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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十二号候船室

    人群的喧嚣极短暂地停下了几秒,在这瞬息而过的刹那,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过一段连续变化的复杂表情——司雷的话像一道惊雷,将这个昏沉的餐厅撕裂。

    “……候船室?”曼特尔上唇微抬,声音明显有些变化,“我说‘候船室’了吗?”

    “你说了!”一个荆棘僧侣大声道,“‘这里也算半个候船室’,这就是你的原话。”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在隐瞒什么——”

    眼看人群有如即将沸腾的水,曼特尔向前一步,她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半圆,犹如一位乐团指挥。

    “诸位,请听我说!”

    所有人再次安静下来。

    “确实,如各位听到的,你们此刻所站立地这座餐厅曾经被改造成一个候船室。”

    曼特尔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人群中间。

    “在去年夏天,升明号因为检修,途径十二区一带的蔷薇群岛。在抵达当日,ahgas

    在群岛上发现两例螯合病感染者,因此,升明号不得不暂停旅程,留在蔷薇港口等候检查。

    “当时,港口有一大批从疫区前来的乘客,他们被禁止与任何船只接触,只能在码头的空中候船室内活动,那个地方就像一座空中孤岛,在撤走了所有通向船只的空中走廊以后,唯一的出口就只剩通向陆地的大门,港口方面在送来了一批先头物资以后,暂时锁上了那里的门。

    “这原本应当是一个有效且安全的措施,但不知道为什么,给这些乘客的补给没有跟上,这导致这些人在耗尽了所有食物的情况下,被锁在码头的候船室内整整五天,仅凭一点直饮水维生。

    “在最后的危急时刻,一位前海军军医找到了突破天花板的办法,但很可惜,空中候船室的建筑表面过于光滑,根本不允许人沿它的外墙翻越而下。那位勇敢的军医爬上候船室的屋顶,用旗语向我们求助——这批乘客所在的那个候船室就在我们所在的码头。

    “我们尝试联系港口,但得到的答复是‘知道了’。于是我们全体船员不得不开始讨论,我们是否应当对这批乘客展开救助。

    “首先,升明号上有极为丰厚的物资储备,不论是水、食物或药品,我们都不缺;

    “其次,升明号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防疫,这里的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房间,在特殊时期都可以开启负压风机,最大程度地隔离各类病原微生物;

    “第三,尽管当时我们处在检修期,没有载客,但在早先经过第四区的时候,我们接应了两支当地的医疗小队,她们每一个人在对抗螯合病上都经验丰富。

    “考虑到以上三件事,我们中的许多人都认为,我们对这批乘客抱有不可推卸的救助责任,而这个决议则在接下来的不记名投票中,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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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巨大优势通过了。

    “但是,考虑到港口曾三令五申,所有船只不得擅自接纳旅客,我们必须想一些办法绕开它,否则今后升明号可能会被直接拒绝入境。”

    司雷已经领悟过来:“所以你们把餐厅划成了候船室的一部分?”

    “聪明!”曼特尔打了个响指,“这些原本应当是明天带各位参观升明号航行史博物馆时才披露的内容,不过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不如今天就带大家完整领略它的风采……”

    随着曼特尔的响指,大家感觉脚下的地板似乎晃动了一下。紧接着,餐厅边沿的地板上突然升起许多墨绿色的金属围栏。正当众人不解这些围栏的用途时,一阵清凉的海风拂过所有人的面颊。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默然看着脚下与四周发生的一切变化:毕肖普餐厅的玻璃地板正在升起,同时向外延伸。

    人们终于意识到了这变化意味着什么——这一整间餐厅正在缓慢地朝外移动,他们已经能看见升明号外雪白的船体,一层甲板上寂寂无人的过道、裹着防雨布的方形货物和橙红色的救生艇……

    远处,明月低悬。

    夜晚的海,即便风平浪静也显得庄严可怖。夏夜的海水看起来接近纯黑,除了被月色晕染的那片海域。在两个小时的航行之后,升明号已经离开了第三区的海岸,众人再看不见属于陆地的淡金色灯光,横亘在他们眼前的,只有望不见尽头的沉静汪洋。

