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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214 章 姓名

    一切都慢了下来。

    肖恩感觉到那个水银针已经出现在了离自己不远的位置,但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撞破了赫斯塔病房的门。

    他知道这房间里只有几个护士,根本不足为惧。

    循着声音,肖恩径直冲向了赫斯塔所在的地方,一切就像他料想的那样顺利得无以复加。

    赫斯塔在病房的最里侧的浴室里。

    撞开最后一扇门,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赫——”

    在这个窄小的狭间,一切都是昏暗的,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镜子残片,一些红色的浴盐洒落在地上,和棕色的药罐一起散落一地。有些药瓶已经被人踩碎,而原本放在洗手台上的牙缸与牙刷也跌落在地上,和几条毛巾一起混在深红的浴盐之间,仿佛沾染血污。

    肖恩的狞笑突然凝固在了脸上——他看见浴缸里盛满了深棕色的水,一股刺鼻的气味冲进了他的鼻腔。

    一些死去的回忆骤然闪回。

    下一刻,看守者冲了进来,她钳着肖恩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死死踩在了地上。

    “你们没事吧?”

    几个护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好在当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危险已经结束了。

    赫斯塔仍跌坐在浴缸里喘息着,她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手紧紧抓住了浴缸的边沿。

    ……

    当千叶回来的时候,赫斯塔已经换了身衣服,在床上睡着了。

    从医护们的叙述中,千叶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从听到走廊上肖恩的声音时起,赫斯塔就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她推开身边的几个护士,发出了几声含混不清的呼喊。

    护士们事后想起来,认为那可能是赫斯塔在提醒周围的人离开。

    这个消息对千叶来说半是惊吓,半是惊喜——赫斯塔今天不仅提前觉察到了危险,用自己的方式作出了反应,而且据护士们说,她今天还在浴缸里短暂地站立过。

    千叶来不及考虑其他事,赶紧回到了赫斯塔的病房。

    等确定赫斯塔真的毫发无伤,千叶松了口气,她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捂住了眼睛。

    等再睁眼的时候,赫斯塔已经醒了,正望着她。

    赫斯塔朝她伸手,千叶拖着椅子,往床边挪了挪。

    “中午好啊,”千叶握着赫斯塔的手,还是努力笑了笑,“今天你是认得出我的赫斯塔,还是认不出我的赫斯塔?”

    赫斯塔的目光流露出些许疑惑。

    “……千叶,”她抓住了千叶的一根手指,“你是……千叶。”

    “好,是能认出我的赫斯塔。”千叶笑了一声,“那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赫斯塔的表情更疑惑了,“你,你已经……喊了我的名字……?”

    “真不错,连对两题了。”

    千叶站起身,把墙角的轮椅推了过来。

    “走吧,咱们先出去散步,我有事和你说。”

    ……

    两人回到地面,千叶推着赫斯塔再次进入了那条生机盎然的林荫道。

    虽然是阴天,但地面的光线依然非常强烈,赫斯塔抬手遮了会儿眼睛,不一会儿又干脆把帽子戴了起来。

    小路深处,两人在一棵巨大的枯树旁停了下来,千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与赫斯塔面对面。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过段时间,我有一个非出不可的任务,这一走可能至少两个多月。”

    赫斯塔坐在原地,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

    千叶主动道,“好消息是,我可以带着你一块走。”

    赫斯塔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为什么?”千叶问。

    “我……”赫斯塔抬起左手,在空中颓丧地一挥,“我现在……完全……”

    千叶再次按住了赫斯塔的手,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低声道,“千叶真崎其实并不是我的名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赫斯塔一怔,摇了摇头。

    “我最初的名字是一串数字,40392。”

    “……你的,编号?”

    “确实是编号,但不是水银针的序列,这只是一个巧合。”千叶捏着赫斯塔的指甲,“我出生在十四区的一片海岛上。你知道,民间一直有人试图自己训练出一批水银针,从理论上说,在掌握了识别水银针的技术以后,只要筛选的样本足够多,总是能找到一些水银针的。

    “但是,通过这种办法来找水银针效率还是太低了,而且一旦大张旗鼓,就容易被

    ahgas

    盯上,所以,某些人就打上了螯合物的主意——如果螯合病的患病者可以得到体能的大幅提升,那同样的原理应该也能作用在普通人身上。问题只在于,怎么让事情变得可控。

    “我出生的地方,就是一处专门从事这种实验的基地。”

    赫斯塔的神情凝重起来。

    “海岛与世隔绝,岛民自给自足,近似一个小国,ahgas

    也一直没有觉察。我和其他一些人,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在期待十二岁的水银针选拔,那是决定我们一生命运的日子。

    “离选拔日还有半年的时候,我们会进入一处地下掩体,就像这里的基地一样,开始一段集体生活。

    “选拔日过后,成为水银针的人会留下,一小部分优秀成员会进入掩体工作,剩下的人会直接‘毕业’,乘船前往十四区主大陆,在那里开始新生活。

    “在去那里之前,我们还需要和基地签订一份非常复杂的保密协议,基地承诺我们,所有毕业生都会以荒原移民的身份进入宜居地……以一段艰苦的童年换来衣食无忧的余生,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赫斯塔目光微垂,“没有……移民,是不是。”

    “那肯定没有的,这种话只能用来骗骗小孩,也只有小孩才会信。”千叶笑道,“那段时间基地已经十多年没有出过新水银针了,大家谁也没指望自己会是。”

    赫斯塔努力坐直,“千叶小姐……”

    千叶拍了拍赫斯塔的手背,接着说了下去,“在进入掩体以后,我交到了人生第一个朋友。她是上一届的优秀选拔生,负责照顾我们的日常起居。

    “千叶真崎,是她的名字。”

第 215 章 鏖战

    “她说她之所以选择留在掩体,是因为以后想去岛上一个叫千叶的镇子里养老,那里三面环海,地势平坦……尤其是冬天,千叶镇的冬天非常温暖,长尾洋的海流带来热带的海水,形成温暖的黑潮,总是有数不清的鱼群穿梭其中……她喜欢海,喜欢鱼群。

    “真崎,是大断电时代一个海盗的名字,你一直在第三区,可能没怎么听过她的故事,但在十四区、十二区,十一区和十三区,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在她势力的鼎盛时期,十二区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岛屿完全在她的管控之下。

    “所以,她把这两个词放在了一起,起作了自己的姓名……很好的名字,是吧?”

    赫斯塔低头喃喃:“她还好吗,现在。”

    千叶摇头。

    “在进入掩体的那半年,千叶一直在奇怪一件事——为什么从前的朋友没有寄信来?她一直在看基地的报道,她的几个朋友,有些在进入宜居地的第一年就得到了一些市政荣誉,报纸上有她们和市长的合影,她们也联名写了一些对后辈的鼓励文章……但就是没有私人信件寄来。

    “在选拔日的前一周,她知道了原因。

    “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带着我们去训练馆,结果半路突然遭遇了停电,我们二十多个人困在了同一部电梯里,救援者很快赶来,并告知我们今天的训练取消,大家必须马上返回宿舍。

    “停电使得我们无法原路返回,于是救援队就带着我们走了一条此前从未有人走过的通道,在那里,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一些骇人的异响——似乎是人的尖叫声,我看见千叶突然止步、转身,试图冲向声音的来处,但很快,她就被捉住了。

    “当天晚上,一个可怕的流言在宿舍内部流传——我们上午在过道上听见的声音来自螯合物,这些东西不知怎么侵入了掩体,不过还好,一切危险已经被消除,大家可以暂时安心。”

    赫斯塔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已经猜到了许多事实,譬如那些入侵的螯合物多半不是来自外部,譬如那个吸引了“千叶”注意的尖叫声很可能来自她那些已经无法再写信的朋友……

    随着千叶的讲述,一切果然如此。

    所有的毕业生都直接作为人体材料投入了对螯合病的研究中。他们被分成不同的实验组,有些被暴露在充满螯合菌的空气中,有些被注射了不同成分的螯合物提取物,有些则直接感染成螯合物,作为原料源源不断地向基地提供生物样本。

    “选拔日的前一天晚上,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们,她找到机会亲自去到了掩体的另一侧,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她不想看我们坐以待毙,所以她有一个计划——离开‘岛’的计划,

    “然而旋即,我们当中就有人向基地举报了她,混乱之下,只有我和她一起逃进了山林,原本计划用来出海的船已经被基地发现,虽然那时我们因为摘下了定位装置,没有立刻被抓,但……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那,要怎么办呢?”

    “是啊,要怎么办呢?我也……这样问她,她沉默了很久,看着我,说,‘40392,我们一起……变成螯合物吧?’”

    千叶抬起头,她的眼睛望着赫斯塔的身后,整张脸因为陷入回忆而显得有些出神。

    “我们知道,基地有人,有武器,有各种监控设备……我们逃不掉了——但在出发之前,她从实验室偷了一管螯合物的血。

    “螯合物确实是残忍的怪物,但变成螯合物,就有了力量。

    “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变成螯合物给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敌人一点颜色……这个选择真是一点都不难做。

    “于是我们把那管螯合物的血灌进了鼻子和眼睛,但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螯合病的潜伏期有那么长,患上螯合病后仅仅三天,她就失去了外出的能力——你知道吗简,你这段时间的反应就像一个得了螯合病的病人一样,懒得说话,懒得吃饭,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可我不一样,在山洞里我感受到了强烈的饥饿,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在发病以前我们俩就会先饿死在这里,所以我主动出去觅食。我在山里打猎、采摘野菜野果,一边胆战心惊,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始终保持着体力是异常的,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在另一件事上——我出去了那么多次,结果一次也没有碰上基地的追捕者,我以为这是我的幸运,但实际上当时的掩体下发生了更为可怕的事,因为掩体中的实验室被出逃的螯合物破坏,螯合病开始在‘岛’上扩散了。

    “‘岛’上的常驻人口大概有三十万,其中有二十二万密集居住在掩体附近,感染发生得非常快,基地无力遏制,只能绝望地看着整座岛上的居民长出螯钳——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放弃了挣扎,向外界发出了求助信号。

    “但是,太晚了。

    “当时所有岛民的病程基本都已经进入后半段,除了少数固守在掩体中的人,所有人都在厮杀——包括,千叶和我。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在发病以后一起冲回掩体,但结果却根本不是这样,当她长出了螯钳,而我依然毫无变化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我可能会是水银针,她要求变更计划,让我杀了她,我做不到,后来她发病,我不得不逃向山洞深处。

    “我记得很清楚,在黑暗里,我和她短兵相接,然后我用那把杀兔子的刀捅进了她的……心脏。

    “当时AHgAs也对‘岛’的状况感到非常头疼——这群人之前向宜居地发出的求助引起了强烈的舆论,AHgAs无论如何不能置之不理,可是近二十万的螯合物在岛上游走,这样的‘岛’已经没有了营救价值,前往救援基本等同把人丢去送死。两难之下,大概有十来个平均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的水银针主动要求组队前往,其中就有五十五岁艾娃——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那时我已经二次觉醒,不间断地在岛上与螯合物缠斗,它们一只接一只地扑过来,我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直到,艾娃出现在我面前。”

    “你当时……一个人战斗了多久?”

