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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184 章 良心

    赫斯塔开着车一路飞驰,很快回到了帕兰的公寓,她没有时间耽误,立刻按照帕兰发来的照片开始制造左臂的伤痕。

    尽管右背肩胛下方的刀口已经止血包扎,但每一次活动手臂,赫斯塔仍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楚。她有太多与躯体疼痛相处的经验,因此非常明白今晚绝不是伤口最难以忍受的时刻,

    明天、后天……在回到维克多利娅她们身边以后,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完成了对左臂的包扎以后,赫斯塔走到洗手台前冲了把脸,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有些欣快是藏不住的,即便她努力板着脸,皱起眉,

    几分隐秘的快乐仍然在她的眼睛里闪烁。从下午到现在,

    她明明水米未进,但此刻她仿佛感觉到了一阵微醺,血液流过四肢,于寂静中,她听见自己沉着有力的心跳。

    赫斯塔深深呼吸,她回到帕兰的客厅,以冥想驱赶这份莫名的兴奋,乐极生悲的事情太多了,她现在不需要这些浅薄的快乐,她更需要冷静下来,然后像此前每一次行动那样,迅捷而准确地完成剩下的计划。

    赫斯塔睁开眼睛,在没有开灯的房间望向窗外的夜。

    今天发生的意外有很多,但命运之神又一次展现了对她独一无二的偏爱,尤其是在日蚀的联络上。在帕兰说她有办法立刻联系上日蚀的时候,赫斯塔心里并没有抱太大希望。那一刻,赫斯塔只是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好面对其他水银针怀疑的准备,一切也许会往最糟糕的方向走——

    然而事情正好相反,

    每一步都出乎意料地顺利,

    连失败的部分也迅速转化为对她有利的证据,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正在为她抚平所有道路上的障碍。

    黑暗中,赫斯塔抬起左手,朝着虚空,再次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

    子爵的庄园,司雷正在自己的房间拖动鼠标,一目十行地浏览与费尔南援外组织相关的文件。

    这些调查结果里有相当一部分信息就是她提供的,它们来自她先前与千叶在荒原的调查,但这个新成立的调查组显然有些门道,她们的剑锋几乎全部指向援外组织在宜居地内的活动。

    她早就意识到唐格拉尔这些人的手不会很干净,钱与地位所伴生的特权必然会生出腐蝇,但她没有想到,除了里希,其他被刺杀者盯上的男人也同样制造了难以想象的恶行。

    费尔南、唐格拉尔之流早已将某些罪行变成了流水线一般的产业,在搭建好既有的结构之后,他们开始通过培养代理人来延续编织罪网的手。

    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彻底结束了彼此明面上的合作关系,这些年费尔南几乎已经不与他们往来——但与之相关的钱仍在源源不断地流进他们的口袋,

    在经过几道处理之后,变成他们的家宅、田产、价值连城的油画,或是来自各个大区的异宝奇珍。

    施密特正是他们头顶的保护伞。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文档里的细节读得司雷头痛,她一手撑着额头,一手重重地把电脑合了起来,在经手这个案子以来,她经历过很多艰难时刻,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坐立不安。

    她忽然想起千叶,想起她们曾经在车里谈论的公平世界,那天下午,千叶曾意味深长地感叹:有你这样的人来当警察固然好,但你似乎更应该去做个法官。

    司雷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但今夜,她忽然对这句话有了一些新的感受,令她芒刺在背,骨鲠在喉。

    有没有一种可能,每一个死在刺杀者手里的“受害者”,早就该吊死在绞刑架上了。

    如果没有刺杀者突然搅出来的这场风波,这些冰面下的罪恶还要隐藏多久?

    她捏着鼻梁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快步回到电脑前,开始以“维尔福”为关键字进行全文检索——在这篇长达26页的报告文件中,维尔福的名字只出现过四次,且仅仅是作为背景信息出现。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拨通了斯黛拉的电话。

    ……

    午夜,雨终于停了。

    唐格拉尔在漆黑的车库里冻得直打哆嗦,他再次回到了先前装着他的大皮箱里,软皮箱勉强有些御寒的作用,他两手抱膝,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忽然,他感到身后似有细微响动,他不经意地回头,就看见一个朦胧的黑影,他差点发出尖叫。

    “久等了,子爵。”赫斯塔轻声道,“还好吗?”

    唐格拉尔按着心脏——他着实被优莱卡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得不轻,等到呼吸终于调整过来,唐格拉尔的眼泪骤然涌上眼眶。

    他勉强从软皮箱里伸出一只手,抽抽嗒嗒地开口:“哎,就……别说这些了,快带我……带我走吧。”

    “那麻烦你再缩回箱子里去。”

    唐格拉尔立刻照做了。

    他原以为接下来应该会是一段很长的旅程,优莱卡将提着他飞越夜空——就像白天时那样,然而唐格拉尔很快就感觉到跳跃所带来的失重感消失了,他也随即被重新放在了地上。

    “出来吧。”赫斯塔说。

    唐格拉尔将信将疑地探出头,一时间没认出周围是哪里,他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怎么是罗昂宫啊?”

    “就是罗昂宫啊,”赫斯塔笑着道。

    “哎呀,这个时候还逛什么罗昂宫,赶紧走啊!”

    “可罗杰就在下面等你啊。”

    唐格拉尔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罗杰这可能是在找他的乐子。唐格拉尔气得嘴唇轻颤,虽想发怒,但整个人就像一团被雨浇湿的烟草,根本没有力气再燃起火星。

    “我今天……我今天可是辛辛苦苦跑了半个林子,”他委屈至极,胡子和手指一起微微颤抖,“你们知不知道那片火海有多危险?嗯?你……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那么大的火,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我一个人跑上你的车,还要像只狗一样缩在后备箱等你一整天,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你们俩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第 185 章 等待

    “你什么时候走?”

    “倒是不急,我还要在基地待一个多月,算是最后的假期。”莉兹回想着转职文件上的信息,“到时候我好像还要和其他人一起先去一趟核心城,在那边待上两周,最后才启程去乌连。”

    “我会想你的,莉兹。”

    “我也是。”

    两个人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忽然,莉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坐起身,她看了一眼自己挂在墙上的手风琴。

    “虽然我不会小提琴,简,但我要是教你手风琴呢,你学不学?”

    赫斯塔愣了一下。

    “一个月……学得会吗?”

    “学不了多少,但简单入个门肯定够了,”莉兹侧着头,“等我走了,我把琴留给你,你可以自己练习,我这儿还留着很多新手练习曲,你可以对着书自己练。”

    “好啊!”

    ……

    当晚,当赫斯塔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发现自己的邮箱里多了一封回信——几天前她按照瓦伦蒂小姐的建议,给千叶写了一封问候邮件。

    那封邮件写得不算长,信中,赫斯塔将自己新的训练计划讲给了千叶听,基于之前的表现,基地决定临时调整她的第一年课程,比如“基本射击见习”就被直接提为了“普通射击训练”,她现在直接和二年生、三年生们在一起受训,成绩毫不逊色。

    在体能方面,四个月下来,她的体重已经由最初的24kg迅速上升到30kg,升高也由1.31m长到了1.34m。虽然她自觉身高的长势并不喜人,但据阿诺德教官说,这不用着急,因为当她再长大一些,进入了青春期,她的个头就会立刻窜起来。

    为此,赫斯塔去网上找了数据,据说青春期的前2~3年,青少年每年能长上8~12厘米的个头,这让她稍微感到一些安慰。因为按照标准身高,11岁的女童标准身高在1米45——她现在比这个标准整整矮了11厘米。

    不过,这段时间也还是有一些好消息,比如阿诺德教官已经开始帮她进行新项目申请,顺利的话两周后会有一场体能考核,通过以后,她可以参加一个为期24周的加强特训,虽然到时候具体时间还要看基地安排,但在这24周结束以后,她就可以和图兰、黎各她们一起行动了。

    赫斯塔有些紧张地打开了千叶的回复邮件,她不知道千叶会回复什么,她会给出夸奖吗?还是觉得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毕竟这些东西在千叶小姐眼中,大概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邮件打开,赫斯塔一时恍然。

    千叶的邮件开头是五张连着的照片,全是草原上的人与风景。

    第一张照片里,日光炽热耀眼,极远的地方能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峦,一条曲折的雪线将山体分成雪白与藏青色的两部分。而从遥远雪山到脚下,莽莽的草场像一道天堑,牧草向两端无限延伸,不知尽头。

    第二张,有牧羊人怀里抱着杆子鞭和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羊羔,烈日将他的裸露在外皮肤灼成了油亮的古铜色,在手背与手掌交接的地方,甚至能看见一条黑与粉白的分界。

    第三张照片让赫斯塔短暂失神——因为在照片的角落,她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红发女人,她们头上戴着宝石,身上穿着花纹繁复的衣裳,入镜的红发女人骄傲地提着裙摆,挺着胸膛,正在与身旁的女伴共舞。

    等看到第五张照片,赫斯塔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七人合影,照片上,千叶和六个年纪各异赫斯塔女人对着镜头方向大笑——最老的那位看起来已经非常年迈,她的头发已是一片银白,眼珠有些灰蒙,可能是严重性的白内障所致,但头饰和裙子仍是赫斯塔族的传统服饰。

    余下的女人们除了千叶全都是红发蓝眸,她们向着千叶的镜头热烈地打招呼,像是在隔着屏幕向赫斯塔问好。

    赫斯塔继续下拉页面,在这张照片下面,千叶写下了一行简短的文字:

    这是我上个月在十四区中部交质山一带拍的照片,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邮件的末尾,依然是千叶的手写体签名和一个露齿笑的戏谑表情,和上次千叶的手写卡片如出一辙。

    赫斯塔反复将邮件上下拖动了好几遍,整封邮件里千叶留下的话确实只有这一句。

    对她上一封邮件里提到的那些生活日常,千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哪怕只是一句“知道了”“好的”。

    赫斯塔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脸稍稍涨红了一些。

    可能那些基地内琐碎的生活细节……对千叶小姐来说,真的太无聊了吧。

    赫斯塔在桌上趴了会儿,又很快抬头,反复重看自己之前的邮件。

    下次是不是不该写这么长?应该写得再短一点。

    不,也许这些事情都太小了,写得再短也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不该写。

    但之前千叶小姐说过,邮件、电话只能用来沟通一些不重要的事,重要的事,永远当面说。

    ……这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页面忽然自己刷新了——原来千叶又写了一封信邮件来。

    亲爱的简:

    刚才忘了讲了,训练的事我都知道,你不要为了跟上进度就给自己胡乱加练。在你现在的阶段,力量训练要是太多了才容易长不高。十四区有句老话,‘一味求快,反而难以达到目的’,一切听阿诺德给你的建议。

    24周特训会非常辛苦,虽然基地这边肯定会帮你记录每天的数据,但我建议你自己也准备一个记录本,把当天遇到的问题、感悟都记下来,不用长篇大论,一天就写一两句话也可以。你试试看,能不能养成这个习惯。

    对了,你收到瓦伦蒂的礼物了吗?喜欢吗?

