,她在泥泞的坡道上缓行,目光向更远处眺望。

    在这群和光同尘的女人们中间,她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有些异样的红发女人,那人正在这些哭泣的女人中穿梭不停,她尝试与每个人交谈,然后向她们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不过许多妇人都在听了她的三两句话之后面露惊慌,她们飞快起身,像避开瘟疫一样逃离这人身边,只有少部分人接过了她的名片。

第 97 章 摄影

    维克多利娅走上前,“什么人?”

    对方一怔,转过身来,她凝视着维克多利娅胸前的徽章,“……哦,您是水银针?”

    维克多利娅没有回答,她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斯黛拉·克利福德。

    “我知道你,”维克多利娅笑着收起名片,“《轶闻日报》的主编是吧?”

    “对,是我。”斯黛拉欣然点头。

    “你的名片我得收好,前段时间外面到处都在打听你的联系方式。”维克多利娅调侃道,“你来这儿做什么,采访?”

    “哈哈,确实是有这么个希望……不过看起来大家都没什么兴趣,我只能回去等消息了。”斯黛拉有些无奈地将目光从已经走远的几个女人身上收回,她的注意力随即落在了维克多利娅的相机上,“您在拍照?这也是你们的任务吗?”

    “不是,”维克多利娅摇头,“就是随便拍拍。”

    斯黛拉明白了一些什么,她笑了笑,“面对废墟的哭泣是很有冲击力的……您喜欢这样的照片?”

    这个提问微妙地激起了维克多利娅对眼前人的厌恶,这种变化极快,连维克多利娅自己都有些摸不准原因——也许是因为斯黛拉的笑,也许是因为她提起这一切时过于平淡的口吻……这些细节让维克多利娅生出一种感觉,仿佛此刻她们正在谈论的是一种供人观赏品评的风景,而不是一群人。

    几乎就是同一时刻的事,维克多利娅在斯黛拉的眼睛里看见了阿维纳什的影子——那种骨子里的冷漠和傲慢,让维克多利娅瞬间失去了与眼前人继续交谈的兴趣。

    斯黛拉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尽管她并不明白为何。

    “你忙你的吧。”维克多利娅转过身,“注意不要超过警戒线。”

    斯黛拉随即跟了上去,“您怎么走了,您不好奇这些人是为什么聚在这儿哭吗?”

    “你知道?”

    “哈……这,我也不知道。”斯黛拉笑道,“还没问您怎么称呼?”

    维克多利娅停下脚步,“别跟着我。”

    斯黛拉被这突如其来的逐客令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追了上去——她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人会突然变得这么无情,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追上去。结交水银针的机会不多,现在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她怎么能不主动出击?

    谁知道这条人脉要是搭上了,以后能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女士,女士,您等等……虽然我‘不知道’的事情确实很多,但我‘知道’的也不少,能在这里遇上多少是缘分,我们——”

    “你知道什么,说吧。”

    “……这要从何说起,你要是今天没别的事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市区,找个咖啡馆——”

    “我很忙。”

    这一刻,斯黛拉确信自己方才一定是说错了什么话,不过对方的这种反应并没有令她退缩——“厌恶”是一种反应,任何反应都好过没有反应。谷

    斯黛拉尽量跟上维克多利娅的步伐,维克多利娅却走得更快了。

    于是斯黛拉开始小跑。

    “我刚才是什么地方冒犯了您?您和我说说好吗,我可以解释——”

    维克多利娅再次骤然止步,斯黛拉一个刹不住,撞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紧接着,她就被维克多利娅抓着衣领拎了起来,只有脚尖还勉强接触着地面。

    斯黛拉骤然感受到了威胁,她疑惑且缓慢地举起了双手,“姐妹,有话好——”

    “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记者,”维克多利娅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咬出来的,“哪里有血,哪里就能看见你们嗡嗡乱飞,完成你分内的工作去吧,不要再跟着我!”

    斯黛拉:?

    维克多利娅猛然松开了斯黛拉的衣领,她一下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跌在地上。

    眼看维克多利娅就要离开,斯黛拉连忙扶着地站起来,她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刚才的对话,一时间还是没琢磨出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但至少最后那句话她听懂了——

    “可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记者!”斯黛拉对着维克多利娅的背影大喊,“如果我是,我今天就不会到这里来……既然你能带着相机来这里拍照,为什么我不能到她们中间问谁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维克多利娅冷笑了一声,“我拍的照片永远也不会发表——”

    “那其他人现在也看不到我写的稿子,毕竟《轶闻日报》上周就被查封了!”斯黛拉开始偷换概念,她摊开手,“您把我说得好像是那种会故意拿刀在别人身上捅出伤口,再展示给读者的无良记者,不是……您怎么能上来就给我扣这种帽子?”

    “……”维克多利娅有些暗恼。

    诚然,她的结论确实下得有点武断,但她记得斯黛拉经过人群时女人们避之不及的脸——如果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其他人为什么是那种反应?

    就在维克多利娅思索的间隙,斯黛拉又一次跑了过来,在这件事上她实在怀着惊人的执着:“但没关系,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对水银针一向敬重,我完全原谅您这种毫无理由的偏见——”

    “你不该用那种语气谈论她们。”维克多利娅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但目光依旧冷淡,“如果没有别的事——”

    “行啦!只要您别对我有什么误会就好,”斯黛拉迅速接过了话茬,“我现在很少看见有什么人用胶片机了,尤其是你用的这种……卡帕机——它拍动景的时候特别容易失焦,是不是?”

    “……是,但它便携。”

    “我明白,有时候带着大画幅的相机出去反而什么也拍不到,镜头才举起来,人家就给你按下去了——我是说那种不让拍照的场合,呃,不是博物馆那种摄影会造成伤害的场合——”

    “我知道,”维克多利娅轻声道,“我以前用它拍到过安娜·索科洛娃,所有拿着正经设备的人都被挡在外面,根本不让进。”

    “是吗,什么时候?”

    “挺久以前了,在南边,在她被捕之前。”

第 98 章 无声

    当晚,斯黛拉作客维克多利娅在谭伊公寓的暗房。维克多利娅有点儿说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斯黛拉知道——她们俩勉强算是半个同行,再加上她对老式相机也颇有研究,话匣稍一打开,她很快找到了属于维克多利娅的无雷点话题。

    在昏暗的红色暗房里,维克多利娅在工作台前洗照片,斯黛拉围绕着房间四处参观。

    “所以你以前是战地记者,后来才加入的水银针?”

    “嗯。”

    “了不起……我以为水银针都是从童子兵养出来的。”

    “大部分是,不全是。”

    斯黛拉缓慢经过若干张贴在墙上的老照片,画面上大都是破败的荒原景象,每一张画面上都有人——日光下晾晒衣服的老人,被击杀在墙角的士兵尸体,一座只剩花石地板的教堂与正在废墟中做弥撒的神父与信徒……

    照片中的阴影很美,质地深沉。

    “我也是在荒原出生的,”斯黛拉说,“但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哪个荒原?”

    “第五区的,具体哪儿我忘了,”斯黛拉看着照片,“荒原之间经常发生战争吗?”

    “偶尔会有,但不多。”

    “那这些是……”

    “大部分是螯合病导致的。”

    斯黛拉继续浏览,不一会儿,她在一张半人像之前停了下来,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已经死去的孩子,凝视着镜头。望着女人微张的嘴,斯黛拉忽然有些好奇:“你拍照的时候,她是在说话吗?”

    “嗯。”

    “她在说什么?”

    维克多利娅沉默了一会儿,“‘你就是在等这样的照片吗?’”

    “……”

    斯黛拉回头望了维克多利娅一眼,对下午发生的事,她忽然有了一些新的理解。

    最后,斯黛拉的目光落在工作台边的一个相框上。

    “这是安娜,我认得。”斯黛拉指着照片,她观察了一会儿照片上人物的着装,“是春天拍的吗?”

    “不是,应该是秋天。”维克多利娅想了一会儿,“4617

    年吧。”

    “那确实是被捕前不久了……她是十二月被抓的,是吧?”

    “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你很关注她吗?”

    “是也不是,我有个姐姐很喜欢她,另一个好朋友也做过她的学生,所以会稍微关注一点,”斯黛拉就在堆放杂物的工作台上坐了下来,“而且,我听过一些传言。”

    维克多利娅抬眸看了她一眼,斯黛拉正望着自己,因为故意卖关子而沉默着。

    “……什么传言?”

    “我听说安娜和从未开放过的十五区母城有关。”斯黛雅刻意压低了声音,以营造一种神秘感,“有传言说,她在十五区秘密长大,然后——”

    “她是十四区人,”维克多利娅笑了一声,“你不信回去问你姐姐,还有你那个朋友。”

    “嗯?你确定?”

