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秘闻
赫斯塔听了一会儿,“怎么好像还是有人在哭?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是公爵的一位旧相识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希望公爵能出面调停。”管家答道。
“他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还在帮别人解决麻烦呢?”
管家无奈地笑了笑,“公爵就是这样的人。”
赫斯塔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转了个圈。
“帮我把门带上吧。”她轻声道,“您去告诉维克多利娅一声,如果她有什么事找我,到书房这儿来,我今晚就在这儿待着了。”
“好的。”管家应声而去,从外面将门关上,大厅的哭诉声顿时小了许多。
这间书房在一楼走廊尽头,由于唐格拉尔不爱读书,所以出了打扫的仆从,几乎无人出入。
虽然如此,这间书房依旧装饰得富丽堂皇,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上摆满了样式古旧的藏书,大理石地面光洁如新,还印有太阳神纹饰,只是天花板淡金色的水晶吊灯映照其上,晃得眼睛不太舒服。
赫斯塔蹬了一脚桌子,连人带椅滑向书架,她仰面躺靠在椅子上,目光随意地扫过书脊上的文字,最后随着椅子慢慢停在窗边。
赫斯塔轻快地旋转了半圈,随后把脚架在窗台上,两手交叠置于腰间,闭眼休息。
雨丝落在书房的玻璃窗面上,其声泠泠,清冷幽微。
只是不一会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打开,有两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赫斯塔刚想起身回头,就听见了肖恩的声音。
“我跟你是解释不清楚了,反正你听再听我一次好不好?我们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暂时别出去了!”
“我不懂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是迦尔文的声音,而且听起来隐隐有点发怒的意思……这可真是太少见了。
赫斯塔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我不是怕……”肖恩关上了门,声音比之前稍大了一些,“我只是不想给我们惹麻烦!你这么壮,就算戴着面具也特别好认。”
“认出来了又怎么样?我们只是去过一次他的鞋店,你要不提我都把这档子事忘了,这到底有什么麻烦的?肖恩,你不能总是这样一惊一乍——”
“我不是一惊一乍!”肖恩的手插进了自己的头发,用力地揪了两下。
他原地踱步,想了一会儿,口气很快软了下来,“卡尔,你就再听我这一次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今晚有那么多陌生宾客在那儿,我们不能在这儿躲清净!”迦尔文呵斥道,“如果他们当中有刺杀者,那么公爵的安全——”
“是公爵的安全还是公爵夫人的安全?”肖恩的语气突然尖酸起来,“就离开视线这么一会儿你也舍不得?那是个有夫之妇啊卡尔,你清醒一点!我们是什么东西,就算维尔福死了也轮不到你!”
“肖——恩!”
喔唷……
赫斯塔有些尴尬地卷了卷脚趾。
难得听到迦尔文用这种语气喊肖恩的名字,这未免……有点恼羞成怒的嫌疑。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肖恩要抖落什么……
赫斯塔不愿再听下去,轻轻打了个呼噜。
这一点声响在两兄弟耳中如同惊雷,两人同时噤声,很快,他们又听见不远处的椅子上有人又吸了吸鼻子,椅子的关节被压出难听的“吱呀”声。
迦尔文皱紧了眉,缓步朝窗台走去——他们刚才光顾着吵架,竟没发现这房里还有旁人。
肖恩也意识到了危险,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跟在迦尔文身后朝窗台走。
“简?”迦尔文有些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
赫斯塔佯作惊醒,骤然抬眸起身,直到看清是迦尔文,她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是你……真是吓我一跳,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肖恩本能地往后退了十来步,已经到了门边,又强行捏紧了拳头,逼迫自己直视赫斯塔的脸。
迦尔文表情复杂地凝视着赫斯塔。
“你听到什么了吗?”他低声问。
“什么?”赫斯塔表情迷惑。
迦尔文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一时间欲言又止。
“你不必解释了,我说了没听见,就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好。”
“宴会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迦尔文低声道,“肖恩不习惯人多的场合,我们就自己到处逛逛。”
赫斯塔故作惊讶地朝门边望了一眼,仿佛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肖恩的脸已经涨红了,他警惕地瞪着赫斯塔,但对方的视线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这里扫过。
“都坐吧,”赫斯塔揉了揉脸,“今天忙了一整天,我实在有点累……还想再睡会儿。”
迦尔文应了一声,和肖恩一道坐去了别处。
书房里寂静无声。
赫斯塔打开手机,给维克多利娅发了一条消息,没过多久,迦尔文站起身,“我要出去一下。”
“……你干什么去?”肖恩问道。
“维克多利娅找我,让我出去一趟。”迦尔文低声道,“我一会儿回来。”
“卡尔——”
肖恩还想试图挽留什么,但迦尔文已经关上了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肖恩有些挣扎。
书房内鸦雀无声,他用余光勘向赫斯塔所在的位置,突然整颗心就悬了起来——那个转椅此刻已是空空如也,赫斯塔不见了。
一个声音就在这时从他身侧响起。
“看来暴露冲击疗法的效果真的不错,你已经敢和我同居一室了……进步很大啊。”
肖恩一阵颤栗,他几乎立刻起了身,只是还没有站稳又被赫斯塔按回了原处。
赫斯塔的身体挡住了书房的顶灯,一片阴影投了下来。
这情景让肖恩不自觉地打起了牙颤,脸上血色渐消。
“说说吧,”赫斯塔一脚踩在了肖恩的椅子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宁可跟我待在一块儿也不肯出去见人?”
“你在说什么……我……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听不懂?你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发现了,除了这间书房,一楼的其他房间都锁着。你倒是想去别处躲呢,可钥匙在管家那儿,没她,你哪儿也去不了。”
肖恩撑着椅子,勉强往旁边挪了几寸,赫斯塔面无表情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你又干什么坏事了吗,肖恩?”
第 140 章 闪回
肖恩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在迦尔文离开的时候他就该跟着一起走,哪怕是去园子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呢,就算被维克多利娅她们疑心,也好过此刻被赫斯塔抓住。
但一切已经迟了……
赫斯塔一路拎着他的后领,把他面朝下按在了书桌上。肖恩的大腿和整个上半身都死死贴着桌面,只有小腿悬在桌外。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肖恩想要挣扎,却根本找不到破绽,他的双手被赫斯塔紧紧压在腰后,完全不得动弹。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你这个疯子——”
话音未落,肖恩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感到赫斯塔的脚踏在了自己的小腿肚子上。
一阵剧痛从膝盖处传来。
“断了……断了!”
“这就断了?”赫斯塔冷声道,“我还没用力呢。”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赫——”
“优莱卡。”
“饶了我吧优莱卡,别……别再……”
“刚才迦尔文说的鞋店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怕被外面的人认出来?”
“你听错了,没有什么——啊啊啊啊——”
“说不说?”
“那是因为……我们……我们十月份的时候去过一家鞋店,碰见过那个老板,他羞辱了我们,所以我……我不愿再见他——”
话还没有说完,肖恩分明感到赫斯塔的脚更用力了,他惊恐地尖叫、挣扎,额上也淌下冷汗。
“我都已经……说了原因,为什么你还要……”
“因为你不老实,肖恩。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怕被人认出来?”
肖恩大声求救,
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啊”,
但是书房的门始终紧闭——门外一片寂静,就连刚才还在嘈杂着的人声也随之熄灭。
“卡尔……会找你算账的……”
赫斯塔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笑意,
她稍稍俯身,在肖恩耳边低语:“别白费力气了,是我让维克多利娅把他支走的,你就算叫破喉咙他也不会过来。”
肖恩一怔,
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没有人会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意味不明的呜咽。
“说真的,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就算骨折了你也有的治,即便治不了……让基地再给你装个新的不就好了吗?”
在惊恐与剧痛之中,
肖恩再一次发不出任何声音,
此刻的一切就像那个可怖的基地走廊,过去与当下的画面彼此闪回,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力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他浑身颤抖,
手脚僵硬,几乎无法喘息,夜间吃过的一点东西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有点想吐,但又吐不出来。
他早该知道的……当赫斯塔出现在公爵宅邸的时候他就不该再抱有任何幻想——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赫斯塔出现,一切就会不可避免地转向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多年不见,
这个人分毫未变。
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
当赫斯塔拖着肖恩从书房出来的时候,
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地望着她。
肖恩的尖叫、求饶和谩骂早就穿透了石墙,落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迦尔文和维克多利娅不知道去了哪儿,
特里莎就维持着秩序,
她微笑着阻止人们上前一探究竟,又不准任何人离开大厅,
众人只能站在原地,
受刑一般听着肖恩惨叫。
索菲一直被佐伊牢牢摁在沙发上,
此刻见到肖恩半死不活的样子,
不由得失声惊呼,“你们怎么可以把他——”
“坐好。”佐伊皱紧了眉,
有些不耐烦地把小姑娘又按回了原处,“再这样我拿手铐铐你了啊。”
索菲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怒火,
“放开我——”
“哪位是伯格曼先生?”赫斯塔朗声问道,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旁索菲的胡闹。
“……是我。”一个神色憔悴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十月中旬,你从店里赶走过两个客人是吧。”
伯格曼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他愣在原地想了很久,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回事。
“你靠近看看。”赫斯塔抓着肖恩的刘海,提起他的脸,“认得吗?”
肖恩一脸鼻血,嘴角青肿,但当他的视线对上伯格曼的时候,
他还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伯格曼当场叫出了声,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伙子,
只是很快伯格曼的表情就变了——显然,他对此感到极大的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他哆嗦着嘴唇,
低声开口,“您……您是水银针?”
“对,他是。”赫斯塔望着眼前人,
“和他一起的那个人也是。”
伯格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摊开了双手,“对……对不起……我实在是……实在是……”
“你先站起来吧。”赫斯塔松开了手,“所有的事情,都等维克多利娅和牧羊人回来再说。”
不远处,索菲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看到伯格曼与肖恩的反应,她已经稍微猜到了一些缘由。
“肖……”索菲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又带着些许疑惑重新开口,“圣徒先生?”
肖恩咬紧了牙关,低下了头。
当迦尔文跟随着维克多利娅回到庄园的公馆,
他愕然发现肖恩又一次鼻青脸肿地坐在了赫斯塔旁边。
当肖恩低声复述他是以何种手段取得了伯格曼的私人信息,
又是如何将它们恰到好处地分发给相关的知情人,致使伯格曼的整个私生活猛然暴露在他的爱人与敌人之前,进而掀起了惊涛骇浪的时候……迦尔文更加惊诧。
这一个多月,他觉得自己和肖恩几乎没有分开过,他实在想不明白,肖恩哪里来的时间做这些事?