    ——

    这一头,千叶坐在游轮餐厅靠窗的位置,皱眉紧盯着屏幕。

    自从发出了第二封邮件以后她就一直在抖腿,鞋跟反复敲击着木质地板,发出一串让人焦虑的连击。

    周围的几桌人不时往她这里投来抱怨的目光,但千叶浑然未觉。

    船再往外开一会儿就该彻底没信号了,但连着两封邮件出去,她一直没等到赫斯塔的回复。

    不过邮件本来就不是即时通讯。

    说不定简这会儿已经睡了呢?

第 186 章 外援

    赫斯塔捡起被唐格拉尔跌落在地的汽灯,原本已几近熄灭的火苗又再一次变得明亮。

    在颤栗中,唐格拉尔看着赫斯塔提灯走向舞池另一端的壁炉,当那盏灯被放去墙角,借着微弱的灯火,唐格拉尔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被砍下的头颅正缓慢腐烂。

    他听见远处的赫斯塔哼唱着曲调诡异的歌谣,她弯下腰,提着死者的头发,重新调整头颅们的位置。

    “把你放在谁旁边呢?”赫斯塔的哼唱骤停,她回过头,“你更想贴着里希、霍夫曼、还是施密特?”

    唐格拉尔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往昔他们曾在此一同享乐,而今这里将成为他们共同的棺椁。

    “对不起……”

    唐格拉尔喘息着着起身,爬向赫斯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畜牲,我真该死……求……求求您……”

    “确实。”赫斯塔笑着道,“不过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给你寄照片,而是直接把你带到了这里吗?”

    望着赫斯塔温和的笑脸,唐格拉尔恍惚了片刻,他张嘴仰头,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赫斯塔听得当场发笑,这神情击碎了唐格拉尔最后的一点幻想,但赫斯塔笑得这样厉害,唐格拉尔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在理智的崩溃之下,他无法抑制自己扭曲的笑声,也无法抑制此刻的眼泪。

    “你真是傻得可爱,子爵,”赫斯塔低下头,望着唐格拉尔,“我没有给你寄预告,单纯是因为我发现自己之前的设计,用在你身上完全不贴切。

    “当初把我妈妈偷运进宜居地的,是霍夫曼。他不仅全程参与了你们的仪式,在一切结束之后,为了多吃一笔钱,又把人转卖给了费尔南。所以我剪掉了他的手指,打碎了他的牙,斩断了他的手脚。

    “里希,我额外挖了他的眼睛,如果不是他垂涎异族的美色,费尔南就不会一直在荒原寻找红发的赫斯塔族女人。

    “施密特,他没有参加过你们的仪式,他可以说是在这件事里参与最少的人,不过他的死法是我最喜欢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你们仪式的第三天,曾经有一个女人跑出了罗昂宫,刚出门,就撞见了一身警服的施密特……你还记得这件事吗?不会不记得了吧?”

    唐格拉尔跪在地上,眼神呆滞。

    “不记得了也情有可原,因为施密特把人带回去的时候,是霍夫曼接手的,他对此印象颇深呢。”赫斯塔轻声说,“上上个月,我第一次抓到施密特的时候问过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本该保护你的水银针弃你而去,是什么感觉?’,他一听,就懂了。”

    “至于你,子爵。”赫斯塔俯瞰着他,“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意识到我准备的那些照片不合时宜……”

    唐格拉尔的喉管里发出尖锐的呜鸣,他止不住地摇头。

    再思考逃与不逃已经没有意义,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只知道紧紧抱着赫斯塔的小腿,完全不敢松开。

    刺杀者冰冷的手卡住了他的后颈,那只强而有力的手迫使他不得不再次抬头——

    “我应当,先拔了你的舌头。”

    ……

    次日清晨。

    子爵不再出现的庄园依旧如往常一般运转,只是氛围比起从前更加冷清。

    司雷早早起床,她和斯黛拉约好今天早晨再次碰面。她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维克多利娅?”

    “早啊,司雷警官。”

    “……你不是说最近都不出现吗?”司雷快步走下楼梯,“怎么——”

    “之前不出现是因为有不出现的理由,现在出现,则是因为情况变了。”维克多利娅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斯黛拉找我面谈。”

    “难怪昨晚我来的时候不见你人,”维克多利娅将一张对折的白纸推向司雷,“这个你看过了吗?”

    司雷上前,展开纸张——这时一封手写信的复印件。

    司雷一目十行地读完全信,它显然是唐格拉尔的手书,这封信写于夜莺自杀、罗杰确定失踪的当晚,唐格拉尔在信中仔细向管家交待了他在第三区的几桩要紧生意,并留下了数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与地址。

    信件末尾,唐格拉尔用似是而非的口吻提到最近他会有一次计划中的出逃,他知道到时管家一定会来帮他整理文件,所以留信在此,他没有死,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会再回来。

    “这是……”

    “听特里莎说你昨天好像有点失落,我想着应该把这个拿给你看看。”维克多利娅轻声道,“我觉得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刺杀者一定利用了罗杰失踪的案子,不然唐格拉尔不会写这种东西。”

    司雷深吸了一口气,将信件四折,放进口袋,“谢谢,我昨晚转给你的邮件你看了吗?”

    “看了……其实我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是很诧异。”维克多利娅轻声道,“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抓住——或者说杀掉刺杀者的优先级,已经远远超过了保护人质。”

    “因为她完全击穿了你们的内部系统,是吗。”

    维克多利娅没有立刻回答,她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笑了一声,“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到底在和谁作战。”

    “刺杀者在你们内部有帮手,这不是你们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不是帮手这么简单,一个或几个帮手,做不到这种程度。”维克多利娅轻声道,“前天夜里,瓦乌纳荒原死了个人,一个之前联系过阿维纳什,说有可能提供重要线索的老头子。”

    “关于什么的线索?刺杀者吗?”

    “嗯。”维克多利娅点头,“对方上来就说刺杀者与一个叫‘伏尔瓦’的女人有关,施密特死前喊过这个名字,所以阿维纳什有印象,两边本来约好昨天上午在瓦乌纳荒原的中心城见面,但阿维纳什他们没接到人。”

    “……被灭口了?”

    “对,整个宅子都被烧了。”维克多利娅轻声道,“阿维纳什他们查到那个老头子在好几个银行都存了重要文件,但去问询的时候却被告知,所有文件已经在前一天被取走——你能想象这是个怎么样的工作量和反应速度吗?”

第 187 章 不存在日报

    司雷沉思片刻,“那么,刺杀者有个精良的团队——”

    “我们也有个精良的团队,”维克多利娅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很早以前我们就发现了内部的数据泄密,总部当时给了我回应,说她们已经启动了内部程序,相信一周之内就会给我具体答复……结我果就一直等到现在,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司雷望着她,“那就无解了?”

    “我前面已经讲过了,问题始终在于我们究竟在和什么人作战,如果搞不清这一点,那我们注定永远慢人一步。”维克多利娅低声道,“比起去推AHgAs的内部调查,从刺杀者本人身上正面突破,可能是更简单的选择。”

    话音未落,玄关处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见赫斯塔从门外走了进来。

    维克多利娅有些意外,“这么早你上哪儿去了?”

    “昨晚我忘记一个人出去散步了,”赫斯塔回答,“早上想起来,就赶紧到院子里转转。”

    维克多利娅笑了一声,“有收获吗?”

    赫斯塔摇了摇头,她的眉心稍稍颦蹙,“……我先前的预估可能太乐观了,也许刺杀者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交谈的机会。”

    “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了,”维克多利娅饮了一口咖啡,“不过没到最后一刻,不要放松就是了,万一呢。”

    “好的。”赫斯塔应声点头,“我会继续留心……对了,今天早上的临时讨论会是几点?我现在上楼洗个澡来得及吗?”

    “来得及,早上的那个会你不用来参加,”维克多利娅向着赫斯塔笑了笑,“回去睡个回笼觉吧,你不在作战序列里,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好。”

    司雷转身走向不远处摆满食物的桌台,她用一张干净的纸巾包了两块面包,而后向大厅里的两人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们努力完成你们的工作,我也去做好我的,一起加油吧。”

    ……

    赫斯塔再一次回到房间,她小心地脱下了外衣,而后如维克多利娅所建议的那样,很快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回想起不久前维克多利娅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夜晚,赫斯塔明白,即便维克多利娅暂时不会在她与刺杀者之间画上等号,她如今也不在“最值得信任”的伙伴名单里。

    不过转念想想,也许大多数人都不在这个名单中,否则维克多利娅也不必瞒着所有人制定伏击计划。

    赫斯塔闭上眼睛,她确实迫切需要一段睡眠,好让她暂时抛却所有事情好好休息。

    不论接下来这些水银针要一起密谋什么,她都不在乎。

    ……

    时间接近九点,司雷终于抵达了约定地点——在谭伊的闹市区,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寓地下室,十数台印刷机正在同时工作。

    地下室的隔音做得很好,直到电梯送司雷抵达负二层,她才隐约听见了机器的轰鸣。

    穿过窄小的过道,司雷在尽头的办公室看见了斯黛拉,她连着喊了对方好几声,戴着降噪耳机的斯黛拉全然没有听见——这里不仅有印刷机,还有四台巨大的通风装置,所有站在机器旁的工人都戴着耳罩,她们之中偶尔有人会看司雷一眼,而后又很快低头做自己的事。

    “斯黛拉。”司雷摘掉了斯黛拉的耳机,“我来了!”

    两人在一片噪声中握手,“《轶闻日报》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吗?你怎么又做起报纸了?”

    “哈哈,我正要告诉你,”斯黛拉顺手拿起一旁的报纸递给司雷,“我另起炉灶了,你看。”

    司雷看了看报纸标题:《不存在日报》。

    斯黛拉慷慨地将这份新报纸赠给了司雷,并骄傲地告诉她,她是除了报社员工以外第一个阅读这份报纸的读者。

    司雷瞠目结舌地看着头版头条的大标题——《杀人摄影:正在被‘阿蕾克托’杀死的男人们》。

    在机器的噪音中,司雷读完了前几篇报道,这几乎就是她昨晚读到的调查文档,只是换了另一种更具戏剧性且耸人听闻的叙事方式。大量受害者的亲身讲述穿插其间,司雷草草一览,便已能想见它将激起多大风浪。

    “你不能报道这些东西……”

    “什么?”

    “你这样做很危险,这种行为已经彻彻底底违背了你之前签署的那份保密协议——”

    “我们上去说吧!”