    曼特尔慢慢走上前:“总之,那次救援行动非常顺利,被我们救助的乘客当中没有一个感染了螯合菌——这真是莫大地幸运。尽管我们事后收到了蔷薇港口的书面警告,但后来港口方面也没怎么难为过我们。

    “所以,我请在座诸位稍安勿躁,我理解你们下午在阿弗尔港口经历了一些不愉快,但我们——眼下正在为诸位竭诚服务的全体船员,在必要时刻会向一切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请诸位相信这一点,因为,一切的沟通互助都只能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越是危困的时候,越应当如此……”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望着曼特尔的眼睛,这位年轻的船员仿佛有一种魔力,当她微笑着说出一些官方辞令的时候,总是让人产生一种想要相信她的冲动。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

    司雷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司雷身上。

    曼特尔微笑着看着司雷,被帽子遮住的额侧青筋凸起——好像永远都是这个小个子女人在找事。

    “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讲就好了哈。”

    “你们这个临时候船室在当时有名字吗?”司雷问道。

    “没有名字。”曼特尔客气地回答。

    几个荆棘僧侣轻轻舒了口气——他们的心跳几乎在方才司雷提问的瞬间同时加速。

    “……编号呢?”司雷又问,“类似编号的东西有吗……其他人怎么称呼你们的‘候船室’?就叫升明号吗?”

    “哦,你倒是提醒我了。当时蔷薇港口的候船室只有十一个,所以当时其他人在提到我们的时候,都喊我们……”

    曼特尔轻轻击掌,“十二号候船室。”

第二十四章 对峙

    有人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地,器皿四分五裂,发出清脆声响。

    荆棘僧侣们的微醺醉意几乎就在这一刻被海风带走,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桌边的布理——他也望着这边,目光充满疑虑。

    在同伴的注视下,布理不得不起身表态,他挺起胸膛,大步走向曼特尔。

    他健壮的身体很快将曼特尔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你们这帮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曼特尔不解:“什么‘什么鬼’?”

    “你自己清楚!”布理一把揪起了曼特尔的衣领,将她整个人向餐厅的边沿猛推,“……什么十二号船舱,什么登船须知,什么——”

    曼特尔失去了平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她两手紧握布理的手腕,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救……救命——”

    几个荆棘僧侣冲上前,手忙脚乱地拉住了布理,但一串不堪入耳的叫骂还是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脱离魔爪的曼特尔跪坐在地上,她心跳飞快,腿脚也有些发软。等到曼特尔回过神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墨绿色的金属围栏就在她身后不远。

    “没事吧?”

    曼特尔再次被吓了一条,她循声抬头,发现司雷正向自己伸出了手。

    “女……女士。”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姑娘在这时走了过来,“我有个……问题。”

    曼特尔低头抚平被布理抓皱的领口,她拉着司雷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请说。”

    “这张‘须知’,到底是不是你们官方派发的?”女孩问道。

    曼特尔接过那张信纸,在快速通读之后,她皱起眉头,“……当然不是,我们不可能发这种东西。”

    “那……请问《升明号游轮出行指南》在什么地方可以拿到?”

    曼特尔表情困惑,尽管她明白女孩在问的就是信里提到的东西,但她着实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匪夷所思。

    “没有这种东西。”曼特尔将信纸还给了女孩儿,“我们只有《船书手冊》,里面汇总了升明号上提供的各项服务和它们的所在位置,《手册》就放在各位即将入住的船舱床头……”

    “你们对这张须知完全不知情吗?”司雷问。

    “当然!”曼特尔看向司雷,“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给你们寄这种东西——等等,是你们所有人都收到了吗?”

    曼特尔看向露天餐厅里的每一位宾客,从每个人紧张的神色里,她很快明白了答案。

    一位荆棘僧侣在这时上前,他指了指女孩手里的信,“不好意思,能看看你的‘须知’吗?”

    “哦,可——”

    女孩还没有答完,她的“须知”已经被眼前人拿走。

    很快,荆棘僧侣回过头:“你们都过来!这女的收到的信和我们不一样!”