……
深夜,肖恩本人被暂时铐在了书房,由佐伊负责看守。维尔福则邀伯格曼一同去其他房间商量善后事宜——既然此刻他们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始作俑者,那么眼下需要做的就是将肖恩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在这一点上,维尔福倒是很羡慕伯格曼。
宾客们心满意足地散去,他们仍为今晚听到的这个故事感到兴奋,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它一定会成为一桩在茶余饭后炙手可热的八卦秘闻。
第 141 章 异见
整件事情的后半段,赫斯塔一直站在客厅一角沉默旁观。
她把安排整个处理流程的工作全部交给了维克多利娅,自己则退去一旁默默观察着维克多利娅的具体处置——哪些事情维克多利娅细细地梳理了,哪些细节她选择了大而化之地放过……
赫斯塔知道这里面会有些公关技巧——这些东西她还不太熟悉。
等到众人散去,赫斯塔自己也打算回房休息,有一个声音忽然喊道:“优莱卡小姐。”
赫斯塔回过头,见一个身型纤细的男人举着一杯酒朝自己走来。
他戴着面具,个头很高,几乎已经和赫斯塔不相上下——然而因为这人略显颓靡的身姿,仍比赫斯塔矮上几公分。
眼前人肌肤胜雪,整张脸只有眼睛鼻子以下的部分露在外面,面具后面,一双深邃漂亮的蓝眼睛望着赫斯塔,两片薄唇抿成一道弧线。
“……您是?”赫斯塔问。
“我是子爵的朋友,”男人声音轻柔,宛如伶人,“您可以喊我……格雷。”
“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格雷从西服中取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只是想同您认识一下。”
赫斯塔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上面的姓名与身份,而后又望向格雷的脸。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但您从书房走出来的那一瞬,直让人想起神话中的女武神,有一种……不可方物的美。”
赫斯塔并不回应这赞美,只是凝视着此人的眼睛。四目久久相对,
格雷有些受宠若惊,
连忙笑着又与赫斯塔寒暄了几句,但赫斯塔仍沉默着,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优莱卡小姐?”
“……不好意思,您住在哪儿?”
“就在这个庄园里头……从这儿往东五百米吧,那边还有一栋宅子,是子爵专门为我安排的。”格雷微笑着,
“您要是得空,
也可以赏脸来我这边坐坐,我刚从十二区回来,得了许多奇珍,很愿意同优莱卡小姐一同鉴赏。”
“好的。”赫斯塔收起了名片,
“改天一定拜访。”
格雷向赫斯塔颔首行礼,
转身离开了。
望着格雷离去的背影,赫斯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双蓝眼睛实在令她有些在意,它们美丽极了,
纯净璀璨,就像两颗蓝宝石,但赫斯塔总觉得它们有些熟悉……
是因为自己也是蓝眼睛的缘故吗?
……
次日一早,赫斯塔早早苏醒。
临近天亮的时候,她又做了许多混沌的梦,关于奔跑、求生、杀戮、反噬……那些画面在她刚刚睁眼的时候异常清晰,但很快就烟消云散,当她出门下楼的时候,
那些不愉快的景象似乎已经全然从她的记忆里消失了。
一楼大厅此刻有十来个人正在用早餐,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排横桌,上面放着一些火腿、奶酪、鸡蛋羹和沙拉,
两位厨师身着制服站在一旁的简易操作台边,
随时准备应对宾客们的临时要求。
赫斯塔一眼就看见了迦尔文,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眼下多了一圈黑青,
可见昨晚大约是没睡好。此刻相见,
两人都感到有些尴尬,
不过擦身而过的时候还是向对方点头打了个招呼。
赫斯塔随意捡了些吃的,坐去了维克多利娅旁边,
她们的斜对面就是唐格拉尔。
他酒足饭饱,拿餐巾擦了擦油汪汪的嘴角,
而后随意地伸手扯了扯领结,一旁管家适时地递上了今天的报纸。
报纸的每一页都已经被仆人提前熨过——在过去,这操作原本是为了防止报上的油墨蹭到人手,在印刷技术不断迭代的今日,早已没有了这样的问题。
不过唐格拉尔喜欢铁熨斗熨烫后温热的纸张触感,所以一直这么吩咐着。
“啧啧啧。”唐格拉尔突然出声。
然而桌上没有人理他。
“啧啧啧。”
“啧啧啧。”
“啧啧啧。”
维克多利娅忍无可忍地瞥了他一眼,“……您看见什么了?”
“瞧瞧,瞧瞧最近乱的,到处都不得安生,
”唐格拉尔的手背拍了拍报纸,“你们听说过第三区有名的大律师坎贝尔吗?”
“有点印象,
那个坚定的废死派是吧。”
“多好的人啊!”唐格拉尔声音悲愤,“现在又有一堆记者,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些风吹草动,
开始挖他的丑闻,污蔑他这些年里收受贿赂,在犯罪事实确凿的情况下为被告做无罪辩护——谣言!都是谣言!”
赫斯塔也往唐格拉尔那边看了一眼,
“你怎么知道是谣言?”
“我当然知道了,这几年我有几个朋友的案子当年就是坎贝尔律师经的手,我和坎贝尔律师本人也有接触,这人不仅博闻强识,业务过硬,而且风度翩翩,品味一流——尤其是红酒,他的酒庄我去过的!这些记者都魔怔了……无非是见不得人好,看见谁站得高,就想着要把他拉下来,简直恶心!”
维克多利娅挑眉,
轻哼一声,“阁下的朋友真多啊。”
“那是自然。”唐格拉尔又调了调自己的领子,
“……您是叫维克多利娅,
我没记错吧?”
“嗯哼。”
“我知道你们水银针一向有自己的办事风格,
不过有时候你们也是乐于听取外界建议的,对不对?再厉害的人,也是需要听取外界建议的,否则——”
维克多利娅笑了一声,“您是有什么高见了,直接说吧。”
“我觉得你们啊,还是不太懂舆情处理,尤其是在宜居地里,这方面,你们非常需要一些有经验的人指点。”
“嗯哼。”维克多利娅又点了点头,“请指教。”
“比方说昨天晚上对圣徒的处理,你们怎么能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处置呢?优莱卡殴打圣徒的声音,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不是在损害你们的形象吗?”
维克多利娅抬手击掌,她看向赫斯塔,“我昨天也忘记这茬了,你一会儿还得补个检讨过来,没有字数要求,但是语气要诚恳。”
“好的。”
“这就对了么。”唐格拉尔撇撇嘴,“说实在的,你们的处理实在是有点太老实了,圣徒不管怎么说都是水银针,当着外人的面,自家的丑事还是得藏一藏,不能什么都往外抖的哇。”
“为什么要藏……这怎么就是丑事了?”一旁恩黛眉头紧颦,“虽然圣徒是水银针,优莱卡也是水银针啊。”
第 142 章 中伤
唐格拉尔再次“啧啧”几声,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太天真……”
恩黛有些恼火:“水银针也是人,一些人会做好事,自然有一些人会做坏事,遇到了做好事的就表扬,遇到了做坏事的就惩处——这刚好给宜居地里的其他人提个醒,不要见了水银针就以为是见到了正义使者,碰上水银针作恶也不要敢怒不敢言,我们的队伍不是不会犯错,但犯了错我们会自查自纠,这不好吗?”
唐格拉尔只是哼笑了一声,“你既然坚持这么说,那我就退一步吧。圣徒就算犯了错,那也不是什么大错,根本就没什么——”
“怎么不是大错?”恩黛几乎立刻反驳,“那个鞋店老板已经丢了工作,现在妻离子散身败名裂……这还叫没什么?”
“那也是他自找的啊,他要是自己不做那些丑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唐格拉尔为抓住了这一点颇为自得,他捋了捋自己上唇的胡须,“而且伯格曼算什么老板,他不过是一个卖鞋的狗屁店长,偶然攀附上了公爵而已,
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身份了。
“这种见人落魄就给人白眼,
遇上贵客就青眼有加的势利鬼,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圣徒明明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您说是不是,牧羊人先生?”
远处迦尔文颦眉不语,并未接话。
这令唐格拉尔忽然感觉有些尴尬,他本想借此机会趁机拉近自己和迦尔文的距离,
没想到对方并没有露出预想中的感激或伤感的神色。
他轻咳一声,
“总之,我真为圣徒先生的遭遇感到痛心疾首!”
“您真有正义感。”维克多利娅轻声道,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不过
AHgAs
内部有铁律,
水银针对平民下手是重罪,
圣徒这次的行为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容忍的了……我吃完了!失陪。”
“还有这种规矩?”唐格拉尔干笑了一会儿,“这种死板的条律,也该是时候改改了。”
不远处,
特里莎也端着盘子起身,她走到唐格拉尔身后,温柔地笑了一声,“子爵先生其实应该好好感谢这条铁律。”
唐格拉尔转过头,“……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是有这么一条规矩,您可能已经死了好多回了,根本……就轮不到刺杀者动手呢。”
维克多利娅和近旁的几个水银针同时笑出了声,
等唐格拉尔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们已经走远了。
唐格拉尔低低地骂了一声,又看向了斜对面的赫斯塔。
“……优莱卡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唐格拉尔稍微挪了挪椅子,
让自己坐到赫斯塔的正对面,
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您因为艾娃的关系,
之前一直关押在布鲁诺市?”
“谁和你说的?”这个问题刚一出口,
赫斯塔就已经又了答案,
“圣徒?”
唐格拉尔笑了两声,
算是默认了。
“您这实在是无妄之灾啊,”唐格拉尔轻声道,
“不过还好,您现在已经脱离了艾娃的魔爪,
到这儿来了,真为您高兴。”
赫斯塔反应平平:“怎么,子爵先生也认识摩根女士?”
“当然认识了,还很熟呢。”唐格拉尔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艾娃摩根的宅邸,那是著名的风流窟啊!”
赫斯塔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你在说什么东西?”
“您不知道?”唐格拉尔神情暧昧,“她的宅子里全是女人,就连洒扫的活儿也不招男人干……您不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赫斯塔只觉得耳畔嗡了一声,
旋即气血上涌。
唐格拉尔仍在洋洋得意:“为什么艾娃一介女流能在尼亚行省叱咤风云……她自己是年老色衰,但把别人送上一些达官显贵的床总还是可以的,
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凭此上位,自然最知道个中厉害——”
赫斯塔沉下脸:“……艾娃回宜居地任职的时候就已经五十多岁了,子爵。”
“是吗?”唐格拉尔眨眨眼睛,
“但我听说——”
一把银叉突然从左前方飞来,几乎擦着唐格拉尔的鼻尖而过,随后斜插进他面前的木桌里——大半个叉尖已经没入了木桌。
唐格拉尔半张着嘴,
愕然望着眼前这把差点削了他鼻子的银叉。
“……手滑了。”远处维克多利娅稍稍侧目,那双总是笑吟吟的眼睛此刻十分阴冷。
唐格拉尔喉咙动了动——他忽然发现刚才离桌的那几个水银针似乎都以同样的目光望着他。
他收敛地往后挪了挪位置。
赫斯塔已经放了刀叉,她闭眼靠着椅子,把手放在腿上,仿佛在进行餐后小憩。
在桌面以下,她的十指正止不住地轻颤。
过了片刻,唐格拉尔又干笑了一声,“……看来摩根女士在你们中间声望挺高的哈?”