    “你没读过安娜的书吧。”

    “……我对动植物方面的知识是不怎么感兴趣啦。”

    “十五区和十六区都在南半球,位置接近赤道,气候和十四区北部完全不同,”维克多利娅轻声道,“而安娜的童年是在雪原度过的,她写过很多在北部森林里的生活细节——这是凭想象捏造不出来的。”

    “是吗?我看不出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凭想象捏造不出来的。”斯黛拉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毕竟她自己就是这方面的行家,“也许她有一个从雪原长大的朋友?也许她读过很多描写雪原的?”

    维克多利娅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她把冲洗的胶片移到停影液中,大约过了三十秒,又将胶片取出,控干水分后又放入定影液。

    几分钟后,两人到暗房外面开灯看效果。

    “你觉得这四张照片哪张更好?”维克多利娅问。

    斯黛拉把头凑了过来,眼前四张都是人像。

    “要是问曝光,中间这张最好。”

    “画面呢?”

    “这张。”斯黛拉指了指胶片最右边的位置。

    这是个仰面嚎啕的中年女人,她的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像是在呐喊,在呼号。因为曝光时间过久,最右的照片很黑,它丢失了一些细节,却凸显了人物在夕阳下的轮廓。

    “为什么?”

    “你还问,”斯黛拉抬眸看着维克多利娅,“等我说了你又不高兴。”

    维克多利娅一下笑出了声,她刚想再为下午的事情道个歉,斯黛拉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斯黛拉伸手指着胶片,“应该说,每一张都很有故事性,每一个人都好像在说话——这张,是痛快,狂喜,她的眼泪像是在说‘好啊,你也有今天!’;这张是痛苦,是咆哮着说‘我恨!’‘我恨!’;这张是虚弱,精疲力竭,人物没有语言,但能听见厚重的哽咽,喘息。”

    斯黛拉的手指最后划向中间的人像,画面中两个女人正向着远天祈祷。

    “这张就……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人物是模糊的——不是说脸拍得不清楚,而是整个‘面目’,丢失了。不过也挺好看,挺平静,有点宗教画的意思。”

    一时间,她们望着照片没有说话。

    维克多利娅往后靠在椅背上,她思考着斯黛拉的评论,忽然发现这些分析很好地解释了下午她拍照时的心情变化。

    “人物身上的神性压倒了人性,是吗?”维克多利娅突然说。

    斯黛拉一琢磨,“……对。”

    祷告的女人们恭谦地低下了她们的头,向着遥远的天父发出忏悔和感激——原来冥冥之中确实有因果报应,原来神确实会对地上的不义之事降下天罚,只要以柔顺之心等待并相信,终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正义。

    ……就是这么回事吧。

    斯黛拉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她和维克多利娅不一样,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脸孔背后的故事。

    但里希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怎么从那么多人里精准地挑出了同一类人——这些像牛马一样勤恳,像绵羊一样软弱,又像天鹅一样爱惜羽毛的女人……个个都像天生的祭品。

    “有多少人今天接了你的名片?”

    “两个。”斯黛拉回答,“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来联系我。”

第 99 章 联系

    “可你们报社不是被封了吗,你采了稿子上哪儿发……”维克多利娅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新问题,“《轶闻日报》怎么就被封了?”

    “没有正经刊号的小报纸,一出名都是这个下场,”斯黛拉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也是我们自己反应慢了,没跑成,下次不会了。”

    “……所以严格来讲,你一直在做的事是违法的?”

    “严格来讲,”斯黛拉大方纠正,“我一直在做的事是在犯罪”

    维克多利娅眯起眼睛。

    “我现在就在保释期,我有和你过说吗?”斯黛拉将散落在肩头的头发拨向身后,仿佛在说一件令人骄傲的事,“不过好在有一堆我不不认识的人抢着来帮我缴保释金,不需要我破费。”

    “你这算是一战成名?”

    “是第二战。”斯黛拉单手叉腰,“动静闹得比之前还大不是理所当然吗。”

    维克多利娅站起身走到冰箱前,“你想喝点什么?啤酒要吗?”

    “不要,”斯黛拉答道,“你这儿有没有威士忌?”

    “没有。”

    “你不喝酒的吗?”

    “戒酒很久了。”维克多利娅答道,“这几罐啤酒还是别人放我这儿的。”

    “……那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吧。”

    维克多利娅去了趟厨房,一通操作后拿了两杯玉米汁来到客厅。

    “你的这些照片,拍了就都放在这儿?”斯黛拉指了指暗房的方向。

    实际上暗房就是维克多利娅居住的公寓卧室,只不过她本来就很少来谭伊,这次要在这儿久待,她顺手就把这个房间改成了工作室,自己平时睡外面客厅或者警署。

    “嗯。”

    “你有没有想过——”

    “别打我照片的主意。”

    “我就问问!”斯黛拉皱起眉头,“而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经常——”

    “如果你要说什么被我猜到了,那我就会直接回答你的问题。”维克多利娅两手抱怀,“也许确实是打断你说话,但我帮你节省了时间。”

    “这绝对是个很坏的——”

    “算不上,”维克多利娅耸肩,显然毫无悔改之心,“我周围人都习惯了。”

    斯黛拉悻悻一笑,“……行。”

    两人又回到暗房把剩下的照片给洗了,夜里九点,在最后完成印制放大的流程后,维克多利娅得到了两张黑白照片。

    她把这两张照片挂在工作室的空白墙上,端详了一会儿,接着就去把余下的胶片直接剪了,没有保留。

    临行前,斯黛拉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我不做刊登,只是以私人身份向你要一张照片,你能重洗一份给我吗?”

    “哪张?”

    “安娜的那张。”

    ……

    荒原的小旅馆里,司雷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看见千叶就着烛光靠在床头看书。

    “在读什么,”司雷靠近看了看,“森林……吟唱……”

    ——她一下想起来,这不就是她曾经在千叶公寓的餐桌上看到的那本书吗。

    “这么暗还看书,不怕近视?”

    “不然没事做。”千叶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你洗完了是吧?”

    “你去吧。”司雷指指浴室,“我给你留了一瓶热水。”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司雷从自己外套的口袋中取出笔记本和笔,走到床头柜边蹲了下来。她迅速把今日的几个新发现记下,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沾湿她披在肩上的毛巾。

    这趟出行可谓是收获颇丰,除了第一天在短鸣巷一无所获,余下的每一天都有新惊喜。她们先是撞上了当年替费尔南办事的地头蛇,紧接着就顺着这条线一路挖出了两个惊人的组织。

    其一是琼·瓦莱利的“瓦莱利共盟会”,二是由费尔南本人参与组建,又很快退居幕后的非营利组织“圣·塞文山援外中心”,两者的触角都伸向了荒原上赌博、毒品、武器、酒精的走私业务与人口贩卖。

    这两个组织都与第三区的宜居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双方内部都有渠道往宜居地里送人——联合政府和

    AHgAs

    内部都有他们的人,或者说,收钱办事的帮手。

    他们有一整套的防疫观察措施,用以确保每一次运送的“货物”足够安全,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由于整个链条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见识过螯合病的威力,他们私下订立的某些审核措施甚至比官方的规则更加苛刻。

    在连续的抓捕、审讯之下,越来越多的证据指明:费尔南和霍夫曼、里希等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近年来他们几乎不见面,但在

    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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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五年间,费尔南男爵一直在竭力为第三区内的某些上层人物扮演合格的鹰犬——他事业的腾飞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这些年来,被费尔南从荒原带进宜居地的女人和孩子总计超过一百三十个。当初在荒原上搜寻红发的赫斯塔人,正是来自霍夫曼的委托。

    这几乎完全印证了司雷最初的猜测,里希这些人的嘴里就没一句实话,所谓突然出现在在路边,并向所有人发出诅咒的赫斯塔女巫根本不存在,一切和他们声称的正好相反。

    即便司雷此刻并不知晓里希等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但只要看看刺杀者沸腾的恨意,这些事就不难想象。

    如果说“圣·塞文山援外中心”的线索指向了里希等人犯下的罪行,那么“瓦莱利同盟”则直接指向了“刺杀者”的真实身份。

    4618

    年,AHgAs

    收到线报,瓦莱利豢养的杀手中可能有水银针能力者。AHgAs

    迅速介入调查,然而,整个同盟会随着瓦莱利本人的去世突然人间蒸发,此后也再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

    据千叶说,偶尔是会有这样的情况——部分水银针在未接触

    AHgAs

    的情况下就完成了自身的蜕变,AHgAs

    一方面以极高的福利待遇鼓励这些人向组织靠拢,另一方面,AHgAs

    会在民间高额征集流落水银针的线索,而后进行主动招安。

    不过,千叶没有向司雷透露的是,荒原上很多组织为了给对手找麻烦,经常会派人匿名向

    AHgAs

    举报敌人的机构里有水银针,所以这种举报大部分都不可信。

    再加上绝大多数水银针的初次觉醒发生在第一次遭遇螯合物的瞬间,一旦没有被

    AHgAs

    成功营救,他们往往就直接死在了螯合物的手下——有机会完成二次觉醒并流落异乡的水银针,少之又少。

    千叶很乐于看到司雷将刺杀者的怀疑对象转到瓦莱利同盟会的参与者们身上,这样她才能更安全地寻找那位“老查理”的下落。

    有证据表明,他那位来历不明的养女,并非是第三区人。

第 100 章 孩子

    第

    100

    章孩子

    二十分钟后,千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今天是几号?”