    另外几个荆棘僧侣闻声而动,然而在他们看见具体内容之前,那张“须知”再次被抢——几人抬头,那张须知已经重回了司雷手中。

    “你干什么!?”

    “她还没答应呢。”

    “她答应了,她说可以!”

    “我没有听到。”

    为首的荆棘僧侣翻了个白眼,他看向女孩,“你是不是说了可以?”

    女孩一愣,“啊,是……可以看,没什么不能看的……”

    司雷不为所动,“要看她的‘须知’,就把你们的‘须知’也交出来,否则不公平。”

    “不是……你就非要在这种时候计较这个吗?”

    司雷神情凶厉,“拿出来!”

    几个荆棘僧侣彼此低声讨论了几句,而后其中一人开始脱下自己的背包,很快从夹层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在双方交换了须知之后,司雷当着女孩的面展开了荆棘僧侣的规则,就像她此前在港口大厅里所猜测的那样,荆棘僧侣们的第五条与她和赫斯塔收到的大相径庭:

    “第五,我们在12号候船室内准备了有限数量的《升明号游轮出行指南》,在准时抵达候船室后,您可以尽可能多地拿走《指南》,它将保证您在接下来的航行中占据有利位置。”

    女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僧侣们的第五条,“……真的不一样。”

    紧接着,她把须知翻了过来,在看到空空如也的背面以后,女孩轻轻地“咦”了一声。

    不远处,持信的荆棘僧侣留意到女孩的动作,也把信纸翻了过来,于是几人当场惊呼:“她的‘须知’背后还有字!”

    其他僧侣立刻向持信者靠拢。

    “上面写的什么?”

    “‘任何时候,‘”持信人大声念道,“’你的平静应当同愤怒一样真实。你忠诚的,阿尔博多尼卡’——这是什么老掉牙的鸡汤?还有阿尔博多尼卡是谁,你们知道吗?”

    另一头,司雷放下了僧侣们的规则,心里隐隐有些忿懑。眼前的这笔买卖显然做亏了——她只是确认了先前已经基本猜到的信息,而对面这帮荆棘僧侣却实打实地补上了这个信息差。

    司雷把僧侣的须知递给女孩,“有些要求,直接拒绝就好了。”

    “抱歉……”

    “不用道歉,”司雷轻叹一声,“我本来——”

    “诸位!我有个提议!”

    布理的声音犹如洪钟,其音量之大,让站在他身边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在先前的呕吐过后,他的醉态确实消减了不少。

    “是这样!我们发现,大家收到的《登船须知》……或许有……出入,考虑到——眼下,我们共同面临着……未知的敌人,我……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才有可能揪出那个,在暗中看我们笑话……乃至策划阴谋,损害我们性命的……敌人!”

    布理再次打了个酒嗝。

    “因此,我提议!大家一起把收到的《登船须知》展示出来,尤其……是背面有字的朋友——”

    “反对!”

    “谁……谁反对?”

    为了弥补身高的劣势,司雷动作轻快地翻上一旁的餐桌。

    “在情势更明朗以前,我认为任何人都不应当过多暴露自己手中的信息,”司雷声如金石,铿锵顿挫,“尤其是‘背面有字’的朋友!”

第二十五章 拆解

    “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言乱语,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应当是——”

    “应当是‘静观其变’!”司雷厉呵道。

    布理正要驳斥,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在激动的情绪波动里,他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说不出话,司雷趁机大声道,“所有人听我说!

    “就目前看,我们拿到的规则至少有两个版本,差别主要体现在第五条上——版本一提示《指南》内包含大量极具指导性的珍贵建议,得到它就能在升明号上平安度日;版本二对此语焉不详,但建议乘客尽可能多地拿走指南,‘以保证在接下来的航行中占据有利位置’。

    “我认为这个差异值得警惕,它表明至少有一方的行为会更具掠夺性——”

    “这只是你的推断!”布理愤怒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掠夺,我们根本就……”

    “那我们就来谈谈一些已经发生的事。”司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里是十二号候船室,按照‘须知’中的提示,我们不应当在此展示船卡,不应当把行李带入,即便带入了也不应当向任何人展示它们,在这方面,你和你的团队可以说是一条都没有遵守,诚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果,但就目前的行为来看,阁下显然并不擅长应付眼前的局面。