    两人很快回到地面,她们走到附近的无人公园,在一处长椅上坐下,斯黛拉语速轻快地作着解释,听到最后,司雷扶住了额头。

    “我明白了……”司雷点头,“到时候AHgAs的人会保你,是吧。”

    “虽然我的对接人没有明说,但大致没差。”斯黛拉笑了笑,“水银针到现在都抓不到人,再这样下去,等刺杀者把人杀光了她们是没法交差的。好在民间一直对刺杀者颇有好感,现在放出里希施密特他们做过的恶再合适不过了。

    “只要人人都同情‘阿蕾克托’,觉得自己和刺杀者是一边的,那民众就不会对这个复仇者的形象产生恐惧,说不定大家还会觉得AHgAs抓不到人是因为对刺杀者‘枪口抬高一寸’……这样一来,各方的压力都小了,所有人都有了退路。”

    “我懂了……确实是个聪明的做法。”司雷闭上眼睛,“我们谈谈正事吧,关于刺杀者,你还了解什么?”

    “你的诚意呢,司雷警官?”

    司雷笑了一声,取出一张由她亲自签署的准入证,斯黛拉这才开口,娓娓道来。

    令司雷颇为失望的是,斯黛拉这里并没有什么新消息,她所谓的“刺杀者情报”仍是当初司雷在荒原上已然知晓的“瓦莱利同盟”——

    一个同盟会里的孩子长大了,为了报答曾经照料者的恩情,她开始独自向宜居地里的贵族们复仇……

    司雷听得叹了口气。

    斯黛拉觉察到了司雷的失望,“我知道这个组织听起来很像虚构的情节,但是我保证——”

    “我不是在质疑瓦莱利同盟会的真实性,我知道它是真的,它存在过,但这不能说明刺杀者就来自这个组织,”司雷低声道,“我还很好奇一件事,谁向你透露的这些消息?”

    斯黛拉绽开一个微笑——这显然又是不能透露的话题。

    “无所谓,”司雷站起身,“既然你有这个情报能力,那我不妨多告诉你一点,任何与刺杀者有关的故事,如果里面没有出现一个‘伏尔瓦’,它就不足为信——你顺着这条线再捋捋吧。”

第 188 章 新战术

    赫斯塔一觉睡到了黄昏,当她睁开眼睛,如血的残阳恰好顺着窗投在她的脸上。一瞬的耀眼让她皱起眉,她感到一些轻微的晕眩。

    后背和左右臂的疼痛再次变得清晰,赫斯塔有些昏沉地摸了摸脸,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在发烧。

    她下床坐了一会儿,然后测量体温:37.9。

    赫斯塔松了口气,

    这种低烧应该是伤口愈合带来的非感染性发热,问题不大。

    在简单梳洗之后,她开门下楼。

    客厅很安静,除了几个正在擦拭家具的仆人,只有佐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你醒啦?”佐伊放下手里的报纸,“你睡了好久。”

    “这几天压力有点大……就特别嗜睡,”赫斯塔轻声回答,

    “她们人呢?”

    “出去说吧,刚好我有东西给你。”

    “……好。”

    跟着佐伊朝外走的时候,

    赫斯塔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也许是因为经历了维克多利娅的伏击,她现在对周遭的环境变化有些敏感。她知道这种担心是没有道理的——如果维克多利娅她们真的要抓她,在她今日的睡梦中就可以动手,何必专门等她醒来。

    但这种轻微的焦虑和紧张感始终无法抹去。

    “你还好吗?病了?”

    赫斯塔摇了摇头,“是睡迷糊了,这会儿出来散散步正好……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佐伊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钥匙扣大小的警报器。

    “这是维克多利娅让我转交给你的,如果这段时间你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需要联系我们,连续按动它,离你最近的水银针会立刻赶来——但注意,一定要是非常紧急的情况才可以。”

    “怎么算‘非常紧急’?”

    “你自己判断。”

    “好的。”赫斯塔伸出左手,掌心朝上,然而佐伊并没有将警报器递过来,她有些在意地看着赫斯塔露在腕口的绷带,“……你是左撇子吗?”

    “不是,怎么了?”

    “你左手都受伤了,怎么第一反应还是伸左手来接东西?”

    在短暂的沉默中,赫斯塔调整呼吸,

    “……维克多利娅几天前问了和你差不多的问题。”

    “是吗,

    你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你可以拿这件事去问她,”赫斯塔脸上的笑意淡去,声音平淡,“我不是你们的犯人。”

    “哈哈,无意冒犯…”佐伊笑了笑,“好,我会去问维克多利娅——不过恐怕得等抓到刺杀者以后了。”

    “为什么?”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会进入电子静默期,在这期间,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会主动联系你。”

    赫斯塔皱起眉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细节?你们不用保密吗?”

    “该保密的部分当然要保密,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让你知道,这次刺杀者就是利用了一点信息差引唐格拉尔上钩。接下来你既然要和维尔福一起留守,那就得知道我们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

    赫斯塔屏息静听。

    “如刚才所说,在进入电子静默之后,我们不会再向外发出任何消息——就像这几天维克多利娅做的那样。你不会知道我们在哪儿,

    同样的,

    刺杀者也不会知道——”

    “我懂了,

    ”赫斯塔轻声打断了佐伊的话,“你们打算复刻维克多利娅的伏击战术。”

    “没错。”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赫斯塔斟酌着道,“在这种时候,把大部队从维尔福身边抽开,万一被刺杀者找到了可趁之机——”

    “谁趁谁还不知道呢。”佐伊笑着道,“昨天维克多利娅不是已经给了她一刀吗?

    “我们已经分析过了,虽然刺杀者背后好像有很多帮手,但作战主力始终只有她一个。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她也许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掌握我们的部分行踪,但要掌控全局,对她而言仍然非常困难——尤其是当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彼此计划的时候,昨天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赫斯塔锁眉不语。

    一个消失的维克多利娅已经足够难缠,现在她们突然要全部分散开来……

    “在静默期,你们彼此也不知道对方的位置,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佐伊点头,“不过要重获联系也会很快。”

    “但像这种临时建立起的联系,很难达成有效合作吧——”

    “不是的,优莱卡,你还是在用抓螯合物的思路来抓刺杀者,但其实在对刺杀者的作战上,不应该存在‘合作’。”

    “……什么?”赫斯塔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理解……”

    “因为抓捕刺杀者的成败在第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就会决定,倘若不能一击必杀,一切就结束了。”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悲观的说法,你们都是和畸变者打过交道的战士,不该——”

    “优莱卡,你听说过千叶真崎吗?”

    赫斯塔喉咙动了动,“……当然听说过。”

    “在你来以前,千叶真崎曾经参与过一次对刺杀者的围捕,她一路追着刺杀者到了西海岸,结果还是把人追丢了——你自信比千叶还快么?”

    赫斯塔表情复杂地看向前方地面。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总之,恩黛会留下来,如果你后面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先去找她商量。”

    送别佐伊后,赫斯塔一个人回到别墅开始用晚餐。

    席间,她问管家是否知道公爵现在人在何处,管家答,维尔福一家下午就已经乘车去了朗方大道的住所,大概是已经结束了在这里的度假,回家去了。

    赫斯塔又是一怔——刚才佐伊说了那么一大通,一句也没提维尔福已经回公爵府的事。

    “麻烦帮我备辆车。”赫斯塔低声道。

    管家正要应声,两人同时听见屋外传来引擎声,有车停在了别墅外头。

    赫斯塔走到窗前——只见恩黛先从车上跳了下来,紧接着是索菲和阿尔薇拉,最后是维尔福。下车时维尔福没有站稳,所幸恩黛紧紧抓住了他,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赫斯塔望着不远处几人的脸,除了恩黛,那里的每个人都脸色苍白,表情凝重。

第 189 章 经验

    赫斯塔坐去客厅的角落,当维尔福走进大厅的时候,她看见他浮肿的眼眶。恩黛跟随在三人身后上楼,大约过了一刻钟才下来。赫斯塔与她寒暄了几句,轻声道:“公爵今天不是准备回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谁说他要回家了,他在这儿给自己办的葬礼要持续六天呢,

    今天才……”恩黛算了算,“第二天还是第三天?”

    “我听管家说的,”赫斯塔回答,“你们不是往朗方大街去的吗?”

    “对,但公爵是去见他以前的一个朋友……为一份报纸。”恩黛说着,示意赫斯塔去看她跟前的茶几,“就你手边那份。”

    赫斯塔展开对折的日报,

    一眼看见了硕大的标题:

    杀人摄影:正在被“阿蕾克托”杀死的男人们

    赫斯塔随手翻了两页,很快在次版的醒目位置看见了一张照片,那是她当初留给施密特的信。

    在这张照片旁边,还挂着施密特和里希的清晰正面照。

    与之前小打小闹的《轶闻日报》不同,这份报纸直接起底了第三区的奴隶贩卖产业,从宜居地到荒原,一整个人口交易的链条绵延千里。各处关节上的官员盘根错节,利益彼此交织,而这次被刺杀者盯上的几个贵族,只是其中几个影响力较大的节点罢了。

    “……这什么报纸,”赫斯塔重新看了一眼颇不正经的报名和下面的主编信息,“斯黛拉·克利福德……她是什么人?”

    “好像也是维克多利娅的朋友?”恩黛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也就见过一次。”

    赫斯塔把报纸放下,“……这东西可信吗?我感觉宜居地里的记者为了报纸销量什么都编得出来——”

    “可信度先打个问号,不过这报纸是免费的。”恩黛答道。

    “免费?”