    “11号。”司雷回答,在荒原的这些日子,宜居地里的计日方式变得遥远,偶尔需要想一想才能回忆起具体的日期,“……你是明天就要回去了?”

    “对,”千叶点头,“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明天和我一起回吗?”

    “不了,我要多待两天。”司雷仍然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千叶侧卧在床上,她右手撑着脑袋,声音带着一点困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司雷。”

    “说。”

    “你为什么要卷到这个案子里来?”

    “……什么为什么,”司雷莫名抬眸看了千叶一眼,“任务分到了我这里——”

    “刺杀者都已经死了,查它的老底有那么重要吗?”

    “没有看到尸体,怎么能算死了?”司雷反问。

    千叶不置可否。

    司雷笑了一声,“难道你是想和我说,我该去学学泡勒和阿维纳什?”

    “……是个思路,”千叶也笑,“我是觉得总部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点暧昧,如果上面真的想查,那一开始就该让维克多利娅小队过来,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到这儿组织工作。

    “现在这个局面,就算刺杀者没死,只要它此后不再活动,事情应该就结束了——”

    “无所谓了,这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司雷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你明天再陪我去趟短鸣巷吧,之后再回宜居地。”

    “OK。”千叶笑了笑,“有时候我有点不能理解你的责任心。”

    司雷吹灭了蜡烛,回到自己的单人木床上躺下,千叶谈论起这趟任务结束后要做的事情,司雷饶有趣味地听着,当听到对方提到十四区时,她忽然喃喃:“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也要去一趟十四区。”

    “是吗,你也去度假?”

    “我去看孩子。”司雷闭着眼睛。

    千叶一怔,突然想起来之前司雷是提过她有个十六岁的儿子,“你小孩在十四区?”

    “嗯。”

    “叫什么?”

    “司宇。”

    “怎么不跟你生活在一起?”

    “那边有好医生。”司雷语焉不详地答了一句,“睡吧,千叶,很晚了。”

    ……

    11月12日,谭伊在一片寒冷的雨幕中苏醒。

    刺杀者已经一周没有动静了,维克多利娅收到新的命令,她的小队往后继续在谭伊观察五天,如果一切仍然风平浪静,任务按“完成”结算。

    这种“观察”任务是大家工作里最喜欢的部分,它几乎等同于高薪休假。维克多利娅带着自己的相机在老谭伊拍了不少照片,这种生活节奏对她而言是奢侈的,也因此显得弥足珍贵。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里希和施密特都平稳度过了危险期,尤其是施密特,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概在病床上撑不过三天,但在金乌宫的爆炸过后,维克多利娅已经安排将他送去与里希一同救治,两人现在都在安全的地方缓慢康复。

    显然,所有的坏事已经过去,接下来,生活将转向否极泰来的部分。

    至少许多人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这天早晨,维克多利娅早早起床,她收到斯黛拉的邀请,去参加一个新生代艺术家的室内雕像展——斯黛拉似乎总是有办法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展览信息。

    出门前,维克多利娅公寓的电话响了。

    “喂。”

    “维克多利娅,你现在方便吗!”电话那头传来佐伊的声音,“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维克多利娅看了一眼手表,“什么事?”

    “里希的两个私生子组织了十几个地痞流氓,在预备役基地外面闹事,闹得好凶,还有记者在现场——基地方面说她们不方便直接和市民起冲突,泡勒那边又不太愿意管……我们能插手吗?”

    “闹事?”维克多利娅突感头痛,“……你们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和恩黛就在预备役基地的北门,要是可以插手,我们现在就能把这群人赶走。”

    “狠狠揍他们!”维克多利娅答道,“把他们揍到下次不敢再来!”

    “好嘞!”

    挂了电话,维克多利娅拿起搭在沙发上的红围巾,在镜子前确认自己的装束是否得体,然而很快,她又扶住了额头,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柜子。

    她拿起手机,很快拨通了斯黛拉的电话。

    “喂……嗯,是我……我今天可能不能来了……嗯,工作上的事……不确定要多久,如果来得及我会去找你,你不用等我,先去看吧……嗯,拜拜。”

    接着,维克多利娅几下扯下了自己的围巾,她披上那件已经有些老旧的棕色夹克,快步往谭伊警署跑去。

    ……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泡勒满脸堆笑,“毕竟从上次老警督出事到现在,里希子爵一直被你们扣在手里,两个孩子也是担心自己父亲的安危嘛,就想见见面——他们可能是不知道您住在哪儿,又觉得

    AHgAs

    各个部门是彼此通气的,所以就去找预备役基地的麻烦了。”

    “什么叫被我们扣在手里?”维克多利娅面色如常,“你展开讲讲。”

    “我是用他们的视角跟您解释嘛,那我当然知道您是为了保护里希子爵的安全,所以才把他藏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问题是他们不知道,对不对。”

    “为什么你们不出警?”

    “他们是受害人家属……现在情绪激动也属正常,还是要以安抚为主的,不好硬来。”

    “你是不是觉得,刺杀者反正已经死了,放任他们闹闹也没什么。”

    “那没有,绝对没有的。”泡勒笑起来,“哎,我也老实和您说吧,里希就这么两个儿子,按道理他的财产应该全都由这两个孩子继承。现在那么大个金乌宫说没就没了,他们心里有火也是人之常情,您就放他们——”

    “好,我懂了。”维克多利娅站起身,“他们最好是祈祷刺杀者真的已经死了——哦,我看他们是最盼望刺杀者还活着的人。”

    “……您,您这是什么话嘛。”

    “因为里希和施密特两人现在真的就都躺在预备役基地的地下医院里。”维克多利娅轻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皱,“他们现在这样闹事,等于直接给刺杀者提示。”

第 101 章 刺杀重现

    “这……”泡勒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刺杀者不会真的还活着吧……”

    “不然我为什么现在还留在这里?”

    泡勒再次有些后背发凉,他伸手去够桌上的电话听筒,探了三四次才成功把固定电话拿了起来,吩咐下面人赶紧去预备役基地附近维持秩序。

    ……

    黄昏,街灯渐次亮起,人们走上街道,在玫红色的霞光中回家或是去酒馆小坐。

    斯黛拉一个人在市区逛了一天,这会儿正在市中心的一处小花坛歇脚。

    她今天拍了一些照片——用自己新买的二手卡帕ii型相机,斯黛拉原本还想把这个新淘的相机给维克多利娅看看,没想到这人今天一整天都没出现。

    她站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忽然发现有许多人围站在教堂前面,仰头望着教堂的圆顶。

    斯黛拉有些奇怪,也跟着跑过去瞧。

    在教堂的最高处,有个漆黑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夕照流泻在那人身上,仿佛教堂的尖顶多了一尊知名不具的石像。远处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有热心市民以为有人要自杀,直接报警和喊救护车了。

    出于某种职业嗅觉,斯黛拉立刻把相机对着此人,找好角度,连续拍下若干张照片。

    “动了!动了动了!”身边的人传来一阵惊呼。

    透过镜头,斯黛拉看见那人忽然在教堂的屋脊上奔跑起来,她的动作是如此轻盈,像一只梁间回旋的燕子,她一边跑,一边从随身的大口袋里向外抛撒着什么东西——它们像雪片一样在高空飞舞,像打着旋落下的叶子。

    地面上的人再次发出呼喊:教堂怪人直接从主殿的穹顶跳到了近旁的钟楼。

    人们兴奋地望着眼前一切,这是哪个杂技团的露天表演?是正在拍摄中的电影?抑或是别的什么庆典环节——不管它是什么,它也太精彩了!

    先前从高空洒落的雪花片已经散落下来,人们兴奋地伸手去接,去抢,其中一片恰好飞落在斯黛拉的身前,她才伸出手,这张纸片就飞进了她的指缝之间。

    这是一片白色相纸。

    斯黛拉将它翻过来,照片上是施密特的近景特写,老警督站在路灯下面,为他打伞的仆人刚好挡住了他的左臂。

    一瞬间,斯黛拉认出了钟楼上的怪人。

    ……刺杀者。

    与此同时,更多的水银针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她们飞檐走壁,各自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划破长空,沿着钟楼外凸起的石壁向上飞攀,快速向刺杀者接近。

    这极具观赏与冲击性的一幕引起了更多的尖叫声。

    刺耳的警笛、尖锐的哨声从不远处传来,身着特别制服的警车开始驱赶在教堂下围观的人群,斯黛拉抱头躲到近旁一个垃圾桶的后面,趁着警察们不注意,迅速捡起了其他几张落在地上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上的人都是施密特,但每一张的施密特动作都不同。斯黛拉快速把捡到的每一张照片都塞进大衣口袋,在混乱中,她左右观察着警察与人群的位置,找准了空档就朝教堂的方向冲。

    没有人注意到她。

    斯黛拉沿着潮湿阴冷的石阶朝教堂的地下厅跑去——通向钟楼与教堂穹顶围廊的入口都在那儿。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如果能从空中抓拍到一张刺杀者的特写……

    不需要太多……

    一张就够了!

