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为什么它永无止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154 章 牛犊与燕子

    在一片混乱的欢笑声中,赫斯塔的表情开始变得茫然,女孩们谈论的话题既令她陌生,又令她诧异。越往下听,赫斯塔越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自己预期中的读书会。

    女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寻找第三人加入话题,好尽快让争论有一个结果,她们先找了罗杰。

    这个富有、神秘、且风度翩翩的客人,就像是个从浪漫故事里生生走出来的人物。尽管她们从未动过真心,但在某个时刻,她们都或多或少地幻想过自己成为“格雷的新娘”——这其中最为浪漫的地方,就是成为那个唯一能够摘下他面具,一睹其容姿的女人。

    然而,格雷听了一会儿以后,几乎没什么犹豫,就把票投给了男主人公道德水准更高的那个故事,这个决定立刻引来了反对者的抗议。

    “我收回刚才的提议,其实,让格雷先生参与到我们的投票是个极错误的决定,”对结果并不满意的女孩笑着扶了一会儿罗杰的臂膀,“格雷先生是个男人,他怎么可能懂少女们真正渴望的爱情幻想是什么呢——”

    “我确实不理解……”罗杰温声问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直到有人试探性地开口:“反正……不是道德上的完美无缺?”

    这个回答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于是女孩们又围向了司雷和赫斯塔,询问她们对两个故事的看法,然而这两人不论是语言还是肢体动作,都显得有些过于木讷——显然,她们谁都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合。

    “女士们。”罗杰轻轻击掌,“这个话题先放一放吧,既然现在的局面是由于索菲小姐的缺席导致的,那就把这个难题留给索菲——”

    “可是她病了,接下来好几天都不能出来呢!”

    “是的,我们一早想探望,还被拦下来了。”

    “那就托人去探探她的口信,”罗杰笑着道,“让她给一个答案和理由怎么样?继续在这里争执,也只是平白耗费时光。”

    女孩们很快接受了这个提议,其中一人望向司雷:“一直在说我们的事,都还没有问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呢。”

    “格雷先生说他在庄园里有一处新发现,要领我们去看。”司雷答道。

    “我们可以一道去吗?”女孩子们纷纷看向格雷。

    罗杰喉咙动了动,“……当然,可以的。”

    ……

    这支庞大的队伍缓慢地走向昨日罗杰曾与赫斯塔一同到过的石榴园,期间,女孩们说话的声音没有停过。

    预期的队伍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又变成九个人,罗杰已经非常不快,但他绝不会把这种恼火写在脸上,与此相反,越是这种时候,他的语气与表情都会变得愈加温和。

    突然赫斯塔停下了脚步,她不可置信地向道路一侧望去:“……什么声音?”

    众人的谈话声随之止息,很快,所有人都听见远处的树林后面似乎有人在吟唱,那声音雌雄莫辨,宛如天籁,歌词是无意义的呢喃,只在重复两个音节:

    多娜。

    赫斯塔的脸色骤然苍白。

    “女士们,这边走。”罗杰轻轻打了个响指,带着所有人走向通往另一侧花园的小径。

    那歌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一辆颠簸赶集的马车上

    “一只牛犊目露哀伤

    “在它头顶上方有一只燕子

    “穿越天空,恣意飞翔

    /

    “风儿正自开怀笑

    “笑啊笑,笑得真起劲

    “笑啊笑,一天到晚笑不停

    “笑到夏日夜半冥”

    ……

    罗杰不经意地看向了赫斯塔,于是目光就再也不能离开——赫斯塔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与昨晚相似的神情,她那么专注地聆听着风中的声音,眼眶中似有泪光。

    他不动声色的退到人群最后,悄然走回到赫斯塔的身边。

    ……

    ““不要抱怨了”农夫说

    “谁让你是一头牛?”

    “你为何没有能飞的翅膀,”

    “像燕子那样自由而骄傲?”

    /

    “捆缚的牛犊只能任人宰割

    ”可它从不知原因为何——

    “谁要珍惜自由之躯

    “就要像燕子学会飞翔。”

    /

    “多娜多娜多娜……

    “多娜多娜多……

    “多娜多娜多娜……

    “多娜多娜多……”(1)

    ……

    在一片已经落光了叶子的石榴林里,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坐在一架金色的竖琴雕像后面。

    远远看去,竖琴雕像的金属琴弦就像一道道鸟笼的笼骨。

    他卷曲的黑发洒落肩膀,目光低垂,却高高地昂着下颌,向天吟唱着这支略显哀愁的歌。

    当所有人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停下了歌喉,起身走到竖琴前面,向所有人躬身行礼。

    作为罗杰的情人,在场没有一个人认得他。

    “为什么是这首歌?”罗杰上前问道。

    罗杰的这句话很轻,在其他人听来依旧是那么文质彬彬,但年轻男子已然从中听出了罗杰极大的不满和厌恶。

    “因为即便是夜莺也会疲倦,先生。”年轻男子低声道,“尤其是当他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去滋养其他玫瑰的时候。”

    “……再唱一首别的吧。”罗杰低声道,“什么都好,欢快一些的。”

    年轻男子凄然一笑,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向众人躬身,转身要走。

    赫斯塔忽然开口,“请等等。”

    “……您还有何指教?”

    “没什么指教,就是想问问,您刚才唱的那首……是什么歌?”

    “您是问歌名吗?”男人轻声道,“歌名就叫《多娜》。”

    “……为什么?”赫斯塔眉头轻颦,“整首歌里一直在重复的‘多娜’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女士,这首歌原本不是以第三区的语言唱的,我听说它是阿斯基亚荒原的一首民歌。”

    “‘多娜’……是阿斯基亚语吗?”赫斯塔追问道。

    “也许是吧,”年轻男人答道,“有人说‘多娜’是阿斯基亚荒原上一个常见的女孩名,有人说它是阿斯基亚宗教中的一位祈愿神,也有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和声词,根本就没有具体含义……我不懂阿斯基亚文,所以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失陪了。”

    ——

    1.取材自《多娜多娜》,一首描述一头牛被牵往宰杀时情景的犹太戏剧歌曲。

第 155 章 密谈

    女孩子们追着伶人而去,四下又安静下来。

    司雷轻轻吁了口气——她喜欢这些年轻人身上那种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同她们相处,这一路上听她们谈天说地,司雷大概有一半的话题完全听不懂。

    司雷收回目光,对一旁罗杰道:“那个唱歌的人就是您准备的‘惊喜’?”

    “对,”罗杰点头,“那是我半年前在第三区南部发现的歌伎,嗓音绝美,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了。”

    说着,他走上前与赫斯塔并肩,“不知优莱卡小姐觉得如何——”

    话到一半,罗杰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赫斯塔的眼睛无神望着前方,两行泪水正从她脸上滑落。

    “……优莱卡?”

    赫斯塔慢慢侧目,罗杰随之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女孩们一路聒噪给他带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心急,哪怕明天一早就要乘船离开这里,也要绞尽脑汁来接近这个只见了寥寥数面的水银针。

    因为当赫斯塔望向他,那双眼睛里蕴含的力量,总是让他有一种置身于山崩海啸前一刻的感觉。她的目光专注而深邃,就好像此刻整个的外部天地都消失了……她只看得到他一人。

    赫斯塔轻声开口:“这首歌,我很喜欢。”

    “我们真是知己,”罗杰喃喃着,他抬起手,想去擦拭赫斯塔脸上的眼泪,“我第一次听见这歌声,也是一样的反应……”

    赫斯塔轻微后仰,让罗杰扑了个空。

    司雷迷惑地望着前面的这两个人——她承认刚才那首歌确实还蛮好听,但……听哭了?至于吗?

    赫斯塔转过身,独自走向一旁的石榴树。她一手撑着近旁树干,佯作独自调整呼吸的样子,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给帕兰发了条消息:打个电话给司雷,至少聊上三分钟。

    十几秒后,司雷的电话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司雷背过身去,往外走了十来步,“喂?”

    罗杰余光留心着司雷的背影,再次向赫斯塔靠近。有了刚才那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罗杰更有把握了,他站在赫斯塔身边,鼻尖几乎快要碰到赫斯塔的鬓发。

    “在看什么呢,优莱卡?”

    赫斯塔莞尔,用脚尖轻点身前的土地,“看,都已经是冬天了,还有蚂蚁在外面。”

    罗杰垂眸,果然看见有许多蚂蚁正绕着树根活动。

    “冬天不该有蚂蚁吗?”罗杰问道,“它们难道也冬眠?”

    “不冬眠。”赫斯塔答道,“但它们一般会提前储藏好过冬的食物,然后蛰伏到开春,因为冬天寒冷,它们几乎不活动,只藏身于巢穴之中——你看,连蚂蚁都懂的道理,世上却有很多人都不明白。”

    罗杰笑了笑,假装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你很喜欢蚂蚁吗?”

    “还好,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玩,就靠看蚂蚁来打发时间。”

    赫斯塔转过头,直视着罗杰的眼睛。

    “你知道吗?有一天下午,我发现我住的地方来了一群红火蚁,它们和院子里的黑蚁争抢地盘,打得很凶,我就一直盯着看,非常……有意思。”

    “是吗?最后是谁赢了?”

    “……我赢了。”

    罗杰神情不解,正想发问,却意外地发现赫斯塔正朝自己缓缓抬手。

    在沉默间,他感觉到了一阵冰凉的触感——赫斯塔的四指牢牢地锁住了自己的颈侧,大拇指和虎口部分则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喉结。

    “我拿来了一盆开水,对着它们浇了下去……所有的蚂蚁都死了,但我玩得很高兴。”

    赫斯塔目不转睛地望着罗杰的脖子,她能感觉到对方跳动的颈动脉。

    “我每次回想这件事,都惊叹于自己儿时的残忍……但似乎儿童之心天然就对残忍免疫,是不是很神奇?”

    罗杰没有回答,他双手捧起了赫斯塔的手,以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着赫斯塔的手背。

    这一次,赫斯塔没有将手收回,她微笑着:“你真的很迷人,格雷先生,我今晚能再次见到你吗?”

    “……任何时候,如果你想,我都愿意出现在你面前,”罗杰低下头,亲吻着赫斯塔的食指指节,“今晚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我的——”

    “这里不行,子爵的庄园里人太多,有些事情做起来不方便。”

    “那么你想……?”

    “我们罗昂宫见吧。”

    “罗昂宫?”罗杰有些意外,“但公爵一向不对外人——”

    “你来。”赫斯塔打断道,“只要你来,我就有办法带你进去。”

    远处,司雷举着手机的手放了下来,赫斯塔也旋即抽回了手,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朝司雷的方向走去。

    罗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赫斯塔的背影,心脏剧烈地跳动。

    ……

    午后,赫斯塔一个人躺在二楼露台的躺椅上晒太阳,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头上多了一道影子,睁开眼睛,她看见了帕兰。

    “你好悠闲啊,睡得这么香。”帕兰戴着一副橘色的墨镜,“我昨晚可是一宿没睡,忙了整整一晚。”

    “……谢谢你。”赫斯塔坐起身,脸上还有些困意,“你上午的反应太快了。”

    “那就叫快了?”