    “嗯,好像是今天午后才开始在谭伊街头发放,发了一个多小时吧,警局的人赶到制止了,查缴了剩下的几千份……公爵的管家刚巧看到了这份报纸,就送了过来,

    ”恩黛说道,“他看完报纸以后就就要出去,然后阿尔薇拉和索菲表示也要跟着……就是这样。”

    赫斯塔刚想开口问些什么,楼上忽然传来了维尔福的哭声。

    两人同时仰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恩黛有些意外,“我看报纸里没提到他的名字啊,公爵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赫斯塔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

    当晚,那位精于叙事治疗的神父又一次光临子爵的庄园,这一次他待的时间比上一次多了一倍,临走时,赫斯塔听见他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第二天下午,原本要来参加公爵葬礼的客人只有一位前来,其他宾客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说自己遇上了急事,唯一到访的那人也只待了十几分钟,便匆匆离去。

    赫斯塔远远望着维尔福颓丧的脸色,他的状态比起前些日子可谓判若两人,

    不过这种变化并非无迹可寻——仅仅还在几天前,

    他还是一个面对未知危险心态豁达的绅士,

    而现在,

    他的名字却因为一场连续的谋杀而和几个罪大恶极之徒牢牢绑在了一起。

    外面的消息仍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经过几日的发酵,民众对于奴隶交易的愤怒到达了顶峰。这件事始于谭伊,很快在整个第三区蔓延,人们不能想象今时今日的文明仍然保有这种古老的罪恶。《不存在日报》接连放出了好几版人物专访,那张女人们在黄昏中朝着金乌宫痛哭的照片引来了数不清的眼泪。人们陆陆续续地驱车前往郊外,在废墟旁放下雪白的金栀。

    庄园内,赫斯塔按兵不动。她仍循照着先前的命令,一个人晃荡在偌大的庄园里,等候着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刺杀者”。好几次,她路过唐格拉尔的窗前,那几扇窗仍被牢牢封死,没有拆封。她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这些天里她将每一份《不存在日报》都认真通读了一遍——这些报道里提到的很多事情,她根本闻所未闻。

    这一切都让她对宜居地里的游戏规则有了新的理解。

    这么多年以来,被里希、施密特毁掉的人生犹如过江之鲫,但从未有一人走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难怪复仇的故事总是令人百听不厌,难怪从未现身过的救世主仍能在这世上收获大批信徒……

    这里的人嘴上说着“不要作恶”,但其实他们的意思是“不要败露”,因为这里唯一的恶行是愚蠢,不留痕迹是最大的美德……

    他们每一个人,都熟练扮演着“正义的朋友”。

    “优莱卡!”远处恩黛透过窗朝着外面的赫斯塔挥手,“我泡了茶,你来喝吗!”

    “哦,来了。”

    赫斯塔小跑着回到别墅内,恩黛正在沙发旁的茶几边摆弄茶具。

    “你每天都要在外面走那么长时间吗?”恩黛递给赫斯塔一个杯子,“是怕被维克多利娅她们发现你偷懒?”

    赫斯塔微笑,“对啊,毕竟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她们眼里。”

    “哈哈,也是。”

    两人碰了下杯,不远处的管家紧张地盯着她们手里的瓷杯。

    “今天的《不存在日报》来了。”恩黛将报纸递过来,“你看过了吗?”

    “嗯,早上吃饭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

    “你说刺杀者这段时间是不是也在读这份报纸?”

    “也许吧。”

    “她会高兴吗?”

    “……为什么?”

    “她一直在复仇,但一声不响,现在突然有人把她忍受过的痛苦和愤怒了写出来……”恩黛翻了翻报纸,“她的故事,也许就在这里的某篇文章后面,一切终于被公之于众……她会不会觉得安慰?”

    赫斯塔笑了笑,“可能吧。”

    “嗯?你好像很不以为然嘛。”

    “这些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过去做过的事公不公布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和关注这件事,这不是很好吗?”

    “都会过去的。”赫斯塔收起报纸,“明天?后天?最多一周,等到事情真正结束,大家会很快把这些事情忘记的……我有经验。”

第 190 章 Eureka

    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赫斯塔抬起头,见维尔福神情浑噩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恩黛向他打了个招呼,但他没有听见。

    大厅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所有细微的声响瞬间消失,这突如其来的静默反而将维尔福从恍惚中惊醒。

    他看了看这里每一双望向他的眼睛,声音含混地说了一句“下午好”。

    “公爵终于醒了?”恩黛问。

    维尔福憔悴地笑了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请下来喝杯茶吧。”

    维尔福顺从地下楼,在恩黛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恩黛推过去一个杯子:“我昨晚三点多的时候醒过一次,起来发现一楼书房的灯还亮着,当时看你读书读得入迷就没过去打扰……你后来是几点睡的?”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在天亮之后了。”

    饮下一口茶水后,维尔福轻咳了几声,他强打起精神,“实在睡不着,就起来翻书。”

    “什么书那么好看?”

    “说不上有趣,就是一些大断电时代之前的历史,十二区那边的……”说到这里,维尔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向赫斯塔,“之前我一直觉得优莱卡小姐的名字有些耳熟,昨天突然读到了出处。”

    “是吗?”恩黛优些好奇地看向赫斯塔,“什么出处?”

    赫斯塔目光微垂,“是古典语,eureka。”

    “……什么意思呢?”

    赫斯塔沉默了片刻,正要回答,一旁维尔福已经开了口。

    “在黑铁时代,十二区曾经有一位非常博学的学者。有一天,他被召入皇宫,皇帝交给他一顶新制的王冠,并告诉他,‘这是我新命工匠制作的王冠,但有吹哨者告诉我,工匠贪墨了我的黄金,请你帮我检验是否真的如此’。

    “学者苦思冥想了几日始终不得其解,有一天洗澡时,他坐进浴盆,看见水从盆里溢了出来,他突然意识到,溢出来的水正好等于他身体的体积,这个办法可以帮助他精确测量不规则物体的体积,进而验证王冠是否是纯金。

    “他兴奋极了,当即跳起来大喊,‘eureka!’‘eureka!’,”维尔福顿了顿,“在古典语中,这是‘我发现了’‘我找到了’的意思。”

    恩黛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她转头望向赫斯塔,“是这样吗?”

    “对,”赫斯塔回答,“我就是因为喜欢这个意头,所以才用它做了名字。”

    恩黛撑着下巴:“也就是说,你也有一些苦思冥想,仍不得解的问题吗?”

    赫斯塔笑了笑,她轻轻摇晃手中的杯盏,余下半杯的茶水在她手中搅起漩涡。

    “有啊……有很多,”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眼前的维尔福,“不过在这件事上,可能每个人都大同小异吧?”

    维尔福眉心微颦,那张已经隐有衰老之兆的脸再次浮现了些许哀愁,他将杯子放回桌面,对恩黛道:“谢谢您的茶……我,出去走走。”

    赫斯塔目送他离去,“我们不用跟着他出去吗?”

    “不用。维克多利娅之前说过,这段时间公爵是完全自由的,”恩黛想了想,“或者说,完全地不自由?”

    赫斯塔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恩黛问。

    “我上去看看索菲她们。”

    ……

    通向郊野的石头路上,司雷的车开得飞快,一阵淡灰色的泥尘在她经过的道路上扬起。

    副驾驶上,斯黛拉紧紧抓着车窗扶手,这一路她们时常碰上从反方向回程的车——那应该都是专程去金乌宫献花的市民。

    她们两人都带着相机,不过用途不同。在抵达目的地之后,斯黛拉前前后后跑了很多趟,最后选择了四个拍摄位置,将金栀花海与它们身后的断壁残垣收入镜头之中。

    司雷则带着相机,一个人跳入废墟中寻找线索。

    这几日来,所有派出去的调查小队都没能获得任何进展,在穷尽所有努力之后,司雷决定再到金乌宫来碰碰运气——刚好斯黛拉问她能否蹭个车,两人就一起过来。

    快要入夜,司雷从一堵已经塌了半边的墙上翻了出来。

    “有什么收获吗?”斯黛拉问。

    “没有。”司雷平静地回答,她走到斯黛拉身边,“你呢?”

    “挺不错。”斯黛拉从手袋里取出一支金栀,“我拿了两枝,送你一枝要不要?”

    “……你怎么还偷人家献的花啊,快放回去。”

    斯黛拉眼疾手快,把花收了回来,“我当然有我的用途了,再说这里这么多金栀又不差这两朵!”

    司雷两手叉腰,呼了口气,“行吧,上车,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车厢中一度沉默,直到斯黛拉突然开口,“你知道金栀的来历吗,司雷警官?”

    司雷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什么?”

    “金栀的原产地在十二区,不是第三区本土的花卉,”斯黛拉轻声道,“有关金栀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黑铁时代的神话故事,金栀原本是某个贵族的女儿,自幼在当地神庙侍奉地神黛赫。后来父神厄拜起势,开始焚毁黛赫的庙宇,他降了三次天火,但金栀巧施计谋,让神庙三次幸免于难。

    “厄拜很恼火,就派西风神去刺杀金栀,结果西风神见色起意,他没有下杀手,而是将这个女人掳回了自己的岛屿,想将她占为己有。

    “在经过一处峡谷的时候,金栀痛苦地向深渊呼喊黛赫的名字,神迹就在这时发生了——金栀的身体在刹那间化作了无数颗种子,于是漫山遍野开出了白色的金栀花。

    “第三区的人很喜欢金栀,因为它是少有的能在冬天开放的花,又好看,又好闻,花瓣雪白,大家就说它象征纯洁之心。但其实金栀的花语是‘守贞’,在十二区,人们将她供奉为贞操女神,说她会保佑年轻的女子不在出嫁前失贞。”

    斯黛拉转动花枝,雪白的花瓣像裙摆一样飞扬,她侧目看向司雷。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第 191 章 原则

    司雷发出两声轻笑,“不怎么样……这些故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在大学的时候专门选修过第十二区的民俗文化课,虽然是选修,但我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在这门课上。”斯黛拉答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喜欢听这些神话故事?”

    “相当喜欢,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斯黛拉望着前方,

    “‘当人们相信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故事所描绘的秩序就会延续下去’——这是我在这门课的导论里听到的,我把它抄在了我的日记本上,这些真是年常看常新。

    “如果你稍微花一点时间去推敲十二区神话里的隐喻,会发现很多耐人寻味的细节。比如黛赫的头衔,她并非一直是‘地神’,

    在三个世纪前,考古学家从十二区的神庙遗址里发现了前黑铁时代祭祀用的石碑,在大部分铭文上,

    人们称呼黛赫为‘母神’——她劈开了山河,创造了万物,用自己的形象造出了世上的第一个人类……但在黑铁时代中期,黛赫突然就降格成了‘掌管大地的女神’。

    “黛赫的形象非常割裂,大部分时刻,她的形象是善良混沌的,她分不清楚善恶,总是被人欺骗,被利用,从而给人世间带去灾难,但在某些必要的场合,她又十分狡黠,满腹的妒忌和阴谋;

    “后来,黛赫为了满足自身虚荣,无意间引发了席卷世界的大洪水,当灾难过去,她出于对人类的愧疚而沉入地底,放任自己的十二个女儿在人间作乱,

    最终这些女儿们也被驱逐,被禁锢……厄拜耗费了极大的代价,才恢复了一切的秩序。

    “你说这不矛盾吗?神话里还讲‘降罚者’阿蕾克托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了敏锐和智慧——要是黛赫愚蠢到了这种地步,厄拜至于费那么大周折才把阿蕾克托丢进时间之河?”