    “恕我冒犯,我不知道你提出的那个建议,究竟是为了维护所有人的利益,还是想把更多人拖下水,以弥补你们今晚犯下的过错。”

    布理无言以对,他恼火地咬紧牙关,试图以此掩饰怒火,然而这只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片刻的寂静过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着远离荆棘僧侣的方向退了几步。

    司雷稍稍昂起脸——这正是她希望看见的。

    “女士,”一个年轻的男孩举起了手,“我认为……你的有些论断值得推敲,你能否……让我说说我的想法?”

    司雷侧目,发现提问者又是之前那个掉落纪念币的男孩子。

    “当然可以。”司雷笑着答道,“毕竟你看起来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人,和你的某位同伴完全不同。”

    布理忍无可忍:“你这个——”

    “冷静!布理先生!”其他的荆棘僧侣当即抱住了他。

    人们的视线汇聚到那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年轻男孩上。

    “首先,我并不认为我们犯了什么大忌,”男孩轻声道,“首先,‘须知’里明确提到,行李是可以带进‘十二号候船室’的,它只是建议我们不要展示、不要谈论,诚然,我们没有特别留心这一点,但在今天的酒会里,我们确实做到了让行李始终不离开我们的视线。

    “其次,关于船卡,我记得我们的规则里只提到了‘需要妥善保存’,虽然另一句‘在登船以前,理论上没有任何环节需要您向任何人出示船卡’似乎是在暗示船卡不该当面示人,但现在我们已经在升明号上了,我们的船已经离开了阿弗尔港口那么久,现在给其他人看船卡,应该……也没有问题?”

    其他面色慌乱的荆棘僧侣在听到这番话以后,都显得轻松许多,他们当即抱住了男孩的肩膀,“说得好,迪特里希!”

    “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布理先生今晚喝醉了,有些失态,请大家原谅他小小的轻慢……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个可靠的人,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微微躬身,“我说完了。”

    一时间,餐厅里竟然响起了些微掌声,每道看向男孩的目光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欣赏。布理微笑着走到男孩身边,像一个兄长一样伸出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谢谢你。”

    “不客气,布理先生。”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司雷?”布理转过声,冷声开口。

    司雷没有立刻回答,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布理跟前,“你还记得第一条规则写的什么吗?”

    “要我们三点钟准时抵达十二号候船室……是这个吧?”

    “对,规则提到,‘提前抵达不会有奖励,但迟到的风险不可估量’,”司雷看向餐厅的其他人,“大家有没有细想过这句话?”

    不等其他人应声,司雷已经一边踱步,一边说了下去。

    “在一开始,我们并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下午三点,阿弗尔港口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海底负一层被毁,港口大厅坍塌——结合这个事实,我们可以很快理解为什么迟到的风险不可估量,因为三点一过,你有可能刚好就在这些建筑内,迟到对你的风险意味着‘死亡’,但你也有可能刚好待在某个码头上,虽然整个阿弗尔港口乱作一团,但你是安全的。

    “我想,这就是‘不可估量’的含义。”

    人群同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轻叹——有道理。

    “别在这里扯东扯西的!”

    司雷不为所动,“然后,就到了第二条,里面提到了‘登船’,也就是刚才那位先生提到的,我们需要妥善保存各自的船卡,在登船前,最好不要轻易示人——但请问,你怎么定义‘登船’?别忘了,‘须知’里完全没有提到‘毕肖普餐厅’,而是直接将这里认定为‘十二号候船室’——那么人在候船室里坐着,能不能算‘已经登船’?”

    许多人再次凝眉细思,脸色微白。

    “可以说,我们在座所有人都已经亲身经历了违背第一条规则的后果,尽管我们事前并不清楚这后果究竟是什么,但我们都确定这个后果存在——因为它被直接写进了‘须知’里。

    “可现在的问题是,违背第二、第三、第四条准则有没有后果?如果有,它的后果是什么?”