    帕兰走到赫斯塔身旁,将一串钥匙丢在了赫斯塔的手边。

    赫斯塔茫然地摸起钥匙,“……这是什么?”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放在你房间了,其中一台需要在使用前先充12小时的电,另一台是已经调适好了的,你注意看我贴在箱子上的标签。”

    赫斯塔怔了片刻,顿时睡意全无,“你已经——”

    帕兰在赫斯塔旁边的空椅子上躺了下来,“看看,这个才叫快,打个电话算什么。”

    赫斯塔将钥匙装进外套里侧的口袋,“我该怎么谢你?”

    “今天是11月29,”帕兰轻声道,“从10月7号霍夫曼收到照片开始算……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她转头看向赫斯塔,“你不会真的打算把最后的动手时间拖到1月7号吧?”

    “不会,但我有自己的节奏。”

    “好,”帕兰伸了个懒腰,“尽快做完你该做的事情吧。”

第 156 章 会面

    “好。”赫斯塔答完,再次躺倒在椅子上。

    “……你怎么又睡下去了?”

    “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个好觉,”赫斯塔笑了笑,“午安。”

    ……

    下午六点,赫斯塔例行公事地去见了一面维克多利娅,告诉她今天依旧过得风平浪静,并没有刺杀者接近的迹象。

    “今天我也有过一次情绪波动,

    ”赫斯塔主动坦白,“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得——”

    “这次不用,司雷都告诉我了,有个伶人唱了首歌。”维克多利娅答道,“……歌名恰好和你从前的一个朋友重名,是吗?”

    “嗯。”

    “我理解这种感觉,有时候有时候确实会让人难受……”维克多利娅一直在书写的笔停了下来,她抬头望着赫斯塔,

    “但每一次触景生情,都说明我们还没有忘却,这样也不坏是不是?”

    赫斯塔再次点头,“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维克多利娅笑了笑,“去吃晚饭吧,晚上早点休息。”

    离开之前,赫斯塔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件事……你知道千叶小姐现在在哪儿吗?我到谭伊已经四天了,还没有见到过她人。”

    “她最近都不会到这里来了,”维克多利娅起身去拉身后的窗帘,“因为我们要留你在这儿的关系,她需要完成一些原本会交付给你的工作——我没告诉你是因为她说如果你没有问,就不必提。”

    赫斯塔短暂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她低下头,“……知道了,谢谢。”

    ……

    夜晚,

    众人围坐吃饭,今天晚上,阿尔薇拉与索菲两人依旧没有出现。

    席间,唐格拉尔依然是最为话唠的那个人,他缠着帕兰说了许多以往王后节发生的趣事,帕兰竟然非常捧场地从头听到了尾,这令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惊奇。

    帕兰不仅在听,而且听得非常用心,唐格拉尔抛出的每一个双关都引起了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让唐格拉尔尤其受用。

    “格雷!”唐格拉尔朝着罗杰拍了拍桌子,“你怎么回事,今天晚上一句话都不说,和你讲话也不应,心不在焉的——帕兰小姐刚刚说的那个笑话你听见了吗?”

    罗杰抬起头来,虽然今晚完全没有喝酒,但此刻他脸上正泛着一种微醺的醉意,“抱歉,我在想别的事。”

    唐格拉尔眯起了眼睛,他仔细地看了看罗杰,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我明白了!”

    帕兰好奇地看向唐格拉尔,“子爵是明白什么了?”

    “你不懂,”唐格拉尔拍抚着鼓起的肚皮,他以一种同谋者的目光朝着罗杰挤眉弄眼,而后轻轻转向帕兰那一侧,“我是很了解我的这位朋友的,每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一定是……有什么意外之喜。”

    罗杰余光看见赫斯塔正从二楼下来,他立刻正襟危坐地摇了摇头,为了避免唐格拉尔接下来又要说出什么令人倒胃口的话,他起身道:“我吃完了。”

    “等等!格雷,你——”唐格拉尔朝罗杰伸出了手,“你——那什么,是什么时候?你昨天和我说过一次,但我忘记了——”

    “明天。”罗杰笑着道,“明天一早。”

    “我有些东西要给你,我总是忘……我今晚就让人送过去,你记得带上。”谷鍜

    罗杰应声点头,转身离去。

    在与优莱卡擦身而过的瞬间,罗杰不动神色地张开手,期望能够有一次短暂的触碰,然而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优莱卡似乎对此毫无反应。

    罗杰只好顺势抬手,抓着自己的领结随意晃了两下,他佯作无意地转身,注意力转向视野边缘的优莱卡——她就那么无知无觉地走向餐桌,向与座之人打招呼。

    罗杰收回目光,努力将自己的一点不快压制下去。

    这都没什么,只是小女人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罗杰的脸上再次浮起笑容,他知道,所有这些被优莱卡无视和撩动的瞬间,都会在今晚见面之后得到补偿。

    此刻所有的饥渴,都将让今晚的快乐成倍地增长。

    ……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像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午夜,罗杰有些烦躁地坐在自己的汽车里。

    他要搭乘的船只在明早七点起航,考虑到明早可能无法赶回子爵的庄园,他在出发时就预先带好了自己的船票和部分行李,这些东西都放在他的后备箱里。

    然而,直到开车上路,罗杰才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他兴奋了一整天,却忘记了自己根本没有问优莱卡具体的见面时间和接头地点。

    他在八点左右就抵达了此处,现在已经临近午夜……再开车回去罗杰实在有点不甘心,但就这么在离公爵宅邸两条街的地方继续等下去?

    他狠狠捶了一把方向盘——他甚至还没有优莱卡的号码!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问候:“到了吗?”

    罗杰眼前一亮,当即回拨了这个号码,然而等待他的只有忙音,他连试几次都是如此,只好试着回复短信:

    “优莱卡,是你吗?”

    高处,赫斯塔正俯瞰着罗杰所在的汽车,她看见汽车里隐隐亮起些微冷光,那是罗杰在回复短信。

    很快,罗杰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当然是我,亲爱的格雷先生,我正看着你。”

    就在这瞬间,一阵难以言说的颤栗像一道电流经过罗杰的身体,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快感还是恐惧。

    “你在哪里?”

    “下车,朝前走。”

    罗杰很快下了车,赫斯塔不断地给他指引,让他绕过公爵宅邸里巡逻的警卫,几次翻越低矮砖墙的时候,罗杰都有些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湿漉漉的泥地弄脏了他的新鞋与裤脚,然而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赫斯塔的指示向前。

    终于,他来到罗昂宫的侧面。

    由于维尔福一直没有对罗昂工的外观进行过修缮,这座巨大的建筑并没有多么亮眼,罗杰虽然对这宫殿内的陈设颇为好奇,但也从来没有近距离观赏过。

    寒冷的夜风拂过,罗杰忽地清醒过来。

    他有些胆怯地四下张望,在入夜以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像是都活了过来,它们的纹路、阴影,风吹过窗柩的细微声响……都显得如此阴森而冷漠。

第 157 章 支配

    罗杰决定即刻沿原路返回,可是才一转身,他就看见了赫斯塔的脸,罗杰顿时惊惧后退,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久等了,格雷先生,”赫斯塔走上前,朝罗杰伸出了手,“今晚临时有一些工作就来晚了些……你不会怪我吧?”

    罗杰深深地呼吸着,他余光瞥了一眼远处巡逻的队伍。

    如果现在闹出一些动静,他们应该会立刻赶来这边……

    “格雷先生?”

    赫斯塔俯下身,将罗杰眼前的一缕乱发捋到他的耳后。

    罗杰喉中微动,还是接过了赫斯塔的手。

    “当然不会……只是你让我等得太久了,优莱卡,你知不知道我今晚——”

    罗杰话未说完,赫斯塔已经把他扛在了肩上。她顺着凸起的墙岩向上飞速攀登,轻快得像一只飞猿,罗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立时紧紧抓住了赫斯塔的肩膀。

    赫斯塔直接翻上了罗昂宫的第三层,两人从窗口越入,进入走廊。

    黑暗中,被放下的罗杰缓慢地站起身,他扶墙而立,望向窗外,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冷汗——以罗昂宫的层高,这里的第三层大约已有普通建筑六七层楼的高度。

    如果刚才出了什么闪失,摔下去必然殒命……

    “我真是……”罗杰声音颤抖,“……疯了。”

    赫斯塔已经悄声走到罗杰的面前,沉浸在后怕中的罗杰对此毫无察觉,直到赫斯塔突然伸手,以蛮力摘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的细带骤然挣断,罗杰毫无防备地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清冷的月光透过老旧的窗,将罗杰本就苍白的脸照得几无血色,他惊慌地用手挡住了脸——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有些不敢抬头去看优莱卡的眼睛。

    然而赫斯塔直接抓住了他的下颌与颈脖。

    “看着我。”

    罗杰被迫抬头,优莱卡正望着他——她的眼睛半睁着,表情冷漠。

    罗杰看不懂这目光,只觉得优莱卡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怀着一些伤感。

    随着优莱卡手上力度的加重,罗杰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他本能地去抠优莱卡压在自己喉结上的大拇指,但又不敢奋力挣脱。

    一种微妙的恶心突然涌上罗杰心头——在优莱卡面前,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女人。

    这完全不是罗杰想要的。

    彼时他只是乐于让优莱卡暂时扮演一个更具侵略性的角色,以增添几分情趣罢了,未曾想优莱卡竟大有一种视之如常的态度。

    在以往的那些猫鼠游戏里,罗杰并不介怀在一段关系中暂时处于一个看起来被动的位置——当那些女人试图表现出强势的一面,他作为实际上的高位者,当然也可以纡尊降贵地配合。

    只是作为交换,当夜晚降临、四下无人的时候,她们身为女性的那座秘密花园,就应当顺从、谦卑、且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大门。

    如果没有这一步,前面的种种退让还有什么意义?

    “优……优莱卡……”罗杰的脸完全涨红了,他的眼睛像金鱼一样外鼓,额上青筋凸起,“我……我要喘不过……气……”

    赫斯塔的目光忽地清明,她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罗杰捂着脖子靠在墙上,艰难地咳嗽着。

    赫斯塔再次上前抬高了罗杰的脸,强迫他的视线望向自己,她的拇指深深地摁进罗杰的脸颊,罗杰感到她的手指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捏碎。

    这一次,罗杰看见她在微笑。

    “……优莱卡?”罗杰脸色苍白,“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赫斯塔松开了手,她俯下身,声音很低,“都是因为你面具下的这张脸……它实在太让我惊喜了。”

    罗杰屏住了呼吸。

    赫斯塔颦眉:“……你在哭吗?”

    罗杰低下了头,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我……我也不知道。”

    赫斯塔笑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吧,我先带你逛逛这里。”

    罗杰仍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恍惚,他回想着刚才的画面,试图用理性将那句“惊喜”理解成优莱卡式的调晴。

    但此刻,优莱卡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他心底激起了深深的恐惧。

    “让你过来。”几步之外的赫斯塔发现罗杰没有跟上,“还要我说几次?”