    斯黛拉忽然笑了一声,

    “这些问题一度让我感到非常困扰,我苦思冥想,仍不得解,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这些神话故事被篡改过。”司雷轻声道。

    “对!”斯黛拉看向司雷,“比方说,你觉得阿蕾克托真的是一个孩子吗?虽然神话大都出自杜撰,但别忘了,很多神话故事里发生过的战争在现实里都有原型。

    “为什么讲故事的人要把阿蕾克托写成孩子?一个六七岁的女童真的能指挥作战、连续三次击退诸神的军队吗?把她写成一个成年女性难道不是更合理?你只要从‘篡改’的角度去重新理解这个故事,一切就通顺了。

    “阿蕾克托——不论这个神话人物的故事原型来自何处,她确实曾经击败过多次前来进犯的敌人,她胜利过,而且她的胜利威名远扬,无法抹去,所以故事中,她成了儿童,

    她有力量,但她的力量是直觉式的,像未被驯服的野兽,那是一种不可复刻的神力,因而无法被其他女性效仿。

    “金栀——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在当时一定有那么一个或一群女人,她们真的用一些绝妙的计谋守住了黛赫的神庙,同样的,因为她们的功绩无法抹去,所以在故事的最后,她们被安上了‘守贞’的美德——你看,越是聪明,越是勇敢的女人,越懂得要守住自己的贞操。

    “但这还算好的,因为你至少还能读到她们的故事,不像阿蕾克托的十一个姐姐,属于她们的故事已经被抹去了……你只能在黛赫和阿蕾克托的背景里了解到她们的姓名和一点无关紧要的生平。

    “她们在哪片土地上战斗过?她们为哪些信念流过血?她们曾为什么而感到过喜悦、哀愁或是懊悔?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因为当我们读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成了虚溟之海上的游魂……终日以袭击船只为乐。

    “神话是故事,新闻报道也一样,你如何建构你的故事,故事里的秩序就会向现实延伸……”斯黛拉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望着前方的道路,“厄拜治下的十二区再不会有阿蕾克托,但我的会有。”

    一时间,司雷百感交集。在下一个红灯路口,司雷忽然开口:“……你这样是不是严重违背了新闻写作的原则?”

    斯黛拉笑了一声,“在拷问是否遵循了某样原则之前,我觉得我们至少得先看看这个原则是由谁制定、由谁裁决、以及在实际操作中又是怎样被执行的……而且我不是早就声明过了吗?

    “我写的每一个字,都纯属虚构。”

    ……

    入夜,帕兰再次到访。

    她为索菲和恩黛带去了价格不菲的甜点,在温柔地为索菲擦去眼泪并耐心劝慰以后,她包起剩下的一块蛋糕,“优莱卡呢?”

    “在露台吧?”恩黛回答。

    “我去看看她,”帕兰看了看表,“之后我也得走了。”

    “你赶时间吗?我可以帮你把蛋糕送过去。”

    帕兰提起蛋糕,“谢谢,我还是去和她打个招呼吧,来都来了。”

    “露台在二楼,从楼梯口直走再右转——”

    “我知道,亲爱的,”帕兰笑出了声,“我在这儿住过好几天呢。”

    她从容上楼,再一次在露台的躺椅上看见了躺平的赫斯塔,天已经黑了,但赫斯塔仍然戴着眼罩,显然是从下午一直睡到了现在。

    帕兰走近,轻咳了一声。

    赫斯塔睡眼惺忪地把眼罩推上额头,“……哦,你来了。”

    “来吧,吃点东西。”帕兰的目光扫过赫斯塔的身体,“……你在发烧?”

    “伤口在发炎。”赫斯塔低声道,“晚上会稍微严重一点,但是不要紧。”

    “我建议你考虑终止计划。”

    赫斯塔的表情没有变化,她半睁着眼睛,“原因?”

    “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适合高精度作战,”帕兰轻声道,“你的目标不仅仅是避免在行动时被捉住,但凡身份败露,就会招来严重的后果。”

    “嗯。”

    “我必须要提醒你一点,”帕兰温声道,“如果你真的暴露了,我会对你采取一些必要措施——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第 192 章 祭祀

    “必要措施……”赫斯塔低声喃喃,“会必要到什么程度?”

    “你的暴露对其他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但如果我真的被抓,你还有办法对我采取措施吗?”

    “当然有。”

    赫斯塔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帕兰,但很快她又收回了目光。

    “……好,”赫斯塔再次闭上眼睛,“那我就放心了。”

    帕兰单眉微挑,“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赫斯塔低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帕兰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以你现在的作战状态,成功几率不会超过——”

    “帕兰。”赫斯塔轻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该走了。”

    “优莱卡……”

    “记住你的职责,”赫斯塔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你来这个地方,是为了配合我的工作。”

    帕兰没有再说话,她看了一会儿赫斯塔的脸,然后转头看向露台外的夜空。

    “……好吧,今天的会晤就到这里。”她站起身,“维尔福的身上有和你们一样的芯片,你知道吗?”

    赫斯塔甚至没有摘下眼罩,“谢谢你的蛋糕。”

    ……

    再次回到二楼的走廊,帕兰很快发现维尔福本人出现在了一楼大厅——他正在和恩黛交谈,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轻松。

    “嗨,公爵。”帕兰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晚上好。”

    维尔福的目光短暂地从帕兰身上飘过,又很快回到恩黛身上。

    “我不是想阻止您,只是今天太晚了。”恩黛向维尔福摊开双手,“为什么不能等明天呢?”

    帕兰放慢了下楼的脚步,她听着恩黛与维尔福的对话,

    “现在还不到九点,我们开车过去,九点半之前就能赶到朗方大道——”

    “可为什么您突然改主意了呢?”恩黛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您之前明明说好的要在这里待满六天,我们所有人都是按这个计划走的呀……”

    帕兰有些意外,“怎么了,公爵想今晚回去?”

    “我——”

    “今晚肯定不行。”恩黛答得斩钉截铁,“虽然理论上您确实拥有随时前往任何地方的权利,但我也负责任地告诉你,夜晚会给刺杀者更多的可乘之机,现在转移,路途中的未知就太多了。还有,请你回答我,为什么你突然想回家?”

    “我……”维尔福低下头,“我只是……”

    “想家?”一旁帕兰顺口接道。

    “……对,我想回去了,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维尔福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在这里是为了葬礼……但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人来。”

    “哦,”帕兰哼了一声,“可怜的公爵……”

    “明天可以吗?”恩黛再次开口,但语气显然不是在商量,“明天早上九点,我来安排车。”

    楼上传来脚步声,帕兰抬起头,见阿尔薇拉神情忧虑地站在过道上,一语不发地望着楼下的几人。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直到帕兰开口向所有人道别。离开别墅时,帕兰忍不住回头往二楼露台的方向看了一眼——赫斯塔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似笑非笑地沉吟了片刻,快步离开了这里。

    ……

    凌晨两点,司雷被电话吵醒,在黑暗中,她拧开床头灯并拿起手机,在看见来电人是维克多利娅时,司雷立刻清醒了过来。

    “喂,是我。”她眉头紧皱,“怎么了,这个点打电话……”

    “你现在人在哪?”

    “我自己的公寓。”

    “来朗方大道一趟吧,朗方大道

    46号。”

    “……这是不是公爵的家吗,”司雷颦眉,“发生什么事了?”

    “先过来再说。”

    挂了电话,司雷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然后飞快起身换衣服。

    当司雷赶到现场时,凌晨两点半的公爵宅邸已经围满了警车,不断闪动的红蓝警示灯极为刺眼,她飞快下车,向宅邸内部飞奔而去。

    昔日一直闭锁大门的罗昂宫此刻正门敞开,远远看去,宫殿内漆黑一片,只有少数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在门廊之间摇摆,

    维尔福家的管家面无血色地站在门前的寒风中,维克多利娅和泡勒正在他身旁。

    “司雷!”维克多利娅很快发现了司雷的身影,“这里。”

    “……这是怎么了?”

    “跟我来。”

    司雷跟随着维克多利娅的脚步向建筑内部走去,在经过了中央大厅后,她立刻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腐臭,她戴上口罩,但这于事无补。

    沿着台阶一路往下,司雷很快抵达了下沉舞池的入口。

    有巨大的应急灯挂在舞池两侧的天使雕像上,它们将这片封闭的空间照亮,不断有闪光灯从舞池的各个角落亮起,那是负责勘查现场的警员正在拍照取证。

    “这里是……”

    司雷的声音突然中止——她一眼就看见了前方正中央的锈蚀十字架。

    在那里,有四颗脑袋分别绑在圣子的左右手上,此外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挂在十字架的中心——那根洞穿了圣子心口的钢钉也同样扎穿了那人的胸膛。

    在清冷明亮的灯光下,司雷瞳孔颤栗,眼前的景象如同某些邪教的祭祀现场,血腥而凶残。

    “左边的脑袋是霍夫曼、唐格拉尔,右边的是施密特、里希,中间的人是罗杰。”维克多利娅两手叉腰,“之前所有找不到的东西——霍夫曼里希施密特的头,失踪的罗杰还和唐格拉尔……全在这儿了。”

    “……你,”司雷移开目光,“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前半夜维尔福突然想回家,所以我就提前过来看看,”维克多利娅轻声道,“从罗昂宫上经过的时候觉得味道不对,就发现了。”

    “长官!”有警员朝着维克多利娅跑来,“我们在舞池后面又发现了四个彼此相连的密室……”

    “怎么这么多密室啊……”维克多利娅皱起眉,“这次是又找到什么线索了?”

    “从现场的灰尘的厚度来看,这四个密室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警员回答,“但我们在里面的墙面、地板,还有天花板上……都发现了大量鲁米诺反应。”

第 193 章 疲惫

    当司雷看完了现场,同维克多利娅一道走出罗昂宫时,又一阵风从她们的身后吹来。

    夜风将她们从地下带上来的腐臭味吹散,两人各自沉默着。

    司雷望着眼前光秃秃的花园,低声道,“如果这件事完全由我处置,我们现在已经在前往唐格拉尔庄园的路上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先就这样。”维克多利娅轻声道。

    “就哪样?”

    “你要问话,

    可以等明天早上维尔福过来以后再问,公爵府里有的是房间给你做审讯室……但今晚先别动了。”维克多利娅摸着脖子,给自己松了松筋骨,“你也不用回去,就在这里休息吧,省得来回跑。”

    “你们有多大把握抓住刺杀者?”

    “只要她冒头,

    就一定抓得住。”

    “这么肯定?”

    “是啊,所以才不能现在冒冒失失地把维尔福运过来,我们得保证,

    他接下来的每一次移动,都在我们预期的计划之内。”

    维克多利娅笑了笑。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

    第二天一早,恩黛领着维尔福一家返回朗方大道,赫斯塔穿着厚厚的大衣,与行李坐一车。

    当汽车驶入市区,维尔福很快注意到整条大街上根本没有其他车辆,他所乘坐的汽车也完全无视路口的交通灯,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路飞驰。

    直到车开到朗方大道附近,维尔福终于理解了原因——他在晨雾弥漫的路口看见了黄色的警示带,在警示带后面,有数不清的汽车和扛着摄像机、话筒的记者正在等候,而警察们手持警棍和方盾,同样严阵以待。

    当维尔福的汽车驶过这样的路口,他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些人突然朝自己的方向涌来,尽管这些人并没有突破警察的防线,但众人的声音像暴沸的汤水——

    “人来了!”