    ……

    “它还在钟楼!佐伊!不要上它的当,它在和你们兜圈子——”

    耳机中传来恩黛焦急的叫嚷,佐伊一把摘掉了挂在脖子和耳朵上的耳机话筒,这些小小的装置迅速往下跌落,消失在风里。

    它们吵得她没法集中精神。

    佐伊踩着钟楼顶的石像怪脑袋渐次跳跃,以极快的速度绕了钟楼一圈,然而她没有看见刺杀者的影子——

    她当然知道刺杀者正在和自己兜圈子!但该死的,她就是抓不到这个人!

    今天的刺杀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戾,它手里多了样武器——不是就地取材的钢筋铁棍,而是一把大约四十厘米长的刺棱。

    这种作战方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位总是使用刺棱作战的水银针……

    “佐伊——!”远处,恩黛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佐伊还来不及想恩黛为什么突然发疯,就感到身后多了一层阴影,她立刻蹬了一脚墙面以调转方向,然而迟了——

    强烈的窒息,失控的坠落,突如其来的截停,头部的剧痛。

    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这一切在恩黛眼中要残酷得多——刺杀者突然闪现,它从身后勒住了佐伊的脖子,带着她强行向下坠落,随后两人一起落在钟楼中部一处凸起的石梁上,佐伊一头撞在墙壁上,几块碎石随之落下。

    这些伤对已经进入子弹时间的佐伊而言不算什么,尽管它带来的疼痛确实十分剧烈,但佐伊仍然保持着清醒,她奋力挣扎,直到一根冰冷的金属棱抵住了自己的眉骨。

    ——那是刺杀者手中四十厘米的刺棱,它只要稍微往下滑几公分,就能刺穿佐伊的眼球,顺带捅进她的脑子。

    佐伊僵住了。

    这一刻,她闻到刺杀者身上强烈的硝烟气味,感受到刺杀者强而有力的禁锢。悬殊的敌我实力重若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紧接着,佐伊突然迎着刺杀者手中的刺棱抬头——

    刺杀者像是料到了她会用这种方式反抗,那根刺棱轻飘飘地擦过了佐伊的眼皮,迅速收入了它的衣袖。

    刺杀者不再勒着佐伊的脖子,它松开了手,佐伊随之失重坠落,但在她尝试在空中调整平衡之前,刺杀者又抓住了她的左臂,紧接着是一记更为凶狠的肘击,狠狠地撞在了佐伊的脸颊上。

    ——等到佐伊回过神来,她的左臂已经被刺杀者握在手中了。

    被折断的仿生臂迅速失去了肤色,显露出原本的材料质地。

    佐伊还来不及喘息,就看见刺杀者突然高高跃起,并向着钟楼的反面逃窜——维克多利娅和苏西已经追了过来。

    维克多利娅的动作很快,快得几乎和刺杀者不相上下。即便在子弹时间之内,佐伊仍只能捕捉到个别瞬间。

    苏西抱住佐伊撤离。

    她靠在苏西的肩膀上喘息,满嘴是血。

    “它在报复……”佐伊竭力开口,“它在报复我们……在金乌宫……”

    “安静!”苏西呵斥道,“一会儿再追究你违背部署擅自行动的事。”

第 102 章 此时,此地

    追逐仍在继续,不断有高温射线擦着赫斯塔的轨迹出现,这些肉眼看不见的进攻未能击中她的本体,却在她身后的建筑上留下了一道连续的灼烧痕迹。

    她注意到维克多利娅的狙击分队正在迫使她朝预备役基地的方向逃走,但赫斯塔并不上当,每当所有人的位置开始偏移,她总是迅速跳脱众人的包围,重返教堂的穹顶。

    她挑衅般地模仿起在场每一个水银针的动作,以手中剩余的照片作为飞刃,不时向身后的追逐者发出反击。

    维克多利娅心情复杂地躲开这些小打小闹,因为这也是她曾经用过的对敌方法——高速飞出的纸片有时锋利得足以媲美刀刃。

    腾跃,急转,悬停,俯冲——

    连续不断的纸片擦过维克多利娅的鼻尖、发尾、肩侧与脚底,它们径直没入她身后不远的青铜雕像,留下一串整齐的切口。

    “就这点能耐吗?”维克多利娅发出一声嘲笑,她突然一改先前的中距离作战策略,猛然朝着刺杀者加速冲刺。

    远处的火力支援暂时停下,维克多利娅握着与刺杀者相似的刺棱与之交战——面对螯合物,近战歼敌的最佳方式就是捅脑子,只是不到迫不得已,水银针一向避免此类短兵相接。

    除了千叶真崎,没有谁上来就直接肉搏……这样太容易受伤了。

    然而维克多利娅并不这么想,尽管刺杀者刚刚才近距离袭击了佐伊,但那是在双方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一旦发生近战,刺杀者实际要承担的风险恐怕比自己高得多——刺杀者如此费心尽力地伪装身份,绝不敢轻易留下自己的血液样本。

    “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吧!”

    ……

    此刻的谭伊已陷入寂静。

    离教堂几个街区的酒馆,许多人正在建筑内部紧急避难,人们按照《螯合病避险方法》所要求的那样严格熄灭了屋里的一切灯火,所有人屏气凝神,在黑暗中聆听着远处的枪林弹雨。

    有些住在高层的居民在恐惧中挪到了窗户前面,他们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试图去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看清远处的局势,一个突然从他们跟前一闪而过的身影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是正在无人街道上疾行的千叶真崎。

    从荒原折返尼亚行省的途中,她嗅到了战斗的味道。

    ……

    维克多利娅仍在与刺杀者近战。

    一切如她所料,当她紧咬着刺杀者不放,以刺伤刺杀者身体为第一目标进行战斗时,对手的进攻意志似乎很快就被削弱了。它放弃了贸然进攻,甚至不再做出积极防御,一切再度回到了她们初遇时的状态——一个拼命追,一个拼命躲。

    刺杀者像一条水里的泥鳅,左钻又闪,滑得人根本抓不住。然而即便是这样,它仍然未偏自己的方向——它始终以教堂穹顶为自己的行动原点,绝不往其他地方移动。

    也正因如此,胜利的天平似乎开始慢慢往维克多利娅这边倾斜。

    刺杀者的动作是局限的,而维克多利娅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战斗节奏,在顺利时,她的短刀甚至划破过刺杀者背后的斗篷,谁都看出刺杀者的那些招数正在被逐一击破。

    但……它为什么不跑呢?

    远天的太阳正在西沉,当最后一抹霞光被淡蓝色的夜幕取代,刺杀者一头扎进了钟楼内部,维克多利娅紧随其后,霎时间,绘着圣母与圣子像的玻璃彩绘被她们撞个粉碎。

    深红,宝蓝,碧绿……伴随着不绝于耳的爆裂声响,碎裂的玻璃片们在空中短暂停留,而后落下,又在地面激起一阵激烈的碎响。

    在阴暗的钟楼内部,两人以惊人的破坏力毁掉了一切挡在了她们之间的东西——石柱、悬梯、横梁……灰白色的粉尘从损毁的玻璃窗内向外弥散。

    其他水银针们依次向钟楼靠近,她们聆听着建筑内部的声音,随时准备着在两人再次冲出钟楼时,给予维克多利娅必要的援助。

    “所有人……即刻远离钟楼,”耳机里传来维克多利娅的命令,“不要将自己暴露在肉眼可见位置,除非刺杀者攻击地面单位,否则不要主动进攻。”

    所有人迅速执行。

    苏西关切道:“你那边怎么样,维克多利娅?”

    “刺杀者……”维克多利娅的声音伴随着急切的喘息,“刺杀者好像正在进入阿刻戎时刻——”

    每个人都都是一怔。

    阿刻戎时刻,水银针最后的爆发期,当事人的能力会在原先子弹时间的基础上继续增强

    20~150

    倍,但通常只能维系几十秒到几分钟。

    当阿刻戎时刻结束,水银针们将会像螯合物自然死亡时那样,在严重的大出血中离世。

    ——这么说来,刺杀者真是水银针了。

    所有人当即理解了维克多利娅这道命令,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刺杀者会是无敌的。

    她们迅速离开教堂,向四面撤退,所有水银针都不约而同地前往了离自己最近的警察部署点——如果一会儿刺杀者失去理智,袭击民众或警员,她们还是需要尽可能地吸引火力。

    “特里莎……”恩黛突然抬起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口吻呼唤朋友。

    “怎么了?”

    “是我看错了吗……”恩黛的低声喃喃,“钟楼顶上……怎么好像有人?”