    “76小时43分钟。”

第 216 章 真心

    赫斯塔一言不发——她曾经有过的猜想,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验证。

    难怪千叶小姐的子弹时间这么长,这果然是因为……

    “在和其他螯合物交手的那七十多个小时里,我一只螯合物都没能杀死,还失去了一只手和一条腿,普通的匕首根本捅不穿它们的皮肤。我只能不断逃窜,将不同的螯合物们引到一处,让它们自相残杀。

    “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局势太危险,所以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后来我进入了十四区的预备役基地,开始真正学习如何与螯合物作战的时候,我才突然反应过来。

    “把刀捅进螯合物的心脏,是杀不死螯合物的。

    “我杀死的……不是变成了螯合物的千叶,而是,千叶本人。”

    赫斯塔并没有立刻听懂这句话,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她突然紧紧抓住了千叶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力。赫斯塔瞳孔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千叶泛红的眼睛。

    千叶轻声笑了一声,她低下头,“所以简,我大概能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我知道有时候人会突然被击倒,甚至会一遍遍地被同一件事击倒……

    “我……完全明白这一点。”

    千叶又慢慢望向她。

    “后来在圣安妮修道院,我遇到你,那间办公室……很暗,就像‘岛’上的山洞一样暗。你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可能我确实是疯了……那个夜晚大概是我到第三区以后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当时我有点害怕……怕你撑不下去,怕我来得太迟,我觉得冥冥中命运给了我一个机会,但我可能握不住它。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完全打消了我的担心……因为你不仅撑下来了,而且,还是一个水银针。

    “你记得吗,你小时候问过我,一个水银针能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其实是可以的,你看瓦伦蒂,她在宜居地的生活就与普通人无异,但问题在于,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抱定了要过普通生活的心,就不可能处理好作为水银针的工作,也就和普通生活无缘。

    “我很紧张自己能否做好你的监护人,有时候甚至有点抗拒,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教你,我只知道我自己不希望被怎么教育——譬如像艾娃当年对我一样,追求绝对的控制。我的大部分人生选择都是在对艾娃的反叛下做出的,虽然现在回头去看每一件事都有其意义……但如果你有自己的追求,我真希望你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不必像我一样。

    “这个过程里,如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会全力去做的,因为……因为你知道吗?从你活下来的那一刻起,看见你在基地结交朋友,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好像也重新活了一次。”

    千叶的声音到最后已经近乎呢喃,她抹去赫斯塔脸上的眼泪,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简,不要拿自己冒这种险,因为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不会了,”赫斯塔皱紧眉头,她忍着眼泪,“再不会了,千叶小姐。”

    几个呼吸之后,千叶起身走到赫斯塔的身后,短暂地处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基地的医生和我说你现在这种情况需要静养,最好是留在一个安全、熟悉的地方慢慢调整……但我不信这个,因为我的经验和她们说的截然相反——你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太多了,与其留在这儿天天对着它们反刍,不如直接换个环境。”

    “……逃到,另一个地方?”

    “不是逃,是暂时离它们远点,就像当年艾娃带我从十四区带到第三区。”千叶轻声道,“所有的这些问题,你逃是逃不掉的,这些……你暂时没有解决的麻烦,它们还是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遍遍地找上门……直到,你学会怎么处理。

    “总之,你得,做好准备。”

    千叶望着赫斯塔,“所以你的答案呢?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当然……”赫斯塔喘息着,“但我,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

    “别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还有两件事要和你说,你还有没有力气听?”

    “……有。”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地再次在赫斯塔跟前坐了下来。

    “首先,这次艾娃越过我直接找到了你,这是她的问题。但你呢,你竟然也什么也没告诉我。我要你好好反思这一点,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再有下次。”

    “明白。”赫斯塔目光微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艾娃她……”

    在赫斯塔问出更多问题以前,千叶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交到了赫斯塔手上。

    “第二件事,上个礼拜,雅尼医生把这个给了我。”

    赫斯塔隐隐觉得这张纸有点眼熟,展开一看,发现是上周护士给她的一张物品需求表,上面有一些选项可以勾选,比如书籍、特制的纸笔、某些流行饮料等等,患者在需要的物品后面打勾,第二天,护士会把相应的东西准备好拿过来。

    在表单最后的“其他”一栏上,赫斯塔歪歪斜斜地写了两个名字:

    图兰·坡

    黎各·索尔

    赫斯塔试图回忆,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填过这样一张表。

    “哦……我当时,可能是,误会了……这张表的用途……”

    “黎各那边有点麻烦,但图兰后天就能到。”千叶轻声打断了赫斯塔的解释,“她们之前给你寄的信,写的邮件,你一封都没有回……她们也很担心。我告诉她们你因为一些误会被艾娃关了一段时间,现在在医院静养——所有和杀人摄影有关的事,你一句也不可以和她们提,能做到吗?”

    赫斯塔缓缓吸气,在几个连续的深呼吸以后,她低声答道,“能。”

    ……

    两天后,图兰提着行李,降落在谭伊的机场。

    这个她曾经待过四年的城市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古老的教堂,几条在翻修的路,摆在道路两旁的餐厅方桌,以及那些摆放着甜点、新衣、首饰的漂亮壁橱……和从前不同的是,她已经可以自由地从这些地方经过,再不必隔着灰蒙蒙的车窗远眺。

第 217 章 留言

    下飞机后,图兰先去了一趟“白轮船”,“白轮船”的老店已经换成了达里娅太太的孙女亲自打理。图兰买了一些赫斯塔最喜欢的卡娜蕾,然后才前往预备役基地。

    多年好友突然相见,两人都快活地流下了眼泪。

    下午,图兰开始研究赫斯塔最近在吃的药,她一盒一盒地看过去,突然将一个蓝色的盒子推到赫斯塔眼前,“黎各以前吃过这个,我记得副作用很大……你情况怎么样,会恶心、头晕吗?”

    “不会。”

    “那就好。”

    赫斯塔抬起头,“……黎各什么时候也吃过这种药?”

    “就你来基地的前半年吧,没有人提醒过你吗,当时她精神不太稳定来着。”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印象了。”

    “这不正好说明黎各恢复得好吗?”图兰挽起赫斯塔的肩膀,“你也会的。”

    赫斯塔闭上眼睛,“我觉得我像是……被困在这副身体里了,图兰。”

    “别着急,”图兰温声道,“慢慢来,会好的。”

    到谭伊的第一个晚上,图兰和赫斯塔躺在一张床上谈起往事,赫斯塔睡得迷迷糊糊,直到捕捉到关键词“黎各”,她睁开眼睛,“黎各什么时候过来?”

    “她暂时过不来,因为当年她是被驱逐出境的嘛……千叶小姐试了一些方法,不过最后都被联合政府驳回了,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两个月以后,她会在你前往十四区的那艘船上等你——到时她不会下船,所以理论上不算踏上第三区的土地。”

    “你这次打算待多久?”

    “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基地陪你。”

    “这么久,你的……那些项目怎么办?”

    “哎,别提了,”图兰叹了口气,“我去年秋季好不容易申到一个研究螯合病发病机理的实验室,看预录取名单的时候,我发现我这批招进来的十四个人只有我一个女生,所以我要求PMRC重新核查这次的录取中是否存在隐性歧视,结果在正式公布名单时,实验室直接划掉了我的名字。”

    “……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对,他们怎么敢?我去年一个冬天都在写检举信,和第一区的各个学术公平组织面谈,今年开春,负责那个课题组的教授终于被所在大学和研究院一起开除了,实验室里所有行政主管以上级别的管理层也全部换血。”

    “听起来还不错?”