    “维尔福公爵!”

    “公爵!”

    阿尔薇拉迅速将车窗两边的窗帘拉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守在这里?”维尔福茫然地问。

    “媒体总是这样。”

    “但人会不会太多了?”

    “你现在什么也不用管,亲爱的,

    ”阿尔薇拉握紧了丈夫的手,“等到了家,你去泡个澡,再睡一觉……”

    不一会儿,众人抵达目的地。

    赫斯塔暂时没有动。看着窗外的景象,她明白此刻一定有许多双水银针的眼睛正落在维尔福的身上,而她们之中,一定有人已经进入了子弹时间。

    赫斯塔明白,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注定要在这一刻暴露——对那些身经百战的水银针来说,要在进入子弹时间的状态下分辨她身上有没有初觉水银针的气味,非常容易。

    但这又是她最为特殊的一层保护色,毕竟这里没几个人知道她“还没有二次觉醒”。

    整个前院的人都望向了维尔福的车,不远处等候已久的司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人们的目光便从维尔福转向了司雷。

    “公爵,你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了?”阿尔薇拉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他昨晚没有休息好,我们想——”

    “我需要和公爵单独谈谈。”司雷向阿尔薇拉露出一个微笑,“是非常重要,非常紧急的事,

    但应该不会耽误很久。”

    “不,

    请听我说——”

    就是现在。

    赫斯塔戴起自己的毡帽,她单手拎着自己的行李,跟着旁边的仆人一起下了车。

    沿着花园的最外侧,她不急不缓地走过这条不足一百米的弧形小路,像电影背景中一个无人在意的路人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

    公爵家的客厅仍然保持着最初的陈设,赫斯塔扫了一眼客厅,此刻这里没有任何她认识的人。

    迎面而来的仆人向她轻轻颔首,她也报以同样的回礼,随后,她找一楼的管家再次要了二楼南侧阁楼的钥匙,在司雷与阿尔薇拉的争论结束之前,赫斯塔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又回来了。

    赫斯塔走去窗边开窗通风,目光投向远处的罗昂宫,她看见不断有警察在通向罗昂宫的小路上进进出出——很显然,曾那里发生的一切,如今已经浮出水面。

    赫斯塔伸手拍抚自己的心口,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在几个深呼吸以后,她拉上窗帘,打开电脑,开始查阅今天的新邮件。

    ……

    “任何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不论在何种时局之中,都不能逼迫一个无辜的人,为他没有做过的事情认罪!”

    书房之内,维尔福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就算……就算这一刻我们一起走到上帝面前,我也一样是同样的回答——我是清白的,不论你们相信或是不信,我都是清白的!”

    由于情绪的剧烈起伏,维尔福的最后半句话近乎力竭。

    “……您冷静一下,谭伊的这些报纸喜欢做些耸人听闻的标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尸体在你的宫殿里发现,你又是眼下唯一还活着的人,也不怪这些记者无端联想。”司雷将桌上的茶杯再次向维尔福的方向推了推,“喝点水吧。”

    “我不渴!”维尔福红着眼睛,“您还有什么问题,快问吧。”

    司雷轻叹一声,也起身走到维尔福身旁,她轻轻拍了拍公爵的手臂

    “我们先不说别的,”司雷轻声道,“罗昂宫里发生过命案,你是罗昂宫的主人,而你的管家声称,这些年来你一直紧锁着罗昂宫的大门,没有人让任何人进去过——这些事情是矛盾的,你承认吗。”

    维尔福像一根干枯的苇草,再次俯身坐了下来,他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似乎在更咽,他徒劳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司雷并不着急,她在维尔福的身后缓慢踱步,

    “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相当爱惜名誉的人。而且我也确实相信,唐格拉尔他们做的那些龌龊事,你并没有参与——你和他们,本质上是两种人。”

    维尔福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还带着眼泪,“……您是这样觉得的吗?”

    “当然,”司雷点头,“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惊讶你也在刺杀者的死亡名单上——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

    维尔福的呼吸稍稍和缓了一些,“……谢谢。”

    “但我非常好奇,”司雷接着道,“维克多利娅告诉我,你渴望见刺杀者一面,因为有些事,你想和她当面谈。”

    司雷望向他,“你想和她谈什么?”

第 194 章 死生

    维尔福发出一阵苦笑,气流从他喉管往外涌,变成哮喘般的呼吸。

    “……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听到这个问题了,”他低下头,两只耷在腿上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但我,从来就不打算回答它。”

    “即便到了今天这一步?”

    “即便到了今天这一步。”维尔福低声道,“我知道我的性命早就不在自己手上了……但我仍然可以守住我的良知。”

    “良知?”司雷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她不可置信地抬高了音量,“有人死去了,公爵,就在你的宫殿里,死者是谁,又命丧谁手……你都不关心吗?”

    维尔福神情疲倦地站起身,“很抱歉,司雷警官,我真的没有力气再接受任何问话了……或者您把我拷去警局,或者您放我回去休息吧,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短暂的沉默过后,司雷两手拍了拍身侧,“算了,你走吧。”

    维尔福向着司雷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

    这天上午,维尔福独自在浴室里待了很久,阿尔薇拉始终守在门外不愿离去。每当浴室里安静了一段时间,阿尔薇拉便会喊一声维尔福的名字,以确保他还好好的。

    但这种安和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浴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可怖的碎裂声,有水银针直接踢碎了浴室的窗户闯了进去。这变故吓了阿尔薇拉一跳,直到维尔福被人裹着浴巾从浴室里扛出来,她才因为害怕而哭出了声。

    动脉血从维尔福的手腕上汩汩涌出,但很快就被水银针们止住了,其他人听见动静都赶了过来,但随即便被守在门口的管家驱散。

    维尔福全程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伤口,直到佐伊告诉他“没有大碍”,他才松了口气。

    阿尔薇拉紧紧握住丈夫的另一只手,已经泣不成声,“你为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维尔福焦急地辩解着,“你相信我,我没有想自杀,我……绝不会做那种事——”

    “你确实不用太但心,夫人。”佐伊冷声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把芯片挑出来。”

    阿尔薇拉不解地抬起头,“……芯片?”

    直到这时,她才留意到佐伊的手上有一小块金属片,大约1/4指甲盖大小。

    “公爵大概是在拔除芯片的过程中,不小心割到了动脉……是这样吧?”

    “……对。”维尔福面无血色,他的呼吸比之前更快,但也更浅,“我不要戴这种东西。”

    “这是为了保护你。”

    “我不需要。”

    “到目前为止,被刺杀者杀掉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当场毙命的。”佐伊并不理会维尔福的絮语,“她总是要先花上一段时间把猎物折磨到痛不欲生,才会下手结果他们的性命,如果这一次你也一样被刺杀者掳走,芯片可以告诉我们你的位置,进而大大提高你的生存几率——”

    “我、不、需、要!”维尔福再次振声回答,他的额头凸起几道青筋,湿漉漉的头发粘在他的脑门上,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

    “这种电子镣铐……我只在罪犯身上见到过,你们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我是无辜的,我……不需要这种保护。”

    “这可由不得你——”

    “那么你们就把我捆起来,把我打晕,”维尔福将头转向了一边,“只要我还有一点自己的意识,有一点行动能力,我就绝不会接受这种毫无尊严的保护措施。”

    “你这是在找死!”

    “……我宁可清清白白地死。”维尔福梗着脖子,“清白的死,远胜过……屈辱的生。”

    ……

    在确定一切是虚惊以后,恩黛与司雷一同下楼,在客厅坐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司雷警官?”

    “嗯。”司雷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回想着方才维尔福的反应——这人心里肯定还另打着算盘。

    “我发现宜居地的人我都理解不了,”恩黛撑着下巴,“之前里希是,后来唐格拉尔也是,没想到公爵现在也变得神神叨叨——他一开始明明是最冷静的一个。”

    司雷靠在了沙发上,“面对死亡,人作出什么样的反应都不奇怪。”

    “可他现在的样子,和以前的唐格拉尔很像,”恩黛补充道,“当然,公爵没有唐格拉尔那么凶——”

    司雷侧目,看向恩黛的眼睛倏然睁大。

    “……司雷警官?”恩黛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但,现在谈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

    恩黛有些好奇,“什么可能?”

    司雷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维尔福……真的在刺杀者的名单上吗?”

    “啊?”

    “在刺杀者对施密特和里希下手以后,维克多利娅曾经亲自向刺杀者确认,她之后的目标还有两个人——我们直接默认就是唐格拉尔和维尔福了,因为从里希收到死亡预告开始,他们五个人就是牢牢绑在一起的。”

    “对……啊不对,不止是我们默认,”恩黛摇头,“在医院的那天晚上,维克多利娅向刺杀者直接报出了子爵和公爵的姓名,问接下来她的目标是否就是这两人,刺杀者没有否认。”

    “但她也没有承认,对吧?”

    恩黛愣了半天,“可……如果不是公爵,剩下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哪里还有剩下的人?”司雷向恩黛举起右手,“霍夫曼、里希、施密特……”

    司雷每报出一个名字,就将一只手指屈向掌心,恩黛跟着她的声音一道念出了死者名字,在司雷收回无名指时,恩黛下意识地念出了“唐格拉尔”。

    “不,”司雷打断了恩黛的声音,她缓缓收回第四指,“格雷。”

    恩黛倒抽了一口凉气。

    “最后,”司雷这时才缓缓放下第五指,“唐格拉尔。”

    “……这么说来,刺杀者的复仇很有可能已经结束了?”恩黛眨了眨眼睛,“可是格雷根本就没有收到死亡预告?”

    “不要被死亡预告带偏,”司雷沉声道,“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格雷是死在了刺杀者手里,如果那十二张空白相纸是刺杀者给子爵的,那么格雷就没有收到死亡预告,如果是给公爵的,那么子爵就没有收到——说到底,预告并不是刺杀者杀人的先决条件。”

第 195 章 夜雨

    恩黛陷入了沉默,她在脑海中把司雷的推理快速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你为什么说现在谈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因为这些都是假设,万一刺杀者并不是这样想的呢?”

    “不!一定就是这样!”

    一个声音从两人的斜侧方传来,司雷转过头——索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客厅的转角。

    她脸色苍白,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索菲……”

    “一定就是这样的司雷警官!”索菲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她用力地握住了司雷的手,

    “我姑父绝不可能和这种血案牵连在一起,打猎的时候他看见受伤的兔子都于心不忍,怎么可能参与奴隶交易,甚至亲手杀人呢!?”