赫斯塔睁开眼睛,她垂眸看着自己的餐盘,轻声道,“不清楚,我和这个人不熟。”
唐格拉尔稍稍放心了一些,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说也是,
这种无凭无据把人抓了关起来的老婆娘能是什么好人呢……刚还说某些人不护短呢,
德性——”
话音未落,唐格拉尔突然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有什么东西从斜侧飞来,狠狠地砸中了他的侧额,直接把人掀翻在地。
那东西砸中唐格拉尔后直直地飞上了半空,下落时被赫斯塔稳稳地接住了——那是个铜制的苹果,是餐桌上用来压硫酸纸的物件。
赫斯塔轻轻把苹果放回桌面。
唐格拉尔跪在地上,攀着桌面直起腰,他额侧血流如注,五官因为痛苦而扭作一团。
“……是,是谁!!”
“哎呀,我怎么也手滑了……”特里莎惊讶地捂住了嘴,表情满是关切,“子爵先生还好吗?”
“愣着干什么,”维克多利娅看向一旁惊得说不出话的管家,“还不赶紧找家庭医生过来!”
管家如梦初醒,连忙往外跑去。
维克多利娅已经健步走到唐格拉尔跟前,她一把揪住子爵,把他提上了椅子。
“怎么说呢,东西不能乱吃,话最好也不要乱说,有时候人也摸不准究竟是什么地方没注意,就忽然丢了性命。”维克多利娅睥睨着眼前人,“这是我个人一点不足挂齿的人生经验,也分享给子爵。”
第 143 章 缘故
唐格拉尔惊恐地点了点头。
“我也吃饱了。”
一旁赫斯塔推开凳子,起身离去。
……
上午,赫斯塔无所事事地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风景,她观察着庄园的地形和这里的动线设计——不论是唐格拉尔的庄园还是维尔福的公爵府,两人都对迷宫花园情有独钟。
为了减少视觉死角,维克多利娅已经让泡勒那边把公爵宅邸的灌木全部齐根剪断。当人站在迷宫的正前方,眼前景象便一览无遗,只剩浅黄色的断枝截面和一些散落的叶片像烙在地上的印痕,仍呈现着迷宫原本的走势。
那景象十分萧索,尤其是在万物止息的冬日。相较之下,唐格拉尔庄园里的迷宫花园就好了许多,虽然灌木只有半人高,但常青的枝叶仍能显出一些生机来。
沉默间,赫斯塔将自己的脑海作为一处沙盘,她就在这里一次次地验证并重构着杀戮计划,如同与自己对弈,既攻也守。
远处,阿尔薇拉正搭着维尔福的手在花园中散步,两人表情平和,正看着一群雀鸟在树边争食。阿尔薇拉伸出手指,一只胆大的雀鸟竟直接飞来停在了她的指节上。
赫斯塔望着这位夫人的倩影,不知不觉出了神。
忽然,她感到身后有脚步声,稍一侧目,发现是迦尔文。
迦尔文走到赫斯塔身旁,也俯身靠在了栏杆上。
“肖恩还好吗?”赫斯塔主动了口,“我昨晚下手可能是有点重了。”
迦尔文摇了摇头,“他没事。”
赫斯塔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迦尔文说下文,她转头直接盯着他的脸:“你不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我想解释一下昨晚你在书房听见的——”
赫斯塔笑了笑,“我说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知道你听见了。”迦尔文站直了,他整个人转向赫斯塔,“事关阿尔薇拉夫人的名誉,我不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赫斯塔轻叹一声,她继续远眺,望着园中的阿尔薇拉,“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确实非常在意阿尔薇拉夫人的安危,因为,她非常像我的母亲。
“之前在克拉克中心偶遇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我母亲不像阿尔薇拉夫人这么纤瘦,但她也有一头这样的金发,非常地……美丽。”
赫斯塔的目光忽然片刻地失神,她眉心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我不希望她出事。”
赫斯塔挠了挠头:“刺杀者到现在为止,好像没伤害过受害人的家眷?”
“公爵如果死了她会伤心欲绝。”迦尔文望着远处,“我也不希望她伤心。”
赫斯塔侧目看向迦尔文,“难怪你要主动到这里来。”
“我觉得肖恩和我也是一样的心思,只是他嘴上不说——”
赫斯塔挑眉:“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能感觉到。”迦尔文轻声道,“他肯定也不希望看见阿尔薇拉夫人承受丧偶之痛……”
赫斯塔只是笑了一声,她刚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被远处的两个人影吸引——那是帕兰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两人说说笑笑,氛围融洽。
虽然此时两人只是在花园里散步,但男人仍然戴着一张精致的银制面具,隔得老远赫斯塔也能看见面具上面缀的某些闪耀宝石与华丽鸟羽。
她几乎一眼认出,那是昨晚见过的格雷。
赫斯塔推了把栏杆,自己往后退了几步,顺势打断了迦尔文的话:“肖恩要真是这么想的,他就不会蓄意接近索菲。”
迦尔文不解地望着她。
“我知道你和肖恩是两种人,卡尔,但无止尽的宽宥和纵容又有什么区别呢……”赫斯塔随意地朝迦尔文挥了挥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先走了。”
……
赫斯塔飞快下楼,见一位家庭医生正在一楼大厅中为唐格拉尔包扎,子爵像一张被人皮包裹的脂肪袋,摊靠在临窗的沙发上。
他一手虚扶着伤口,一手耷拉在肚皮上,不断发出哀怨的“呜呜”声,一些绷带和一把剪刀就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
赫斯塔有些厌恶地看一眼唐格拉尔的肚子,她仿佛已经感觉到剖开此人腹腔后,油脂漫溢的景象……那一定非常恶心。
唐格拉尔也瞥见了下楼的赫斯塔,他有些殷勤地献出了一个微笑:“您这是要……出门?”
“嗯,天气好。”
赫斯塔说着走到唐格拉尔身后的一排小书架上,她扫了一眼上面的藏书,斟酌着要拿哪一本。
“您要是不嫌弃,一会儿可以去我的石榴园看看,我让汤森去牵几匹马来……”
唐格拉尔侃侃而谈,赫斯塔已经抽了四五本书到手里翻看,只是在粗粗浏览目录以后,她很快又把书重新放回原处。
突然,她瞥见了一本《欧内斯特短篇精选》,赫斯塔目光微变,这一次她没有再翻目录,而是直接把书拿在了手中。
“谢谢子爵好意,我就到附近找地方坐坐,不劳您安排。”
“请等等优莱卡小姐,我有些问题想——”
赫斯塔停下脚步,回过头,“你这边有事找维克多利娅,我只负责刺杀者相关的工作。”
唐格拉尔表情僵硬地点了点,目送赫斯塔出门。
大厅安静下来,唐格拉尔冷嗤了一声:“这些水银针,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傲,整天拉着张脸,不知道给谁看——”
话音未落,一盏落地灯从天而降,被折断的金属灯杆直直地插在唐格拉尔左臂与大腿的缝隙间,硬塑灯罩重重地掉在子爵另一侧的头顶,他整个人从沙发上炸了起来,惊恐万分地跌在地上。
“啊……”特里莎从二楼探出头来,“没事吗,唐格拉尔先生?”
唐格拉尔脸色惨白,已无半点血色,他一手捂着头,呆若木鸡地望着头高处表情和善的特里莎。
二楼,特里莎语气关切:“我刚才好像听到您有事找维克多利娅?”
唐格拉尔打了个寒战,“没有,没有……”
他抓回一旁摔在地上的手杖,在家庭医生的搀扶下勉强起身,“我有点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第 144 章 不太聪明
“你在干什么呢,特里莎?”维克多利娅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特里莎没有回应,她一直望着唐格拉尔慌不择路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才回转过身。
“他好像一直想找其他水银针打听什么消息。”
“我知道他想打听什么。”维克多利娅有些慵懒地走到特里莎身旁,“他之前拒绝了我们前往核心城的提议,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
“呵……我说他怎么好像总是在想办法接近牧羊人兄弟,现在又开始和优莱卡攀交情了。”
“你管他呢。”维克多利娅哂了一声,“他爱干什么干什么……”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特里莎稍稍歪头,“维克多利娅,你这段时间,真的不是在带着我们公费度假吗?”
“怎么就度假了,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你信不信,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应该都会传到刺杀者的耳中?”
特里莎不置可否,笑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你不信我?”
“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说,那你怎么什么也不做?”
“自然是为了展现诚意,尤其我之前还诓了她一次……”维克多利娅轻声道,“从私心来说,我挺想让刺杀者进一步了解了解公爵夫妇……什么深仇大恨会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呢?”
“万一真就没有余地呢。”
“那我也不太相信公爵这样的人会和那种恶行沾上关系,”维克多利娅的语气并不确定,“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
另一边,赫斯塔已经快步绕去了公馆侧面的秋千架——如果帕兰和格雷是在往公馆方向走,
那么这两人必然要经过这片地方。
赫斯塔跳上秋千,
盘腿而坐,她信手翻开集,
一副专心读书,对外事全然无感的样子。
果然,大约只过了两分钟,她就听见了帕兰和格雷的说笑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
帕兰看见了坐在秋千上的赫斯塔。
“呀,
优莱卡。”
赫斯塔茫然地抬头,一见格雷与帕兰,表情便忽然严肃下来。
她合书下了秋千,身型挺拔地站在那里。
“真巧。”赫斯塔轻声道。
格雷向赫斯塔摘帽行礼,
他有些好奇地望向赫斯塔的手:“您在看什么?”
“一本,
从书架上随便拿来打发时间的。”
“哈,欧内斯特吗。”格雷笑起来,“他的故事实在不是适合用来打发时间……”
“我也发现了,
文本里省略的东西太多,光是要分清哪句话是谁说的就要分析半天,”赫斯塔垂眸看了眼封面,“不过公爵之前推荐了它,刚好早上又看到了。”
“原来如此,公爵确实一直很欣赏欧内斯特的叙事,”格雷轻声道,“但说真的欧氏的风格未免太粗旷了,
离了文学教室,
没什么读者愿意为他那些埋在冰山下的细节花时间。”
“看来,”赫斯塔道,
“您不仅是子爵的朋友,
也是公爵的朋友。”
格雷微笑。
帕兰倏地抖落手中的绢面折扇,掩面笑道:“原来格雷先生不仅对雕像、绘画颇有研究,
对文学也有涉猎?”
“兴趣罢了。”
“格雷先生懂得这么多,
看上去又如此年轻……”帕兰稍稍侧身,
“你公馆的阁楼上,
不会也有一副正在替你老去的肖像画吧?”
格雷突然大笑了起来——帕兰的这个打趣精准地挠到了他的痒处,他感慨地摇了摇头,
“和您聊天真的很有趣,帕兰小姐。”
“您转什么话题呢,
”帕兰语气轻佻,“心虚了?”
格雷笑着摇了摇头,“是有段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看书了。”
“您还有这样的时候?什么时候呢?”
“当然是……从十二区乘船回谭伊的时候。”格雷望向帕兰,“海上寂寞,帕兰小姐体会过吗?”