    优莱卡的声音在走廊上激起轻微的回响,犹如午夜迷笛。

    罗杰兀地一个哆嗦,他分明感到一个陷阱正在自己眼前铺开,然而来自优莱卡的压迫感就像此刻走廊上浓深的黑暗,根本看不到尽头。

    在一阵强烈的颤栗中,罗杰感到自己似乎是抬起了左脚,紧接着又抬起了右脚,最后低着头,快步走到了优莱卡的身旁。

    ……

    两人很快进入宫殿内部幽深而晦暗的回廊,虽然罗杰并不清楚优莱卡这是要带他去哪里,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一路往下走去。

    一盏样式古朴的油灯提在赫斯塔的手中,它微弱昏黄的光仅仅能照亮两人足下的地界。

    这一路,罗杰一语不发。

    “我下午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想了很久,还是有点不明白。”赫斯塔突然开口,“不知道格雷先生能不能为我解惑?”

    “……您说。”罗杰低声回答。

    “今天上午,索菲的那几个朋友在找你评价小说故事的时候,你为什么把票投给了更正派的角色?”赫斯塔稍稍侧目,“我以为你会觉得那种角色很无聊?”

    罗杰谨慎地抬眸观察着赫斯塔的表情,“因为当时我……我想快些结束掉和她们的话题。”

    “所以你实际的选项其实是另一个?”赫斯塔望向他,“如果当时你打算一直继续和她们谈论下去,你会怎么做?”

    “这……怎么说呢,”罗杰再次抬手擦汗,“我猜想……其实她们当中,每个人的选项都是另一个,只不过因为一些……一些自尊上的挂碍,她们中的一些人不敢说出自己的答案……”

    “什么意思?”赫斯塔有些不理解,“你是说她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更喜欢滥交的伴侣?”

    “不,当然不是,”罗杰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我想这也许……是基于另一种幻想……”

第 158 章 告解

    “什么呢?”

    “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几段风流韵事,或是同时受到诸多女子地青睐,那么赢得他的爱情就不能凸显出女主人公的魅力……更何况这样的男人更懂得‘荡妇’与‘好女人’的区别,也因此会对天真无邪的女主人公更加珍惜。

    “如果强行把男主人公写成一个未经人事的年轻人,这种效果就完全淡去了。一旦故事里出现了另一位妙龄女子,且她对男主人公也产生了爱情,那么不论是女主人公还是书籍前的读者,都会立刻感受到极大的威胁。

    “在这些故事里,对女主人公的偏爱胜过一切美德,至于说男主人公是否道德健全……这完全无关紧要。”

    “原来如此……”赫斯塔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解释,我确实有些理解了。”

    “这也是我的书商朋友告诉我的,”罗杰轻声道,“去年王后节的时候我还邀他去过子爵的庄园,当时索菲和她的朋友们一块儿跟他提过一些阅读意见,他回去以后就说很有启发,之后出版的几个故事都挺畅销的,您要是感兴趣的话——”

    “你和维尔福也很熟吗?”

    罗杰一怔,“……那倒没有,只是索菲小姐比较喜欢听一些在外游历的故事,所以常常趁着我在子爵家做客的时候来找我。”

    “你觉得维尔福这个人怎么样?”赫斯塔望着前方,“和唐格拉尔比起来如何?”

    罗杰干笑了两声,他搜肠刮肚地回忆着这些年里与维尔福寥寥无几的会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好像不经常出现吧。”罗杰小声道,“不过我听索菲说起过几个他出席的慈善活动,这方面公爵好像——”

    “这也是最让我感到困惑的地方了,”赫斯塔再次打断了罗杰的话,“单从维尔福这些年的行为上看,他好像做了不少好事,但看看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唐格拉尔、里希、施密特、费尔南……一个正人君子,怎么尽交这种朋友?”

    “……是啊,”罗杰附和道,“不过听说公爵也在刺杀者的死亡名单上时,我也是很震惊的。”

    “唐格拉尔没有告诉过你他们被刺杀者盯上的原因吗?”

    罗杰摇了摇头。

    “是吗,”赫斯塔停下脚步,她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罗杰,“看来他并没有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呢。”

    ……

    在道路的尽头,赫斯塔与罗杰停了下来。

    在一道老旧的石门后面,一个巨大的下沉舞池出现在两人面前,昔日挂在穹顶的灯架已经被尽数取下,空留若干支锈迹斑斑的铁钩,月光从穹顶鸢尾花的镂空雕刻中投在地面上,映照出整个舞池的轮廓。

    “里希最想在金乌宫里复刻的就是这个下沉舞池,”赫斯塔提着灯,沿着石阶往下缓慢走去,“他耗费了很多精力、钱财,最后也只能感叹,罗昂宫的下沉舞池是世上无可复制的珍宝。”

    罗杰点头应和着,但他完全看不出里希这么说的原因,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一个早已人去楼空的剧场,到处鬼影重重,还弥散着一股难闻的腐臭。

    两人很快走到了舞池的中心,罗杰隐隐觉得有些寒冷,他两手抱怀,左右张望,发现这里的地面到处都是可疑的黑色污迹。

    “……这儿怎么有堆烧过的炭火?”罗杰突然看向不远处,他几步靠近,俯身捻了捻地上的灰烬,“确实是炭火……有人来过,还在这儿生了火。”

    赫斯塔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

    “哦……我明白了,您之前就来过这儿是吗?”罗杰竭力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您……您也像里希子爵那样,对这里……慕名已久——”

    “抬头。”赫斯塔淡淡道。

    罗杰有些茫然,但还是很快照做,当他的目光经过自己身侧的那片阴影时,他明白了赫斯塔让他这样做的原因——一个巨大的十字架钉在舞池的墙面上,十字架上,受难者表情痛苦。

    赫斯塔缓缓走到罗杰身边:“有一段时间,维尔福经常来这儿,他把这个地方作为他的告解室,按照神父们的说法,那段时间,他在这里完成了和上帝的和解……你说他在告解什么呢?”

    “这……我确实,不太了解。”

    “你的脸色不太好,”赫斯塔轻声道,“是太冷了吗?”

    “有一点……”

    赫斯塔从衣服里取出一个金属银壶:“我带了酒——”

    罗杰打了个寒战,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心慢慢往上蔓延,“……您不是说,您从不喝酒的吗?”

    “确实,我不胜酒力,”赫斯塔表情如常,“所以这壶酒是专门为你带的。”

    她将酒壶抛了过去,罗杰战战兢兢地接住了。

    “我……我其实也不是很冷……”

    “喝。”

    罗杰哆哆嗦嗦地拧开盖子,勉强尝了一口,便佯作不小心将酒壶掉在了地上,透明的酒水汩汩流出,弥散出一阵酒香。

    赫斯塔显然并不在意,她俯下身,再次将地面的炭火堆点燃。

    “味道怎么样?”

    “……很,很好。”

    “喜欢就好,这是我从唐格拉尔的库藏里偷的,我猜品质应该不错。”赫斯塔将熄灭的火柴丢进了微弱的火焰中,“还冷吗?”

    罗杰连连摇头,借着火光,他忽然发现赫斯塔的双手都戴着材质特殊的手套,“……优莱卡……你为什么要——”

    “把衣服脱了吧。”

    “……什么?”

    赫斯塔轻轻调整了一下手套的边缘,“把衣服,脱了。”

    “优莱卡,我不明白为什么从进了罗昂宫开始,你就好像变了个人……”罗杰稍稍低下头,“现在这个局面太糟糕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我觉得我们还是——”

    罗杰话未说完,突然感到左颊遭受重击,他的大脑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经在空中飞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朝着十字架的方向翻滚了好几圈。

    剧痛之下,罗杰的左耳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耳鸣嗡嗡作响,他勉强抬头,视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突然间,罗杰的心脏骤然紧缩——他突然看见,就在离他不远的十字架下,有三个男人的头颅摆放得整整齐齐。

第 159 章 良宵

    那是三张熟悉的脸孔——霍夫曼、里希、施密特。

    罗杰忽然明白了什么。

    在火光跃动中,他看见墙面上赫斯塔投下的巨大阴影,她的脚步声正在从容靠近……

    求生的本能让罗杰挣扎着起身,然而他一脚踩在了先前打翻了酒水的大理石地面上,又一次摔倒在地。

    酒水溶解了一部分地面的黑色污迹,罗杰抬起手掌,这才意识到它们都是已经干涸的血。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救……救……”

    赫斯塔抓着罗杰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罗——杰!”

    在无可抵挡的恐惧之下,罗杰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赫斯塔沉默地望着他的脸,忽然发现这些男人在濒死时的表情似乎都是一样的——他们眦目欲裂,脸色青紫,嘴角下沉并歪斜,鼻孔张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因而带起了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她靠近罗杰的耳侧,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赫斯塔轻声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

    “你是……刺……刺……”

    “刺杀者。”赫斯塔的脸稍稍倾斜,“或者你可以喊我简·赫斯塔,这是我的姓名。”

    “为什么……为……”罗杰涕泗横流,他感到自己的喉咙正像火烧一样疼,但仍竭力以喑哑之声开口,“我……根本不认识你——”

    “记得‘多娜’吗?”

    罗杰的表情出现一瞬的凝滞。

    “4628年,你因为‘亲友保释期’有了两周的假期,你选择去乌连南部的人工海岸度假,当时,有一个叫‘渡鸦’的水银针突然出现,她用一把匕首,刺穿了你的双肺……我猜你应该不会忘记这件事。”

    赫斯塔捡起了一旁落在地上的银酒壶,她轻轻摇晃,里面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就在这一刻,罗杰翻身而起,朝着不远处的舞池侧门冲去,一把锋利的匕首几乎同时从赫斯塔的手中飞旋而出,它的刀锋忽明忽暗,随即扎入了罗杰的大腿。

    罗杰无声跌倒,他一手按着自己腿上的伤口,一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他用力地喘息,试图呼救,却只能吐出一串微弱的气音。

    赫斯塔拎着罗杰的头发,再次将他带回了火堆旁。

    “今年秋天,我和渡鸦在十二区见了一面,她和我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亲手杀了你,当时不直接爆头原本是为了让你死前体会更多痛苦,谁知道AHgAs竟然直接把你送进了水银针特护病房……

    “那时我特别想告诉她,不要后悔,你做得没有错,如果真的让罗杰就那么无知无觉地死去了,我们才会抱憾终身。

    “不过还好,我忍住了,”赫斯塔看向罗杰,“在事情成功以前,少一个人知道我要做什么,成功的几率就多一分。所以这份心情,我谁都没有说,”

    鲜血不断从罗杰大腿的伤口涌出,他痛苦地蜷在地上,用只有赫斯塔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多娜的死……我也……很遗憾……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害一个水银针……那都是……都是意外……”

    “为了打击当地商会,策划那场绑架案,把那么多平民掠去当人质的幕后主使,是你吧。”

    罗杰的眉头深深皱起,在这一刻,他再次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当年就不该为了那一点税收策划那场行动——这件事……怎么会到今天都还没有结束啊?