    司雷停下了脚步,整个餐厅鸦雀无声。

    “换句话说,”司雷看向布理,“你们当然可以为你们今晚的行为强辩,但这并不能够撤销你们已经做过的行为,所以我们不如让事情简单一点,就像我最开始说的:在事情进一步明朗以前,我们各自握好自己的信息,不要轻易谈论、展示或者同任何人结盟。

    “现在,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第二十六章 硬石

    布理的脸颊轻轻抽动了一下,“……呵,这种分析根本毫无逻辑。”

    司雷轻轻耸肩,她看向别处,“总之,我建议今晚大家什么都不要做,领了房卡以后就回去睡觉。以及这趟航行刚开始就发生了这么多怪事,也许最好的选择是现在就返航——”

    “‘升明号’不会返航。”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人们看向声音的来处——罗博格里耶站在通向二楼的水晶台阶上。

    “但是——”

    “你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用不着再说一遍!”老男人的嘴角拉得很低,他的鼻翼因为憎恶而微微煽动着,“我告诉你,这趟航行意义重大,才不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诈骗信就随意中止。”

    “但这么多乘客的安危——”

    “那我们就来个投票,赞同立即返航的举手?”

    寂静的餐厅中,只有司雷一个人举起了手,紧接着是安娜,最后是零。

    “哈,三票!”罗博格里耶眯起眼睛,他揶揄道,“抱着你的那套说辞跳海去吧,如果你非要返航,自己游回去。”

    司雷并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不解地望着身边人——明明这些人的脸上都怀着惊疑与惧怕,但此刻人们竟是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司雷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很快,人们开始有序兑换房卡。司雷观望着人群,每个人在向工作人员展示船卡时都紧紧捏着卡片带序号的一角,以免被其他人看到——显然,她刚才的那些分析,大家都听进去了。

    但每个人都坚持继续航行……这又是为什么。

    司雷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在领取了房卡以后,人们再次不约而同地往自己的房间飞奔,几乎没有人继续留下享用正餐,司雷也推着赫斯塔走向餐厅出口。

    “司雷警官!”零推着安娜追了上来,“请等等。”

    司雷停下脚步,“什么事?”

    轮椅上的安娜微笑着,“一起去喝一杯吗?”

    “我从来不喝酒。”

    “聊一聊天?”

    “我真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司雷,”安娜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稍稍收敛,那双眼睛又再度变得深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语调却变得更加顽皮,“以前我总是听说梅布尔看人的眼光非常毒辣,我不以为然……直到今晚,我才真正感觉到这一点。你确实非常适合侦察科,你的观察,你的应变,还包括面对压力环境勇气……都是一流的。”

    “……谢谢,”司雷的神情也缓和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坚持道,“不过我确实不喝酒,这不是托辞。”

    “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邀请你,”安娜望着她,“当然,你可以拒绝。”

    四目相对,司雷几次欲言又止,理性上她并不想浪费这个时间,但某种直觉又让她感到,或许这是一次不该错过的谈话。

    片刻的考虑过后,司雷开口:“我得先带简回去。”

    “你可以推着她一起来,”安娜轻声道,“反正她一直睡着,在轮椅上还是在房间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好吧。”

    司雷推着赫斯塔转身,刚要重返毕肖普餐厅,安娜再次喊住了她,“你去哪里?”

    “你不是要‘喝一杯’吗?”

    “不在这儿喝。”安娜望向司雷的身后,“这是个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其原本职能的地方,你指望在这儿喝到什么东西。”

    “……去哪儿?”

    “这边。”

    安娜引着司雷走向这一层的格雷斯剧场,在剧场入口的左侧门廊,她们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隐秘的小门后面发现了专供工作人员出入的货梯。

    “你以前坐过这艘船?”司雷问。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乘坐升明号。”

    在进入电梯以后,安娜的手犹豫地在几个按键前面徘徊,她低声喃喃着“啊……是几层来着?”,最后按下“-2”。

    电梯开始下降。

    “你以前肯定来过。”

    “我没有。”

    “但你一直在通过墙上的挂画、路边的雕像来确定位置——你对这一带的陈设有印象。”

    “对,”安娜点头,“但这和我是第一次乘船不矛盾。”

    “你真的没骗我?”