帕兰并不回答,只是随口说起了自己参加过的几次邮轮夜宴,然后轻飘飘地把目光转向了赫斯塔——方才她与格雷谈话中的线索非常明晰,想来,
只要赫斯塔顺着往下捋一捋……
然而,当她的视线扫到对面的赫斯塔时,
帕兰发现赫斯塔正出神地望着其他地方,似乎完全没有对刚才的谈话留心。
“优莱卡。”帕兰在赫斯塔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赫斯塔收回目光,
望向帕兰。
在露台上见到格雷与帕兰两人同行时,她就决定立刻与这两人来一场巧遇——格雷这个人怪得很,帕兰这个人也怪得很,
这两人突然走到了一起,她怎么可能就在一旁看着?
方才这两人的谈话她并非没有听见,一切刚好相反,格雷的每一个表情、手势,都在赫斯塔心中激起了莫名的波澜,只是她想了又想,始终未能辨别出这熟悉感出自何处。
“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赫斯塔问。
“帕兰小姐想去子爵的石榴园看看,听说那边有几只刚从十四区运来的梅花鹿。”格雷答道,“优莱卡小姐感兴趣吗,不如我们一起去?”
“也行,反正我今天也没有别的事。”赫斯塔答道,
她余光留心着帕兰的表情,分明觉察出这人目光有些失望的意味。
“帕兰小姐不愿我同行吗?”
“哪里。”帕兰收起折扇,向前几步,
走到赫斯塔跟前。
她面带笑意,稍稍垫脚,离赫斯塔的眼睛更近。
“就是觉得,
优莱卡小姐今天……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赫斯塔:?
帕兰突然笑起来,朝赫斯塔身后走去,赫斯塔转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还带着诧异。
赫斯塔看向格雷:“她什么意思?”
“哈哈,我也不是很明白……”
两人不再多言,都跟上帕兰步伐,一道往石榴园去了。
……
午后一点,天气诡谲,隐隐竟有冬雷,天上阴云堆积,整个世界都晦暗下来,如同傍晚时分。
趁着雨点还没有落下,赫斯塔三人快步跑回了公馆,维尔福和维克多利娅此刻都在公馆中,众人的午饭从十一点开始吃,大家边吃边聊,这会儿主菜才刚刚端上来。
管家迅速添上了三人的餐具和座椅,落座后,赫斯塔扫了一眼桌中人——阿尔薇拉和索菲都不在。
第 145 章 王后游戏
“怎么不见索菲小姐?”格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椅子,“我们回来的路上还谈起她,说现在的年轻人里,像她这样胆识过人的小姑娘太少了。”
尽管格雷一直戴着面具,但不管是公爵子爵还是这里的管家仆从,大家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异样。
“她这两天有些不舒服,”维尔福答道,
“就一直在房里休息。”
“是在为圣徒的事情伤心吧?”维克多利娅接道,“我看阿尔薇拉一直在安慰。”
“她们姑侄的感情真好,看着就像母女一样。”格雷轻声道。
“一向如此,”维尔福笑了一声,“索菲这个孩子,一直在我们身边长大,对外面的世界接触太少,
还是太单纯了……啊,多亏优莱卡细心,觉察到了圣徒的异样,否则——”
“不客气。”赫斯塔并不抬眸,她专心切着盘中芦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窗外突然响起一道惊雷,好几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众人顺势看向窗外,发现方才还只是有些昏暗的窗外此刻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滂沱的雨点砸在巨大的玻璃窗户上,室内骤然喧哗起来。
管家和仆从们上前放下了窗户两边的厚帘,雨声才消微下去。
“这天气真奇怪,”恩黛收回目光,“我以前只在夏天见过这样的暴雨,最近这是怎么了?”
唐格拉尔正剔着牙,“今晚的夜宴又只能取消了……今年王后节天天下雨,这还玩什么!”
帕兰接过话茬:“昨晚的‘王后游戏’猜到一半,就被公爵的那位客人打断了,
你们应该都没尽兴吧?我看下雨没什么不好,现在的氛围这么合适,不接着玩‘王后游戏’,不觉得可惜了吗?”
唐格拉尔与格雷都领会到了帕兰想在室内继续猜谜的意思,当即十分捧场地应和起来,对面恩黛还不太清楚规则,正小声向特里莎求证,只有维克多利娅双手抱怀,靠在椅子上,一脸的兴致缺缺:“得了吧,你们玩,我就看看。”
“为什么?”帕兰乖巧地望着维克多利娅,“和我玩游戏无聊吗?”
“和你没关系,是你们这些‘王后游戏’的谜底都特别没意思,”维克多利娅抡起胳膊活动了几下,“我昨天也稍微听了几个,什么把前女友尸体的头发错当成了海草,什么未婚妻被人砍了四肢做成展品,再不就是妹妹想见心上人杀了姐姐,姐姐在葬礼上和妹妹躲迷藏被烧死——这种故事你们听多了不烦吗?”
“好呀,这有什么难的,”帕兰笑着道,“那我们就约定,今晚的‘王后游戏’的谜面和谜底里不准出现女性受害者,谁要是违背了这条规则,谁就得出去围着这间公馆淋雨跑一圈,谁同意,谁反对?”
唐格拉尔迅速检索了一遍自己脑中的库存,有些面露难色,“这……”
一旁格雷提醒道,“子爵只要把故事里受害者临时调成男性就行,不需要真的现编一个新故事。”
唐格拉尔皱着眉点点头——总觉得性别一换,大部分故事就完全失了风味。
待到众人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帕兰仰面摇头,将身后披散的卷发束起,而后,她朝着远处抬起手:“汤森先生!麻烦把窗帘拉开,灯关上吧。”
熄灯之后,大厅里只有十几根白色的长蜡烛幽幽地燃烧着,所有人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窗外风雨如晦,不时闪现的惨白闪电与惊雷,将不断晃动的树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今晚的第一个谜题,就从我开始。”帕兰笑着道,“请各位听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一位父亲找到了我,心急如焚地将他儿子的袖扣放在了我的手心,并对我说:‘女士,行行好,请告诉我,我的儿子现在到底在哪里?’,望着这位父亲悲戚的表情,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答案。
“试推理,发生了什么?”
格雷举起了手:“故事中有超自然现象吗?”
“有。”
谷崊
“有人死亡吗?”
“有。”
“死亡者是儿子吗?”
“是。”
“儿子的死亡和‘我’有关吗?”
“没有。”
格雷的手指轻点下巴,“没有啊……”
一旁恩黛已经咂摸出了玩法,“超自然现象是指儿子的死法比较出格,还是‘我’有超能力?”
帕兰撑着脸:“我只能回答是、否、与此无关这三类答案哦。”
“哦——超自然现象是指’我‘有超能力吗?”
“是。”
“我可以凭借失踪者的东西,来判断这个人是否还活着?”
“是……也不是。”
“袖扣是关键道具吗?我的超能力是根据它来找人?”
“是,是。”
恩黛又问了几个问题,很快进入角色:“我知道谜底了,可以直接说吗?”
众人有些意外地看向恩黛——这也太快了。
“请讲。”
“故事中‘我’的超能力大概是根据失踪者的物品来判断失踪者的位置,但是当父亲把儿子的袖扣给我的时候,我发现儿子同时出现在了好几个地方,所以我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也正因如此,‘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出答案……是不是?”
帕兰摇响了手中的铃铛,“恭喜解密!赐面包干!”
管家走到恩黛的身后,将一块面包干放进了她的餐盘。
“……给我面包干做什么?”
“你忘了王后游戏的故事背景了吗?”维克多利娅笑着解释,“既然这是个发迹于战争中的游戏,以食物作为奖励当然是最合理的。”
“原来如此……感觉这个游戏很简单嘛,”恩黛握拳,非常自信,“我会了,放马过来!”
在众人的笑闹间,唐格拉尔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有些忿忿地抓起酒杯豪饮一口——这个答案里与“分尸”有关的部分几乎立刻激起了他对里希、施密特死亡的想象,顷刻间,对刺杀者的恐惧像巨石一样滚落,压在他的心口。
然而唐格拉尔环视一周,此刻落座的每一个游戏参与者都不曾注意到这一点,这些事不关己的人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这个故事是多么残忍,尤其是对他和维尔福而言。
思及此处,唐格拉尔的目光刚好停在公爵身上——维尔福此刻也正为恩黛鼓掌,脸上还带着微笑。
第 146 章 一开始是动物(为一颗小小碳的盟主加更
维尔福觉察到了唐格拉尔的目光,他目带试探地回望,然而唐格拉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又默默看向别处去了。
“谁来下一个?”帕兰问。
“我可以试试吗?”特里莎温声开口,举手问道。
“当然。”帕兰将摇铃传了过去,“不要忘记规则哦。”
特里莎笑了笑,她轻咳了一声,“当然了,
请各位听好:我的父亲,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在我依次失去他们之后,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我真正爱的人,
只有自己……”
在烛光中,
特里莎的声音像是覆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这景象令人骤然想起迷雾中危险的海妖,总是用看似美丽的歌喉引诱航船偏离正常的轨迹。
“……试推理,发生了什么?”
唐格拉尔听得缩起了脖子,当场感到一阵不适——不管是特里莎这个人还是她的这个故事,都叫他浑身似泛起一阵寒意。
特里莎看向面如猪肝的唐格拉尔,“子爵先生要先猜一猜吗?”
唐格拉尔端起身前的酒,再次痛饮一口,“呵呵,不用了。”
一旁恩黛跃跃欲试:“那我先来!故事中有超自然现象吗?”
……
有超自然现象。有人死亡。死于谋杀。
死亡地点不重要,死亡时间不重要,死亡方式既重要又不重要。
死者均身体残缺。缺失心脏。“我”是凶手。
然而,“我”并不憎恨死者,甚至,“我”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
为了特里莎的这个故事,众人一口气猜了半个多小时,连有效提问只命中了寥寥数个。然而越是如此,游戏者越觉趣味,
司雷甚至取出了纸笔,将若干个得到了明确肯定或否定的线索总结了下来。
正当众人陷入苦思时,特里莎又看向赫斯塔:“优莱卡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赫斯塔目光微垂。
“……在这个故事中,有‘献祭’情节吗?”
特里莎目光微亮,“有的哦。”
司雷望着自己的笔记本,突然灵光闪现,“我可能明白了。”
特里莎笑了一声:“优莱卡呢,你刚才提出了关键线索,现在有答案了吗?”
“没有,我刚才就是随口一问,”赫斯塔抬手示意司雷,“……还是交给司雷警官来吧。”
特里莎看向司雷:“请。”
“我认为,故事中的主人公大概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先后献祭了她父亲、丈夫和儿子,这里的献祭条件,估计就是什么‘献上你最爱之人的心脏’之类,但是在父亲、丈夫和儿子死后,主人公预期得到的东西并没有出现,所以最后她恍然大悟——她最爱的人并非死者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自己,是不是?”
特里莎鼓起了掌:“恭喜。”
“这就是原故事吗?”司雷问,“那是为了得到什么呢?感觉还有挺多细节都不清晰。”
特里莎温声道:“原本的故事是:我在荒野遇见一位神祗,祂对我许诺:献上你最爱之人的心脏,我便可赐你永生,于是,我依次杀了我的父亲、丈夫和儿子,献上了他们的心脏,然而,神却告诉我,他们都不是我最爱之人,于是我便明了,我在世上的最爱之人就是自己——虽然有些细节是残缺的,但司雷警官大体都猜到了,这应当算成功解谜了吧?”