    “我……我愿意公开道歉……”罗杰痛哭道,“我愿意……愿意捐出我所有的财产……”

    罗杰摸向赫斯塔的鞋面。

    “只要你肯……放了我,我……我保证,不追究你今晚的……”

    “说什么梦话呢?”

    “你们……你们水银针身上都是有芯片的……对吗?”匍匐在地面的罗杰用力抬头,“我……我要是失踪了,其他人会查……等到其他人发现了你今晚的异常行踪……自然会……追查过来,那时候,你以为……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赫斯塔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这反应让罗杰仿佛抓住了一缕希望,他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可以……设立一个基金会,多娜是你的什么人?朋友吗?姐妹吗?我可以用她的名字……或者你的名字来给基金会命名,我……我可以资助那些从荒原来宜居地谋生的女性……要我怎么做都行,给我一个……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赫斯塔抽回了脚,火光将她的脸分成阴阳两面,她绽开一个血腥的微笑。

    “用你的脚趾头再想想吧,罗杰先生,我要是逃不掉,那里希、施密特他们到底怎么死的呢?我今天又是如何站在你面前的呢?”

    罗杰再次怔了怔,紧接着,他紧紧咬住了下唇,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抖动,他扭动着身体,慢慢爬向赫斯塔的脚边,试图去拉她的裤脚。

    “求……求求你……”

    赫斯塔蹲下来,接过了罗杰的手。

    对着火光,她取出了一支细长的注射器,快而精准地向罗杰的静脉推送了全部的药剂。

    罗杰始料未及地缩回了手,“……你做了什么……”

    “不认识吗,这是我在你床头柜找到的。”

    赫斯塔将针管丢到了罗杰身前。

    罗杰眉头紧锁,他颤抖着拾起针管,很快认出了这是什么——感受剂。

    “我在作战的时候偶尔也会使用它,浓度通常在0.02%左右,比你用的版本足足低了五倍,因为它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提升人的五感,所以它总是能有效帮助我更快地检索出藏匿在暗处的畸变者……”

    赫斯塔沉默片刻,笑了笑,“不过副作用也是很明显的,在起效期间,人的痛觉也会一并变得更加灵敏,一旦受伤,痛苦几乎令人难以忍受。”

    赫斯塔站起身,并一脚踩在了罗杰的裆部。

    “我猜你现在身上是不是也带着一管?”

    罗杰失声惨叫,再次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赫斯塔跨过地上的罗杰,从暗处提出了一台维生装置的原型机。

    “来吧,时间有限……我们谁都不要浪费这个良宵。”

第 160 章 不可预料

    凌晨三点,赫斯塔销毁了所有沾有罗杰血液的衣物、刀具和假发,她将罗杰的汽车与行李都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之后便重新回到唐格拉尔的庄园。

    她身心愉快地冲了个澡。比起在死亡恐惧中的惴惴不安,让这些人在维生装置下生不如死似乎更合乎她的心意。

    赫斯塔擦干头发,重新在床上躺下,一想到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罗杰都在罗昂宫的下沉舞池里忍受着苦楚,一种久违的平静笼罩在心头。

    她闭上眼睛,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经过门口,她有些在意地坐起身,重新戴好假发。

    片刻后,当那阵脚步声再次经过她门前的时候,赫斯塔打开了门。

    门外,身着睡袍的索菲停下了脚步,她回过身,有些惊讶地看着门缝里赫斯塔的身影。

    “……你还没睡吗?”索菲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是我的脚步声打扰到——”

    “和你没关系,我半夜睡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赫斯塔轻声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索菲微笑,“……我去客厅找一本书。”

    赫斯塔望向索菲怀中的书册,那正是前几天她从客厅书架上拿过的欧内斯特小说集。

    “这几天都不见你人,是真的病了吗?”

    索菲短暂地移开了目光,有些欲言又止,她轻声叹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晚上听司雷警官说你们上午遇到海伦她们了,我在写给她们的回信呢。你要是也睡不着,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太晚了。”

    “其实我有很多事想问你,是关于……”索菲的目光有些伤感,“肖恩。”

    赫斯塔思忖了片刻,还是拿着录音笔,跟着索菲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在踏进索菲卧室的那一刻,她马上有些后悔——阿尔薇拉正坐在索菲床边的木桌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阅读。

    “快请坐。”索菲从身后推着赫斯塔的肩膀,这动静引起了阿尔薇拉的注意,她抬起头,那双永远温和湿润的眼睛在看见赫斯塔的时候立刻笑着眯成了一条缝。

    “优莱卡也没睡吗?”

    赫斯塔望着阿尔薇拉手边的那盏桌灯,含混不清地答了声“嗯。”

    借由这灯光,赫斯塔看见了索菲浮肿的眼睛和床边一地的纸巾,她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不会还在为肖恩的事哭吧?”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有些软弱……但我确实很……难过。”索菲深深地吸了口气,怀着歉意看向身旁,“明明这段时间是特殊时期,结果还总让姑妈陪着我……”

    阿尔薇拉伸手拉住了索菲的手背,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你要问我什么呢?”赫斯塔单眉微挑,“老实说,我对肖恩其实不太熟,这些年我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他之前说,他在基地里几乎没有朋友,这是真的吗?还是骗我的?”

    望着索菲几乎还残留着泪光的眼睛,赫斯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说从来没有谁真正理解过他,甚至包括他的哥哥迦尔文,他哥哥似乎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甚在意。”索菲垂眸道,“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迦尔文看起来总是很阴郁——”

    “不,亲爱的,”阿尔薇拉在一旁开口,“他只是不善言辞。”

    “但肖恩的孤独是真实的,对吗?”索菲抬眸望向赫斯塔,“我一直觉得AHgAs内部存在非常严重的伦理问题,水银针个体在是否作战上完全没有选择,只能服从命令,而且这期间还面临着无孔不入的监视……这些都是真的,他并没有说谎,对吗?”

    赫斯塔的脑子高速运转着,“……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吗?”

    “是的,当然重要——”

    “为什么呢?”赫斯塔两手交叠在脑后,整个身体也稍稍后仰,完全靠在了椅子上,“我作为水银针,确实是非常厌恶这种被监视的状态,但你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能够理解一个不受监管的水银针能在宜居地里掀起多大风浪——你为什么不站在自己这边,反而要站在肖恩那边?”

    索菲微怔,她眉头轻蹙,右手紧握着放在了心口。

    “我……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人孤独的状态总是相通的?”

    赫斯塔两指点着额侧,“我不是很明白。”

    “当肖恩把他的孤独讲给我听,我立刻就明白了,因为,我几乎也正经历着同样的事,”索菲的语调稍稍放慢了些,她望着不远处墙上的挂画,目光再次变得伤感而困惑,“这样说也许对海伦她们不太公平,但我现在已经对我们的读书会感到了一些厌倦,我越来越觉得那些浪漫故事像一个个温和的泥淖,它们以某种光鲜的面目出现,以虚假的冒险消耗对真实的渴求。

    “原本我们应当奋力向生活求索一切——爱情、事业、荣誉……但现在每个人都在向幻想逃避,因为现实里的碰壁令人灰心。可是即便是幻想,那些故事里令人厌恶的部分也越来越接近现实,因为过于美好的描写已经让人感到虚伪,只有带着残缺的故事才显得可信——可这些话当着她们的面我一句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呢?”阿尔薇拉问。

    “因为我……不想失去朋友!”索菲握紧了双手,“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就算我之后要去核心城上预科,我每年夏天也会回谭伊,我们都约好了以后要参加彼此的婚礼,要做彼此孩子的教母——她们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

    “当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了肖恩,他也很快就明白了我在说什么。”索菲望向赫斯塔,“我知道他在伯格曼先生的事情上做得有些过火了,但我觉得他本性不坏,一个像他这样内心这样敏感的人不可能真心作恶,他只是觉得受到了伤害,所以才选择了反击——”

    赫斯塔一语不发地靠在椅子上。

    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前半夜她还在罗昂宫阴沉沉的穹顶下对付着罗杰,后半夜她坐在这间温馨的卧房里,听着索菲讲述她的女儿心事。

    人生……实在不可预料。

第 161 章 重叠

    赫斯塔安静地听完了索菲为肖恩的所有辩解,而后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回头会整理一下和上面反映,也许在对肖恩的处罚上,确实可以重新再斟酌。”

    索菲的眼睛骤然明亮,“真的吗?”

    “当然。”赫斯塔认真答道,她停止了录音——看来这段时间肖恩不仅暗中毁掉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誉,而且还将相当一部分禁止向公众透露的信息当成谈资说给了索菲听。

    即便目前肖恩谈及的内容都并未涉及他的工作实质,但这一行为仍然可能直接影响到AHgAs今后的工作部署,与伯格曼事件相比,二者的后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赫斯塔站起身,“你们也早点休息——”

    “先等等。”阿尔薇拉笑着按住了赫斯塔的手臂,“都已经快四点了,就算是要回去睡觉,也先吃点东西。”

    仆人端着一些点心和牛奶进了房间,赫斯塔刚想拒绝,忽然感觉她们手里端着的东西有些眼熟。

    “……那是卡娜蕾吗。”

    “是的,你喜欢吗?”

    赫斯塔喉咙动了动,重新坐了下来。

    庄园的仆人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桌到赫斯塔面前,她接过阿尔薇拉递来的杯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上的甜点。

    阿尔薇拉与索菲说着话,但赫斯塔再没有听,她捻起一个卡娜蕾丢进口中,仍是熟悉的甜香味在口中弥散,伴随着这阵甜美,多年前那个被千叶带进白轮船的雨天骤然闪回,赫斯塔无端想起了许多往事——那首歌,达里娅太太,各种味道的水果塔,丝毫没有苦味的热可可,光影斑驳的玻璃墙……

    还有那个背着小提琴琴盒的母亲,被她牵在手中的小女孩。

    “水银针……有可能过上普通的生活吗?”

    “要多普通?”

    “就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

    近乎十年的时间间隔在当下被骤然击穿,数不清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中飞速回闪……

    “我们就像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利刃,简,利刃的命运,就是被锤炼、打磨,上阵……如此往复,直到折断。”

    赫斯塔回过神来。

    阿尔薇拉与索菲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清晰,赫斯塔忽然发现记忆里的那一幕似乎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当索菲与阿尔薇拉交谈,她们的笑,她们对彼此的关切,她们谈及生活中细琐小事时目光中的温情……

    一分未曾有过的痛苦像轻纱一样笼罩下来。

    在壁灯淡黄色的柔光里,赫斯塔别开脸,看向了别处。

    ……

    “我打算把这本《苦涩之刃》推荐给海伦她们,”索菲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向赫斯塔和阿尔薇拉展示它的封面,“虽然她们可能不太会喜欢这种题材——但这个故事里的女主人公非常聪颖、勇敢,我特别喜欢。”

    阿尔薇拉想了一会儿,“是那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吗?”