    “如果我骗你,就让我下半辈子都待在十二区。”

    “……十二区怎么了?”

    “那地方禁酒。”

    电梯门再次开启,外面一片寂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司雷皱起眉头,“……这是哪儿?”

    “硬石酒吧,”安娜轻声道,“往前走二十米,转弯,推开一道门就到了……嗯,应该是这样。”

    司雷内心有些微的后悔,也许从一开始她就该坚持先把赫斯塔送回房间。

    “你确定这里安全吗?”司雷站在原地,“不行,我得先给千叶去个电话……”

    “可以,”安娜凝视着眼前的黑暗,“但你也可以这么想,正因为现在千叶不在这里,所以简是安全的。”

    “……?”

    “因为只有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千叶才会放任你带着简到处走,相反,当她出现并寸步不离的时候,才意味着真正的危险临近了。”

    “这就是下午图兰的逻辑,”司雷干脆地答道,“但千叶是个‘人’,她再厉害也是个‘人’,是人就会犯错。你可以说她的失联是刻意为之,但万一是她疏漏了呢——喂,千叶吗?是我。”

    电话迅速接通,这让司雷感到有些意外,她已经做好了千叶电话打不通,自己带着赫斯塔原路返回的准备。

    电话另一头的千叶听起来非常疲惫,不过在听到她们打算前往硬石酒吧后,她还是欣然道:“没事,司雷,你自己留意不要待太晚就行。”

    挂了电话,司雷感到一阵违和。

    眼前的阴暗走廊突然亮起了灯,司雷推着赫斯塔走出轿厢,电梯门在她们身后合拢。

    一切正如安娜所说,她们直走,转弯,推开一扇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霓虹灯管,它们曲曲折折,绕成“硬石”字样,整个酒吧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客人,但随着她们的进入,一位调酒师从暗处走到吧台的灯光下。

    “晚上好,女士们。”

第二十七章 亚雷克

    几人在吧台前坐下,一些枯萎的鸢尾低垂在桌面的蕾丝绢布上,司雷顺着它的方向往远处看,吧台的酒水车上放着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酒瓶,她能看出其中一些大概不是普通玻璃——它们通透得像水晶。

    调酒师有一头蓬松的黑发和棕褐色的皮肤,她低声询问来客想要什么,安娜笑着回答:“一杯金汤力。”

    “调制上有要求吗?”

    安娜交叉双手,惬意地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汤力水和金酒的比例三比一,用哥顿金酒,再加三个冰块和少许柠檬皮。”(1)

    调酒师的脸上闪过些微诧异的神色,而后很快笑了起来。

    “……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司雷问。

    “这是一个暗语。”安娜笑着道,“客人说‘一杯金汤力’,酒侍问‘调制上有要求吗’,然后再是我说的那些细节。”

    “我等了将近……七年,不,八年了,”调酒师转身从酒柜上取下漂亮的金酒,“您终于来了。”

    司雷的表情愣了片刻,可不论是安娜还是调酒师,两者谁也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冰块的撞击声混合了酒香,司雷按捺着好奇,等待着她们的下文。

    “请。”

    质地澄澈的金汤力被推至安娜面前,安娜举杯,整个人如同入定,神情安宁。

    “怎么样?”调酒师问。

    “很好。”

    调酒师看向司雷,“您需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用,”司雷的身体稍稍前倾,“冒昧一问,对上了暗语之后呢?会得到什么?”

    调酒师的表情变得困惑,她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带着不确定开口:“……会得到一杯,很好的金汤力?”

    “什么?”司雷稍稍歪头,“我好像还是——”

    “八年前我膝盖做过一个小手术,”安娜轻声道,“为了那个手术我戒了有……半年的酒?”

    “嗯哼。”调酒师点头,示意她在听。

    “静养的时候,有人给我寄来一本《在神的土地上干杯》,那本书的第一章就是‘金汤力’。”

    安娜的无名指与食指轻轻转动杯底,灯光透过酒杯,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投射出璀璨流光,她将酒杯倾斜,移至司雷面前。

    “看到了吗?”

    “什么?”