“算的,”帕兰认可地点了点头,“故事的重要节点全都猜出来了,我觉得算,其他人呢?”
随着众人的点头,管家将一块面包干放进了司雷的碗中。
众人开始复盘之前偏离答案的游戏原因,在一众嘈杂的争论声中,赫斯塔始终以余光观察着维尔福的脸。
公爵始终没有加入任何人的谈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他的脸上浮现出与之前夜谈时相似的悲戚,脸色苍白憔悴,神情恍惚。
不多时,帕兰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开始下一轮游戏吧?谁来出题?”
赫斯塔主动举起了手,“我来。”
“好呢。”特里莎起身,将摇铃递给了赫斯塔。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赫斯塔这儿,然而,赫斯塔接了铃铛后,却并不着急开口。
雨声,呼吸声,人们变换姿势时一点刺耳的座椅挪动……屋子里安静极了,仿佛时间都已经凝固下来,只有烛焰偶尔跳跃,连带着拨动众人投在身后的影子。
赫斯塔凝视着窗外的风雨,低声道:
“一开始是动物,然后是同类的尸体,接着是同类,最后是自己。
“试推理发生了什么。”
片刻的沉吟后,特里莎先举起了手:“……你的这个故事,也有‘献祭’情节吗?”
“对。”赫斯塔侧目,“有。”
远天忽然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将整个大厅映得惨白,维尔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骤然缩回了放在桌上的手,却不小心碰倒了盛酒的玻璃杯——
雷声与玻璃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赫斯塔看向维尔福:“公爵怎么了,没事吧?”
维尔福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是雷声……这雷声,有点吓到我了。”
“把窗帘都拉起来!”唐格拉尔已经忍无可忍,他恼火地拍着桌子,“开灯!开灯!所有灯,都打开!”
管家很快转身将窗帘拉起,随着仆从们的动作,大厅中的灯也都尽数亮起。
重新置身于灯火通明的厅堂之中,许多人都恍若隔世。这种感觉是如此神奇——灯光驱散了所有阴霾,仿佛直接将他们从一个风雨飘摇的黑铁王朝重新带回了文明社会。
再看眼前边沿烫金的碗碟,雕花繁复的烛台,精致美味的佳肴酒酿……它们的存在如同一种标识,一种承诺:不论窗外的狂风如何暴虐,在这里,在这间富丽堂皇的公馆中,一切将始终平静安和,风雨不侵。
赫斯塔望向唐格拉尔:“子爵也被吓着了吗?”
“吓什么?是你们玩得实在有点过头了!”
赫斯塔微微一笑,以水代酒,向子爵举杯致歉,唐格拉尔面色铁青地别过脸,并不理会。尽管此刻他早已没有继续游戏的心情,但窗外的风雨令他心惊,他实在没有勇气独自离开,只能坐立不安地看着游戏继续进行。
昨天收到了盟主打赏,刚好手里又有存稿,就掉落加更了!(呜啦!
(虽然如此,但并不能保证遇到盟主就加更_(´ཀ`」∠)_,大家的追读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支持了。
最后再次谢谢读者一颗小小碳。
第 147 章 答案
作为新手玩家的恩黛此刻正在兴头上,她迫不及待朝赫斯塔抛了一堆问题,赫斯塔也一一作答,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的恩黛仍和上一回一样,没几个问到了点子上。
“接受现实吧,”维克多利娅拍了拍恩黛的肩膀,“每个人的新手运气只有一次,
用完了就是用完了。”
“我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提问诶,”恩黛并不气馁,“你就一直在旁边摸鱼,还笑我!”
“我怎么摸鱼了,我只是在思考。”
“那你思考出什么了?”
维克多利娅神色如常地往后仰靠,她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低声道:“……如果没有‘献祭’情节,我倒是有个很合这个谜题。”
赫斯塔好奇道:“什么呢?”
“一座……战时的孤城。”维克多利娅回答。
在座者已经有些人明白了过来,特里莎则最早意识到维克多利娅在说什么,她并不点破,只是默默听着。
维克多利娅两手抱怀:“一开始,大家还能正常饮食,后来因为粮食短缺,一些人开始偷食同类的尸体,再往后,人相杀,人相食……等到这样也无以为继,孤城就变做死城……没有人,能独自活下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格雷当即鼓起了掌,
“妙啊。真是既出乎了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下一题下一题!”唐格拉尔起身要去抢赫斯塔手边的铃铛,“下一题我来。”
赫斯塔抢先一步将铃铛挪到了唐格拉尔够不着的位置,子爵干脆从座位上起身,大有一副不抢着铃铛不罢休的气势。
“恩黛,接着!”赫斯塔直接将铃铛抛向了斜对面的人。
“好嘞。”
眼看子爵就要跑到恩黛附近,恩黛又把铃铛丢回给了赫斯塔,如此来来回回几次,铃铛经手了恩黛、赫斯塔、维克多利娅、帕兰,就是没人把它交到唐格拉尔的手上。
“你们干什么!谜底都已经猜出来了!”唐格拉尔气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把铃铛给我!”
帕兰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您这是在干什么呀,子爵……”
“维克多利娅的谜底确实挺合理,但那不是我的答案,”赫斯塔看向帕兰,“一个谜面可以对应多个谜底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要能自圆其说即可,”帕兰笑答,“我之前忘记说了,如果一个谜面对出了多个谜底,那么在场所有人都能得到奖励。只是要由法官——也就是我,来判断其他答案是否在逻辑上严丝合缝。”
唐格拉尔当场震怒:“这破游戏哪有这种规矩!”
“它现在有了呀。”帕兰眨了眨眼睛,她也拉开椅子,走到唐格拉尔座位的旁边,亲手为唐格拉尔倒了杯酒,“子爵呀,你要是想当出谜人,接下来两个谜题都给你行不行?回来吧,我们先等这个谜题结束了再说,好吗?”
唐格拉尔骂骂咧咧地就坡下驴。
当众人重新回到先前的游戏氛围,维克多利娅忽然看向迦尔文,“牧羊人看起来好像也有答案了?”
迦尔文有些意外地抬眸——他没想到自己的表情会被维克多利娅注意到。见此刻所有人都望向了自己,迦尔文眉头紧颦。
“……我的谜底同维克多利娅女士一样,也缺少了‘献祭’情节,而且还有点牵强……就不提了吧,我再想想。”
谷峝
“你想到了什么都可以说。”帕兰笑道,“维克多利娅不是就说了吗?”
迦尔文只是摇头,坚持不答。
正当众人开始转向迦尔文起哄的时候,赫斯塔突然打断了所有人的话,“公爵先生不猜一猜吗?”
“……我刚才有些分心,”维尔福低声道,“没有……没有听全大家的讨论……”
“这有什么,”恩黛自告奋勇,“我来帮你复盘,所有的线索我都牢牢记下了——”
“不用了。”维尔福抬手制止,恩黛的话突兀地截在半空,维尔福喉咙微动,“我……我其实……我现在是有一点……”
不等维尔福说完,帕兰已经接道:“公爵在这个游戏上还是非常厉害的,可以说是极有天赋,昨晚一口气猜出了好多答案,全都是连出谜者自己都没想到的。”
“是吗。”赫斯塔应和着,“那看来公爵是不怎么喜欢今天的游戏主题了。”
“哪里哪里,没有的。”维尔福连忙辩解,“我只是——”
“那您说说您的想法嘛,”帕兰笑着,“这么推三阻四,可不像您啊。”
这一串对话如此之快,维尔福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架在烤架上,他取出手帕,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整张餐桌一片寂静。
维克多利娅早就觉察到维尔福的异常,她佯作漫不经心,但留心着公爵那边的动静。
“你們……也许是把事情想复杂了,所以才……猜了这么久。”维尔福低声道,“我想,优莱卡女士的这个谜题,可能……和特里莎女士的那一个没有什么差别。”
恩黛面露疑惑:“可刚才我们问过了,优莱卡故事中的主人公,并没有为自己祈求任何东西。”
“即便不是为自己……那也可以是为其他人,”维尔福低声喃喃,“亲近的人,重要的人,像是——”
“公爵。”唐格拉尔低吼了一声,把与座之人都吓了一跳。
维尔福如梦初醒,他眼眶微红地看向唐格拉尔,嘴唇轻颤。
“……您这是怎么了?”赫斯塔问。
维尔福再次笑了笑,他撑着桌面,勉强起身,“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是……有点不舒服,大家继续吧,不用管我了。”
唐格拉尔也随之起身,他冷冷看了一眼所有的在场者,冷嗤了一声:“今天的谜面都挺无聊的,我也懒得再听了,再见!”
两人前脚离去,恩黛和特里莎同时起身跟随,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得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还继续吗?”帕兰举手,小声问道。
“其他人想玩可以继续,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工作要处理,”维克多利娅站起身,“就先撤啦。”
第 148 章 罗杰
入夜,雨终于停了。
众人在公馆玩了一下午的王后游戏,到这时都已经有些疲倦。帕兰建议管家不必再准备晚宴,把各人的分餐直接送去大家的房里就好。
赫斯塔站在窗前,佯作在看园区的夜景,不过她什么也没有看,她只是在平复心情。
“优莱卡。”帕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赫斯塔回过头,见帕兰站在格雷身边,朝自己挥了挥手。
鉴于下午帕兰的诸多配合,赫斯塔对她的印象稍稍有些转圜。
“怎么了。”
“我要出去一趟,外面下了雨,天又黑,你有空送送我吗?”
“去哪里?”赫斯塔走近问道。
“去格雷先生的公馆,他刚说要送我一样礼物,我去拿了东西就回来。”
“只是拿东西吗,”赫斯塔轻声道,“那我一个人去也——”
“那可不行,”帕兰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行吧。”
三人才走到门口,夜风迎面而来,帕兰两手抱怀,打了个寒战,还不等她开口,一旁格雷已经意识到了不妥,他丢下一句“你们先回大厅等等”,就回头找管家要能御寒的外套去了。
然而,帕兰并没有照做,她站在无人的风口,表情忽然变得放松下来。
“简,你真的认不出那个人是谁吗?”
赫斯塔慢慢转过身,“……你喊我什么?”
昏黄的路灯下,每一阵风都湿润清冷,帕兰从容微笑,丝毫没有被寒风侵扰的样子。
帕兰又一次走到赫斯塔跟前,“是你在至亲的复仇计划里沉溺得太深,所以完全把旧友给忘记了吗?”
“帕兰小姐!”
赫斯塔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就听见了格雷的声音,他的脚步经过玄关,整个人再次出现在了赫斯塔的视野。
格雷的翼纹皮鞋踩在带水的大理石上,发出清亮的声响,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他的左臂上,他健步如飞地走近。
“帕兰小姐,我找管家拿了一件斗篷,虽然有些旧,但你先披着吧。”
“呀,您真体贴!”