    “索菲女士,你冷静一下……”

    “您没有听见外面的人是怎么议论他的吗?”索菲声音颤抖,眼泪再次从她的脸颊滴落,

    “他们说我姑父这些年做的所有事都是伪装,

    说他的苦心经营就是为了掩藏自己的罪恶——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知道什么!”

    “……我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你,但是——”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我知道我姑父的为人,他总是把名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是这世上真真正正的好人,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

    “索菲!”司雷高声打断了她,“你听我说!”

    索菲被吓了一跳,她哆嗦了一下,声音也戛然而止。

    司雷握住索菲的肩膀,将她拉到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听着,我会做出这样的推断,就说明我也倾向于认为公爵是无辜的,是不是?但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为什么?”索菲喃喃。

    “因为我们不能拿你姑父的性命来冒险,”司雷弯下腰,蹲在索菲的视平线下方,“确实,也许刺杀者的谋杀计划已经结束了,就像我刚才推测的那样,

    但这并不能说明另一种可能性就不存在。

    “如果我们现在贸然改变策略,万一刺杀者过后又出现了呢?”

    索菲两手捂住了脸,一边摇头,一边抽泣,发出一串其他人根本听不懂的呢喃,司雷轻轻拍抚她的肩膀。

    “坚强一些,索菲,不要让自己被恐惧抓住。”

    “我就是……不明白……”索菲的喉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他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什么……还要承受这样莫须有的……构陷?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对他这么残忍?”

    司雷没有作声。

    管家很快扶着索菲上了楼,司雷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恩黛有些感慨,“她好可怜。”

    说罢,她看向司雷——这位警官已经收回了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前方。

    “司雷警官,您又在想什么呢?”

    司雷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叹息般地开口,“‘良知’,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

    司雷摇了摇头,“我先回房间打个电话,

    有什么事你喊我。”

    ……

    黄昏,

    维克多利娅出现在维尔福的房间,她已经与阿尔薇拉进行了一场漫长而深入的谈话,在取得了公爵夫人的充分信任以后,她终于成功说服维尔福再次佩戴上一枚可以随时发出定位的戒指。

    和之前的芯片相比,这枚戒指能给到的信息少得多,但它保留了最关键的两项数据——维尔福的坐标,以及他是否还活着。

    远天的乌云涌向谭伊,它们带来冷冽的风,也同样带来雨的预兆。

    维尔福没有吃晚饭,但他也没有胃口。他拒绝了所有人的陪伴,一个人打开了卧室的窗户,任由湿润的雨点随风洒进他的卧室,彻骨的冬风吹得他牙齿打颤,但这痛苦的觉知却让他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正活着。

    维尔福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他拧开淡黄色的台灯,而后取出钢笔,打开了日记本。

    “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握笔的手是那样地用力,以至于钢笔的金属笔尖被压得分了叉。

    维尔福咬紧了牙关,他感到一阵熔岩般的滚烫潮涌从心底迸发,委屈、愤怒、不甘……它们正交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维尔福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紧紧抿着嘴唇,在紧接着的下一行又写道:

    “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刺杀者一面,他迫切地想要向这个人人畏惧的恶魔澄清过往的一切。

    在一遍一遍的抄写中,维尔福渐渐恢复了冷静,窗外已下起了大雨,雨点在玻璃窗上击起嘈杂的声响。

    窗外的夜这样深不见底,却令他感到安慰。

    临近午夜,外面传来敲门声,维尔福起身去开门,索菲站在外面。

    “……你来了。”维尔福迅速调整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快进来。”

    卧室的门轻轻合上,索菲走进这间她再熟悉不过的卧室,“您还好吗?”

    “我很好,孩子。”维尔福做了一个深呼吸,“……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索菲一怔,原本憔悴的脸上又多出几分神采,她迅速点了点头,“我知道,汤森先生半夜来给我带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您找我一定是有原因的,您需要我做什么?”

    “来,把手伸出来。”

    索菲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照做了。

    维尔福抬起左手,而后迅速把戴在食指的戒指换到了索菲手上。

    “……这是?”

    “嘘。”维尔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窗口和门——半分钟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

    维尔福松了口气,“好孩子,听我说……这是水银针们用来监视我的工具——”

    “她们在保护你。”索菲小声开口。

    “是的,没错,她们在保护我,我知道。”维尔福低声道,“但监视就是监视,不管换上什么漂亮说辞,我们都知道那就是监视。”

    “可是……”

    “别担心,好孩子,”维尔福轻声道,“我受够了摘下这些监视器水银针就立刻破门而入的事情了……你就戴着戒指坐在这里,好吗?”

    “但你要到哪里去?”

    “我哪儿也不去,”维尔福答道,“我只是想去里间做一个干干净净的祷告,一个人待上十几二十分钟,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第 196 章 辩解

    时钟指向十二点,一阵风突然将数不清的雨点吹打在窗户上,惊得索菲猛然抬头。

    维尔福书桌上的台灯在深灰色的玻璃窗上投下一圈淡黄色的光晕,与外面的骤雨疾风相比,此刻静谧的卧室得像一处置身风浪的孤岛。

    索菲低头看着戒指,突然无端感到些许寒意,一些恐怖的想象浮上心头,让她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向通往里间的窄门。

    “姑父?”

    索菲轻声唤了一句,里面没有人应答。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却只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索菲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了门把手——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姑——”

    一阵脚步声传来,维尔福憔悴的脸出现在窄门后面,“怎么了,索菲?”

    “……哦,没事,”索菲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一直没听见里面的声音,就……担心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维尔福叹了口气,“……给我一段完整的祷告时间,好吗?”

    “抱歉,”索菲愧疚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我不会再打搅了。”

    门再次合了起来,索菲攥着衣袖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在几个深呼吸过后,她也握紧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向远天的救世主祷告。

    ……

    在第一次安抚了忍不住来敲门的索菲之后,维尔福迅速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将靠墙的衣柜往外拉了几公分,这个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白天包扎的伤口似乎绷开了,他不得不更换姿势,用另一侧的肩膀继续将衣柜顶开。

    在墙与衣柜之间的距离勉强能通过一个人的时候,他看见了那道暗门——通向罗昂宫的暗门。

    幽深阴冷的石阶向下延展,维尔福扶着墙面缓慢前行,这条路他只在童年时代跟着父亲走过一次,若非这次飞来横祸,他几乎都要忘记了在自家别墅与罗昂宫之间还有若干条暗道。

    维尔福不敢带任何照明工具,生怕过程里出什么意外引起了那些水银针的注意,然而脚步的轻微回响仍然在他心底激起了恐惧,他强迫自己数着步子,很快,他感到自己走完了所有的下坡,石道开始变得平坦,最后出现了一个螺旋上升的窄小石阶。

    石阶的直径只有一米,通向罗昂宫正中心的一处密室。如果从建筑的正上方俯瞰密室所在的楼层,会发现它恰好夹在音乐厅与观景台中间。更衣室和盥洗室巧妙地掩盖了它的存在,在重重隔音材料后面,一个十八平米的谈话间完美隐身。

    潮湿的风不断从维尔福的头顶吹来,当他战战兢兢地来到石阶唯一的出口,他发现这里的门正虚掩着,门上的挂锁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维尔福深深地呼吸,而后推开了门,只是密室里的黑暗与石道里的也并无什么不同——他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维尔福摸着墙壁,小心地沿墙走,很快在一处桌台摸到了火柴和蜡烛。

    在烛火燃起的一刻,他看见了桌边的黑斗篷,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维尔福的手仍然一个哆嗦,燃烧的蜡烛从他手中坠落,在落地前被一只黑色的手接住。

    黑衣人什么都没有说,她横置蜡烛,等融化的蜡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然后将蜡烛底按在上面。

    “……刺杀者。”维尔福终于发出了声音。

    那张漆黑的面具转向他。

    维尔福再次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这几乎让他一时间有些站不稳,他迅速抓牢了桌子的边沿,勉强没有跌倒。

    “我……终于见到你了。”维尔福低声道,“终于……见到了。”

    蜡烛后面,刺杀者的头稍稍偏向一侧,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就知道给我留那张字条的人是你……除了你,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约我在这里见面……我昨天就想过来……但……”维尔福语无伦次地喃喃,“还好——”

    “说重点。”合成的电子音从面具底下传来,“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

    维尔福的呼吸凝住了,在片刻的恍惚间,他的眼睛慢慢睁大,数不清的情绪混杂着从他脸上闪过,他不断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蜡烛哔哔剥剥地燃烧着,维尔福的呼吸也越来越重,他坐在离刺杀者不远的地方,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这一天迟早会来,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维尔福低着头,整张脸隐在阴影之中,“我……不求你的原谅,我从来……就没有奢求过这一点,但是……但是……”

    维尔福的喉咙微微颤动,他捏着拳,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刺杀者。

    “阿尔薇拉是无辜的,她……还有索菲,绝不应该受到牵连!”

    面对着刺杀者漆黑的脸,维尔福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决。

    “我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果您真的像水银针们所说的那样,一直盯梢着我的生活,就会知道这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只要能平息您心中的怨恨,不论您打算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您的计划之内,我希望不是——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刺杀者身体微微后仰,她的食指和中指轻点下颌,“说下去。”

    “外头唐格拉尔他们犯下的恶行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而你,你把所有的尸体堆放在罗昂宫,又刻意将我放在死亡名单的最后一列……现在人人都以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共谋——你知道这样的指认有多么严重吗!

    “我……我从不觉得自己在道德上有多完美,但我,我可以对着天主起誓,我从未犯下过任何损害他人性命的罪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有普通人的软弱,你大可以对我随意降罚,但绝不该罗织那些无中生有的罪名……它们会给我的家人带去无尽的痛苦,你明白吗?”

    说到激动处,维尔福流下了热泪,“她们……是无辜的,她们根本——”

    “有一种说法,公爵,”刺杀者懒洋洋地打断了维尔福的辩解,“你和唐格拉尔他们本质上是两种人——这段时间我听到有不下三个人这么讲。”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

    “但实际上,维尔福,你和他们就是同一种人。”

第 197 章 过去

    维尔福愕然抬头,一股心火猛地蹿起,令他忍无可忍:“就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检举?就因为我恪守了对朋友的承诺?”

    “恪守……承诺?”