    安娜神情专注,“一道乳化层。在表面,泛着油光。”

    司雷内心开始翻白眼。

    安娜很快将这一杯酒饮尽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温和而放松的情态,“你到底是不能喝酒,还是不肯喝酒?”

    “不重要,反正今晚我滴酒不沾。”

    “那我懂了,我有一款酒推荐给你,”安娜笑着道,“很久以前,有一位第三区南部的酒侍,有一天,他在调制‘内格罗尼‘的时候误将起泡酒当成了金酒,结果味道意外地好——这就是后来的‘误调的内格罗尼’。”

    司雷静静地看着她,索性一句话也不接了,安娜突然以侧脸望向她,“你在后悔跟我下来吗?”

    “不知道,”司雷两手交握,“感觉不管下不下来都会后悔——我以为你真有什么要紧事和我说呢。”

    “当然有。”

    “如果都是关于你的鸡尾酒特调就算了。”

    “我的特调确实很重要,不过也有一些事和它一样重要,”安娜左手撑着脸颊,“是关于你的。”

    “我?”

    “为你今天一个注定要追悔莫及的决定,”安娜低声喃喃,“为了减轻你的愧疚,也为了将来某一天你不要那么恨我……我想和你聊聊,我们应该聊聊。”

    “你是说下午剪绳子的事?”

    “不完全是,”安娜突然指了指司雷右手边的墙,“看到那边的画没有?”

    司雷转过头,在不远处昏暗的墙体上,一副巨大的挂画正靠放在墙边,一道薄薄的黑纱遮笼着它。

    “那是什么?”司雷问。

    “哦,是一副今天刚到的画,”调酒师答道,“罗博格里耶先生钦点更换的。”

    “可以看看吗?”

    “可以,反正明天一早我们就把它挂起来了。”

    司雷动作轻快地跳下椅子,她走到比自己还高半米不止的挂画前,伸手揭下了上面的黑纱,画上是一个赤裸而健壮的年轻男人,他左手握着三条正在燃烧的带火荆棘,右手托着一枚头骨,表情似有怒容,卷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

    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司雷往后退了两步,终于回想起起眼前意象。

    “……阿蕾克托?”

    “是亚雷克。”安娜纠正道。

    一瞬间,司雷回想起荆棘僧侣们的那个徽章——那上面也有三条带着尖刺的荆棘锁链。

    “荆棘是亘古不变的路障,只要你想往前走,它必定着火。”安娜轻声道,“而火,火意味着炼狱,人们相信烈焰灼烧的痛苦能够带来净化,乃至精神上的增益。”

    寥寥数语间,司雷已经明白过来。

    “所以……这是那些’荆棘僧侣‘的精神图腾?”她回头看向安娜,“一个性转版的阿蕾克托?”

    “仅仅是‘荆棘’的出处。”安娜答道,“他们对’僧侣‘的概念完全继承自历史上的’杯葛僧侣‘——一个在黄金时代兴盛的男性组织,类似兄弟会的存在。杯葛僧侣主张断绝一切可能被女性利用的自身资源,以此避免供养和保护女性,他们拒绝进入严肃关系,不结婚,不生养子女,贯彻极简主义生活,抵制消费主义——‘僧侣’之称,就是这么来的。”

    司雷若有所思,半晌,她忽然叹了口气:“我有个与此无关的问题。”

    “嗯?”

    “……为什么刚才在毕肖普餐厅的时候不直接说要和我聊聊荆棘僧侣?”司雷看向她,“兜这么大个圈子,意义在哪儿?”

    “我和你之间的所有谈话,”安娜抬起头,“都只会发生在我们双方都有交谈意愿的时刻。”

    司雷不置可否,她收回目光,重新看画。

    “……这个故事里的‘亚雷克’,在和谁为敌?”

    “仍然是父神厄拜——厄拜感受到了自身的衰老,开始惧怕起亚雷克的力量,便将他封印在时间之河……但衰老的父神迟早无法统御他的疆域,因此,在弑父后成为新父是亚雷克注定的命运,也是他的使命。”安娜轻声道,“双方敌对又统一,一个典型的父系传承。”

    司雷目光微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重拾父辈荣光吧。

    ——

    (1)出自《酒鬼与圣徒》劳伦斯·奥斯本

第二十八章 误会

    “在很早以前,我和罗博格里耶有过一面之缘,如你所见,他是个富豪,但即便在富豪中这人也是特立独行的那一类——他是个狂热的生存主义分子。”

    “你是指大断电之后的那种‘生存狂’?”