    “不好!特别不好!”图兰一下坐了起来,“我的时间就全被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那个教授有一堆的前科——就因为她自己也是女性,所以她每次声称自己完全是按能力而不是看性别招人的解释都通过了。要不是我有AHgAs背景,最后惊动了006号办公室介入调查,这件事到最后肯定还是不了了之。”

    赫斯塔望着她,“那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算是因祸得福吧,”图兰绕着自己的头发,又重新趴了下来,“我申到了艾娃·摩根基金会去年新设的一个青年学者项目,她们会向我提供为期三年的经费支持,等于我现在就是一个独立学者了,刚好第二区和第六区的几个研究所都给我发来了邀请——我还没决定最后去哪,反正都不差。”

    赫斯塔轻轻拍手,“祝贺你。”

    ……

    在接下来的日子,图兰确实天天泡在基地的地下医院,赫斯塔行动不便,她就帮着干了许多事,譬如去尼亚行省帮赫斯塔取放在那里的信件和书,给独立监狱一位叫缇娜的女性送一张不署名的明信片,更多时候,她就坐在赫斯塔旁边的桌子上工作,在赫斯塔需要帮助的时候回头应声。

    由于下半身都是义体,图兰可以自由控制身高,她偶尔会用这个功能来逗逗这里的医生护士,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也还记得这个当初从地下医院死里逃生的姑娘,得知图兰已经成为她们的同行,大家都对她更加亲切。

    三月末,图兰与赫斯塔从新闻中得知艾娃已于去年冬天去世的消息,两人都在震惊中陷入沉默。

    紧接着,新闻又提到,为了纪念这位在近二十年的世界掀起了巨大波澜的先驱,谭伊市政厅准备了特别的纪念活动,明天,三十架曾飞往各处荒原执行作战任务的战机一同飞越城市上空,沿着谭伊的城市中轴线向地面投撒鲜花。

    每一支花上都绑着一句诗,它们大都来自艾娃的手摘本。

    地下医院规矩森严,没有提前预约,赫斯塔绝对出不去。两人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找千叶帮忙,第二天她们果然非常顺利地离开了基地——只是两人本以为千叶会在外面等着,和她们一起出行,但这一天千叶始终没有出现。

    上午十点,图兰独自开车带着赫斯塔来到一处广场,如同呜咽的防空警报从四面八方传来,眼前是一片万里晴空,她们看见战机从远处向头顶飞来,掠过城市上空。

    两人顶着太阳,竭力望向天空,在松散的花雨中,她们各自接下一朵。

    图兰转过身,将手中的花递给赫斯塔。

    “来,锻炼你的手指,把上面的诗句拆下来吧。”

    赫斯塔接受挑战,她十指颤抖,解下了第一张字条。

    图兰凑过来,低声念道:

    “来自女人内心深处的诅咒

    非常咸,非常苦,非常好”(1)

    往事忽然浮现,从前在艾娃家中的点滴如同电影在赫斯塔脑中回闪,她想起自己与艾娃的每一次谈话,想起艾娃的讥讽和安慰,想起那些读书会,想起那里每一位女性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简?”

    “我没事,”赫斯塔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我再来……拆第二朵。”

    赫斯塔深深呼吸,手却抖得更加厉害,春日的暖阳映照着她的脸,将她整个人照亮。

    字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天色已晚

    许多该谈的话还来不及谈

    没关系,今夜来不及,还有明天。(2)

    ——本卷完——

    (1)出自伊丽莎白·芭蕾特·布朗宁的一首诗,我在《如何抑止女性写作》里读到引文,而《抑止》作者则是在《文学女性》中读到引文,原文究竟是什么,我没有找到。

    (2)出自鲁米《在春天走进果园》

一张假条和一个有奖竞猜

    大家好!第二卷终于完结了!

    这一卷有两百多章,也就是说我写了两百多天——这个战线拉得真长啊,谢谢每一位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

    接下来我打算休一个两周的假期,然后开始更新第三卷“应许之海”。

    投资了这本书的读者不用担心,因为接下来我还会更新两章番外,不会让这本书断更超过七天。

    两周的时间空着也是空着,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P

    我会留下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全部是剧情相关,有些书里直接写了现成的答案,有些则需要推理,诸位如果感兴趣,可以在微博把你的答案私信发给我,我的微博账号是柯遥42。

    前三位全部答对的读者,我会给你寄一套《少女终末旅行》(6册)的漫画,这是我最喜欢的漫画作品之一,强烈推荐。如果你不喜欢漫画,也可以在DK百科系列的书里挑选任意一本,都行。

    我的问题是:

    1为什么罗昂宫地下的尸体只有十一具?

    2在千叶的回忆中,艾娃对模糊人机边界的事物深恶痛绝,为什么她仍选择进行意识上传?

    3在第二卷161章《重叠》中,赫斯塔与索菲就部分水银针容易在初次战斗后出现PTSD展开争论,索菲认为,只要一个人犯下了普遍意义的恶行,她就会受到良心的折磨,而赫斯塔则表示,索菲引用的论据,恰恰反驳了她的论点。请问,赫斯塔为什么这么说?

    答不出也不用在意,这些都是些完全不影响主线剧情的细节,即便没注意到,也完全不影响之后的剧情观看。

    恳请大家不要在书评区讨论,或是将自己的答案分享给别人,三位幸运读者出现以后我会公布答案的~

    如果大家对除了上述三个问题以外的剧情仍有疑问,可以在这张假条里留言,我会尽量解答。

    祝大家生活愉快!

番外一:《艾娃·摩根自传》· 代序

    |扉页|

    谨以此书献给——

    西蒙·艾伯

    乔安娜·卡利诺斯基

    艾德琳·维吉尼亚·库卡斯基

    玛洛温·科莱丽莎

    珍妮丝·嘉维

    ——

    代序|悼念艾娃·摩根——简·赫斯塔

    今年六月,克利福德女士告诉我《艾娃·摩根自传》一书已基本筹备完毕,她询问我是否愿意为此书作一封推荐序,我非常惊喜,立刻答应了。

    这里有一个美好的巧合,今年我七十二岁,而当我二十岁第一次遇见艾娃时,她也七十二岁。彼时我正在经历人生的最大低谷,艾娃非常慷慨地给予了我一些帮助。我无法想象如果在那个时刻没有碰见她,我今时今日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光景,诚如她当年告诉我的,我们的命运始终紧密相连,在这些年中,这句话时常回荡在我耳边。

    等书稿寄来,我又非常意外——我没想到这本书会这样短,只有不到八万字的篇幅,但这又确实很符合我对艾娃的印象,她很少谈及具体的过去,如果不是安娜女士反复劝说,这本薄薄的册子大概也留不下来。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艾娃·摩根奖已经停办了近三十年,去年基金会重新组建,我终于能够看见这个美好的传统再次延续。我幸运地与艾娃保持了近十年的友谊,她坚韧的品性,高瞻远瞩的视野,近乎严苛的自律和对理想世界永无止境的追逐都深深地影响着我。

    对今天的许多年轻人来说,艾娃·摩根这个名字已经牢牢同旧世界联系在了一起,我们是那么地憎恶过去,甚至于不愿让目光在那些浸满了血泪的人事上停留,只愿兴致勃勃地朝前走。去年,我在很多地方都看到了“让每个人的幸福都像呼吸一样自然”这句口号。我知道我们确实取得了一些成绩,然而与此同时,我也觉察到一些危险的预兆。一些历史才刚刚过去,我们之中就已经有人开始遗忘。一旦有人开始追忆往事,马上就有声音说,那些充满了失败的往事不值得咀嚼。

    然而我的看法截然相反,如果你不知道你手中的幸福是前人用怎样的手段反复斗争而来,那么当这幸福被夺走,你也同样不知道如何捍卫;没有一项权利是理所应当、生来如此的,如果有谁这么认为,那么这就是她再次失权的开始。

    幸福像呼吸一样自然,我对这个口号并没有什么不满,相反,我认为它确实点出了需要警惕的地方——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呼吸,所以我们常常会忘记这件事,然而事情的严重性在于,即便忘记呼吸,呼吸也不会停止,可是一旦我们忘记脚下辛苦开拓的疆土是需要时刻捍卫的,那么彻底失去它就只是时间问题。

    诚如艾娃所说,没有一代人能够停歇,如今我们正站在前人栽种的树荫之下,而今日埋下的种子,也将改变那些尚未降生之人的命运。不要忘记我们的命运始终紧密相连,不要忘记我们是如何走到今天。我相信只要我们之中仍有人能够继承这样的信念,世界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番外二:《艾娃·摩根自传》·自序

    自从我过了六十岁,就有许多声音开始劝我写自传,我厌恶这个提议,这世上太多的自传充满了假惺惺的自恋和自怜,个人生活的起伏应当始终保持其私密,所以每一次我都选择了拒绝。

    直到我的老朋友安娜突然找到我,她给了我一个令我无法拒绝的理由:你的一生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一生,如果你愿意把它写下来,后来人一定能从中找到能够为她们所用的东西。

    于是我动笔了,虽然这段日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病,但写作对我而言并不困难,在我转入核心城手术之前,我将初稿交给了编辑,她读后问我,为什么这里只记录了您4614年到4630年的故事呢?

    我答:因为我全部的人生都是在从AHgAs退役后开始的,水银针们的战斗故事永远大同小异,你不会感兴趣的。

    编辑又问,请问您扉页上感谢的那五位女士是谁?如果方便透露的话,我们希望能在她们的姓名下做出注释。

    我让她猜猜看,她猜了很多个答案,我的战友,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学生……很遗憾,都不是。

    她们是我的母系亲属。

    珍妮丝·嘉维是我的母亲,玛洛温是我的外婆,艾德琳是我外婆的妈妈……如此往上追溯,西蒙·艾伯是我能找到的,最久远的长辈。

    我很理解这位年轻的女士为什么猜不对答案,因为她们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姓氏——她们丈夫的姓氏。尽管我们的血脉如此亲近,但当我们的名字被放在一起,没有人能认出我们是一家人。

    一个女人流离失所的一生,恰好也是一整部崩离析的女性史。

    编辑听了有些伤心,她希望我多少再写写她们的故事,刚好我还欠一篇序言,那么我就在这篇自序里讲讲我的外婆:玛洛温·科莱丽莎。

    玛洛温女士出生在十四区北部的勃朗克平原,那里水草丰盛,民风剽悍。在出生后不久,她被父亲送养给另一个镇子上的亲戚,她的妈妈艾德琳·维吉尼亚·库卡斯基赤着脚走了三十里地,把她又抱回了家。

    玛洛温女士生来武德充沛,九岁的时候,她隔壁的一个鳏夫把她拖进稻草垛,想侮辱她,她举起镰刀砍掉了这个鳏夫的半个脑子;十二岁的时候她父亲去世,一个月后,族里人想要分掉她们家的土地,她喊上她的妹妹从地里挖出了父亲半腐烂的尸体,用牛车拖回了镇子,次日清早,她一个个地敲开了那些人家的大门,质问他们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十四岁,镇里有人用一只羊给她定亲,她不愿意,镇上的人就陷害她,说她得了人家定亲的钱,逼她母亲赔二十四只羊羔,第二年,她母亲劳累过世,从此玛洛温女士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照顾两个妹妹的衣食起居。