    “嗯,姐姐离奇死亡,女主人公利用自己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相貌追查真相,最终协助警方抓到了凶手,”索菲的目光中涌起了些许同情,“只可惜,女主人公始终无法走出复仇的阴影,最后在一处雪山——”

    “等一下,”一直在旁听的赫斯塔隐隐感到了一些不对劲,“如果主人公的复仇成功了,她哪里来的阴影?”

    “这就是这个故事备受赞誉和争议的地方了,”索菲答道,“在缉凶的过程中,原本天真无邪的女主人公也犯下了令自己不能饶恕的罪恶,因此,她深深地厌恶这个世界,也深深地厌恶被薰染的自己,再加上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在失去‘复仇’的目标之后,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其他留恋——”

    “我不太懂,”赫斯塔道,“作者为什么这么写?她是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哦,不是‘她’,是‘他’,作者是一位男士,但他对女性心理的把握真的非常细腻,之前的几部作品就刻画了非常出色的女性形象,至于主人公的心境变化,稍等我找找……”

    索菲一边回答,一边低头哗哗翻书,很快找到了对应的段落。

    “啊,他在后记里提到了自己的灵感来源,这整个故事都源自他幼年时期的一次狩猎,他和父亲说想摸摸幼鹿的耳朵,结果他父亲晚上给他带回了一只已经放了血的鹿头——‘我作为儿童的那份震惊和懊悔,以及对世界残酷性的初步感知,成为了这部小说的情感源头’。”

    赫斯塔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这完全是两码事吧。”

    索菲稍稍歪头,“我觉得还是会有些共通的地方?就像在水银针内部,很多遭遇过原发性螯合物的水银针在初次战斗过后总是会出现一些PTSD症状——”

    “你怎么连‘原发性螯合物’都知道?”赫斯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又是谁告诉你的?也是肖恩?”

    “不是,肖恩只告诉了我这部分水银针容易出现战后PTSD,这个概念是我上次去荒原的时候从当地人那里了解到的,”索菲望着赫斯塔的眼睛,“但这些都不重要,我们都知道螯合物具有极大的危害性,而且一经发病便无可挽回,但即便如此,对于初次作战的水银针而言,他们仍会对自己的杀戮行为产生普遍性的厌恶。

    “这就是我所说的共通之处——当一个人犯下了普遍意义上的恶行,哪怕她知晓自己的恶行是出于正义的目的,这些恶行仍会在她的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进而使她的良心受到折磨。”

    赫斯塔把自己先前架着的二郎腿重新放了下来,她再次向索菲确认了一遍“原发性螯合物”与“继发性螯合物”的概念,以确定她真的理解这二者的差别。

    “好吧。”赫斯塔轻吁了一口气,她忽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知道吗,索菲女士,你提到的这个论据,恰恰反驳了你的论点。”

    索菲一怔,“为什么?”

    “出于保密条例,我不能,也不打算和你讨论这个话题。”赫斯塔看了一眼她怀中的书封,“但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这种设想是可笑的。”

第 162 章 书写

    索菲试图让赫斯塔透露一些,但不论她如何问询,赫斯塔始终闭口不谈。

    临近天明,屋内的暖气似乎出了些问题,阿尔薇拉起身去里间找绒毯,房间里只剩下赫斯塔与索菲两人。

    “那如果是你来写这个故事呢?”索菲想了想,“你会怎么写?”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小说家。”

    “不说剧情,你觉得在那之后,一个人的状态应该是怎样的?”

    赫斯塔靠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她两手交握,望着窗外正在渐渐转向深蓝的天空。

    “也许在一开始,人确实会为此感到痛苦,”赫斯塔轻声道,“因为复仇的成功……往往会让人意识到另一重事实——假使她没有做出行动,那么她所为之复仇的那件事很可能就将从这个世上无知无觉地过去,因为有些罪犯藏匿得足够好,他们原本将永远不必为自身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索菲若有所思。

    “但这一层痛苦,或者说是骇然,很快就会被新的喜悦冲淡。”

    “因为,她毕竟做出了行动,现世的报应也正因她的行动才变得分明。这是她用汗水挣来的荣誉……不论在旁人眼中它有多么血腥,对她而言,这都是莫大的安慰。”

    赫斯塔的声音轻下来,似乎带着一些不确定,“也许今后她会对这个过程反复咀嚼,也许在某些时刻,回忆起过程的艰辛,她仍会为之颤抖。但在复仇完成的那一刻,她已经得到了最大的解脱——一切旧有的枷锁已被她亲手打碎,而她,绝不会为此寻求任何人的宽宥。

    “那时,她才能够躺下来,闭上眼睛,真正睡一个好觉。“

    赫斯塔的目光望向天花板上的光影。

    “她也终于能够……继续往前走。”

    房间里一片寂静。

    赫斯塔转头看向索菲,“如果是我,我就这么写。”

    索菲久久没有开口,她莫名觉得有些鼻酸。优莱卡的声音很慢,也几乎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情绪,但透过这一层平静的讲述,索菲仿佛能够感觉到一片恢弘的心海。

    赫斯塔望着她,“……为什么要哭?”

    索菲低头按了按眼睛,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伤感感到尴尬,她突兀地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轻抚心口,调整呼吸:“……如果你也是小说家就好了,我感觉,我好像更喜欢你说的这个结局。”

    阿尔薇拉抱着两条毯子重新回到了房间,“来,你们俩披上——”

    “我确实得走了。”赫斯塔站起身,她接过阿尔薇拉的毯子,并把它们放在了索菲的床上,“谢谢今晚的款待。”

    “等等——”索菲伸手去够赫斯塔的衣袖,胳膊肘却不小心将一本手旁的欧内斯特小说精选击落,那本书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地落在赫斯塔的脚边。

    “又是这本书啊……”赫斯塔俯身拾起,三张旧照片从封底的纸槽里掉了出来。

    她再次俯身,发现分别是一个孩子的诞生、百日与周岁留念。

    第一张照片上面记着日期:27/11/4615

    赫斯塔余光看了一眼阿尔薇拉的表情——她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这本书里会夹有照片。

    “11月27,那不就是前天吗?哦,现在得说大前天了,”赫斯塔将照片重新放回了书的封底,将书递给了阿尔薇拉,“那天凌晨公爵和我们谈起过这本书,说他对书里‘印第安营地’那篇故事印象深刻。”

    “是的,”阿尔薇拉眼眶微红,她接过书册,翻开扉页,轻轻抚摸上面的那行字,“他也同我说过,我们都有过……一样的体会。”

    赫斯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旁正在翻找东西的索菲打断了她的话,“姑妈,我们白天一起准备的那些东西呢?我想现在就把优莱卡的那份给她。”

    阿尔薇拉扶住了额头,笑了起来,“东西在我房间里,我们明天再说吧?”

    索菲一怔,目光有些失望地暗淡下来,她看向赫斯塔:“现在确实有些不方便拿,不过等明天,明天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赫斯塔没有多问,在与两人告别后,她退了出去。

    在同楼下值守的水银针打了个招呼以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彻夜不眠的身体似乎有一些微醺的醉意,赫斯塔感到一种由衷的疲倦,但这种感觉如此美好,就像是一个农民完成了一日的劳作,带着某种完满和欣慰。

    赫斯塔撑了个懒腰,放松地倒在床上。

    恍惚间,她想起索菲的那句“我好像……更喜欢你说的这个结局”,不由得笑了笑。

    她当然在亲手书写这段故事的结局,只不过并非以文字的形式。

    望着天花板,赫斯塔抬起左手,五指伸展,握拳,如此反复。

    窗外的天幕已由深蓝慢慢转浅,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升起来。

    ……

    再醒来已经临近中午,赫斯塔感到饥饿,在洗漱之后,她很快下楼给自己找东西吃。

    今天的大厅有些冷清,赫斯塔一眼看见了罗杰的仆人,他正心急如焚地向唐格拉尔讲述一件万分离奇的事。

    尽管他声音压得很低,但赫斯塔还是听了个大概——原本他的主人应当在今早抵达谭伊的码头,他们将搭乘一艘小船前往第三区的西海岸,并从那里前乘坐跨洋巨轮往第一区。

    然而,今早的码头始终没有罗杰的身影,昨晚他突然出门,也没有说去哪儿,紧接着就消失了一整天,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仆人想着,如果罗杰没有走,应该是会回庄园和大家一起吃午餐,所以就回来看看……

    然而,罗杰并不在这里。

    唐格拉尔听得脸色沉郁,“……我昨天送过去的那箱酒,他开了吗?”

    仆人露出迷茫的神色,“什么酒……哦哦,那箱酒,我们大人把它和装衣服的箱子放在一块儿了,这会儿都在行李车上。”

    “就是说没有开?”唐格拉尔抓住了仆人的手,“他没看见我留在酒箱上的字条?”

    “看见了……但昨晚大人急着出门,就吩咐我把酒先收起来——”

    唐格拉尔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唉,我还专门提醒了他!”

第 163 章 红字

    仆人的话还没有讲完,唐格拉尔已经拉着他起身往外走,不远处的水银针也随即跟了上来。

    然而,拽着仆人匆匆忙忙往外赶的唐格拉尔,却突然和进门的司雷撞了个满怀。

    “没长眼——”唐格拉尔扶着门框勉强没有摔倒,等他看清眼前人是谁,声音立刻矮了八度,“睛吗……”

    “你没事吧?”司雷看了看他,“这么急出门,是要去哪儿?”

    唐格拉尔发出一声沉闷的“呃”,半晌才道,“没别的,就是去格雷那边……看看。”

    “哦。格雷先生怎么了?”

    “……我家大人一晚上没回来,”仆人有些拘束地望着司雷的制服,“我就……来找子爵问问……”

    “人不见了找子爵有什么用?”司雷有些奇怪,“报警啊。”

    “不能报警!”唐格拉尔本能地抬起头。

    司雷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为什么?”

    “因……因为——”

    司雷直接打断了唐格拉尔的辩解,她看向一旁仆从,“你来说。”

    “啊?”仆人有些六神无主,“嗯……就是,就是……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啊?”

    “他都失踪了有什么不方便。”司雷望着他,“你们格雷先生难道是逃犯吗?”

    “当然不是!”仆从连忙答道,他可怜巴巴地看了远处的赫斯塔一眼,“我……我是听说这里有水银针,所以想着……”

    “水银针也不是什么事都负责,”赫斯塔笑了笑,她撑着下巴,“格雷先生又不在我们的保护范围之列。”

    仆从有些丧气,“那,我现在去报警——”

    唐格拉尔再次抓住了仆从的手,“格雷的事我最清楚,其他人都少管!他爱上哪儿是他的事,你现在要是大张旗鼓地找人,说不定反而坏了他的兴致。”

    “不,不,”仆从百口莫辩得摇头,他完全理解了唐格拉尔的猜想,“子爵先生,如果真是这样,大人一定会传个口信回来,而且昨晚他出门时专门带上了一部分随身行李,没理由今天突然销声匿迹,我担心……”

    仆从的下半句话没有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喧嚣,四五个女孩子提着裙子,神色慌张地往这边跑来,当她们看见司雷,目光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司雷警官!”最前面的那个冲上台阶,她表情惊慌,两鬓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侧,“有尸体!我们在石榴园发现了一具尸体!有人死了!”