    几个水银针同时抬头。

    就在这一刻,刺杀者与维克多利娅先后冲破了钟楼的屋顶,阴沉的天幕下,两人看起来像两只正在争斗的候鸟。

    伤痕累累的钟楼已经摇摇欲坠,斯黛拉随即意识到了危险,她将相机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抓住了近旁的铁围栏,然而这并不管用,当一根靠近地面的石柱轰然倒塌,顶层的石台也随之倾斜。

    斯黛拉还没重新调整姿势,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向后栽倒跌落。

    与此同时,已经跃至最高点的刺杀者和维克多利娅也开始下坠。

    在夜幕将至未至的薄暮,天空呈现出水墨色的深蓝,维克多利娅仰面迎敌,在她的上方,凛冽的风将刺杀者的斗篷像战旗一样吹起——

    就是现在!

    斯黛拉屏住呼吸,按下快门——她抓住了此刻,她抓住了这个无与伦比的瞬间。

第 103 章 就是爱演

    风在耳畔尖啸,天地正在倒转,斯黛拉紧闭了眼睛,将相机死死抱在怀里。

    一切迅速坠落。

    四个水银针同时冲出了建筑阴影,朝着斯黛拉与维克多利娅的方向冲去,两人分别接住了空中的下落者,另两人紧随身侧,随时准备应对刺杀者的突袭。

    几乎就在这时,水银针们发现自己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在她们向两侧后撤的时候,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正直接朝着刺杀者的方向直奔而去。

    “回来!!”维克多利娅额上青筋暴起——这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拎不清状况往前愣冲!

    然而,想象中的惨烈场面并没有出现,来者与刺杀者在空中往来追逐了数个回合,并未有哪一方呈现压倒性的优势,就在刺杀者试图重回教堂穹顶之时,那个半路杀出的影子找到了破绽,就像先前刺杀者捕捉佐伊那样,她以同样的姿态绕到了刺杀者的身后。

    ——是千叶。

    维克多利娅终于认出了来人,是千叶真崎。

    “小心!”维克多利娅扯着嗓子对千叶喊道,“它正在阿刻戎时刻——!”

    千叶一怔,松手后撤,像是意识到了眼前人的危险。

    刺杀者极轻地落在教堂穹顶的天使石像上。

    紧接着,四道血色弧线从刺杀者的颈侧、两臂喷出,它动作诡异地仰起了头,像是在看天上的星星。

    在众人的注视下,刺杀者跳下石像,重新走上教堂顶的屋脊,它像一位谢幕的提线木偶,扬起手,向四面鞠躬。

    而后,它一脚蹬地,朝着教堂的另一面背跃坠落。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一切陷入寂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

    “所有人原地待命,”维克多利娅命令道,“恩黛、特里莎、苏西,跟我过去看看。”

    四人越过教堂,顺着刺杀者坠楼的位置往下搜寻。

    “找到了!尸体找到了!”恩黛高声呐喊。

    所有人循声而来。

    在一处堆砌着许多杂物的稻草堆,有一块黑色的粗布掩盖着尸体,透过裸露的一角,人们看见了只属于死者的苍白皮肤。

    维克多利娅上前一把掀开粗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白花花的肚皮——死者显然是一位男性,胸口满是蜷曲的毛发。

    尸体没有头颅,也没有四肢,从皮肤上的老年斑来看,应该是个老头子。

    “等等……下面好像还压着一具尸体!?”

    特里莎和苏西上前将上面的残躯移开,底下更为瘦弱的一具男尸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随着人们移动尸体,两颗带血的眼球咕噜噜地从死者的断肢的掌心滚落,它与上面的尸体一样被截断了四肢,生殖器也被残忍切下,此外,这具尸体临近心脏的位置还有一处创口——

    “……里希?”恩黛不甚确定地喃喃。

    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被惊醒——躺在这里的两具尸体根本不是什么刺杀者,而是死去的施密特和里希。

    “该死!”维克多利娅捏紧了拳头,一脚踢翻了旁边堆放的几个空竹篓。

    被耍了……被耍了!难怪今晚刺杀者死活要在教堂一带活动,不管怎么撵都赶不走。

    呵,什么阿刻戎时刻……

    不过是它金蝉脱壳的把戏!

    ——刺杀者演了一晚上,就在这儿等着!

    “留两个人封锁现场,”维克多利娅怒火中烧,只想立刻把刺杀者撕个粉碎,“其他人跟我回基地。”

    ……

    果不其然,所有沾在维克多利娅身上的鲜血都来自里希和施密特。

    两人在钟楼内部交战时,正是这些突然喷涌的热血迷惑了维克多利娅的眼睛——刺杀者显然知道所有人都在怀疑它是水银针,它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在调取监控以后,人们发现了刺杀者的行动轨迹,就在今早里希两个私生子闹事的时候,刺杀者盗取了学生公寓拉维特太太的通行卡,从

    A1

    货梯口进入医院内部。

    拉维特太太的权限非常之低,她的通行卡只能抵达地下医院的负一层——这是基地所有教职工都能来的地方,平时预备役们得了一些小伤小病也是来此医治。

    里希和施密特所在的位置,要比这深得多。

    不过对刺杀者而言,只要进入负一层就够了。

    自从

    4623

    年拉斐尔袭击预备役事故过后,所有预备役基地都在相应的设施内部增设了“特别逃生通道”。当螯合物从基地的内外部入侵时,它能够与“隔断墙体”配合,给遭遇危险的预备役留出更充裕的逃生选择与迂回空间。

    整个逃生方案的设计不仅仅是为了抵御“拉斐尔”这类意外,它所预设的战斗前景更为可怖——当整个城市已经陷落,甚至就处于爆发螯合物潮的中心时,预备役们要如何利用这类地下设施抵御外敌,撑到援救到来或这一轮螯合病结束?

    这条通道的路线每年都会变更,所有地下医院的医护工作者与研究人员对此一无所知,只有当期预备役水银针能在通道调整者的带领下熟悉整条路线。

    在未雨绸缪这件事上,AHgAs

    一向不遗余力——看看宜居地内遍布的信号塔就知道了。

    然而今日看,这条救命的逃生通道,竟成了施密特与里希的死亡之路。

    维克多利娅疲惫地躺在地下医院一处漆黑的病房里。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警署那边有消息了,”恩黛合上门,“里希的两个私生子在昨天收到了匿名信,信里许诺,只要今早去预备役基地前闹事,他们就能顺利继承里希的遗产,两人一合计,觉得再这么闹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会像金乌宫那样说没就没了,所以就……”

    恩黛沉了沉嘴角,“不过,目前还不知道刺杀者是怎么知道里希和施密特在基地的。”

    “不难猜。”维克多利娅躺平望着天花板,“谭伊的大医院就那么几家,如果那些医院最近都没有接收重症病患,那就多半是被我们藏进基地了。”

    “呃,但也有可能是我们偷偷运走了?”

    “这两个都不是能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如果要偷运,那么多跟随设备根本藏不住。”维克多利娅低声道,“这段时间……它大概就没闲下来过吧。”

第 104 章 狡辩

    “还有别的事吗?”维克多利娅闭着眼睛问。

    “哦,有,有两件。一是那个记者,她现在被关在隔壁,我们已经缴获了她的相机。特里莎说这种擅自闯入作战现场的行为非常恶劣,可能是需要交由

    005

    号办公室处理的……她让我来问问你现在具体怎么办。”

    “还有呢?”

    “千叶女士说想和你聊聊。”

    “她在哪儿?”

    “也和那个记者在一块儿。”

    维克多利娅起身坐了起来,她迅速用手搓了搓脸,“具体在哪个房间?”

    ……

    “维克多利娅!”斯黛拉一见维克多利娅进门就快步迎了上去,抬手就要去抓维克多利娅的手臂,“见到你真是太——”

    维克多利娅把手背到身后,“好好说话,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钟楼?”

    斯黛拉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低声道,“我和她们都已经解释过了——”

    “那就再解释一遍。其他人可以先出去了。”

    众人依次离开,从外面带上了门,只有千叶两手抱怀,一动不动地靠在旁边看热闹。

    维克多利娅抬起左眉,大有要和斯黛拉一杠到底的架势。

    斯黛拉一手扶着额头,“……很简单的,就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啦,我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警察就开始赶人,然后你们又出现在了现场——那个场景有多混乱你也知道,我实在是被吓坏了,也没顾上哪儿是哪儿就瞎跑,结果一不小心就跑进了——”

    “一不小心就跑进了教堂是吧?”维克多利娅打断道,“然后又一不小心跑进了钟楼,一不小心爬上了楼顶,再一不小心拍了些照片?”

    “对。”斯黛拉连连点头,“你都知道啦。”

    “你觉得我信吗?”

    “嗯……为什么不信呢?”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好好想想。”

    “……哎?”

    维克多利娅不为所动,她单手叉腰,“你最好,能给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斯黛拉抬手捋了捋头发,转头望向千叶。

    “别看我啊,”千叶抱着椅背,无辜地眨眨眼睛,“今晚的行动又不是我带的队。”

    斯黛拉沉默片刻,她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了道极细的缝,“我今晚的行为可能……确实……看起来有一点故意往钟楼闯的嫌疑,但是——”

    “如果今天晚上的敌人不是‘刺杀者’而是别的螯合物,你知道你的行为会给营救你的水银针带来多大危险吗?”维克多利娅像是完全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也就是刺杀者没有袭击平民的习惯,不然你现在已经脑袋开花,脑浆一地了,知道吗?”