    十七岁,玛洛温女士突然平步青云,开始走私军火——我问过她很多次,这项要命的事业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可她始终不愿告诉我。她从事这项危险的工作总共十个月,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她带着两个妹妹,卷着钱跑了。

    在那之后,她做过助产士,做过奶牛工,还在一家当铺里做过会计……十九岁,她嫁给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在嫁给他之前,她就知道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但玛洛温女士更知道在荒原上没有男人是不行的,因为在这里,一具腐烂的男尸也胜过四个活生生的女人。

    她最大的幸运在于她把钱藏得牢牢的,所以,当她被第一任丈夫打掉了两颗牙的时候,她离了婚。

    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个鞋匠,这一段婚姻持续了三年,据玛洛温女士自己说,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但好景不长,鞋匠患肺劳死了。

    紧接着,她嫁给了她的第三任丈夫,并生下了我的妈妈。她的第三任丈夫是个没落的农场主,也偷偷卖一些违禁药品,玛洛温女士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但她对走私贩私永远轻车熟路,于是她很快接过了丈夫的地下事业,依靠着丈夫的家族,没有人敢来再找她的麻烦。

    所以,当我出生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人家。

    我从小就在玛洛温女士的溺爱中长大,我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她爱我甚至远远超过她的女儿,她总是把我带在身边,每当和人谈起她的孙辈,她会骄傲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看看这个孩子,她就是当年的我。

    那也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在那段时期,我想如果我足够努力,也许将来我也能成为玛洛温女士这样的人。

    后来我开始上学。学校里的东西太过简单,我总是逃课。我个性野蛮,成绩却好,老师们拿我没有办法,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持续到我的弟弟巴尔也开始上学。在入学的第一周,他有样学样,然后,我见识到了玛洛温女士的怒火。

    她动手打了他,拇指粗的荆条抽断了三根,这仅仅是因为巴尔逃了一下午课。

    在教训他的时候,我听见玛洛温女士说:小小年纪就逃课,长大了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当时我就站在楼上看着,非常震惊——因为她从来没有问过我这样的问题。

    我和她说起过我逃课甚至挑衅老师的事,所以她是知道的,每一次我和她说这些,她总是听得咯咯笑,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弟弟身上就完全变了样子。

    我问了她原因,她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巴尔的情况和你不一样,他是男孩子,他得知道些规矩。”

    “我不需要知道吗?”

    “你当然也要知道,但你需要懂的规矩不一样……等你再大一些,就会懂了。”

    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知了真正的答案:巴尔,我的弟弟,他将是这个家庭最终的继承人,一家人对他寄予厚望。至于我,作为玛洛温女士最宠爱的孩子,我绝不会被亏待——在我长大之后,家里会为我准备一份非常丰厚的嫁妆,丰厚到足以令我的丈夫感到错愕,如此,我的丈夫和他背后的家族便绝不敢对我有丝毫轻视。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欺骗,为此我憎恨他们所有人。不论他们如何待我,我始终不再和他们亲近。

    我十一岁那年,玛洛温女士在下楼的时候跌了一跤,从此沉疴不起,半年后她进入弥留状态,我母亲不分日夜地照顾着她。

    有一天夜里,我听见玛洛温女士在哭,她哭得那么揪心,哭得让我心碎,于是我跑向她的房间,听见她和我妈妈的谈话。那天晚上玛洛温女士的意识非常清醒,她同我妈妈讲起了她这一生的种种遗憾,她那么伤心地说自己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一生孤苦无依,只能靠自己打拼,她憎恨自己半生的经营,似乎正是因为这份精明,那种属于一个平凡女人的幸福她再没有机会得到。在一切纷扰中,唯一令她欣慰的就只有她的孩子们——比如我的妈妈,比如我——能够不必再像她这样辛苦。至于她自己,她认命了。

    我在门外听着这一切,泪流满面,我从不知道玛洛温女士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在我心目中,她那么勇敢,那么果毅,不仅拥有着远超常人的眼光,而且天生聪慧,每一件惊险万分的事情,在她手中永远游刃有余……何以这一切优点在她自己看来竟是最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不知道是谁把这些让她痛苦的念头塞进了她的脑海,让她憎恨起自己精彩绝伦的命运。

    在那之后不久,螯合病降临了我居住的小镇,它不分贫富地杀死每一个人,把每一处角落都变成人间地狱,所有的土地、财产、屋舍都化作灰烬,再没有什么需要继承……所有这些往事,都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回忆。如今我也到了玛洛温女士当年的年纪,我开始渐渐理解她在人生末尾所面临的恐惧,如果我能早些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也许我应当和她站在一起,至少也应当把对她的崇拜和依恋告诉她,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她爱我,尽管我对她的恨正源自这份爱,但我仍然明白她爱我远胜任何人。

    玛洛温女士已经尽力了,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而我就在对她的怨恨中启程,同样的事似乎仍在继续……但我反而对此感到一阵由衷的欢欣,透过这相似的命运,我看见一条无形的纽带正将我们牢牢联系在一起,谁也无法将它斩断。

    没有一代人可以停歇。后来人,我也为你祝福,或许当这世上再没有流血的村庄,我们的灵魂会在同一片天空下欢聚。

三个答案

    竞猜结束了!一共有五位读者给出了正确答案~

    1为什么罗昂宫地下的尸体只有十一具?

    因为当年的伏尔瓦被霍夫曼转卖给了费尔南,所以其遗体并不葬于罗昂宫。

    2在千叶的回忆中,艾娃对模糊人机边界的事物深恶痛绝,为什么她仍选择进行意识上传?

    艾娃之所以痛恨一切“模糊人机边界”的事物,是因为人从义肢里感受到的自由越是真实,就说明她被囚禁的程度就越是彻底,因而,这种自由在她眼中不值得留恋。

    但是在濒死前,艾娃意识到即便是一个活着的奴隶也胜过一千个死去的伟人,只有活着,才能不断创造自身历史,所以艾娃作出了选择。

    3在第二卷161章《重叠》中,赫斯塔与索菲就部分水银针容易在初次战斗后出现PTSD展开争论,索菲认为,只要一个人犯下了普遍意义的恶行,她就会受到良心的折磨,而赫斯塔则表示,索菲引用的论据,恰恰反驳了她的论点。请问,赫斯塔为什么这么说?

    在那场谈话中,索菲的原话是“在水银针内部,很多遭遇过原发性螯合物的水银针在初次战斗过后总是会出现一些PTSD症状”,据此,她认为“只要一个人犯下了普遍意义的恶行,她就会收到良心的折磨”。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仅仅是遭遇过“原发性螯合物”的水银针出现PTSD呢?遭遇“继发性螯合物”的水银针,为什么不会出现心理问题?

    这里涉及到两个概念,“原发性螯合物”与“继发性螯合物”。

    像赫斯塔之前在修道院遇到的那种情况——身边的人发生感染,最后发病的情况,叫“原发性螯合物”。

    而那些通过某种手段绕过了隔离地带、突破了所有防御工事,才从外部进入城市,袭击人类的螯合物,叫“继发性螯合物”。对受害者而言,这些螯合物单纯是“从天而降的怪物”。

    杀死怪物是正义行为,所以遭遇过“继发性螯合物”的水银针完全不会因为杀戮行为而感到负担,但对遭遇了“原发性螯合物”的水银针而言,她们明白这些螯合物也和自己当年死去的亲属一样,曾经是活生生的人,一旦模糊了“怪物”和“人”的边界,杀戮的“正义性”就不再那么理所当然。

    所以,赫斯塔认为,索菲提出的论据,恰恰反驳了她的论点。

    你答对了吗?

第一章 整装

    初夏,图兰推开门,病房里的赫斯塔回过头看她。

    赫斯塔坐在轮椅上,她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

    ahgas

    制服,脚下的黑色短靴鞋面亮得惊人,悬垂的裤腿上一点多余的皱褶也无。

    她空荡荡的右袖垂在轮椅扶手外面,另一只手戴着白手套,随意地搭在腰间皮带的金属扣上。大约二十多枚大小绶勋章整整齐齐地别在赫斯塔的肩、胁处,它们像一群排列有序的星星,在漆黑的呢绒上闪耀。

    在赫斯塔左侧衣领下面还有一枚蓝白相间的蚀刻章,它半掩在在赫斯塔及肩的红发中。图兰认得这枚蚀刻章,因为她自己也有一枚——那是瓦伦蒂小姐送的,上面写着“求助是强者的行为”。

    “哇,看看这是谁!”图兰微笑着快步走向赫斯塔,“你是打算穿成这样登船吗?会不会太招摇——你要再戴顶假发吗?”

    “就这样吧,”赫斯塔轻声道,“除了简·赫斯塔,我现在不是任何人。”

    “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检票时间是下午四点,我们吃了午饭就得出发。”

    “都好了。”

    “你的行李清单在哪儿呢,我来帮你最后过一遍。”

    赫斯塔将手机递了过去。

    图兰接过手机,转身打开了赫斯塔的行李箱,她还没来得及比对清单上的内容,整个人就怔住了。箱子的东西实在是不多,这里只放着一枚金币,一把钥匙,一张已经有些破旧的红色丝绒毯,一本《起源》,一捆用细麻绳绑在一起的明信片和信纸……图兰一眼认出其中有一些正是自己去年秋天从

    pmrc

    寄出的。

    “……这就是你全部的行李了吗?”

    “还有一架手风琴。”赫斯塔轻声回答,“基地的负责人会直接帮我把东西送到我住的舱室,就不用我们手提了。”

    图兰挑起眉毛:“别的东西呢?你的牙刷茶杯,换洗的内衣……?”