    “冷静些,”司雷凝神颦眉,“什么尸体?具体在什么地方?”

    “您跟我们来!”

    司雷几乎立刻跟着几个女孩子往外走,唐格拉尔与罗杰的仆从趁机溜走。

    赫斯塔犹豫了片刻,起身向司雷那边追去。

    ……

    这条通向石榴园的路赫斯塔已经走了三回,她们完全是沿着昨日与罗杰同行的小路前进。

    在那个熟悉的竖琴雕像后面,一个身形颀长的长发男人躺在那里。

    他皮肤苍白,容貌俊美,黑色的血从他的脖子上淌下,染彻白色的绸缎衬衣。一把短刀跌落在他的右手边,刀锋染血。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无神地凝望天空。

    司雷很快认出死者——这正是昨天的唱歌的伶人,看起来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半小时后,警察们抵达现场。

    赫斯塔跟着司雷前往罗杰在庄园内的宅邸,唐格拉尔与罗杰的仆人已经被作为重要线索人物被警方约谈,在罗杰仆人的指认下,众人来到了死者的房间。

    推开门,屋内晦暗一片,两个警员上前打开了灯,灯亮的瞬间许多人都下了一跳——雪白的墙面上被人用口红写满了“为什么”,这些猩红的字体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司雷警官。”赫斯塔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你来看。”

    司雷踏进卫生间,在浴室对面的镜子上同样写满了红色的留言——

    “为什么”

    “不带我走”

    它们反反复复地书写,好几处地方彼此重叠,字迹已不可辨认。

    司雷与赫斯塔一同退了出来。

    回到一楼,对相关人员的问询已经暂时结束,根据证词与现场痕迹,初步断定死者是自杀。

    “格雷先生确实没有说过要带他走……”站在客厅中央的仆人的表情有些茫然,“我只是按吩咐办事,我早上出去的时候天还没亮,那时候他应该是还在睡觉,最后一次见他是上午九点,我当时从码头回来……嗯,我问他有没有见到格雷先生,然后……就……”

    “这些你已经说过了,”司雷望着他,“我是问你,知不知道死者的身份,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他是格雷先生从第三区南部买下的人,”仆人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你们在一起都生活半年了,你不知道他叫什么?”

    “格雷先生有时候会喊他‘小夜莺’‘我的小鸟’,或者‘亲爱的’什么的……平时他就待在房间里,除了唱歌也不活动,”仆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在这里生活本来就不需要名字啊。”

    赫斯塔抬手搓了搓额头。

    恰好这时身后泡勒上前找司雷说话,她顺势与司雷道别。

    重回唐格拉尔的大宅,众人都在客厅里等候,见赫斯塔回来,人们围上来询问详情,赫斯塔以一串“不知道”“不清楚”“没听说过”挡下了所有提问。她独自怀带着疑惑坐去了书架旁的沙发上——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死。

    下午,尸体被运回警局作进一步检查,自杀的初步结论传来,令众人都有些惊愕,死亡的阴影倏然从所有人的心头掠过,人们回想着昨日曾听到的天籁之音,一时都有些唏嘘。

    不过这阵悲伤在晚饭的时候就淡去了,由于索菲的朋友们决定留宿,这一晚的庄园格外热闹,年轻的女孩们围坐在二楼的露台,她们谈论着各自从其他地方听来的格雷轶闻,谈论着“夜莺”的死因,以及他与格雷的爱情。

第 164 章 夜莺

    受索菲邀约,赫斯塔也在其列,她一直站在围栏边往远处眺望——唐格拉尔晚饭后邀司雷又去了一趟罗杰的住地,至今没有回来。

    “优莱卡,你不坐下喝杯茶吗?”索菲问。

    “不了。”赫斯塔摇了摇头,“我就站在这儿吹吹风。”

    “优莱卡!”另一个女孩子也看向赫斯塔,“你和帕兰小姐很熟吗?”

    “不熟。”

    “但我听说前天晚上你们一起去格雷先生家待了好久,

    你们是干什么去了?”

    “你要想知道,就直接去问帕兰女士吧。”

    提问的女孩子望着优莱卡,露出一个耐人寻味微笑,她转头看向其他人:“我觉得帕兰对格雷先生是有点‘那个’的。”

    索菲:“哪个?”

    “就是‘那个’呀,我感觉帕兰对好多男人都特别谄媚,尤其是格雷——你们不觉得吗?”

    其他女孩子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听说,帕兰当晚在格雷家里待了两个多钟头,当时都那么晚了……”女孩又望向赫斯塔,

    “优莱卡,那天晚上你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吗?他们有支开你单独相处吗?”

    赫斯塔终于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她转过身:“你从哪儿听说的两个多钟头?”

    “那不重要~”

    “我猜应该是从格雷先生的仆人那里?”索菲在一旁小声接道,她表情复杂地看着身边的朋友,“海伦你也太关注格雷了……”

    “你不关注吗?这里有谁能做到不关注吗?”海伦摊开手,她笑着扬起脸,“我老实和你们说了吧,我去年其实见过格雷先生一面——不戴面具的那种哦。”

    一旁的女孩惊声赞叹:“真的吗!”

    “真的,也是去年王后节的时候,我叔叔来拜访子爵,我们顺道先去了趟格雷先生的宅邸,当时他跟着仆人去会客厅了,我就一个人去了花园……”

    女孩以梦幻般的口吻讲述着自己的奇遇,那日的天气,院中的花草,因长着青苔所以稍显湿滑的石板路,以及她是如何与一个惊为天人的英俊男子在芭蕉叶下相逢。

    在那惊鸿一瞥以后,

    格雷像一只偶然被凡人撞破的精灵,立刻掩面逃走了。

    “虽然只有一面,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瞬间的惊艳,他的美貌甚至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海伦低声道,“这个男人,实在太神秘了。”

    “夜莺不该自杀的,等格雷先生回来发现心上人死了,他得多伤心啊。”

    “格雷先生真的远走了吗?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听说他是十二区某个富商之子,说不定也是贵族,”海伦开口道,“我猜想他突然离开可能和他的身世有关,或许是遭遇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啊,也许格雷是为了夜莺好,才不肯带他一起上路的呢?”

    “……那真是太可惜了,格雷先生的一片痴心,完全被辜负了啊。”

    赫斯塔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听着这些谈话,眉头轻轻皱起。

    “为什么要这样说夜莺呢?”索菲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实际情况是怎样我们也并不清楚呀,他已经死去了,我们就不要再——”

    “只是说说而已啊。”

    “谁能说夜莺的死不是一种幸福呢?他用全部的生命完成了自己的爱情,

    就像童话中演绎的那样,

    你不是他,

    你又怎么能理解他的快乐?”谷凈

    索菲一怔,“但是……”

    “我有时候也会希望将来能遇上一段让我甘愿付出生命的爱情。”一个人感叹着,“但我好像做不到那么无私。”

    “不,那不是无私或自私的事,”另一人接道,“是这样的际遇永远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想想吧,如果人人都能拥有这样的爱情,那浪漫故事该写给谁看呢?”

    短暂的安静之后,人们都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达达马蹄,一辆马车从罗杰的住所方向驶来,赫斯塔瞥了一眼,猜测那是唐格拉尔的马车,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从露台到楼梯口的这段路不知为什么没有开灯,在昏暗的过道中,赫斯塔走得很慢,方才女孩子们的聊天仍在她耳畔回响。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几分罗杰几近愚蠢的自信——原来那荒唐并非全无道理。

    “优莱卡?”前方传来一声试探性的喊声,赫斯塔抬头,见阿尔薇拉和维尔福正从远处朝她走来,维尔福手中还提着一个篮子。

    “你看见索菲了吗?”维尔福问。

    “在露台。”

    “好的,谢谢你。”

    阿尔薇拉松开挽着维尔福的手,她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背,维尔福就明白了这是要他先过去,两人彼此笑了笑,维尔福与赫斯塔道别,独自朝露台去了。

    “您有话和我说吗?”赫斯塔问。

    “有个礼物,”阿尔薇拉抬手向递了一样东西,“早上索菲说要给你的。”

    赫斯塔目光微垂,没有接。

    “收下吧,是王后节给孩子们的礼物,每个人都有。”

    “……折纸?”

    “嗯,”阿尔薇拉点了点头,“我们用安神的药草熏过,晚上把它挂在床头,也许就不会做噩梦了。”

    赫斯塔提着折纸上的细绳,走到近光的地方,这是一只橘色的纸狐狸,尾巴尖还用白色的胶水加了一点白纹。

    阿尔薇拉仍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她,“索菲的喜怒总是写在脸上,喜欢一个人就会缠着和她讲话,如果这段时间她打扰到了你,希望你能原谅,不要和她——”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夫人?”

    “嗯?”

    “如果,如果我们工作失利……当然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但事情总有意外,如果到最后,我们没能从刺杀者手里救下公爵,你……”

    赫斯塔的目光慢慢从地板移向阿尔薇拉的脚尖,最终与阿尔薇拉四目相对。

    “会像夜莺一样,殉情吗?”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阿尔薇拉的表情短暂地凝固了片刻,但很快,她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就是听索菲她们聊天想到的,”赫斯塔望着她,“真的不会吗?”

    见赫斯塔表情严肃,阿尔薇拉也收敛了笑容,她缓步走到赫斯塔身边,“这个问题……我该怎么答你呢。”

第 165 章 接近

    “如果往前二十年,你问我一样的问题,也许我会回答……是?”

    “现在已经不是了吗?”

    “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优莱卡,如果你爱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未必非要追随他们而去才算表达了自己的爱意。”阿尔薇拉轻声道,“你仍可以在世上慢慢地活,

    等待再相见——迟早都是要再见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阿尔薇拉望向露台方向,“而且我相信他,虽然我不清楚他与刺杀者之间的纠葛,但即便最终刺杀者没有饶恕他的罪过,赴死也是他做出的选择……这是我的想法。”

    “我明白了,

    很有……启发。”赫斯塔向着阿尔薇拉笑了笑,她轻轻摸了摸手中的狐狸折纸,

    “我回去了,

    代我谢谢索菲。”

    ……

    九点,时钟刚刚结束了整点报时,唐格拉尔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里卧。出于谨慎,他房间的窗户已经全部封死,只留有卧室门一个出口。房中的窗帘在任何时候都是放下的,这让唐格拉尔颇为不满——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间卧室的风景。

    更让他不满的是,今晚负责他近身看护的水银针是特里莎,唐格拉尔只觉得这人是自己天生的克星,只要她笑一下,自己就立刻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头顶到脚趾,倏然贯彻。

    他前脚刚把卧室的门反锁,特里莎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子爵先生,你最好把门打开呢。”

    “我晚上睡觉习惯锁门,”唐格拉尔松了松领结,“你就别——”

    “三、二……”

    唐格拉尔火速拧下门钥,把门拉开,

    “干什么干什么你倒数什么?我在自己房间睡觉都不能关门了?”