    “你大概还很年轻吧……”维尔福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只是你现在还不明白……我不会责备你。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有错,我已经愿意用生命来弥补……这样都还不够吗?!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下来。

    刺杀者如同一座雕像站在那里,烛火在她的身后燃烧,并向她面前的石墙投下晃动的影子。

    维尔福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却感觉到一股灼烧般的视线,方才突如其来的怒火已经消散,他像一座正在冷却的火山,勇气和胆量随着他的体温一起流走,他感到一阵寒冷。

    刺杀者的脑袋就在这时动了动。

    “公爵,杀掉一个人,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

    维尔福痛苦地抱住了头,他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膝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再提任何要求,死者永远都不可能复生,我也永远不可能弥补你受到的伤害,不论你要做到什么地步,我都应该——”

    “不是,”刺杀者的声音毫无波澜,“你怎么知道不能?”

    维尔福一愣,在颤动的光影中,他缓缓望向刺杀者的脸。面具后面的赫斯塔面无表情,她冷眼望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因为你试过。”

    维尔福触电般地哆嗦了一下。

    刺杀者回过头看向桌上的蜡烛,她伸手探向火焰,指尖快速地切过焰面,整间密室瞬间暗了一半,而后又很快复原。

    “杀掉一个人,无法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刺杀者轻声道,“杀掉十二个人,也不能。”

    维尔福的肩膀缩了起来,他望着自己的脚尖,下颌骨止不住地轻颤。

    “你确实什么都没有做,我知道,你从没有想过主动害人,没有犯下过任何损害他人性命的罪行。从开始到现在,你甚至连一句谎话都没有说过,”赫斯塔轻声道,“所有的主意都是里希和唐格拉尔出的,毕竟他们垂涎你的罗昂宫已久,他们残忍,荒淫,不像你,懂节制,好心肠。”

    刺杀者突然弯下腰,在视线交汇的一刻,维尔福本能地往一旁闪躲,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公爵?”

    眼泪再次从维尔福的眼眶涌出,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很快打起了哭嗝,他的手紧紧按住了眼睛。

    “我……我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是后来……后来有一天——”

    “第三天。”赫斯塔轻声道,“仪式的第三天,你的管家汤森来找你,说他从里希换洗下的脏衣服里发现了很多血迹和一根断掉的手指头,你大为惊愕,当晚就去了下沉舞池。里希说你闯进去的时候吓了他一跳,他生怕你会把事情捅出去,然后唐格拉尔对他说‘没事的’,就拉你去外面谈话了。

    “怎么样,公爵,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你还记得当时唐格拉尔和你谈了什么吗?”

    往昔的一切像潮水一样漫上心头,维尔福不敢抬头,他紧紧咬着嘴唇,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地抖动着,他试图说对不起,但每一个说出口的音节都和呼吸粘连,许多年来他再没有这样哭过,令他几乎快要窒息。

    赫斯塔笑了笑,她仰头看向密室的天花板。

    “为了这座罗昂宫,唐格拉尔和里希求了你很多年——他们只是想进来看看,想在这座经历了大断电时代依然屹立不倒的古建筑里狂欢享乐,结果你一次都没有答应。

    “可是那一年,唐格拉尔再次向你开口,你觉得没法拒绝了,因为你的孩子病了,病得很厉害,病得要死了,是唐格拉尔用他的人脉帮你联系到了最好的医生,把你的孩子送进了核心城……虽然一切根本没有好转,你的第一个孩子死了,但你还是很感激他的付出。

    “可是你没想到他们会在你的宫殿里做这种事,你气势汹汹,觉得他们不可理喻,直到唐格拉尔告诉你,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挽救你的孩子。

    “这一切都是向真神祷告的仪式,起初他们试着用动物做祭品,没什么效果,紧接着,他们试了试人的尸体,事情开始有了起色——当然,活生生的人是最好的。活生生的人有‘灵魂’,因为她们会流血,会尖叫,她们的恐惧能够最大程度地取悦他们自己,自然也最能取悦他们口中的真神。

    “死去的人还能回来吗?公爵,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这些鬼话连篇的解释拿去哄孩子,孩子都会将信将疑啊,你怎么一下就信了呢?”

    “如果……如果你有过孩子……”他含糊地喃喃,“如果……如果能挽回……什么代价都可以……什么罪孽都……”

    “哦,是被丧子的悲痛冲昏头脑了吗?还是说,宫殿已经借出去了,与其让所有人都陷入同一桩丑闻,不如顺水推舟,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反正唐格拉尔也给了你一个合适的台阶,主谋不是你,从犯也不是你,你从头到尾只是借了他们一座宫殿,是吧?”

    维尔福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哽咽。

    “真的……对不起……”

    “你的第一个孩子,他在4615年的11月27日出生,在4619年的夏天去世……你是不是很想念他?是不是总是听见他在你耳边喊爸爸?这种悲痛,在有了乔伊以后也还是没有减退,是吗?”

    “对不起……”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到最后都在道歉?我要的是这个吗?”

    “请杀了我……”维尔福跪着摸向了刺杀者的鞋面,“请杀了我……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要杀了你,我没打算杀了你啊,你也没有什么大错,毕竟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带着一点,‘普通人的软弱’。”

    维尔福用力摇头,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地上,他徒然地摇着头,只觉得命运正拖着他迅速下坠,这种源自未知的恐惧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渴望触底,只要能结束此刻的悬而未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 198 章 落幕

    一张照片被刺杀者丢了下来,它先是落在了维尔福的肩膀,然后打着旋落在了地面上。

    尽管维尔福眼睛有些发胀,但凭借着微弱的烛火,他依然一眼认出了照片上的画面——那是4615年的11月,年轻的他和阿尔薇拉在医院的病房,他搂着阿尔薇拉的肩膀,一个小小的婴儿在襁褓中,也在他们二人的怀里。

    “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张照片会被洒在谭伊的主干道上……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维尔福再次仰起头,皱纹布满他的额头,他的五官不出预料地扭曲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幅表情,”刺杀者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已经说了不杀你,你不高兴吗?”

    “阿尔薇拉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很快就什么都知道了。”刺杀者轻声道,“罗昂宫里发生过的一切,你曾经瞒着她放任过的罪恶……警方会一件件地查清。”

    维尔福用力地摇着头,“唐格拉尔骗了我……是唐格拉尔骗了我啊,他们只是拿我做幌子,整件事,从头到尾,我根本、根本就——”

    维尔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下半张脸突然被刺杀者紧紧地捏住了。

    “维尔福,”刺杀者那张黑色的面具缓缓靠近,“你和他们,根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维尔福终于明白过来。

    今时今日,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辩解都毫无意义,那些围绕在他宅邸之外的看客就早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只等着一点血腥味飘过去,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把他撕碎。

    刺杀者只需要丢下一张照片,他们会把剩余的故事全部补完——甚至会编造出更为耸人听闻的猜测……

    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有证人。

    “……能不能,换一张照片?”维尔福突然问。

    “换什么?”

    “我手上应该还有几张我和那孩子单独的合影,”维尔福喃喃,“不要带上……我妻子,她……不该被牵连。”

    烛火下,刺杀者哼笑了一声,“真感人,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分发照片不可。”

    维尔福的眼睛骤然明亮,他再一次抬头,不远处的烛焰在他眼中闪动。

    刺杀者起身走向密室的另一处出口,在离开之前,她回过头。

    “看你诚意,公爵。”

    ……

    当卧室里间的门再一次打开,索菲站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姑父!刚才牧羊人先生来过,问你好不好,还想进来看看,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我把他堵在门口,跟他说你——”

    索菲的一串轻语,在看到维尔福的瞬间停住了。

    他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但也不像从前受到惊吓时那样苍白,这张略显沧桑的面孔此刻是灰蒙蒙的,再看不到一点光彩。

    “姑父……?”

    维尔福回过神,他朝着索菲笑了笑,重新取回了戒指。

    “我没事,”他低声道,“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您看起来真的很憔悴……是哭过了吗?”

    “嗯,是啊。”

    索菲勉强安下了心,她轻轻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多了……我也总是这样。”

    “谢谢你,索菲……快回去休息吧。”

    索菲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姑父。”

    “怎么了?”

    “不管是多么严重、多么可怕的事,”索菲望着他,“它们都会过去的。”

    维尔福无声地笑了笑。

    “明早我和乔伊来找您好吗,我们一起吃早餐。”

    “好。”

    门重新合上,屋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死寂。

    他关掉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听见窗外狂风大作,雨势凶猛。

    在风雨中,维尔福一会儿抱头痛哭流涕,一会儿仰起头呆滞地瘫坐,他时不时起身,揪着头发在屋子里踱步,最后又回到了桌前。

    他望着窗帘上一点点消逝的暗影——黎明正在到来。

    维尔福恐惧地望着窗口,在一夜的激烈斗争之后,他感到了近乎虚脱的疲倦。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也再没有力气去思索其他事情。

    雨后的清晨如此静谧,那些不断滴落的雨水、清晨的鸟鸣和一点轻微的风声都带着勃勃的生机,日光穿透淡淡的薄雾,初生的太阳无差别地照向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世界正重新苏醒。

    赫斯塔一夜未眠,她两手抱怀,目光望着墙上的挂钟。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皱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便就在这一刻,枪声响了。

    在这个安静的早晨,这声枪击不亚于一道惊雷。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赫斯塔听见水银针突破窗口的声音,她听见了一些语气激烈的交谈,紧接着是尖叫和哭声……

    这些噪杂的人声在她耳中如同天籁,赫斯塔笑着倒在了床上——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阵云烟,因为那些曾让她在深夜咬牙切齿的恶徒,都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下场。

    妈妈。

    结束了。

    这是我们的正义,我已经,亲手将它实现。

    往后再不会有噩梦。

    我终于……可以安眠。

    眼泪从赫斯塔的眼眶中慢慢流下,每一滴都浸润着无法言说的喜悦。

    ……

    在经过了初步的现场采证以后,阿尔薇拉被允许进入她和维尔福的房间。

    维尔福本人已经被运走抢救,索菲说水银针内部的医疗设备非常先进,人一定能救回来,但在看过现场以后,阿尔薇拉已经明白了一切。

    ——维尔福从侧面开枪,子弹贯穿了他的大脑。

    没有人能救得回。

    书桌旁边的地面上有一滩小小的血迹,甚至还没有昨天维尔福割伤手腕来得厉害。

    阿尔薇拉站在它旁边,看了一会儿。

    桌上放着维尔福的日记本。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翻开纸页,前半本记录着他近半年来的生活——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他们还一起去了南边的海岸度假,初秋的时候,他们在克里叶农场小住,在落满梧桐叶的无人小径上散步……

    而今这一切就像一场大梦,倏然飘远。

    不知不觉,阿尔薇拉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日记本的整个篇幅都写满了凌乱的短句——

    “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什么都没有做!!”

    它们的书写是那样用力,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句呐喊。

    阿尔薇拉的指尖轻轻拂过它们,忽然,她发现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它们字迹潦草,已经被泪水晕开。

    “对此,我很抱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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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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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