    “那些日常用品,船上都会准备新的。”赫斯塔的声音断断续续,每当语言卡壳的时候,她的左手就会轻轻挥动起来,“所以我只需要……带最重要的东西——”

    “但一些贴身的东西还是用自己的会比较好吧?”

    赫斯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图兰叹了口气,“算了,你决定就好。”

    她重新把箱子合上,放进了靠门的一个小推车里,“船票呢?”

    “好像还没有到,基地说她们会直接转交给护士长,出发前我直接到她那儿领就好了。”

    图兰点了点头,她环视房间一周,最后打量了一遍这间病房里的一切,以检查是否还有其他遗漏。

    此时地面上已是一片生机勃勃,但在预备役地下医院的大部分陈设都没有变化——除了赫斯塔床头的花瓶。今天的花瓶里没有花,只插了一些墨绿色的尤加利,它们圆圆的叶片带着一点深灰色,伸向赫斯塔的床头。

    图兰上前碰了碰尤加利的叶子,忽然转过头来,“从我第一天进你的病房起我就觉得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我刚刚突然意识到是什么了……”

    赫斯塔稍稍歪了脑袋,“什么?”

    “你的小桌子小地毯呢?我记得以前你不管到哪儿都要搞个那样的茶歇角……”

    赫斯塔眉头轻蹙,扭头看向身后的空墙角——直到图兰提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忘记了一些事。

    “你需要带一些那样的家具上船吗?”图兰低头看表,“如果你要,我们现在开车去家具城挑挑找找应该还来得及。”

    “……不用,”赫斯塔低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布置过了。”

    “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赫斯塔垂眸想了一会儿,这一切似乎是从搬进艾娃家的地下室开始的,自那以后,那份强烈需要一个角落的心情就再没有浮现过。

    “……不重要了,”赫斯塔轻声道,“图兰,能再推我上去走走吗?”

    “好啊,”图兰走到赫斯塔身后,“我们去散步……顺便纪念你在第三区的最后一天!”

    ……

    尽管已经到了五月,但当两人走到树荫下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阴冷,图兰最终推着赫斯塔来到室外训练场前的一片大草坪。赫斯塔一眼认出了这里,这是莉兹当年教她唱水银针战歌的地方。

    图兰在赫斯塔的轮椅旁躺下,她把帽子盖在脸上挡光,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简,你带着医院的那个收音机吗?放点音乐来听听。”

    赫斯塔把手伸进自己的大口袋里掏了掏,取出一个老式收音机。

    她低头摆弄机器,直到今日,这类精细操作对赫斯塔而言仍然非常困难——当她试图使用某一根具体的手指,她的整只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是她正在服用的某些精神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但比起过去几个月里经历的水肿、卷舌、唾液大量分泌……单纯的手足震颤已经足够友好。

    终于,赫斯塔成功按下播放按钮,收音机里传来对谈。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概括,您认为维尔福公爵所留下的遗产,其实应当属于——”

    赫斯塔轻轻转动拨轮,切换了频道。

    “目前,这桩由尤瑟夫主教引发的慈善丑闻仍在发酵,大量民众都在关注——”

    赫斯塔再次转动拨轮。

    “我个人认为,我们——我是指所有虔诚的宗教人士,都应该抛下偏见,感谢这位公诉人罗宾女士,如果不是她及时觉察到这桩预谋已久的罪恶——”

    “给我吧。”图兰坐了起来,她接过赫斯塔手中的收音机,迅速把它切换到古典音乐电台,钢琴声取代了人声,图兰再次躺下,“……好,清净了。”

    “索菲的事……还没结束吗?”赫斯塔轻声问。

    “是啊,外面都吵翻了,一个名声在外的主教利用法律漏洞,诓骗一个刚刚痛失双亲的小姑娘好让她把刚继承的遗产全都捐出去——这种事放在什么时候都能引发舆论的。”

    “她现在……怎么样了?”

    “谁?索菲吗?”

    “嗯。”

    “我听说罗宾女士为她申请了针对未成年人的身份保护程序,她现在应该已经改头换面,在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生活了吧。”图兰两手垫在脑后,换了个姿势躺平,“你知道索菲的弟弟上个月坠亡的消息吗?”

    “……什么?”

    “好像是因为照顾他的仆人一下没注意,结果这孩子自己翻过围栏从窗台掉下去了,因为脑袋朝下,人当场就没了。”图兰撑着脸颊,看向赫斯塔,“这意味着,本来那位索菲小姐只能继承维尔福一半的财产,现在整个维尔福家族的遗产都是她一个人的了。”

第二章 登船须知

    赫斯塔想了一会儿,“这是一件好事……是吗?”

    “谁知道呢,天降巨财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气,”图兰笑了笑,“反正在这次诈骗未遂之后,法院暂时冻结了索菲的所有财产,在她满二十岁以前,任何人——包括索菲自己,都不能进行大额交易。

    “我们就祈祷这位索菲小姐三年后能变成一个懂得驾驭财富的聪明人吧,不然这笔钱只能让她变成一块人人觊觎的肥肉,大把心怀鬼胎的人会寻着味找过来——这次的尤瑟夫主教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图兰的话突然停了下来,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从赫斯塔的表情里捕捉到某种转瞬而逝的痛苦。

    “呃,你认识这个姑娘吗,这个……叫索菲的——”

    “……不认识。”赫斯塔轻声道,“我在宜居地里认识的人……不多。”

    图兰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人,她观察着简的反应,感觉对方似乎在说谎,可她们已经分别了那么久,简这几个月又处在病中,图兰不确定自己对眼前人的判断是否还像从前一样敏锐。

    “……可能我刚才的说辞可能有一点……刻薄?不过我们可以乐观点,我听说这姑娘十六岁就考上了核心城里哪个学校的预科,她肯定是个聪明人。等她长到二十岁,她自然会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

    赫斯塔深深呼吸,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一切又归于沉默。临近正午的日光把一切都照得金灿灿的,每当有风刮过,空气里属于草地的新鲜气味就变得明显,这些流动但静谧的事物让赫斯塔渐渐平静下来。

    远处传来了护士长的声音,她喊着两人的名字向这里跑来——赫斯塔的船票到了。

    护士长将一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交到赫斯塔手中,紧接着又交待了一些她已经叮嘱过无数次的注意事项。图兰和赫斯塔安静地听完,然后一起向护士长道谢。

    护士长离开以后,赫斯塔用一只手艰难地打开了信封,一张质地坚硬的卡片立刻从信封的开口处跌落,掉在了赫斯塔的脚边。

    图兰俯身拾捡,发现这是一张船卡,它正面印着一艘巨轮,右下角还有唯一编号。

    “升明号,”图兰对着卡片念出了游轮的名字,然后将它放进赫斯塔的外衣口袋,“信里还有什么?”

    “有一张纸质船票,还有,好像是登船须知之类的东西……”赫斯塔动作缓慢地展开了信封中的另一张白纸,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图兰,“你今天什么时候走?”

    “就晚上,我会带着行李送你去港口,你的船一开,我就去赶我自己的飞机,”图兰望着她,“真羡慕你啊,简。”

    “羡慕我?”赫斯塔缓慢地重复着这句话,“羡慕我什么……”

    “想想看,乘船去十四区,每天睁开眼睛都到了不同地方,看看海浪,逗逗海鸥……等船一开进公海,陆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打扰不到你们——这才是真正的休假。”

    “但愿吧,”赫斯塔轻声道,“海上的航行时间太长了,难说不会出现意外……”

    图兰走到赫斯塔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上。

    “别想东想西的,就好好享受这个假期,要进入一个新大区并完全适应当地生活是很困难的,但至少你还有眼前这个夏天……

    “退一万步讲,千叶和黎各都和你在同一条船上,你能有什么意外?”

    赫斯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双目微垂,目光落到随信寄来的登船须知上:

    “亲爱的简·赫斯塔女士,

    我们非常荣幸地通知您,您已成为了『升明号』第679,089位客人,我们将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为了确保您有一段美好的出行体验,我们向您提供如下建议:

    首先,请于

    5

    月

    19

    号下午三点进入阿弗尔港口的

    12

    号候船室。请注意,提前抵达候船室并安静等候是一种良好的旅行习惯,但提前抵达不会有奖励,同时,迟到所带来的风险不可估量,请认真把握时间……”

    “图兰,”赫斯塔抬起头,“这封‘须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嗯?我看看……”

    图兰弯下腰,停在赫斯塔的肩膀上方,两人继续阅读:

    “第二,船卡将是您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唯一有效的身份证明,您需要妥善保存,但在登船以前,理论上没有任何环节需要您向任何人出示船卡,仅凭借纸质船票与个人身份证,您就可以自由出入检票口、候船室或直接登船;

    “第三,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不要将任何重要行李带入12号候船室。您可以直接将所有行李托运上船,阿弗尔港口的任意接待处均可办理此项业务;

    “第四,如您仍然携带了行李进入12号候船室,请不要向任何人展示、描述或谈论它们,确保这些行李自始自终都在您的视线之内,直到您顺利登船;

    “第五,我们为

    12

    号候船室内的每一位来宾都准备了《升明号游轮出行指南》,《指南》中包含大量极具指导性的珍贵建议,它将帮助您在接下来的航行中平安、顺遂且愉快地度过每一天,请不要错过。

    “以上五条均非强制性行为准则,但我们仍希望您尽量遵循上述建议行动,毕竟只有您先遵守规则,规则才能保护您免受伤害。”

    登船须知到这里就结束了,赫斯塔粗略读完了第一遍,直接把信纸翻到了反面,那儿有两行字迹隽永的小字。

    与前文的印刷体不同,它们似乎来自真人手书:

    “我们的隐喻正引导着我们的旅程,不论如何,希望您喜爱它们,思索它们,并享受它们。”

    “您忠诚的、阿尔博多卡尼”

    “阿尔博多卡尼……像十二区那边的名字,”图兰看向赫斯塔,“你认识这个人吗?”