    “知道。”斯黛拉一声长叹,小声道,“我其实一开始没指望过你们会来救我——”

    “……你再说一遍?”

    斯黛拉连忙抬起双手作安抚状,“……怎么又要生气了?你们到底想怎么处置我?就直说好不好?”

    “妨碍

    AHgAs

    作战是重罪,”维克多利娅答得义正辞严,“虽然这次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追究起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量刑是跑不掉的。”

    千叶在一旁点了点头,“顺便一提,AHgAs

    的内部监狱是不存在保释的哦。”

    “你、你们等一下——这是干嘛啊干嘛啊?突然就一唱一和针对我,”斯黛拉瞪大了眼睛,“……我妨碍……我妨碍什么了我妨碍——就算我今天真的摔死在了钟楼底下,那也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找死,我活该……可我记得水银针在歼灭螯合物的时候并没有优先营救附**民的义务吧?”

    维克多利娅轻哼一声,“所以?”

    斯黛拉喉咙动了动,一手按住了心口,“我真心说一句,你们救了我一命,我特别特别感激,但我在上钟楼之前就清楚地知道我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的风险,我也认可这个风险——这有什么问题?”

    “嗯哼。”维克多利娅点头。

    斯黛拉很快理顺了自己的这个逻辑,“真要较真,正因为贵方没有在这种场合优先营救平民的义务,所以我才敢大胆往钟楼闯,你们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我也做好我该做的事,我们都各自履行自己的职责……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怎么就要量刑了?”

    “所以你确实是故意闯入钟楼的。”

    “我——”

    “苏西。”维克多利娅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门应声而开,“在?”

    “抓起来,带走。”

    两人很快进屋把斯黛拉铐上拖走,斯黛拉连声认错,回头只看见缓缓合上的门,还有正在向自己无声挥别的千叶。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维克多利娅和千叶两个人。

    “不会真的要交给

    005

    号办公室吧?”

    “先关一个礼拜吧,留点教训。”维克多利娅捏着鼻梁,“太疯了,这个女人……”

    千叶看着维克多利娅走到靠窗的单人沙发前坐下,她很少在维克多利娅的脸上看见这样颓丧的表情。

    “你怎么了?”

    “累了。”维克多利娅闭着眼睛回答,“这事怎么还没完呢。”

    “你不是都已经做好刺杀者没死的准备了吗,我以为你不会很惊讶,”千叶轻声道,“特里莎说你一直都是这么交待的。”

    维克多利娅没有吭声,半晌,她突然睁开眼睛,“可它到底是怎么从金乌宫活下来的?那么短的时间,真的有谁能做到无伤穿过爆炸中心吗?”

    “也可能它根本就没有进去。”千叶接道,“它一直很狡猾,我都追丢过一次。”

    维克多利娅长长地咽了一口气,“我今晚就不该拦你,你当时都抓住它了……”

    千叶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看向了别处。

    “你们在荒原上有进展吗?”

    “哦,进展迅猛,我正打算和你说这个,”千叶笑着道,“司警官可能已经把刺杀者的背景挖出来了,说不定还真是个遗落在外的水银针——”

    话音未落,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维克多利娅起身去看了看,又很快回来。

    “今晚有预备役的二次觉醒训练,我们不能再占用这一层病房了。”维克多利娅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我刚好要回公寓一趟,你跟我一起走吧。”

    “去公寓干什么?”

    维克多利娅朝空中抛出一个胶卷盒,很快又自己接住了。

    “先看看斯黛拉都拍到了什么。”

第 105 章 在场

    维克多利娅的暗房内,千叶盘腿坐在桌子上,看着不远处的维克多利娅工作。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另一种解决方式?”

    “什么?”维克多利娅头也不抬,只是低头沉浸在眼前的胶片与一堆药水盒子里。

    “要不,就这么放过它得了。”

    维克多利娅站定抬头,“谁?刺杀者?”

    “它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它随时可以终止自己的行动,蛰伏一阵子再出来,但我们不能永远守在谭伊。”千叶轻声道,“反正看起来它的敌人就那么几个,估计杀完就结束了。”

    “它确实这么说过。”维克多利娅收回目光,“之前在中心医院遭遇的时候,刺杀者透露过,它接下来的目标就剩下唐格拉尔和维尔福两个人。”

    “这不挺好吗。”千叶单手扶着脖子,“看起来这些人生前都做过不少亏心事,说不定多少人盼着天降正义这一出,再说就死这么几个人,宜居地里的天又塌不下来……”

    见维克多利娅并不接茬,千叶又问,“你不这么觉得?”

    “不觉得。”维克多利娅答得干脆利落。

    千叶目光迷惑不解,她身体微微后仰,望着维克多利娅的眼神像是打量一尊没见过的雕像,“……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那种认死理的正义使者,结果你也是吗?”

    “也?你身边还有谁是?”

    “司雷?莫利?”千叶眨眨眼睛,“……艾娃?”

    维克多利娅不甚信服地笑了一声,“艾娃才不是……你不要拿莫利这种人和艾娃相提并论——”

    “……好好好。”千叶象征性地抬手挡了挡,“所以是为什么?”

    “这种事情的后果不能只看当下,如果这一次刺杀者在宜居地里的杀戮毫无代价,那随后它带来的坏影响将会是不可估量的。”维克多利娅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洗手,她看了一眼千叶,“怎么,不信?”

    “你讲讲,我听着呢。”

    “水银针的犯罪率最初是靠什么降下来的,你记得吗。”

    “嗯哼。”

    “靠芯片。”维克多利娅直接给出了答案,“自从004

    号办公室决定强制在每一个水银针身上打入芯片,以此达成监控他们子弹时间的目的,内部犯罪率直接从7%降到了0.2%以下——就这一项操作,没别的。

    “之前

    004

    号办公室为了打击犯罪出过那么多的惩罚措施,都没有用,禁不住,反而是在有了监控芯片之后,很多重罚都取消了。除了少数影响极其恶劣、手段极其残忍的案子会出现超过宜居地的量刑,剩下的惩罚手段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扣钱、罚款、关禁闭……连三个月以上的监禁都很少。

    “但现在水银针就是世界上最遵纪守法的一群人,为什么?”

    “因为……‘逃不脱’?”

    “对,”维克多利娅的答复相当有力,“004

    办公室启用芯片不到五十年,没有一个违法乱纪的水银针能逃过调查人员的眼睛,这就是最好的威慑。

    “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刺杀者,它通过一些手段——极有可能是和AHgAs高层人员达成配合——高调谋杀了三个第三区公民,这已经是一个极坏的范例,如果我们还不能将它绳之以法,那就是在向所有人展示‘犯罪但不受惩罚’的可能性。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你不知道之后还会放出什么东西来。”

    “……有点,夸张了吧。”千叶笑了笑,她没有看维克多利娅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脚前面的一块凸起的地板木皮,“宜居地里也有很多侦破不了的悬案——”

    “水银针不一样!”维克多利娅立即打断了她,“一个水银针能接触到的人脉、技术手段……乃至于在各种谈判交易中给出的筹码,都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比拟,甚至想象的。

    “你大概早就忘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感受了,千叶,你们这些自小在预备役基地长大的水银针都有这样的通病。”

    房间安静下来。

    千叶不再询问什么,对于刚才维克多利娅的指责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维克多利娅里外跑了几回,一共十六张黑白照片,她全部洗了出来。

    为了方便观看,她取来一根细绳,用小木夹子把照片全挂在了上面。

    她关上暗室里的红灯,打了一个响指,“千叶!”

    “嗯?”千叶茫然抬头。

    “来看!”

    千叶跳下桌子,走到悬吊着的照片前。

    卡帕II型相机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在它的体积上,它固然便携,单手就可操作,不过在捕捉动景的时候往往失焦——然而,在斯黛拉所拍摄的画面里,失焦并不令人诟病,甚至于它本身也是故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维克多利娅端详着细节。

    尽管她对斯黛拉今晚的行为有着强烈的不满,但当她面对这些照片,她还是会一下想起所有使用卡帕II型机的人都曾听过的那句话: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

    斯黛拉今晚的行为,严格贯彻了这一原则。

    人物模糊的轮廓显示出她们惊人的速度,斯黛拉以俯瞰的角度拍下了刺杀者对佐伊的单方面施虐,也拍下了它同维克多利娅在钟楼内部的缠斗。

    这些照片与任何其他摄影不同的地方在于,拍摄者“在场”。

    因为拍摄者本人“在场”,所以每一位站在这张画面前的观众都将顺着她曾经的视野看见最真实的战斗……这种生动是任何远景捕捉无法比拟的,同时也代价高昂。

    想起不久前斯黛拉的那套说辞,维克多利娅忽然有些想笑——在斯黛拉今晚的狡辩里,是有一些真心在的。

    她能看出来。

    很快,维克多利娅来到千叶站立的地方,从刚才开始,千叶就一直站在一张照片前没有挪开步子——那是斯黛拉最后跌落的一刻抓到的瞬间,她以仰角拍摄到刺杀者的俯冲。

    千叶右手捂着下颌,一言不发地往旁边走。

    “这是……”维克多利娅突然发现一处细节。

    千叶心里一沉,她回过头,看见维克多利娅伸手指着照片上刺杀者的面具下方。

    “千叶……你来看,这是眼睛吗?”