    门外,

    特里莎伸出了手,唐格拉尔猛然往后退了几步。

    他战战兢兢地望着特里莎——她的手伸向门板,将门轻轻推开。

    “我要随时能听见子爵房间中的动静,所以不能让你锁门。”特里莎仍然带着笑意,“我们就都忍耐一晚吧。”

    唐格拉尔扶着一旁的五斗柜,直到特里莎的身影消失在门框里,才缓缓松了口气。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唐格拉尔几乎吓得心脏骤停,发出一声尖叫。

    门外特里莎探出头来,“怎么了?”

    “没……没事。”唐格拉尔捂着心口,“有虫子……有虫子刚才从我床上爬过去了……”

    “需要深夜杀虫服务吗?”

    唐格拉尔面如死灰,连连摇头。

    当特里莎离去,唐格拉尔才慢慢转过头——临近阳台的墙角,赫斯塔正站在那里,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一时间,唐格拉尔几乎不敢呼吸。

    赫斯塔笑了笑,

    她迈着无声的步子走到靠窗的唱片机旁,

    从手边的木架上随便取出一张唱片,不多时,

    音乐声响了起来。

    赫斯塔走到唐格拉尔身边,她俯下身,低声道:“子爵,活动活动吧,突然这么安静,太不自然了。”

    唐格拉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说不清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按照优莱卡的指示噤声,只觉得当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上自己时,服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唐格拉尔轻咳了一声,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神态。谷掝

    “你突然到我的房间里,是要干什么!”

    面对着突然凶神恶煞的唐格拉尔,赫斯塔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将一样东西抛向了他。

    在明亮的卧室灯光里,唐格拉尔当场瞪大了眼睛——那是罗杰的胸针。

    赫斯塔已经起身朝浴室走去,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水声,唐格拉尔明白了她的用意,迅速跟了进去。

    “你怎么会有格雷的东西?”

    “直接喊真名吧,子爵。”赫斯塔笑了笑,“罗杰·皮埃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你,你怎么会知道——”

    “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他告诉了我,”赫斯塔微笑着,“他现在还在谭伊,没有离开。”

    “他在哪儿?”

    “他在等你。”赫斯塔轻声道。

    唐格拉尔的眼睛忽然多了几分神采,“……他看到了我给他的信?”

    “当然了,你没发现你送去的酒少了一瓶吗?他不仅尝了你的酒,而且带走了你的信。”

    唐格拉尔短暂地失神,“……对,对对,我上午就发现了,酒少了一瓶,里面的信也没有了,可他身边的人却告诉我,罗杰昨晚出门前根本没有——”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呢?”赫斯塔温声道,“所以,他让我来亲自找你……”

    唐格拉尔怔怔地望着赫斯塔,“你是罗杰的人?”

    赫斯塔摊开手,轻轻耸肩。

    “……这,怎么可能呢,你们才认识了不到……”唐格拉尔恍惚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的嘴角迅速上扬,但他很快收敛了这表情,继续警惕地看着来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还要怎么说?”赫斯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在这儿,罗杰先生有一块胎记,还有这儿,右臂内侧,有一颗痣,他的后腰那里有一大块疤,似乎是烫伤吧……当然胸前的两处刀伤痕迹我就不讲了,这个大家都知道是怎么来的。”

    唐格拉尔的脸慢慢崭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下流神色,再看优莱卡,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他先是发出了一声嗤笑,等意识到自己眼中的轻蔑有些不合时宜,他立刻用自己短粗的手指揉了揉脸。

    回想起昨日傍晚的情形,唐格拉尔眯起眼睛:“这么说来,你们俩已经……?”

    “我们俩已经一起度过了一个非常难忘的夜晚。”赫斯塔低声道,“我本来想尽快把他介绍给我的朋友们,但他说他眼下身份有些敏感,尤其是坎贝尔那边似乎出了点麻烦,如果这时候节外生枝,对他影响不好。”

    “对,对对,是这样……”唐格拉尔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哎呀……你们这瞒得也太好了!”

    “也说不上是故意隐瞒,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赫斯塔望着唐格拉尔,“我本来以为我们相识两天就定终身的事会很难让子爵你感到信服,所以才向罗杰要了他的胸针。”

    “不,在罗杰身上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奇怪,我知道他身上有的是让女人着迷的手段……”唐格拉尔忍不住搓了搓手掌,“当然,我这么说你别介意,我相信你一定他所有女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赫斯塔笑了一声,“我完全同意这一点。”

    “还是说正事吧,”唐格拉尔仰头望着赫斯塔,“他看了我的信,怎么说?”

第 166 章 合作

    “他没有搭乘今早离开谭伊的船,就是给子爵你的答复,”赫斯塔轻声道,“你可以和他一起走。”

    “……一起走?”唐格拉尔怔了怔,“这……目标是不是太大了,万一事情败露——”

    “当然不能就这样走,”赫斯塔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步施密特老警督的后尘。”

    唐格拉尔咽了一口唾沫,“我的本意是让罗杰帮我留一条退路,万一紧要关头这些水银针靠不住,我多少还能——”

    “如果真到了连水银针都护不住你的地步,罗杰先生就是把他在谭伊的所有武装都交到你手上,又有什么用呢?”赫斯塔半睁着眼睛,她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唐格拉尔,“我无意冒犯,都不需要维克多利娅小队的其他人帮忙,我一个人就能轻易突破他们所有人的防线。”

    “那……那你觉得……?”

    “罗杰先生的建议是风险最小,成功几率最大的。”赫斯塔轻声道,“在今晚以前,谁都不知道你会走,但明天一过,你就能和罗杰搭上同一条船——这是连你自己都没想到的事,刺杀者又怎么会知道呢?”

    唐格拉尔凝神想了一会儿,“有道理啊……”

    “老警督错就错在过于大张旗鼓了,他放不下自己的架子,临走前还想发出最后的挑衅,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赫斯塔笑了笑,“想必子爵一定是聪明人。”

    “对对,我懂。”唐格拉尔望着她,“你刚才说不能就这样走,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没错,子爵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赫斯塔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这里是十二张空白相纸,你明天找个机会,把它放进公爵的房间。”

    唐格拉尔懵懵懂懂地接过纸包,表情疑惑地抬起头,“这是为什么?”

    “两个原因,”赫斯塔轻声道,“要带你走,首先得搅浑其他水银针的视线,如果公爵收到了死亡预告,那大家的注意力自然会往他身上走,这会让我们的行动变得更方便。”

    “……可相纸都是空白的,会不会让人怀疑啊?”

    “那当然是空白的,”赫斯塔口吻有些不耐烦,“我们现在上哪儿找维尔福的照片?”

    “哦,对的对的,”唐格拉尔尴尬地笑了笑,他用力捏了捏纸袋边缘,“毕竟我们又不是真的刺杀者……”

    “第二,”赫斯塔接着道,“如果刺杀者真的如维克多利娅所料,已经潜伏进了这座庄园,那么这份来路不明的‘死亡预告’一定也会引起她的注意,她至少要先确定这是不是水银针的迷魂阵,或是维尔福仇家的浑水摸鱼,才能做进一步的应对,这在一定程度上能打乱她的节奏。

    “等到她反应过来,你和罗杰的船已经开上了公海,第三区和第一区远隔重洋,刺杀者就算是水银针能力者也不可能即刻飞跃,更何况维尔福还在这里,她注定要顾此失彼。

    “至于说到了第一区以后,子爵要如何安排自己的下一步,你在船上有大把的时间思考,”赫斯塔娓娓道来,声音虽轻却态度笃定,她眼中带笑,“这方面,罗杰应该能给你很多有用的建议。”

    “还是你们水银针做事细啊。”唐格拉尔赞叹道,“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这相纸,不一定要放进维尔福的房里吧?”唐格拉尔双目炯炯,“这事儿交给下人我不放心,我亲自去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你看我能不能把东西夹在什么给维尔福的东西里面,就光明正大地送给他——等到被发现,我就一口咬死我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刺杀者趁我不注意塞在里面,再借我之手送的。”

    “这一点子爵自由发挥吧,我相信你的实力,”赫斯塔笑着道,“只是手碰相纸的时候,一定要戴好手套。”

    “这哪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怎么做。”唐格拉尔难掩兴奋,他朝着赫斯塔伸出了手,“咱们,合作愉快!”

    ……

    在唐格拉尔的掩护下,赫斯塔顺利离开了他的卧房,她回到房间换回手臂,很快下楼去庄园中巡游——这是维克多利娅给她的建议,适当创造一些规律的独处时间,以便刺杀者接近。

    午夜,当赫斯塔再次返回自己的房间,她发现维克多利娅已经坐在里面了。

    她还没有询问原因,维克多利娅已经开口:“你离开房间怎么不锁门?”

    “……一时疏忽了,”赫斯塔平静地回答,她抓了抓头皮,“这应该没什么坏影响吧,我房间里基本没什么贵重物品,就算有人进出也——”

    “不管有没有贵重物品,随手锁门都是个好习惯。”维克多利娅笑着道,“我顺手帮恩黛来给你送新的补给箱,喏。”

    赫斯塔顺着维克多利娅的目光看向墙角,那里放着两个银白色的箱子。她上前开箱查看,视线自然地掠过整个房间,她无比确信在她离开房间的这段时间,有人——也许就是维克多利娅本人——对这里进行了搜查。

    “真是帮了大忙了。”赫斯塔简单翻看了箱子里的东西,“要是这些东西今天不到,我——”

    “你最近拆卸仿生臂的次数似乎有些太频繁了,”维克多利娅突然说,“说最近可能不太准确,从你九月份回第三区的时候开始,你就开始频繁拆卸仿生臂了,从使用记录上看也不是为了充电,就是拆下来,再装回去……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赫斯塔稍稍颦眉,有些欲言又止。

    “不方便说吗?”

    “也没有。”她看了维克多利娅一眼,“我只是……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

    “怎么了?”

    赫斯塔一言不发地脱去了外套,走到维克多利娅跟前。当着她的面,赫斯塔拆下了自己的右臂——她右肘神经接口附近的皮肤已经微微泛白,隐有溃烂之势。

    维克多利娅的目光霎时严肃起来:“这怎么回事?”

    “是秋天在十二区留下的伤口,后来一直没有痊愈。”赫斯塔轻声道,“本来只是小伤,但预约的治疗被摩根女士的指控打断了……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第 167 章 直觉

    “你要不明天就去基地的医院——”

    “不必了,伤口现在看起来也没有继续恶化的意思,这种修补型手术比较麻烦,没有一周的时间估计下不来。”赫斯塔轻声打断,“只要不直接参与作战应该没什么大碍,虽然偶尔右手触觉会有点轻微失灵,不过只要拆下重装就好了……我猜是感染导致了部分神经信号丢失。”

    赫斯塔重新把手臂装回,

    望向维克多利娅,“要是现在突然离开,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还是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吧,已经过去了四天,也许刺杀者很快就会行动,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产生警觉。”

    “但你最近的睡眠质量似乎不大好。”维克多利娅问道,

    “是累了吗?”

    “嗯。”

    “具体是哪方面呢?”