    赫斯塔摇头,“从来没有听过。”

    图兰拿起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是谁在恶作剧吗?”

    “帮我个忙,图兰,”赫斯塔轻声道,“我们得把这张‘须知’拍下来……发给黎各,还有千叶小姐。”

第三章 同行

    时间刚过十二点,司雷的车停在了预备役基地的门口,她按流程依次登记自己的信息,然后就看见了远处的图兰与赫斯塔。

    “司雷警官!”

    司雷停下了手中正在签字的笔,“不是让你们到地下车库等我吗?”

    “我们都看到你的车了……就这么几步路,没事!”

    司雷连忙上前帮忙,“你们的行李好多啊。”

    “这些箱子都是我的,简的行李只有一件——就她怀里的那个。”图兰打开了汽车后备箱,依次把自己和赫斯塔的东西都往里塞。

    “千叶呢?”司雷问。

    图兰一怔,“不知道啊,她会过来吗?”

    “……我打了她一上午电话,线路是通的,但是没人接。”司雷嘴角微沉,“我以为她会亲自过来接人呢。”

    司雷说着扶起轮椅上的赫斯塔上了车,并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你知道千叶在哪儿吗,简?”

    “应该是在船上,”赫斯塔回答,“她上周和我说过,今天会在船上等我。”

    “……好吧,这个人永远都神出鬼没——”

    “司雷警官!”图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的后备箱放不下了,这里面有没有可以暂时寄存在预备役基地的东西?”

    “没有了,剩下的都是我的行李。”司雷答道,“你把一些小箱子放到前面来吧。”

    图兰的动作停了下来,“所以……你也会跟简一起登船吗?”

    “嗯。”司雷简单地应了一声,“本来上一个案子结束以后我就要回一趟十四区的,结果被一些文件拖了几个月,刚好这次和她们一块儿走。”

    “那司雷警官收到船票了吗?”

    “半个月前就收到了,怎么了?”

    “你看到那封登船须知了吗?就是随船卡一起寄来的那个——”

    见司雷一头雾水,图兰开始仔细解释,司雷很快从自己的随身背包里取出了信封,她的船卡和纸质船票都还好好地收在信封里。至于那封“登船须知”,司雷之前扫了一眼标题就没有再读下去了——反正上面会写的都是些“不要带易燃易爆危险品”之类的陈词滥调……这年头还有谁会看认真把这些东西通读一遍呢。

    但当司雷颇为疑惑地展开须知,她也愣住了,这封“须知”显然处处透露着诡异。

    “反面呢?信的反面有留言吗?”图兰又问。

    司雷把信纸翻过来——那里同样有两行字迹隽永的手写小字,司雷轻声念道:“当我们心怀抱负却没有前辈,我们便知晓自己要离开这片废墟,去别处寻找。您忠诚的、阿尔博多卡尼。”

    她抬起头看向图兰和赫斯塔,“谁是阿尔博多卡尼?”

    “天知道……简也收到了一样的信,你看这个。”

    司雷看得眉头紧皱。

    “我不懂,我收到的邮件里是说四点开始检票,为什么这里说三点就得进入候船室了——你们问过千叶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也联系不上她……照片已经给她发过去了,但她没有回复。”

    司雷看了一眼表,现在刚刚十二点十二分。

    “那先走吧,去港口那边看看再说。”

    ……

    阿弗尔港口在谭伊市西北面大约

    90

    公里的位置,开车过去大概要一个多小时。一路上,三人不时超越同样驶向港口的旅客大巴,上面每一辆都满载着乘客。

    “人也太多了……最近又是什么节日吗?”

    “我猜是因为之前太阳风暴的关系,好多地方的春假都延到了这个月来休。”副驾驶上的图兰答道,“一直出不了远门,大家都憋坏了吧。”

    司雷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巴士,“我年轻的时候不要说是出远门,就算是去相邻的市镇也需要层层报批……时代真是变了。”

    “十年前宜居地里的信号塔覆盖率还不到

    10%吧,可以理解。”图兰看向司雷,“你们‘杀人摄影’的案子已经正式结束了吗,您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第三区?”

    “ahgas

    内部对这类袭击平民的案件是不设追溯期的……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批人在查。”说到这里,司雷突然想看一看赫斯塔的表情,不过她忍住了这股冲动,始终强迫自己直视着汽车前方,“不过对我个人来说,它确实算是结束了。”

    “……对您个人?”

    “如果将来有新线索,我会随时回到案件组配合调查——”

    “哈,不用怀疑,这事儿肯定是水银针干的。”

    “……为什么?”

    “你们不都拍到刺杀者的录像了吗,有那种速度的除了水银针就是螯合物,排除她是螯合物,那不就是水银针了?”

    司雷笑了笑,她适时地沉默了下去,以终止这个稍稍有些危险的话题。

    一点四十,三人终于来到了港口的停车场。

    下车后,司雷直接将车钥匙交给了图兰——等她与赫斯塔安全登船以后,图兰可以开这辆车直接去机场。

    图兰两手空空地下了车,“这样真方便,看看,我现在反而是东西最少的那个。”

    当她们踏进阿弗尔港口大厅,一直沉默寡言的赫斯塔这时突然掐住了轮椅,她歪歪斜斜地起身往回走,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艰难地迈着步子,

    “简,你要去——”图兰的话还没有问完,赫斯塔已经在港口入口的大理石地板上吐了出来,溅落地面的呕吐物立刻在赫斯塔周围展开了一个无形的真空,所有旅客都绕开了这里。

    “……你晕车了吗!?”

    赫斯塔刚想开口回答,第二波呕吐物已经冲上她的咽喉。港口大厅的工作人员很快赶来,她们重新将赫斯塔扶上轮椅,就近推去了紧急医疗室。

    在片刻的休息之后,赫斯塔终于恢复了平静。

    “要是早知道你会晕车,出发前应该先给你吃点儿晕车药……你车上难受怎么不和我们说?”

    赫斯塔望着图兰,她很想回答,其实在今天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副身体现在竟然会晕车,至于为什么不在车上说——因为她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如果在车上开口说一个字,那毁的就是司雷的车。

    光是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么长一段话就已经让赫斯塔感到疲惫。

    “……司雷人呢?”赫斯塔低声问。

    “她去接待处问候船室位置了,”图兰轻轻拍抚着赫斯塔的背,“反正我们人已经到这儿了,我们就在这儿坐到两点五十再走吧,你不用着急——刚好这里人少,也方便你休息。”

    赫斯塔轻叹一声,握住了图兰的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来者果然是司雷。

    “怎么样?”图兰问,“十二号候船室离这儿远吗?”

    “千叶回你们电话了吗?”

    “……没有。”

    司雷沉默了片刻,她走到图兰和赫斯塔面前:“接待员说,阿弗尔港口只有十一个候船室。”

第四章 僧侣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没有’12号候船室?”图兰低声道,“那你们去哪里候船?”

    “现在就可以直接登船了,‘升明号’有直通通道,不需要经过任何候船室。”

    图兰再次看了看赫斯塔,又看看司雷,“这不对劲……等我去打个电话。”

    “如果你是想打给

    ahgas

    的工作站或者你们的预备役基地,我刚刚和她们联系过了。”

    “那她们怎么说?你把这些情况都告诉她们了吗?”

    “都说了,”司雷走到赫斯塔的左边坐下,“她们说确实很奇怪,但赫斯塔这次出行属于机密任务的一部分,她们无权干涉。”

    “……那谁有权——”图兰的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得出了答案,“可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千叶小姐。”

    “这就是问题所在。”司雷再次取出了自己的登船须知,认真地重读了一遍,“我觉得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我要出去。”赫斯塔突然说。

    “但这可能是一个饵。”司雷望向赫斯塔,“本来你可以直接登船的,但现在这封信会引诱你在港口大厅里闲逛……我其实不太建议这么做。”

    赫斯塔慢慢转向司雷,“没事,我觉得,问题不大。”

    “……你就是最大的问题,”司雷按住了赫斯塔的肩膀,“万一待会儿什么犄角旮旯突然冲出来一伙人把你扛着跑了,我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

    “有我呢。”一旁图兰压低了声音,“如果我在这儿进入了子弹时间,不到十秒就会有别的水银针赶过来,怕什么?”

    “但是——”

    赫斯塔轻轻按住了司雷的手腕,“放心。”

    “这怎么可能放心?在见到千叶之前,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如果真的有危险,千叶小姐一定会预警,”赫斯塔低声道,“没有预警,就说明……风险是可控的。”

    ……

    临近两点,在司雷给千叶打了十几个电话仍旧无人接听之后,她与图兰只能推着赫斯塔的轮椅从医疗室离开。

    午后的云层挡住了日光,但天地依旧异常明亮,阿弗尔港口大厅的玻璃穹顶之下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沿着路牌指示信息走向属于自己的候船室,混乱中自有秩序。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赫斯塔将她的外套——连同那二十几枚勋章一起,脱下来挂在了轮椅椅背上,三人沉默地沿着履带式电梯从三楼下到一楼。

    一路上,司雷非常焦虑,赫斯塔的那番话完全不能说服她,显然,千叶突然失联就是个非常糟糕的信号——她可能遇到了更严重的意外,严重到完全无法向赫斯塔预警。但是不管是赫斯塔还是图兰,这两个年轻姑娘都直接排除了这个可能。

    直接上船是一个相对保险的选择,但同时另一件事也同样令司雷感到在意,她与赫斯塔的登船须知上都提到“迟到所带来的风险不可估量”,这里的风险又是指什么呢?

    “司雷警官?”图兰的声音将司雷从沉思中唤醒,“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吗?”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先去一楼看看港口大厅的地图,然后再看看是不是分头行动——”

    “我拒绝,”司雷几乎没有多加考虑,“我们绝不应该主动分开。”

    “但现在只剩一个小时了,从效率看——”

    “相信我,这种时候分头行动一定是最糟糕的选择。”

    “……好的好的,但放松一些,司雷警官,你好像有点……太紧张了?”