尽管格雷仍像之前那样戴着面具,但赫斯塔望着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仿佛一片漆黑的铁屋子突然裂出一道缝隙,往昔的回忆就像一道光河汹涌而下,不止是那双初见时就让赫斯塔印象深刻蓝眼睛,格雷的身高、肩宽、发根处黑栗分明的断层……都清晰地指向了赫斯塔脑海深处的一个人影——
皮埃尔·罗杰。
赫斯塔突然有些站不稳,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几乎冲得她有些耳鸣。
格雷抢先一步冲上来扶住了赫斯塔的肩膀,但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赫斯塔牢牢抓住了。
赫斯塔的力气如此之大,格雷立时有些招架不住,他艰难地开口:“……优莱卡?”
赫斯塔骤然松开了罗杰的手,像是触电般地往后退了半步。
“您还好吗?”罗杰温声关切。
“……还好,我很好,”赫斯塔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公馆里太闷了,整个下午又都在动脑子,所以这会儿就……请原谅。”
“我也觉得待不住,早就想出来走走了。”罗杰轻声道,“要是优莱卡小姐晚上没有别的事,不如干脆和帕兰小姐一起到寒舍坐坐?”
赫斯塔凝视着罗杰的眼睛,竭力掩抑着心中的一股激流:“这样好吗?都这么晚了……不会打扰你休息吧?”
“怎么会,我这次能在谭伊待的时间不久,然而却先后与您两位相识,我想这一定是某种缘分。”
“是啊,一定是某种特别的缘分,”帕兰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优莱卡,你有这种感觉吗?”
赫斯塔将手按在了心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真挚:“不仅有,而且……非常强烈。”
罗杰失声而笑,他有些腼腆地错开了两位女士的目光,主动走去了前面开路。
赫斯塔紧随其后,只是才迈出两步,她忽然舒了一口气,这阵暖风在冬夜迅速化作一团白雾。赫斯塔转过身,向台阶上的帕兰伸出了手,帕兰双眉轻挑,表情玩味地将右手搭在赫斯塔的手心。
两人在雨后的小径上并排行走。
“所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帕兰女士。”
“这个问题重要吗?”
“当然重要,”赫斯塔轻声道,“你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朋友?”
“这个问题真是问得我有点伤心,一位好心的老人说你可能需要帮助,所以让我过来搭一把手。”
“我似乎没有告诉过这位老人和罗杰有关的事。”
“这还用得着明说吗?”帕兰笑了一声,“虽然她也没有和我讲,不过这个人情我还是顺水推舟地卖给你……你接不接?”
赫斯塔笑了一声,并不直接回答,“我们之前确实见过,是不是?”
“谁知道呢?”帕兰望着前方,“我猜没有?”
“那明天帕兰女士有时间吗。”
“有,当然有。”帕兰左手持扇,倏地摇出一点扇面弧度挡住了半张脸,只留着一双眼睛,“这段日子,只要阁下需要,我总是有很多时间。”
……
子爵的公馆。
恩黛刚刚同苏西换了夜班,她呵欠连天地回到大厅,发现佐伊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恩黛上前打招呼,两人熟练地击了个掌。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恩黛问。
“我来换特里莎的班,但她现在人不见了。”佐伊答道,“刚问了下维克多利娅,她让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特里莎会给我回消息的。”
恩黛点了点头,她倒在沙发上,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你玩过王后游戏吗,佐伊。”
“没有。”佐伊答得很干脆,“不爱玩这种游戏。”
“嗯?我记得你挺喜欢推理故事——”
佐伊表情严肃地用手臂比了个叉,“你那游戏不叫推理。”
“好吧……”恩黛笑了笑,“但真的很有趣,你下午要是在的话,肯定特别——”
恩黛话未说完,表情突然有些僵硬。
“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好硌……”恩黛把手伸到自己的腰下,很快从沙发的夹缝里抽出了一本书——《欧内斯特短篇精选》。
恩黛眼前一亮:“哦,这本书……”
佐伊凑了过来,“是什么?”
“就是一本啦,我没读过,但之前听到过推荐……好像这个作者还挺有名气的。”
恩黛信手翻阅,她记得前天还在公爵府的时候,维尔福曾说他二楼书房有一批不打算捐出的藏书,其中就有一些欧内斯特的作品。恩黛当时动了去借书看看的心,不过睡一觉起来就忘了,没想到在唐格拉尔子爵的庄园里碰上了它。
翻开扉页,恩黛和佐伊同时看见了一行飘逸的花体字:
赠予克洛德·唐格拉尔子爵
感谢您曾在危难时伸出的援手
亚伦·冯·维尔福
第 149 章 礼物
大约二十分钟后,赫斯塔与帕兰乘着庄园里的马车来到了罗杰的住所。
罗杰先去了一趟卧室,仆从将帕兰和赫斯塔引到书房小坐,并给她们端来了一些热饮。
这间书房比唐格拉尔的那一间小得多,家具多以木质为主,天花板上没有主灯,只有书桌和靠近书架的单人沙发旁边放置了较为明亮的光源,整个房间因此显得老旧而温馨。
和唐格拉尔那间大且奢华的书房比起来,这里确实更像读书的地方。
赫斯塔缓缓沿墙而走,这里的墙上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相框,相框里装的不是照片,而是罗杰从世界各地搜罗的藏品——知名不具的蓝翅蝴蝶标本、百万年前的竹叶化石,一块天然有着燕子形象纹理的岩画……
每一个藏品的右下角,有同样的笔迹写着藏品的获得地点和时间。时间集中在最近三年,足迹则遍布六个大区。
赫斯塔深深呼吸,她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黎各行刺失败,罗杰在联合政府的保护下彻底销声匿迹的时候起,这个人的服刑期就已经结束了。
二十一年的刑期就是个笑话……至少,从
4629
年的夏天开始,罗杰已经开始了他在世界的周游。
尽管赫斯塔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正直面这一事实,那种巨大的荒谬感仍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在彻底被激怒之前,赫斯塔强迫自己迅速移开了目光。
她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顺势拿起桌面的报纸——随便什么都好,此刻她亟需一些新的信息冲刷大脑,好让她不再去想这些年罗杰到底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神仙日子。
她“哗”地一声展开对折的报纸,头版的坎贝尔半身像正以一种复杂的目光与她对视。
这张人像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修改——坎贝尔那张一向颇具绅士气质而的脸,竟也多出了几分老奸巨猾的意味。
赫斯塔草草浏览了一遍正文,这应该就是今早唐格拉尔在读的新闻,虽然都是些来自“知情人士”的臆测,不过料想应该不会偏离事实太多。
她再次扫了一眼书房的陈设,这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一份报纸。
虽然赫斯塔不大清楚罗杰的生活习惯,不过她知道这些人一向喜欢在早餐的时候看报,以尽快获得当日的谈资。除了少数人有回顾习惯,会亲自整理报刊信息之外,绝大多数报纸都会在早餐结束后被仆人拿走,它们或者被放入固定的地点保存,或者被直接丢弃。
这份与坎贝尔有关的报纸此刻孤零零地出现在了罗杰的书桌上,想必是有缘故的。
“久等了,希望两位没有觉得这里太无聊。”
罗杰推门而入,他仍然戴着面具,但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丝绸衬衣,他的领口有一条白色丝带打成的蝴蝶结,两条尾带如同蝴蝶垂翼,随着他的行走而轻轻摇摆。
黎各曾经精准地讥讽过这种穿衣风格——它处处透露着一种“刻意的随意”。
罗杰怀里抱着一个墨绿色的丝绒方盒,他转身带上门,把盒子放在了赫斯塔身前的书桌上。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格雷先生?”
“当然可以了。”
“这里真的只是您暂时居住的地方吗?”帕兰斜斜地靠在软椅上,“我看这里的装潢和子爵的公馆,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您的观察真是太敏锐了,”罗杰笑道,“我和子爵是很好的朋友,这间房子刚建成的时候他送给我了,刚好当时我也缺一些放藏品的地方,所以就亲手接管了这间小宅的装修。”
帕兰望着桌上的绒盒,“这就是您要送给我的礼物?”
“正是。”
“是什么?”
“请您亲自来看看吧。”
罗杰礼貌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帕兰则一脸将信将疑地从软椅上起身,步态婀娜地走到桌前。
打开绒盒,赫斯塔看见里面有两沓用细麻绳捆束起来的信封。
“这是什么?”帕兰问。
罗杰并不应声,只是微笑着望着她。
帕兰解开绳结,随意抽出一个信封,“……哦,里面还有信?”
“是啊。”罗杰笑着回答。
“我倒要看看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帕兰从并未封缄的信口取出里面的纸张,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书房里陷入一片寂静,赫斯塔没有去看信的内容,只是凝视着帕兰的神情——她的目光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最初的漫不经心,渐渐变得惊喜。
“这是……”帕兰的声音极轻,“卡罗写给友人的信?”
“可惜不是原件,”罗杰声音温和,“原件在我一个朋友的手里,我之前试图说服过他把那些信转卖给我,不过他不愿割爱——哎,早知会与您在此相识,即便当时他开出十倍的价格我也该买下,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博佳人一笑更值得的呢?”
“……原件怎么可能还留着,您这个朋友到底是——”
“恕我不能透露他的姓名,”罗杰轻声道,“不过您要是实在感兴趣,我可以为您亲自去问问。”
“哦……格雷先生……”帕兰握住了罗杰的手,“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卡罗。”赫斯塔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是那个第九区的画家?”
“是的,”罗杰有些意外地看向赫斯塔,“原来优莱卡小姐也了解她?”
“不了解,但是听朋友说起过,”赫斯塔答道,“是一位和第九区天气一样,残酷、热烈、又充满生命力的艺术家。”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贴切的描述。”罗杰由衷地赞叹。
尽管理性上赫斯塔明白自己应当对眼前人虚与委蛇——从下午在子爵公馆游戏时起,罗杰就一直以一种极殷情的态度对待她与帕兰。
从刚才帕兰的反应来看,这个人投其所好的功力也是一流的。
但当下,赫斯塔甚至不愿去看罗杰的那双眼睛。
她将目光落在绒盒的盖子上,只能勉强挤出一句:“……格雷先生也喜欢卡罗吗?”
“当然,卡罗是一位极具天赋的艺术家,也是一位勇敢的女性主义先锋,”罗杰轻声道,“永恒的女性,指引我们上升。”
第 150 章 算盘
书房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直到帕兰的笑声打断了它。
“您笑什么?”罗杰温柔地望着她。
“……这些话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还是挺不可思议的,是不是,优莱卡?”
赫斯塔没有应声。
罗杰笑着皱起了眉头,轻轻摇头,“帕兰小姐,您好像对男性有什么偏见。”
“哦是吗,
”帕兰又一次打开了折扇,她双目含笑,“请指教?”
“虽然我是一个男人,但我一直都是一个坚定的女性主义者。不仅如此,我认为所有人——只要他有基本的良知和理智,他都会是一个天然的女性主义者。”
罗杰的声音依然轻柔,
但表情却更加庄重了些,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像是出自肺腑。
“这又怎么说呢?”