    “这个问题,我必须回答吗?”

    “对,因为它涉及到我们整个任务的核心。”维克多利娅答道,“如果你现在的状态很疲倦,那么你对刺杀者的说服力就会打一个问号,与其把你强留在这儿,倒不如早点把你放了……放松一些,简,你是怎么想的,和我说说看吧。”

    赫斯塔垂眸思索了片刻。

    “我最近确实觉得有些疲倦,但我觉得这不是由于任何单一任务导致的。”

    “那是……?”

    “我不喜欢自己做事的节奏总是被打乱,但从费尔南案开始,我就不得不被各种各样的意外牵着鼻子走,这不是我熟悉的任务节奏。”她望向维克多利娅,声音稍稍放低了些,“我还是更习惯一个人行动。”

    “那像现在这样和其他人相处会让你困扰吗?”

    “困扰?不会,和大家待在一起挺开心的,但也确实比以前更容易感到耗竭。”赫斯塔望着前方,

    “只是我更习惯按照自己的安排,

    把任务一步步往前推……”

    维克多利娅稍一沉吟,“大概理解这种感觉。”

    “是我最近的什么行为,让你们开始担心我的胜任力了吗?”

    “当然不是,是千叶下午给我来了个电话,问我你的情况……”维克多利娅拍了拍赫斯塔的肩膀,“如果有什么地方觉得勉强,不要硬撑,和我们说。”

    “嗯。”赫斯塔点了点头,她起身站立,目送维克多利娅离开房间。

    尽管在刚才的谈话中,维克多利娅一直在表达关切,但赫斯塔隐隐嗅到了一点怀疑的味道。

    她在关了灯的房间里躺下,又一次将已做的事与未做的事一起过了一遍。

    应该……没有什么破绽留下。

    ……

    午夜的二楼露台一片寂静,晚上在此聊天的女孩子们已经散去,司雷一个人站在围栏边眺望着夜色,她什么也没有想,但许多跳脱的思绪仍在她脑海中自由来去。

    “我回来了。”维克多利娅走到司雷身旁,“我已经把格雷就是罗杰的事情报上去了。”

    “那有新线索吗?”

    “没有。”

    “一点都没有?”司雷有些意外,

    “他在你们水银针内部应该还是非常有名的吧?”

    “你是指三年前的那场行刺吧,”维克多利娅俯身靠在围栏上,“相关水银针已经被驱逐出境了。”

    “那其他驻守在谭伊的水银针呢,

    就没一个和他有过节的?”

    “这个就需要一点时间了,我至少明天才能给你答复。”维克多利娅轻声道,“唐格拉尔的口供可靠吗?他说格雷是罗杰,格雷就是罗杰?”

    “关于这一点,我也得等明天才能给你确切答复,但我可以保证,这是很容易验证的。”司雷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失踪,实在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这有什么巧合的,你想作推理也得讲证据吧,警官。”

    司雷笑了一声,“有证据了还推什么,只有在缺乏线索的时候,推理才有用武之地。”

    维克多利娅望着她,“那你现在推出了什么?”

    “算不上推,就是一个直觉,”司雷望着远处罗杰宅邸的方向,“这个罗杰现在,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

    次日一早,众人像往常一样下楼用餐。

    尽管唐格拉尔已经有意控制了自己的目光,但他还是忍不住不断往赫斯塔那边瞟,几次目光交错,他发现赫斯塔真是没有一点互为共谋的自觉。

    在这个时刻,他多少需要一点来自同伴的鼓励,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呢。

    “啊,索菲!”唐格拉尔突然在楼梯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你终于肯出来了!”

    索菲没有吭声,但朝唐格拉尔笑了笑,她怀里抱着六七本书,全都是前天夜里为了写那封给海伦的长信临时拿回屋里的。

    为了使信的内容更加令人信服,她尽己所能地引经据典,又十分注意地斟酌用词,避免行文看起来过于晦涩。此时信虽然已经写好,但她始终没有勇气当面交付,只想等海伦她们离开庄园以后,再派人亲自送过去。

    唐格拉尔十分殷勤地上前,他接过索菲怀里的书,“你这两天都在看书啊?”

    “是的,”索菲有些腼腆道,“用书的时候是晚上,就没有和您说——”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在乎的,快坐下吃点东西。”唐格拉尔胡乱拍了拍索菲的头,“书我来帮你放。”

    “……谢谢。”索菲有些惊讶地望着唐格拉尔的背影。

    赫斯塔余光也望着唐格拉尔那边,他背对着所有人,根据手中书册的大小和类型依次把它们放入书架对应的位置——除了索菲和自己,这会儿没什么人留心那边。

    忽然,唐格拉尔的动作停住了,昔日维尔福的赠书突然出现在他手中,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

    翻开墨绿色的封面,这本书的扉页还署着维尔福的姓名。

    唐格拉尔心中暗叹,这简直是一种天意!他自然而然地把书翻开,很快将昨晚赫斯塔交给他的十二张空白相纸全部塞进了封底的空纸槽。

    完成这一切以后,唐格拉尔感到一阵由衷的快意,这个意想不到的巧合忽然让他有一种正在被命运垂青的感觉……太顺利了。

第 168 章 预告

    索菲在赫斯塔的旁边坐了下来,“昨晚你睡得好吗?”

    “很好。”赫斯塔答道,“我把纸狐狸挂床头了,谢谢你。”

    索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不客气。”

    “对了,你方便分享一下你的书单吗?”

    “……书单?”

    “就是你前天晚上参考着回信的那些书,”赫斯塔轻声道,

    “以前我很少读宜居地里的出版物,不过这两年新出的书籍好像变多了……你有什么有趣的书籍推荐吗?”

    “有啊!当然有,”索菲立刻回答,她笑着望向对面刚刚落座的唐格拉尔,“早知道刚才不让唐格拉尔叔叔放回去了,我现在去帮你——”

    “吃完饭再说吧,”赫斯塔按住了索菲的手腕,

    “我也不急。”

    “哈哈,

    好。”

    令赫斯塔没有想到的是,

    在细细询问了自己的阅读喜好之后,索菲打算跳出前夜的阅读范畴,为自己定制一份推荐清单,赫斯塔试图拒绝,但盛情难却,早餐结束后,她还是不得不跟着索菲去了一楼的大书房。

    尽管这里的书已经许久无人翻看,但打理书房的仆人总是悉心擦去书脊与上沿的落灰,因而每一本书看起来仍和新的一样。

    索菲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又一本薄厚不一的书册,并贴心地分享了自己的读后感,有些赫斯塔接下了,有些又重新被她们放回架上。

    “够了,够了。”赫斯塔抱着一摞书,“我只是读来消磨时间的——”

    “就是消磨时间所以才需要预备更多的书呀,不追求读完每一本书,只要读着兴趣寡淡了,立刻就能换下一本。”

    “但是——”

    赫斯塔话未说完,

    两人都听见客厅里传来一些异动,

    紧接着唐格拉尔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和咆哮。

    当索菲与赫斯塔一同赶到客厅,她们看见维尔福正跪倒在客厅靠窗的书架旁,地上的空白相纸散落一地,他表情惶恐地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本《欧内斯特短篇精选》。

    索菲有些茫然,心中隐约浮现不祥的预感:“这是……怎么了?”

    “死亡预告!索菲!!你姑父要死了!”唐格拉尔唾沫横飞,他的脸因为激动而再次涨成了猪肝色,“是刺杀者……是刺杀者来了!刺杀者盯着我们啊,刺杀者一直都在这里盯着我们啊——”

    “把他带下去。”维克多利娅低声吩咐。

    “我不走!”唐格拉尔愤怒地挥舞双臂,“在这种紧要关头我要和公爵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特里莎,你来。”

    客厅很快再次恢复了安宁。

    索菲脸色微白,她怔怔地靠近维尔福,想要俯身去拾地上的相纸。

    “别动。”一旁佐伊冷声道。

    几个水银针戴着手套将现场散落的证据全都收集了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十二张。

    维尔福被扶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庄园的仆人神色忧虑地为他端来了一杯热茶,他抱在手里,

    一口也没有喝。

    “姑父……”坐在一旁的索菲轻声唤了一句,

    “您……”

    “怎么回事。”维克多利娅也坐了下来,“这些相纸都是哪里来的?”

    维尔福如梦初醒,他低下了头,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请……请不要把今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妻子。”

    “瞒得住吗,这种事?”

    “……让我亲自去和她说,可以吗。”

    “好,”维克多利娅点头,“不过唐格拉尔那边我们管不了,你尽快吧。”

    维尔福弯下腰,两手紧紧抵住了额头,他自我调整了很久,才开始向其他人复述今早发生的事情,一切其实非常简单,一直在客厅值守的男仆早已向水银针们描述了事情的经过——早餐后唐格拉尔在靠窗的沙发椅上坐了一会儿,因为感觉这一片区域的家具摆放有些阻挡视线,便让管家过来帮忙移动茶几、沙发椅和书架的位置。

    “我那时刚好下楼,”维尔福开口道,“看见唐格拉尔和几个仆人在那边谈话,就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他说他最近刚刚听说我和阿尔薇拉正在向福利院和市图书馆捐书,问我,能不能也带上他,他庄园里的藏书太多了,平时放着不看也是浪费……”

    维尔福的声音低了下去,维克多利娅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开始讨论这件事,”维尔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问书的品类有没有限制,我说有,他问什么限制,我告诉他详情……接着他让我帮忙看看这边书架上的藏书大概是有多少符合标准的,我就……我就看到了,这本书。”

    维尔福抬起手,那本集仍被他攥在手里。

    “这本书,还是当年我送给他的。”维尔福的声音再次低迷下去,“我,我情不自禁,把书取下来翻阅,然后,然后那些相纸就——”

    “这本书之前是一直放在那里吗?”

    维尔福眯起双眼,摇了摇头,“我……我……”

    “不是!”索菲攥紧了手,“我前天晚上还把书拿回到房间里去过。”

    “当时你有留心过书里——”

    “当时没有这些相纸。”

    “你确定?”

    “我非常确定!”索菲答得斩钉截铁,但声音却是颤抖的,“因为前天晚上我不小心把书掉在了地上,当时封底掉出了几张照片,被我姑妈收起来了。”

    “什么照片?”

    索菲皱起了眉头,“我没有细看,但我记得,那好像是,嗯,好像是……”

    “是一个小孩子的纪念照。”不远处的赫斯塔突然回答,“诞生、百日、周岁什么的。”

    维克多利娅回过头,有些意外:“……你也在场?”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刚好在走廊上碰到了索菲,她邀我去谈谈圣徒的事。”赫斯塔回答,“我记得当晚值夜的是苏西,我回房前还和她们打过招呼。”

    “当时姑妈和优莱卡还聊了一会儿,”索菲艰难地回忆着,“优莱卡说很喜欢里面一篇故事——”

    “不是我喜欢,是公爵。”赫斯塔轻声纠正道,“他在

    11

    月

    27

    号的那天凌晨曾经谈到过这本书里的一个小故事,当时恩黛也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