    司雷没有反驳,她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当下。

    在阿弗尔港口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

    12

    号候船室,令司雷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在罗昂宫一直试图寻找的第十二具尸体,虽然今时今日她已经明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那份隆冬时节的阴冷感受仍旧骤然闪回,令她绷紧了神经。

    “……图兰。”轮椅上的赫斯塔再次开口,她目视着前方,低声道,“十一点钟方向……”

    司雷和图兰都不动声色地朝赫斯塔指示的方向看去,在她们左前方有大约十几个服装风格高度统一的男人正围站成一个圆圈说话。他们大都身材健壮,短发,有的看起来二十七八,有的似乎刚刚进入青春期,且每个人都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背包和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行李箱。

    图兰一眼看见其中一人手持升明号的船票信封。

    她们缓缓地从这些人身边经过,听见一些诸如“这里没有12号候船室”“‘升明号’办公室刚刚回了我电话,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登船须知”之类的话——显然,这群人也同样是升明号的乘客,他们正在为了那个看起来不存在的候船室而争论着。

    在其中一人的背包上,赫斯塔看见了一枚金色的徽章: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戴着一枚这样的徽章,只是有人把它别在胸口,有人把它别在袖子上。

    赫斯塔佯作不经意地扫过他们的行李,只见徽章上清晰地写着:

    荆棘僧侣。

    在视线被其他人觉察之前,赫斯塔悄无声息地移开了目光。

    很快,三人远离人群,来到大厅东面的阿弗尔港口地图墙之前,这面墙上画着整座阿弗尔港口大厅的结构,包括地面三层和地下一层的空间。

    图兰和司雷各自拍了一些照片,而后推着赫斯塔到外面的露台说话。

    隔着玻璃门,图兰很快看见有几个男人也跑到了地图墙前面拍照——正是刚才围站着谈话的那批人。

    “官方就没有提前觉察到异样吗?”图兰看向司雷,“‘升明号’的载客量有六千多个人吧,如果有人背着船舶公司往船票里夹带私货,这得是多大的工程量?”

    “确实……不过这次搭乘升明号的乘客总共不到七十位。”

    “什么?”

    “我不能透露太多……但这次航行不是面向公众开放的,”司雷低声道,“我听说这是升明号的最后一次航行,等船抵达了十四区,它会被捐给当地的港口博物馆,用来改建成新的展厅。”

第五章 差异

    “最后一趟……”图兰表情复杂,这若干线索交织在一起,倒真是涌现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刚拍下的结构图,“那我们现在就先从底楼开始……”

    通向露台的玻璃门就在这时被三个男人推开,图兰的话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着来人——正是刚才拍照的男人们。

    “打扰一下!”为首的男人迅速扫了一眼图兰、司雷与赫斯塔,然后走到司雷面前,“请问你们也是‘升明号’的乘客吗?”

    “也……?”司雷两手抱怀,没有正面回答。

    “哈哈,如果猜错了还请不要介意,我们几个都是要上这艘船的,”男人打量着图兰的表情,“我看你们好像刚从楼上下来,又去拍了张这边的地图,所以就在想你们是不是在和我们一样找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图兰问。

    男人轻轻耸肩,他抿起下唇,笑了笑,“……可能我哪里搞错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在男人转身的瞬间,一阵风突然自平地而起,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同时发出一声惊叫——那封登船须知的信纸突然从其中一人的手中滑落,它在空中沿着风的轨迹转了两圈,两个年轻人手忙脚乱地试图去抓抢,然而信纸如同精灵恰如其分地绕开了他们的手。

    露台之外便是海潮,两个年轻人追着信纸跑起来,风却在这时突然止歇,那张登船须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赫斯塔的怀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要——”年轻人深怕赫斯塔读到信中内容,然而这样惊恐地呼喊又实在欲盖弥彰,他话已出口,却只能硬生生地截停了自己的后半句。

    健壮的大个头几乎同时气势汹汹地向赫斯塔的方向冲了过去,图兰反应极快,在司雷拔枪之前挡在了赫斯塔与那个男人之间,便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瞬,赫斯塔将对折的信纸捡起,示意不远处的年轻人过来取。

    年轻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几步上前,“……啊,谢谢!”

    “海边风大。”赫斯塔声音沙哑,“自己的东西,收好。”

    另一头的男人打量着赫斯塔的表情——这女人自始自终都没有看这信纸一眼,且信纸有字的一面是被折叠着的,她应该什么也没看到。

    男人转头斥道:“叫你们把东西都收进包里,还要说几次!?”

    “抱歉,布理先生,我们……”

    “滚回去!”

    男人转身欲走,身后图兰冷声道:“不说谢谢就罢了,刚才那么凶巴巴地冲过来,现在一句道歉都没有吗?”

    男人回过头,朝着赫斯塔的方向简单地摘了下帽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们有的受了,”图兰看向司雷和赫斯塔,“要和这种人同行。”

    赫斯塔调整了一下坐姿,伸手示意另两人靠近。

    “怎么了?”

    “我刚刚……留意到,”赫斯塔低声道,“他们的‘须知’反面……没有手写的留言。”

    图兰一怔,“你确定?”

    赫斯塔无声点头。

    片刻的沉默过后,一旁司雷若有所思,“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

    “如果,手写留言不是统一标配,那有留言者和无留言者的规则会是一致的吗,”司雷望向那几人离开的方向,“还是说,也会有不同?”

    ……

    “前面的朋友!”

    布理回过头,见方才三个女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他示意两个年轻人先归队,自己站在原地。

    “怎么了,女士?”

    “你们是在找12号候船室对吧?”

    布理皱起眉,“……刚才我明明问了你们——”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另一个朋友并不登船,”司雷微笑着道,“这次的登船须知实在有点诡异,所以我们就没有把那东西给她看。”

    “那你现在追过来是想……?”

    “我们应该是同一个目的,不然阁下刚才为什么要来和我们搭话呢?”司雷朝着布理伸出手,“司雷。”

    男人把右手的水杯腾给左手,握了握司雷的手,“威尔·布理。”

    “或许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

    “好的,女士,我很乐意,”布理笑起来,并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因为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人,和你的那位朋友完全不同。”

    司雷没有回应后半句评价,她笑着和布理交换了彼此的名片,“出门靠朋友嘛……其实你们刚才不用那么紧张,那毕竟只是登船须知,又不是船卡。”

    “哦,我当然知道那不是船卡,但就像你不愿让你不登船的那位朋友知晓这整件事一样,我们也不愿让一个与此事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读到那份诡异的须知。”

    司雷看了眼表,“时间已经只剩不到一小时了,你们还不去寄存行李吗?”

    布理成竹在胸地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自有筹划。”

    司雷再次朝不远处的男子队伍看了一眼——至少有一半的年轻人此刻已经两手空空,余下的年长者仍背着背包,但行李箱也统统不见了。

    “喔,”司雷明白过来,“聪明的做法。”

    布理隐隐有些不快——他们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聚集在一起时,总是特别容易被观察到变化。

    他低头看了一眼司雷的名片,脸色忽然闪过一丝惊异,“哦……您是警察?还同时隶属双机构?”

    “对。”

    “了不起……”布理收敛起先前的轻浮表情,目光中多出几分敬重,“你们好像……嗯,来得比较早?有什么发现吗?”

    “也没多早,可能就比你们提前一刻钟左右吧,”司雷笑了笑,“我相信大部分消息你们应该已经了解了——这儿根本没有12号候船室,现在就就可以从直通通道直接登船……以及可以从接待处办理行李托运。”

    “哎,是啊……这事儿真让人没有头绪,”他目光移向不远处的赫斯塔,“那位轮椅上的女士也要和您一起登船吗?”

    “是的。”

    “她是……?”

    “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司雷微笑,“我本来都打算走通道直接上船的,但她有点在意‘须知’里提到的《指南》,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我就推着她到处逛逛——”

    布理突然大笑起来。

    “……不好意思?”司雷望着他,“你在笑什么?”

    “实话和您说了吧,我觉得你们两位其实是可以直接登船的,这个活动应该是‘升明号’为我们这批人专设的训练游戏——我猜主办方可能是为了游戏的趣味性,才给其他乘客也发放了规则书。

    “说真的,这种活动不太适合女士们,尤其你还带着一个……”布理看向远处的赫斯塔,“是瘸子吗?我看她一直坐在轮椅上……总之,如果你们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可以随时联系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们一定效劳,玩得开心。”

第六章 来自深林

    司雷往前追了两步,“等等!”

    “女士,我得归队了。”

    “理解,不会耽误你太久,我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我是想,关于那份《指南》,也许我们……”

    布理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皱着眉笑了起来,“我懂您的意思。”

    司雷有些意外,“哦,是吗?”

    布理压低了声音,“我很乐意交您这个朋友。”

    “……那真荣幸。”

    “那本《指南》,我会想办法给你留一份的——如果我们在三点前进入了那个候船室的话。”

    “那再好不过……但这样做算不算违背了‘须知’里的规则?如果我没有及时找到12号船舱的话?”

    “这怎么算违背?这恰恰遵循了规则,”布理摊开双手,“先抵达的人可以拿走尽量多的《指南》——但它又没说我们不能依据自己的喜好进行再分配?”

    司雷凝视着布理的眼睛,半晌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布理笑起来:“总之,很高兴认识您,等上了船,务必赏脸一起喝一杯。”

    “一定,一定。”

    转身以后,司雷低头打量这位威尔·布理的名片,上面并没有写明他的社会身份,除了他的电话、邮箱和通信地址,仅有的一点信息就是反面“荆棘僧侣”的徽标——那是三条带着尖刺的荆棘锁链,它们紧密缠绕在一个赤红的圣雅各十字之上,如同三条吐信的蛇,蛇尾在十字架底部交汇。

    徽章底下还印着一行花体标语:越过黑暗,我们将重拾父辈荣光。

    ……

    当司雷回到赫斯塔与图兰身边,她身后的“荆棘僧侣”们已经分成若干个三人小组,朝着大厅的不同方向分散开去。

    图兰推着赫斯塔朝负一层走去,司雷很快追上,“现在是去哪儿?”