“因为男人和女人的命运是一体的,帕兰小姐,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这世界上每一个女人,都会是某个男人的母亲、妻子或女儿。正因我们的命运是如此紧密相连,所以我永远支持女人们去争取和男人平等的权利,在我看来,这是所有女性主义者共同奔赴的事业。”
罗杰的宣言刚刚结束,帕兰就立刻鼓起了掌,“天哪,太感人了,您真是个令人尊敬的好男人——优莱卡,你说是不是?”
赫斯塔有些暗恼,帕兰的每一句话在她听来都带着一些阴阳怪气,而且她发现帕兰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她这边推。
赫斯塔懒懒地往后倒,仰靠在罗杰的椅子上,不咸不淡地答了声:“是啊。”
帕兰撑着桌子,完全无视了赫斯塔目光中的火药味,
“那么,你是个女性主义者吗,优莱卡?”
“我不是。”
帕兰以尴尬的目光瞥了一眼罗杰,又望回赫斯塔:“可格雷先生刚刚说,每个有基本良知的人都是天然的女性主义者呢,你怎么不是?等等——你知道什么是‘女性主义’吗?”
“不知道。”赫斯塔昂着头,“没听过。”
罗杰的声音依然平和,“其实这些概念上的纠葛并不重要,只要理念上一致——”
“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争取和男人平等,这样也算理念一致吗?”
罗杰干笑了两声,转身去拿一旁已经放凉了的水杯和点心,“嗯,该怎么说呢……”
一旁帕兰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赫斯塔瞪了她一眼——别再拱火了,朋友。
“我发现格雷先生的藏品都很特别,”赫斯塔站起身,重新找了个话头,“单单是你放在书房里的这些东西,就有很多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罗杰欣然接受了新话题,他扫了一眼自己书房的墙面,“您可以看看这里有没有您喜欢的东西,如果我的哪件藏品能有幸入优莱卡小姐的法眼,我会倍感荣幸的。”
“任何东西都可以?”
罗杰靠在一旁的矮柜上,“是啊,反正我也带不走,不如赠给有缘人。”
“……格雷先生又要去什么地方旅行了吗?”
罗杰笑了笑,“差不多吧,一个……很远的地方。”
这个虚晃一枪的回答令赫斯塔有些在意。
“去多久呢?”
“嗯……很难说。”
赫斯塔忍住了接下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一个问题——你何时出发?
她沉默地往前几步,绕过罗杰的身侧,缓慢地围绕房间漫步了一圈,仿佛真的在仔细欣赏墙上的挂物。
“喜欢哪一件?”罗杰又问。
“都很好,”赫斯塔回答,“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送我礼物,没有合理的理由,水银针不能在任务过程中收受贿赂——”
“千万别用这样的词。”罗杰神情哀伤地摇了摇头,仿佛刚才赫斯塔说出了什么令他受伤的话。
他望着赫斯塔,脸上重新浮起一个苦笑,“一切的理由,在我刚遇见您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同您说过了……请您相信我。”
……
这一晚,当赫斯塔与帕兰离开罗杰宅邸的时候,罗杰独自站在门前,目送马车远去。
这两人着实引起了罗杰的兴趣。
在优莱卡折磨圣徒的那天晚上,被迫在客厅旁听的罗杰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惊悸——匕首插入双肺的疼痛反复闪回,他仿佛骤然回到几年前的那片染血的人工海岸。
不过当优莱卡拖着圣徒出现时,他又稍稍安心了——罗杰非常确定,眼前人不是当年那个突然从天而降的水银针。恐惧消失了,先前的那份悸动仍在,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打了招呼,第二天就与优莱卡在花园中巧遇……
是命运吗?
在这些年里,他见到的每一个女人都会在交谈不久后提出想见见他面具下的真容,只有优莱卡和帕兰,她们俩非但没有这么做,连他为什么要戴面具都没有问过。
这真的很好,因为女人们的问题总是让他厌倦。
他在心中暗自评估拿下这两人的难度,倘若能一箭双雕固然是一件美事,但帕兰显然也是一个逢场作戏的老手,她的态度就像一条滑得握不住的鱼,这样的女人虽然看上去主动,却难以掌控。
相较之下,优莱卡应该是更简单的选择。
虽然这个姑娘看起来不好接近,教训起圣徒的时候亦凶悍到无以复加,但与帕兰不同,优莱卡更年轻,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这就意味着,不论这个人是多么地聪慧机敏,她一定涉世不深。
今晚过后,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当他借由藏品讲述起自己这些年游历的趣事,优莱卡一次都没有打断过。
她显然听得如痴如醉,因为有好几次,当罗杰不经意地与优莱卡对视,他发现这个年轻女人望着自己的目光是如此炽热……
淡黄的灯火下,一个与罗杰身型相似的男人从暗处走出,他从身后绕住了罗杰的腰,在他耳边低声开口:“后天就要走了,还要猎艳吗?”
罗杰摘下面具,转过身精准地扼住了眼前人的脖子,将他推撞在玄关的墙面上。
罗杰的动作既像恐吓,又像爱抚。
“……说过多少次了,管好你自己,亲爱的。”
第 151 章 协助
“你说过你不喜欢女人的身体,你觉得她们身上脂肪太多——”
男人话未说完,已经被罗杰一个耳光打翻在地,罗杰解下了腰间的皮带,像鞭子一样抽了下去。
“我允许你今晚出来了吗?”罗杰声音极轻。
“……是我不对。”地上的男人喘息着,他眼中涌现出怨毒的神色,“是我太久没见过你对待她们的那张脸,
都忘记你也有那么谦卑的一面……”
“有的猎手总是习惯以猎物的样貌出现,这方面你应该最有体会。”罗杰俯身,抓住了眼前人的下颌,“懂事一点,我正在兴头上。”
……
回程路上,帕兰一直盯着手机,她飞快地敲击屏幕,
在不同的信息页面跳转,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的脸,
将她的瞳仁照得雪亮。
“……我就说我有点印象——上个月他还带着情人一起出席了乌连那边的一个私人展览……好像这些年里他身边的美丽少男就没有断过。”
帕兰把屏幕稍微往赫斯塔那边移了移,手指滑过一张又一张的合影。
“你看,你觉不觉得他每一个情人都和他自己长得差不多?都是这种瘦瘦高高,皮肤苍白的年轻人,这些人的年纪……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吧?”
帕兰侧目,这才发现身边的赫斯塔已经睡着了。
倒在车厢一角的赫斯塔睡得很沉静,她低着头,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轻晃动。
……难怪刚才自己说了这么多,她一句也没应。
沉睡的赫斯塔眉心不再紧皱——虽然那里仍然有一点浅浅的褶痕,但此刻她仿佛被一种幸福的安宁笼罩着,眉眼与嘴角都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帕兰安静下来,撑着脸斜望着打盹的赫斯塔。
这么短的时间,人类不可能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所以赫斯塔的微笑一定不是因为做梦。
可见是真的很高兴吧。
……
马车很快在子爵的公馆前停了下来,帕兰正想着该不该现在下车,就发现赫斯塔不知在什么时候醒了,她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只是那双眼睛已经睁开,
正向窗外看着。
“怎么不下车?”
“有点累,”赫斯塔紧了紧大衣,把下巴埋进领口,“想……再坐会儿。”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赫斯塔迅速抬眼看了眼帕兰,她轻轻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下去。
“这个车厢很干净,你完全可以放心,因为我已经检查过——”
“还是下车吧。”
赫斯塔突然身手矫捷地推开厢门跳下了地,迎面而来的夜风吹散了她所有的睡意,大约十几步开外,被帕兰支开的车夫正在昏暗的道路上抽烟,烟头的橘色光点忽明忽暗。
赫斯塔在车下等了一会儿,见帕兰那边没有动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绕到马车另一边为帕兰开门。
帕兰轻哼一声,也下了车。
等到车夫赶着车离开,赫斯塔才回过头来——帕兰已经独自走上了通向公馆的小径。
她快步直追上去,“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刚才只是想再小心一点。”
帕兰猛然止步:“你不信任我。”
“不是——”
“不信任我的判断,就是不信任我的能力,也就是不信任我本人。”帕兰轻声道,“有什么问题?”
赫斯塔颦眉想了一会儿,“……抱歉。”
“谨慎是好事,但太谨慎未免有点端架子……你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艾娃?”帕兰看着别处,“我再问一次,你之后想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么。”
“我确实有一件事可能需要帮助,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办到——”
帕兰睁大眼睛:“哎,听听,上一句道完歉,下一句开始激将了!”
“……没有激将,”赫斯塔扶住了额头,“是刚才他带我们看卡罗画作的时候突然浮现了一个想法,我自己也觉得实现难度有点大,所以……”
“你说你说,我看看是多厉害的忙呢我都帮不上。”
“我记得,今年年初,AHgAs
对战场维生装置进行过一次实验性升级,”赫斯塔低声道,“我对这件事只是有个印象,没有了解过详情,但现在再去打听就太显眼了……”
赫斯塔斟酌着用词,停顿了片刻。
“你有没有办法,直接拿到两套原型机?”
帕兰站在原地,望着赫斯塔,表情半天没有变化。
“优莱卡……”帕兰抬起手,“你真是……完全不跟我客气。”
……
帕兰与赫斯塔先后进了公馆大门,男仆刚刚带上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和呼喊,赫斯塔听出那是特里莎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守在门口,果然很快就看见特里莎的身影,两人一打照面,特里莎就发出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叹息:“啊……优莱卡,你没睡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
“眼下有件急事,你去叫一下牧羊人,我在大厅等你们。”
赫斯塔照做了。
当她与迦尔文再次回到大厅的时候,特里莎正坐在长桌的一侧,在她身旁,睡眼惺忪的恩黛正在一张白纸上奋笔疾书——这神情,显然是刚被人从床上拉过来的。
特里莎也觉察到了赫斯塔与迦尔文的出现,她起身为两人拖出椅子。
“来,请坐。”
赫斯塔和迦尔文有些莫名地入座,在二人面前也放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
“我简单说明一下情况,不是什么大事,”特里莎十指交叠成一个三角,笑着开口,“今天下午,在刺杀者没有出现的情况下,小队中的几名水银针先后在清醒状态中产生了非常剧烈的情绪波动,工作站需要你们出具一份声明,告知原因。”
赫斯塔对着白纸陷入沉思,片刻后,她拿着笔的末端挠了挠头,“……现在就要吗?今早维克多利娅要我写的检讨我还没动呢。”
“对的,现在就要。”特里莎答道,“维克多利娅现在正在为这件事亲自向总部连线解释。”
迦尔文一怔:“这么严重?”
“不,不算严重,这是极危项目的正常流程,只是因为她是小队的负责人,所以要做的事情格外多一些。”
“上面也太小题大做了,”恩黛打了个呵欠,眼角随即挤出了一点眼泪,“为什么会有情绪波动……因为游戏太好玩了呀!”