第 106 章 是我

    很快,维克多利娅对所有队员都发出了紧急会议的命令,她迫不及待要与所有人分享自己在照片中的若干发现,千叶拒绝了维克多利娅的邀请——毕竟她明日就要去尼亚行省参加赫斯塔的首日庭审,她现在没有精力跟进这边的事情。

    “哦,我明白。”维克多利娅表示了理解,“希望你那边顺利。”

    离开维克多利娅的公寓之前,千叶忽然想起什么,“我听特里莎说,你这周去看过一次赫斯塔?”

    “嗯。”维克多利娅点头,“我推测刺杀者与赫斯塔是旧识,所以想去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线索。”

    “见到她本人了吗?”

    “见到了啊。”

    千叶微微垂眸,“她……还好?”

    “不太好,很憔悴,不愿说话,我问了很多事,但都没有得到答复,我就没提。可能突然被关这么久,人确实会有点抑郁的倾向吧……”维克多利娅如此说道,“也许你早就该去看看她了。”

    两人挥手作别。

    ……

    临近十点,千叶一个人重新回到今晚损毁的钟楼旁边。

    今晚狂风大作,整个广场都被封锁了,警署的警员们仍在现场勘查潜在的线索,见有人靠近,他们正想阻拦,又很快认出了来人是千叶。

    众人纷纷改换姿势,向千叶敬礼。

    千叶没有回应,从离开公寓到重返教堂,她一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在教堂的残破石像前,千叶停了下来。

    几个小时以前,她正是在这里与刺杀者遭遇,那时她伸出手,打算去扼此人的脖子,紧接着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千叶小姐。”

    那一刻,千叶觉得脑子嗡了一声。

    幸好维克多利娅随即大声提醒她刺杀者正处于“阿刻戎时刻”,不然这一切该如何收场……千叶也不知道。

    在里希等人疯狂指认凶手是赫斯塔的那段日子,千叶也曾对刺杀者的真实身份感到动摇,尽管这些年她与简相处时间不多,但她隐隐觉得,这是简能做得出来的事。

    但当晚,当她在追逐中接近刺杀者以后,她确定了,那一定不是简——刺杀者身上完全没有水银针们二次觉醒前的气味。

    绝大多数水银针都对赫斯塔的独特性一无所知,她们不了解简为何能成为捕杀畸变者的关键武器,千叶对此却非常清楚。所以在那之后,千叶大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甚至对自己怀疑过简的想法感到有些可笑——为什么自己也会被里希等人绝望中的胡言乱语蛊惑?

    就算所有人都怀疑简是凶手,她也不该怀疑的,在没有螯合物的情况下,简根本无法进入子弹时间。

    她至今还没有二次觉醒呢。

    但今晚那个声音……怎么解释呢?

    诚然,有一些螯合物非常擅长模仿,不论是动作或是声音,它们都能惟妙惟肖地复刻。

    但刺杀者是螯合物吗?如果她是,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放过遭遇的水银针,并对宜居地内大片没有抵抗能力的平民毫无反应……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段时间出现在谭伊的刺杀者是简,那被关在艾娃的地下室和独立监狱里的人又是谁?

    同一个人,如何能够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又一阵寒风吹过整片广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翻了翻领子,把外衣裹得更紧了些。只有千叶仍仰头望着教堂的屋脊,好像对周遭一切毫无觉知,巨大的怀疑悬在她的头顶,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等到明天,等见到了简,这一切就会有答案。

    ……

    11

    月

    13

    日清晨。

    原本的开庭时间在今日上午十点,此刻,坎贝尔感到些许的焦头烂额。

    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向赫斯塔展示了自己的善意,但是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总是拒绝开口,她仿佛根本不在乎即将到来的判决,只是冷眼旁观着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命运。

    时钟指向八点,在空无一物的牢房内,“赫斯塔”换好了衣服,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出庭流程,她知道,当解送她的车辆进入内部法庭的地界时,她需要以最大限度的观察来捕捉周围可能出现的一切信号,并做出配合。

    顺利的话,今天中午她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然而,分针很快走到了4

    的位置,已经八点二十了,仍然没有人出现在她的门前。

    “赫斯塔”站起身,走向花园。

    她侧耳倾听,今天的独立监狱仍像往常一样寂静,没有铁门为了迎接大型车辆而开启的声音,没有发动机嗡嗡的转动声,也没有陌生的声音发出寒暄。

    突然,她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转动、密码输入的按键音与开门声。

    “赫斯塔女士,有人要探望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现在吗。”

    “对,已经在探视间等你了,坎贝尔律师也在。”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日蚀答道,“不管是谁来探望,一切都等今天庭审结束再说吧。”

    “开庭?”来人有些奇怪,“……你是说今天?”

    日蚀回过头,“不是吗?”

    “坎贝尔律师之前申请把开庭时间推迟到了后天上午,法庭昨天通过了,所以……他没有和你说吗?”

    霎那间,某种极为尖锐的警报在日蚀脑海中响起。

    后天……

    那就已经是

    15

    号了。

    ……

    “赫斯塔女士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出庭,相信一会儿在见过她之后,您也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坎贝尔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我本意是希望把开庭日期直接推到下个月,但法庭认为这只是不必要的延误,所以只允许推迟两日……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接受了。”

    “这些日子她什么也没有和您说吗?”千叶问道。

    “对,也许今天之后,您能给我一些建议?”

    千叶双眉轻耸。她记得坎贝尔在罗杰案里大出风头的事,赫斯塔的沉默多半来源于此。

    但此刻,千叶并不打算把这个猜测说出来——这种态度,某种程度上透露了赫斯塔真实的正义观。

    很快,探视间的另一道门打开了。

    当日蚀从另一扇门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千叶的目光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你们聊吧,我去外面等。”坎贝尔知趣地站起身。“这个探视间是特殊的,没有录音。”

    他轻声提示,“你们可以聊一些真正关心的事。”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

    门从外面被带了起来。

    “千叶小姐。”日蚀平静地认出了来人。

    “你什么都不必说,”千叶望着眼前人,“看着我。”

第 107 章 个例

    几乎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千叶明白了一切。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各方面都与赫斯塔极为相似,甚至已经到了越看越像的地步。

    然而,当她把注意力从所有细节上抽离,只是去感受眼前这个作为“赫斯塔”而存在的个体时……那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依旧难以掩抑。

    也许在昨晚听到刺杀者的耳语之前,千叶会很容易地把这种差异归因于“简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对劲”,但在此刻,她不得不倒向另外一种猜测。

    这种猜测几乎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甚至于,连说出口都显得荒谬——

    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赫斯塔”一模一样的人,也许……并非简本人。

    千叶凝视着日蚀的眼睛,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在她心底缓慢地生根、发芽,她的理性越是接连不断地对这一假设发出质疑,这个念头就越是蓬勃、旺盛,展现出不可阻挡的生命力。

    时间在两人的对视中缓慢流逝。

    在这寂静与沉默间,五分钟过去了。

    坎贝尔在另一个房间聆听着两人的谈话——这个特殊的探视间里确实没有任何录音装置,只不过可以实时监听罢了。

    “你的开庭时间被推到后天了,你知道吗?”千叶突然说。

    日蚀点头。

    “你在这儿,一切都还顺利吗?”

    日蚀摇头。

    “具体是哪些方面?”千叶接着问。

    日蚀望着她,没有说话。

    另一间房间里,坎贝尔止不住地催促道,“画面呢?为什么现在还看不到画面?”

    “还在调试……有了,有了!”

    “好吧,我换个问法……”千叶凝视着日蚀的眼睛,“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放缓了,他们都在等待着“赫斯塔”的答案,然而当事人目光低垂,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千叶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低声道,“现在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吗?”

    日蚀沉默许久,只能摇摇头,“……不知道。”

    半个小时很快就在这样的无意义交谈中过去了。

    坎贝尔有些绝望地放下耳机——千叶真崎也没能带来奇迹,他原本盼望着这个唯一的监护人能激起赫斯塔一些特别的反应,如今看来,事情并不如他期盼得那么美好。

    时间一到,狱警进入探视间将“赫斯塔”带离,千叶也站起身准备离开,突然,“赫斯塔”转过身,“千叶小姐。”

    千叶立刻竖起了耳朵,“你说。”

    “这段时间,如果你为我感到担心,焦虑,可以试试冥想。”日蚀轻声道。

    千叶一时不解。

    “我这些天,都在冥想,”日蚀的声音很轻,“冥想能让我平静下来。”

    “……怎么冥想?”