    “负一层的东阿尔法区,简说那边好像有个展览……”图兰轻声回答,“怎么样,有收获吗?”

    “有。”司雷语速飞快,“我问了他几个问题,规则的前面几条应该都是对上的,12号候船室、三点集合、提前在接待处寄存行李——他们还专门留了一批人带行李进去,我猜可能是想试试到底会发生什么。”

    “喔,不错的想法。”

    “但最后一条可能有出入,”司雷看向图兰,“那个人提到‘先抵达的人可以拿走尽量多的《指南》’,虽然这也有可能是他个人的理解……但我更倾向认为这就是他们的规则。”

    “先抵达的人可以拿走尽量多的《指南》……”图兰陷入回忆,“我们的规则是怎么说的?”

    “只说了《指南》很重要,不要错过。”

    图兰颦眉,“……难道第一条规则里提到的‘迟到的风险不可预估’是指这个?如果去得晚了,《指南》就会被其他人全部拿走?”

    “不知道,”司雷轻声道,“而且他们似乎倾向认为这是个专为他们而设的训练——‘荆棘僧侣’是个什么团体,你了解吗?他们这帮人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僧侣……”

    图兰摇头,她正想拿这个名字打趣,轮椅上的赫斯塔突然侧过身,一言不发地盯着大厅的东北方向。

    “怎么了,简?”

    赫斯塔表情警惕地扫过远处与近处的人群,她分明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凝视着自己,她对此毫无察觉,直到方才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与那双眼睛交汇。

    那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眸,清澈凛冽。

    “你看到什么了吗?”图兰很快读懂了赫斯塔的反应,“是有人在跟踪我们?”

    “好像是……”赫斯塔低声道,“不确定。”

    图兰加快了脚步。

    三人很快一同进入了通向负一层的电梯,司雷连按了几下关门按钮,金属门缓缓合上,在越来越窄的视野里,整个大厅看起来毫无异常。

    “我没感觉到什么……”图兰看向司雷,“你呢?”

    “我也没有,不过谨慎一点也好。”

    电梯开始下沉,直到进入海面以下,三人才留意到这是观景电梯——她们的脚下和周围梯箱的墙面都是透明的,电梯并非垂直向下,而是以接近四十五度的倾斜角向港口大厅的中心方向滑去。

    三人这时才意识到,所谓的“负一层”远比她们预想得要深,然而这一点并没有在大厅的地图上体现。

    电梯在运行了大约四十秒后再次打开,眼前的景象令她们再次惊讶——这个水下世界的游客也不少,电梯口的正面便是一处海底餐厅的入口,不少乘客选择在这里消磨时间,等到检票时间临近再回到地面,前往不同的码头登船。

    “如果这整个地下负一楼就是

    12

    号候船室的话,我们是不是已经提前进入了?”

    “……不会的,候船室至少得连着码头吧。”司雷左右看了看,最后望向赫斯塔,“你是想下来看哪个展?”

    赫斯塔抬起左手,指了指一旁玻璃墙壁上的一张海报。

    司雷侧目望去,在她身后不远有一张墨绿色的宣传画。

    “来自深林。”司雷轻声念道。

    宝石绿的海浪抑或是火焰的纹路构成了它的背景,那些线条层层叠叠地缠绕着,盘区成一张绵密的网,将“来自深林”几个字围在中间,看起来这是个和自然主题息息相关的艺术展览,它的举办时间从一月十九号开始,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

    走近几步,司雷发现标题的字体有着非常复杂的肌理——它看起来既像是从空中俯瞰的岛屿,又像是深深浅浅的藤蔓,它们的形象与含义相得益彰,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在“来自深林”下面,还有一行浅绿色的副标题:你将从何处启程?

    司雷立刻贴近细瞧,她伸手轻轻摩挲着下巴,“‘从何处启程’——这个提问确实很可疑,你是觉得它有弦外之音吗,简?”

    赫斯塔摇了摇头,她的手指朝左下角偏了偏,“……策展人。”

    司雷顺着赫斯塔的手指看去,在海报左下角一堆深褐色的文字中,她很快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姓名,“帕兰?”

    司雷眼前一亮:“哦,这是帕兰办的展?”

    “我在大厅,看到这张海报……”赫斯塔低声道,“就想……过来看看……”

    一旁图兰一头雾水,“谁是帕兰?”

第七章 树

    “是一位去年和我们一起经历了‘杀人摄影’案件的女士……”司雷解释道,“她现在应该已经离开第三区了。”

    “但现在离三点只有四十多分钟,我们真的要拿这个时间去看展吗?”

    “去吧,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头绪,而且我还要花点时间寄存行李……”司雷回头看向简,“把你的箱子也给我吧,我一起拿过去。”

    赫斯塔摇了摇头,

    “你不存?”

    “嗯,”赫斯塔低声道,“我要……带着它们。”

    “但‘须知’上的规则建议我们最好把行李直接托运——尤其是‘重要’行李。”

    “那是‘须知’的规则……不是我的。”赫斯塔抱紧了自己的箱子,并固执地重复,“我要把它们……带在身边。”

    “……也行。”司雷眨了眨眼睛,“那我们最好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谈论它们。”

    赫斯塔认真地点了点头。

    司雷走后,图兰把一只手搭在了赫斯塔的肩膀上。尽管图兰什么也没有说,但赫斯塔能感觉到安慰的重量。

    她拍了拍图兰的手背,“你来得及吗?”

    “不用管我,”图兰笑起来,“我的飞机很晚。”

    ……

    当三人来到东阿尔法区,她们很快顺着指示牌找到了属于“来自深林”的展厅,这个公益性质的展览免费对所有民众开放,她们甚至不需要出示船票,仅凭个人身份证就可以直接入内。

    这里的墙与天花板是暗绿色的,地面铺着藏青色的地毯,人走在上面没有声音,展厅的音响里播放着风声与鸟鸣,三三两两的游客在不同的展品前伫立,人们的低声交谈像一层淡淡的薄雾,成为馆内背景音的一部分。

    在进入展厅后不久,司雷就留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三个佩戴着荆棘僧侣徽章的男人,他们当中最大的那个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三四岁。男孩们并不交谈,只是抱着各自的相机走走拍拍,然而相机快门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尤其刺耳,又或者是他们脸上渴望发现什么的急切神情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司雷放慢了脚步,几分钟后,快门的声音消失在远处,世界恢复了清净。

    她们先是经过一片被剥离了叶肉的圆形叶片,它延展的脉络像某种动物的血管;紧接着是一些大断电时代前的油画,有神明赤裸着身体躺在落叶之中——图兰仔细打量了一番,指出画面的某些位置存在一些解剖学错误。

    在第一条走廊的尽头,三人看见了一个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进入以后,她们看见房间中间一棵银色的巨榕,它的树藤缓缓垂落地面——地面似乎是一块镜子,完整地倒映着一整棵大树,每当风声响起,树藤会随着风声轻轻晃动,仿佛它真的置身风中。

    司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把镜像搞反了——地面的“镜子”才是真正的榕树影像,它发着光,将自身投映在倾斜在空中的黑色画布上。

    在暗淡的房间里,一束光打向银色榕树的正对面,将那面墙上的浅金色文字照亮:

    也许,古老的黎伯海湾从未真正存在

    置身于这样的展厅之中,司雷心底浮起出几分安宁——虽然这里的大部分展品都令她感到费解,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受到蕴藏其中的美和生命力。如果早知道帕兰是一个能够搭建这样一场展览的策展人,她当初一定会多和这位女士聊聊天。

    赫斯塔也同样凝视着眼前的银色榕树,在沉默中,她分明感到有一些东西正令她感到触动,只是她无法为它们命名,只能任由它们混沌地存在于自己的心口。

    “很多文明的传说里,都出现过一棵生命之树。”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赫斯塔的左边传来,赫斯塔循声转头,看见一个同样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

    房间里的光让赫斯塔只能大致看清这人的轮廓,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似乎是带着笑意的。尽管这声音很轻,但当她说出第一句话,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等待聆听她的讲述。

    “一棵树,连接着天空、大地和冥府,一个天然的庇护所,一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中心。

    “但当十字教的信徒涤荡世界,森林开始变得充满敌意,因为它总是和传统的巫术联系在一起,而传统的巫术则意味着邪恶,人们也因此相信,森林应当被摧毁。

    “但是,当你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树面前,当你看着它的树干,看着它茂盛的枝叶,你会觉得它是一座天然的神庙……一棵巨大的树,它的存在本身就超越了一切宗教所能给予的最大抚慰。”

    赫斯塔的目光回到了眼前的银树上,这些话就像一连串的小石子,它们落进她的心湖,在水面激起阵阵浅淡的涟漪。

    图兰有些好奇地望向这个女人,“您知道墙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黎伯海湾是什么地方?”

    “……是神话里,阿蕾克托的神庙所在的地方。”赫斯塔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图兰仍然不解:“阿蕾克托?”

    于是司雷开始讲起阿蕾克托的故事,直到图兰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低叹。

    “也许古老的‘黎伯海湾’从未存在……”图兰凝视着墙上的文字,“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房间另一角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这笑声就像黑暗中的一道快门,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倨傲。

    从银色榕树的后面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近,“很简单,因为阿蕾克托的故事有相当一部分出自后人的杜撰——这个神话被篡改过,以至于今时今日我们听到的故事已经面目全非。”

    司雷不禁稍稍高看了一眼此人——同样的结论她过去已经听斯黛拉论述过。

    “怎么说?”图兰追问。

    老人用手帕掩着口鼻咳了几声,而后仰起头,“因为阿蕾克托根本就不是黛赫的女儿——他是黛赫最小的儿子,事实上,你们应该称呼他为‘亚雷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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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