第 152 章 顿悟
突然要持笔开始写自己的心路历程,赫斯塔多少有些不习惯。
虽然这种命令在过去的极危作战中也是司空见惯,但从前她总是借口当前情势紧张暂时逃过这类汇报,等到战斗结束,一句“我实在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就能把所有程序上的麻烦全部甩脱。
只是这套万能说辞显然不太适合眼下的场景。
大厅里安静极了,早就对流程驾轻就熟的恩黛写得飞快,洋洋洒洒地分析了六七页,特里莎带着她的个人剖白前往会议室交差,大约过了十分钟,特里莎空着手回来,告诉正在打瞌睡的恩黛她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
于是大厅中只剩下仍在苦思的赫斯塔与迦尔文——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人只憋出了半页纸。
特里莎上前看了看两人写的东西,开始亲自指导补充细节,很快帮二人将文稿扩写到了一页半。
“可以了。”特里莎将两人的稿子收了起来,“你们在这里等等我。”
特里莎离开后,赫斯塔和迦尔文同时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那样能过关吗?”迦尔文有些担心地望着特里莎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向赫斯塔,“你是怎么编的?”
赫斯塔捏着鼻梁,闭着眼,“就如实作答,这有什么好编的。”
迦尔文沉默半晌,“……也许我也应该实话实说。”
赫斯塔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身旁人一眼:“你刚才写的那些不是真话?”
“不是。”
“那你下午……”赫斯塔回忆了片刻,突然想起下午维克多利娅邀迦尔文发言的场景,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是在猜我那个故事的时候吗?”
迦尔文点了点头。
“一开始是动物,然后是同类的尸体,接着是同类,最后是自己……”
他的大拇指轻轻揉擦着桌面上剩余的白纸。
“我觉得,这也像是在说水银针自己。”
“……我不明白?”
“当我们不是水银针的时候,我们就像普通人一样烹牛宰羊,杀鸡宰鹅;后来成了水银针,我们就开始猎杀螯合物……而那正是同类的尸体。”
迦尔文沉默了片刻,望向赫斯塔:“伯格曼……你说这个人算不算我们的同类?”
赫斯塔顿时明白了迦尔文的所指,她平静地接住了迦尔文的目光,“是的吧。”
迦尔文两手交握,有些神伤地靠在了桌子上,“我实在太担心肖恩了,我真的害怕他在这件事之后会受到重罚……”
迦尔文絮絮地说起他的忧心,赫斯塔试图倾听了一会儿,但还是很快分了心。
在迦尔文的背景音中,赫斯塔又一次想起了罗杰。她想起这人今晚过于慷慨的行为——也许自己不该那么坚决地拒绝他所有的礼赠,如果今晚收下一件礼物,至少明日就能以回礼的方式再登门。
但这种收礼的行为对她而言又太过反常,真要是收了,肯定要惹人怀疑。
她记得今晚分别前,罗杰说他旅行的行程定在了明年年初,他倒是盼望着早些走,只是这段时间他在第三区内还有许多亟待处理的事情,根本脱不开身。
但真的如此吗?
至少在参观罗杰的地下展厅时,她看见那里有不少艺术品已经被整齐打包,不仅如此,赫斯塔还注意到上面贴有海关的出境许可,那是随时可以启运的状态。
这些思绪像深海浮游,各自在她的脑海中游弋、碰撞,某些被掩藏的事实就在其中若隐若现,赫斯塔全力思索着,渐渐感到迦尔文的背景音实在有些干扰。
“卡尔,那只是一个游戏,”赫斯塔抬起头来,“我顺口编了一个谜面,你不能把它当成一首预言诗……而且我早就想说了,你被肖恩拖累得太深了。”
“这不是‘拖累’,”迦尔文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如果你也有兄弟你就会明白,兄弟之间根本没有‘拖累’这回事——”
“好吧,我尊重你的看法。”赫斯塔再次打断了迦尔文,“我确实无法理解,毕竟……”
赫斯塔的话戛然而止。
罗杰书桌上的那份报纸影像骤然闪回,坎贝尔那双虚弱而愤怒的眼睛再度浮现在赫斯塔的脑海。
拖累……
罗杰案是坎贝尔运作舆论的代表性案件,罗杰手上又扎扎实实浸染着罪恶,倘若有人想要开始起底坎贝尔并不光彩的职业生涯,罗杰案必然是其中不可绕过的重要证据,别的不说,单就这几年罗杰改名换姓在外自由逍遥,就足以使公众再度骇然。
——他们曾经相互成就,这一层联系也像一条绳索,将坎贝尔与罗杰牢牢绑在一起。
明年年初再走?
不可能……
罗杰绝不会让坎贝尔拖累自己——如今坎贝尔那边的情势并不明朗,对罗杰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刻离开第三区,直到坎贝尔平安度过危机,或者彻底败露。
一切都慢慢变得清晰。
只怕罗杰这次在唐格拉尔的庄园出现,只是一次短暂的落脚。
他离开第三区大概就是这几周……不,甚至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突然之间,事情急迫起来。
赫斯塔闭上眼睛,她捂着额头,再次俯身靠在了桌子上。
“优莱卡……?”迦尔文望着突然走神的赫斯塔,“你怎么了?”
“对不起……”赫斯塔有些疲倦地睁开了眼睛,“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刚才语气可能有些重……”
“完全不会。”迦尔文郑重道,“谢谢你今晚耐心听我说了这么多。”
很快,特里莎回到大厅,告知两人可以回去休息,赫斯塔立刻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罗杰的出现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如果这次不把握时机,再想逮到这个人就又成了大海捞针。
她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绝对不能!
……
次日清晨,赫斯塔早早下楼用餐。
她一直留心着二楼的动静,以便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帕兰的踪影——就目前来说,帕兰是她接近罗杰唯一的理由制造人。
未免夜长梦多,她决心在今日之内控制住罗杰这个人,只是匆忙间做出的计划一向难以尽善尽美,如何才能让自己和罗杰的会面显得自然妥帖不唐突,赫斯塔仍有些没有把握。
“优莱卡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您起得真早啊。”
赫斯塔回过头——罗杰已经一身正装,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第 153 章 矜持
赫斯塔的动作完全停住了,当罗杰的身影倒映在她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时,她的眼睛倏然迸发出鲜活的神采。
罗杰几乎立刻辨识出,那是一种无可抑制的惊喜。
一时间,许多旧时情人的脸忽然浮现在了罗杰的脑海中,那些模糊不清的目光和面孔与眼前的优莱卡的形象相重叠——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曾以差不多的神情望向他。
虽然优莱卡的目光里有一些更为复杂的情感,但罗杰非常确定,这种突然见到想见之人的欣喜是装不出的,更何况它们流露得如此热烈,又如此真挚。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属于胜利者的微笑。昨晚出于谨慎,他放了优莱卡和帕兰一起走,可如今看来,如果当时能再大胆一些,找个借口让帕兰先离开,或许现在他已经得手了。
褪去所有衣衫之后,水银针的身体,到底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罗杰在赫斯塔的身旁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令罗杰稍感意外地时,赫斯塔并没有预想中的热情,她没有主动发起过任何话题,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今天专门换了一支更为厚重的香水,但当他提出希望上午一起出去散步的想法时,赫斯塔又欣然答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罗杰将这种略显矛盾的举动理解为少女的矜持,虽然他并不喜欢这种稍显刻意的冷漠……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即是决心在今日之内将这支水银针收入囊中。
“你们来得好早啊。”司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紧接着楼梯上响起一阵快而短促的脚步。
“司雷警官早。”
司雷步履矫健的走向餐台,在经过赫斯塔身边时,一缕极轻的香气忽然令她想起多年前置身于雪松松林之间的一个清晨,她止步嗅了嗅,很快发现这气味是从格雷身上传来的,大约是某种香水。
她捡了些面包片、奶酪和火腿之后,坐到了赫斯塔的对面,目光则看向了格雷:“穿得这么正式,格雷先生今天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吗?”
罗杰笑了一声:“没有的,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事。”
司雷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格雷颇为考究的领结、胸针与袖扣——他昨天下午游戏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讲究。
“司雷警官上午有事吗?”赫斯塔问道。
“暂时没有。”
“格雷先生邀我出去散步,说他在庄园里有一处新发现一定要领我去看看,”赫斯塔轻声道,“如果您没有事,我们一起吧。”
司雷没有立刻回答。
和优莱卡出去走走倒没什么,但加上一个格雷多少有点煞风景。
平心而论,司雷相当不喜欢格雷这个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太喜欢,尽管理性上,司雷明白总是佩戴面具也许是一种花花公子式的怪癖,但一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又能有多少可信度?
“司雷警官?”
“好啊。”
司雷望了眼前人一眼,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优莱卡要发出这个提议。是她不愿意和格雷单独出行,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所以才邀上自己吗?
但这孩子应该不是一个不好意思开口说拒绝的人——毕竟之前她拒绝给帕兰联络方式的时候可太干脆了。
……
出行不到半个小时,罗杰已经有些后悔,他不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路上他和司雷的聊天都比与优莱卡的多。
优莱卡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她说出口的话总是简短而无趣,再不像昨天下午与晚上那样妙语连珠,她的心像是完全被另一件事占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
罗杰感到三人正尴尬地散着步,可司雷和优莱卡仿佛对此毫无觉察,她们有时会讨论一些附近的地形死角和潜在危险,罗杰在这些话题中完全插不上嘴,而当他试图将话题扭向自己擅长的方向,这两个女人又几乎不接茬。
生平第一次,罗杰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优莱卡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吗?
昨夜的那些暧昧的目光交汇,今晨那个满心欢欣的回眸……难道都是假的?是自己的错觉?
远处传来一阵笑闹声,当罗杰回过神,她看见了五六个与索菲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向自己招手,她们大喊着:“格雷先生!”
司雷回过头,“看来您是庄园里的常客,到处都是您的熟人。”
罗杰嘴角轻提。
女孩子们已经提着裙子跑来了三人身边,罗杰准确地喊出了她们每个人的名字,从谈话中,赫斯塔听出了她们都是索菲的朋友——早在两周前,她们就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办读书会。
“……读书会?”赫斯塔的神情忽然有些动容,面对着眼前一张张年轻而活泼的脸,她忍不住轻声开口,“你们这里也在办读书会?”
最前面的女孩子笑起来:“是呀,我们在评选这个月新出版的哪一本最好,讨论太激烈啦,可索菲不在,大家一直在各说各的,根本讨论不出个结果!”
另一个女孩子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肩膀,笑闹着道:“怎么就各说各的了,要不是因为你一直瞎胡闹,今天的讨论早就结束了。”
另外几个女孩子立刻笑作一团。
赫斯塔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笑,但听到这样快活的笑声,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微笑。
最前面的女孩子理直气壮:“怎么就是我胡闹了,索菲没有来,我们只有六个人,现在三对三,怎么可能有结果。”
另一人即刻接道:“索菲就算没有来,她也肯定是投我们这边的一票,你们的那个故事男主从头到尾都在出轨,不是酒醉后半推半就地睡了巫女,就是在战场上睡了救下他的精灵——哈哈哈,索菲看到这种章节会当场撕书的!”
“哎——你们但凡多看两眼也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已经解释过了,那些都是老前面老前面的内容——男主之所以做了那样的事,完全是因为女主那时候还没有学会怎么做好一个妻子,而且他们之间还有误会,等到后来他们误会解除,男主就变得温柔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