    “就是静坐,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呼吸、身体的某个部分、或是某种想象的形象上,如此持续一段时间,”日蚀眨了眨眼睛,“这对初学者来说是困难的,因为大家总是很容易走神,如果你也遇到了这种问题,我建议你专门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练习,以免被其他人打扰。”

    “……就像自己的房间之类的?”

    “对,空旷、少人的地方也很合适。”日蚀深深地望着她,“也许冥想能帮助到你,我希望你能试试。”

    千叶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答道,“好,我会试试的。”

    ……

    独立监狱外的走廊上,千叶与坎贝尔并行朝外走。

    “我听说

    ahgas

    在预备役基地是会给每个成员都安排心理咨询师的,是吗?”坎贝尔望着千叶出神的表情,“千叶女士?”

    “嗯?”千叶回过神来,“什么?”

    “咨询师?”坎贝尔重复了一遍,“赫斯塔现在还是预备役,理论上她在谭伊应该是有一位——”

    “嗯,对。”千叶点了点头,“你是想让咨询师来和她聊聊?老实说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为什么?”

    “你认为她现在状态不好,但我觉得呢,这可能是一种普通人对水银针的典型误读。”

    坎贝尔稍稍睁大了眼睛,“是吗?”

    “你也看过她的简历了,通常来说,像赫斯塔这么优秀的水银针,没有点怪癖是说不过去的。”千叶顿了顿,思索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天才通常都有些……与众不同,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在普通人里这种现象应该也很常见。”

    “但她几乎不和我们沟通,这难道——”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还沉浸在一些自己的逻辑推衍里,你当然可以说她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灾祸吓坏了,或者说她根本不信任你,所以就陷入消极态度什么也不说……不过我觉得另一种可能是在她自己想清楚怎么应对眼前的局势之前,她并不打算向周围发出求助——这种情况在以前赫斯塔的作战中也出现过。”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坎贝尔的目光肃然起敬,他认真思索着千叶的话,仍显得有些不信服,“可我……我从来没有在水银针的案卷里看到过。”

    “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从前被解送内部法庭的水银针几乎没有像她这么出色的。相信你也发现了,赫斯塔的大部分数据目前都是保密的,如果不是因为艾娃对她发出了这么严重的指控,阁下恐怕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她的履历。”

    坎贝尔点了点头。

    “总之,”千叶抬起手,两手环在了脑后,“我的建议是把她视为阁下辩护生涯中绝无仅有的极端个例,为此,你需要接受她一些离奇甚至显得有些诡异的习惯,把这理解成她控制自身节奏的方式。”

    坎贝尔艰难地思考着,“……但我要如何配合这种节奏呢?”

    千叶抬头想了想,“可能……只有等待?”

    “等什么?”

    “等她向你发出指令。”千叶回答,“我知道这可能会有些难熬……不过作为资深辩护律师,这种事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偶尔是有需要单打独斗的情况。”坎贝尔开始认真考虑千叶这边给出的意见,“感谢你的建议,我确实觉得释怀了很多。”

    千叶笑了一声,“不客气……现在几点了?”

    坎贝尔看了眼表,“九点差五分。”

第 108 章 拒绝

    “原本今天的费尔南案是要在‘刑一庭’审理是吧?”

    “对,不过后天的地点改在‘刑二庭’了,在内部法院的最东边,那儿是今年新启用的刑事法庭,如果您不认识的话——”

    “没事,我自己过去溜达溜达。”千叶朝着坎贝尔挥挥手,“……你忙你的。”

    言毕,千叶步履轻快地离开。

    目送千叶的背影,坎贝尔不由得感叹,这是多么有力量感的一个人啊,她身上洋溢的笃定、自信是如此有感染力,仅仅是与她交谈片刻,一些不安与怀疑的思绪就一扫而空了。

    千叶此刻确实非常笃定,因为从探视间离开到结束与坎贝尔谈话的这段时间,她突然解开了“赫斯塔”刚刚留给她的谜题——

    冥想

    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自己的房间或是空旷少人的地界……

    以及——“也许能帮助到你,我希望你能试试。”

    这些建议串联在一块儿,都指向着希望她前往一个能够独处的空间。

    在整个谈话的最初,这个“赫斯塔”坦言自己遇到了一些“不顺利”的事,但出于谨慎考量,她无法明确说出自己的需要。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死局,因为,如果监狱里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简,那么简此刻显然就在外面游荡。

    ——只要自己保持独处,远离人群,就等同于给了简一个接近甚至现身的机会。

    这个猜测不一定正确,但已经足以让千叶感到兴奋。因为它不仅在逻辑上自洽,而且还能做出一些预测——就比方说,如果它是成立的,那么此刻真正的简应该就潜伏在内部法院的“刑一庭”附近。

    千叶知道内部法庭那边的监控力度稍小于独立监狱,如果要做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事情——比如交换身份,那里比独立监狱更合适。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简似乎是打算亲自参与这场针对她的审判,不然监狱里的这个假“赫斯塔”没必要对坎贝尔如此横眉冷对,替身的“缄口不言”显然是为了避免正主回归之后出现什么言语纰漏。

    那么假赫斯塔口中的“不顺利”也就随之浮出水面——坎贝尔延后庭审时间的“申请”生效了,所以本该在今天进行的“回归行动”也就落空了。

    呵。

    这不是就都连起来了吗。

    千叶在街道上奔跑起来,想到昨晚维克多利娅那张兴奋不已的脸,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胸腔中砰砰直跳。

    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再做些什么吗。

    ……

    九点一刻,维克多利娅和恩黛一同坐在维尔福公爵府的会客厅里。

    她们此行的目的是劝唐格拉尔与维尔福两人暂时离开谭伊,并在她们的亲自护送之下前往核心城。

    此次行动与之前施密特的蹩脚把戏不同,这次维克多利娅调用了专机,这架飞机此刻就停在谭伊的预备役基地,她们小队已经对机体进行了检查,十五分钟后可以带二人直接离开。

    这种庇护规格在

    AHgAs

    与联合政府的历史上都算得上是史无前例,维克多利娅等人反复审视了计划,志在确保整个流程万无一失。

    然而,她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提议竟遭到了唐格拉尔和维尔福的共同拒绝。

    “我不去——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们吗?施密特也说要去核心城,他的下场是什么我们都看到的……留在这儿还能多活几天,现在走了,立马就死!”

    唐格拉尔神情激动,他的脸色异常苍白,两只眼睛也因为彻夜的哭泣与失眠而变得红肿,显然,在里希身上曾发生过的一切此刻正在唐格拉尔身上重演。

    然而,与里希唯唯诺诺的性格不同,唐格拉尔声音很尖,他怀着巨大的怨恨怒视着眼前的几个女人,好像是眼前几人造成了他此刻不幸的命运。

    恩黛稍稍后仰,靠近维克多利娅的耳畔,“我们就非得征得他同意吗?不能直接把他打晕扛上飞机吗?”

    “不能。”维克多利娅也压着一点火气,“如果没有拿到他们的授权书,一旦他们出事,联合政府里的某些人一定会借题发挥,咬着我们不放。”

    “可再这样拖下去,还不知道会给刺杀者多少空子钻,到时候可不得真的出事吗?”

    维克多利娅深吸一口气,看向维尔福,“公爵你呢?你愿意和我们走吗?”

    维尔福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此前他一直沉默着,此刻被点名询问,才不得不给出答案:“我,也想留下……”

    维克多利娅扶住额头,“你又是为什么?”

    “虽然,虽然我知道这个理由在你们看来可能有点疯狂,但……”维尔福的目光落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我有些,有些想亲眼见见这位‘刺杀者’。”

    此话一出,四座震惊。

    “……他在说什么东西?”恩黛看向特里莎,“我听错了?”

    维尔福看了一眼身旁的唐格拉尔,这个被吓坏了的可怜人正两手抱头,陷入绝望,维尔福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完。

    “为什么想见刺杀者?”维克多利娅身体前倾,“如果见到了,你想做什么?”

    “嗯……我曾经……确实做过一些错事,为此……为此我……”维尔福皱紧了眉头,像是短暂地陷入了茫然,紧接着,他又骤然抬头,“但当年,我,我自始至终都没有——”

    “别痴心妄想了!”唐格拉尔尖叫起来,“这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你还对她抱有什么幻想——”

    “您刚刚说没有什么?”维克多利娅追问。

    维尔福再次陷入了沉思,他的脸始终紧绷着,最后他摇了摇头。“……抱歉,事关死者的名誉,我,我不能为了自己……”

    “公爵,”维克多利娅提醒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讲什么死者名誉——”

    “我就是想见刺杀者一面,”维尔福沉声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刺杀者认为我也应当用死来赎罪,那我就将我的性命交给她,如果她认为死不够,我也应当接受酷刑,那我就用我的痛苦来填补她的怨恨……我……我愿意接受‘刺杀者’的审判,我不打算离开,就是这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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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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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