    “对,他几十年前就在第一区的隔离带附近建了很多专门应对末日的社区,囤积食物、药品、枪支和……妇女?”

    “囤积妇女,”司雷怀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你确定第一区联合政府会允许这种事情在宜居地发生吗?”

    “我看不出那种情形和‘囤积’有什么两样……不过无所谓了,你也可以说她们是自愿加入的,因为她们也非常狂热,狂热于建设‘伊甸’——用‘女人的方式’。”

    “什么方式?”

    “管理内务和生育,”安娜轻声道,“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伊甸’内每个女性的平均数量是

    7.6

    个。”

    “这太荒谬了,”司雷难以置信,“我不信联第一区合政府会在这种事情上袖手旁观——”

    “这完全不荒谬,司雷,还要我再强调一遍吗,女人们非常狂热,在伊甸,生育是一种荣耀。每个人都相信大断电时代随时会再度降临,整个人类文明会再度陷落到无序和黑暗之中,而她们生下的每一个孩子,都将是新世界的火种。

    “当然,联合政府也不是没有试图插手过,但每次都碰了一鼻子灰——第一区公民有没有生育的自由?联合政府能不能剥夺这种自由?事实再清楚不过了,在联合政府试图干预‘伊甸’社区内部事务的时候,每一次,都促成了伊甸的空前团结。”

    “你说的这个社区‘伊甸’,有多少成员?”

    “人数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六千。”

    “这不可能,”

    “为什么?”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关于伊甸的消息,”话一出口,司雷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我是说,如果它是个这么大规模的社区,它应该更知名一些——”

    “或许你听说过‘红杉林森林大火’?”

    安娜望着司雷的表情,“看来你听过。”

    “我怎么可能没听过,这是第一区文明复苏后遭遇的最严重的森林大火……但你的意思是它和‘伊甸’有关?”

    “它是伊甸内部暴力革命的结果,这样一个物质上极为充裕的社区,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瓦解。你可以让千叶给你找找相关档案,毕竟当时

    ahgas

    在‘伊甸’也设置了工作站。”

    安娜又重新要了一杯柠檬雪泥。

    “荆棘僧侣是这几年新生的民间组织,成员主要是

    20~45

    岁的成年男性。从它诞生之初,罗博格里耶就对它密切关注。他的信条与荆棘僧侣可以说是不谋而合,双方都认为对方是充满豪情且相当务实的战略伙伴,于是罗博格里耶提供资金,让荆棘僧侣在宜居地内迅速扩张,这把火从第一区烧起来,已经蔓延了……至少四个大区,从地域上看,它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伊甸。

    “今天你在升明号看到的荆棘僧侣,大部分都是经过了重重筛选之后的预备成员。如果不出意外,在下船之后,他们会和罗博格里耶一起前往北十四区的冻土带,并在那里正式得到身份认证。罗博格里耶最近在那一带活动频繁……也许那里就是二号伊甸,也许他们又有了别的什么点子,谁知道呢。”

    “你讨厌他们。”司雷轻声道。

    “你不讨厌?”

    “讨厌,但我不会因为讨厌一类人就觉得他们都该死。”司雷望着她,“他们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吗?”

    “你如何定义‘不可饶恕’?”

    司雷摇了摇头,“如果你刚才说的‘追悔莫及’是指我以后会后悔今天没有剪断那条绳子,那我也直截了当地把话放在这里——即便十年后这条船上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会变成罪大恶极的恶人,我也不能在一个人意图犯罪之前就惩罚他。”

    司雷扬起眉,“谁也不能用推断来给别人定罪……我原本以为这是一种基本常识?”

    “嗯哼。”安娜点头。

    “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如果现在有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你注定是个坏人,所以你应当立刻去死,你怎么想?”

    这个问题着实激起了安娜的兴趣,司雷能看出来她的表情变化——那种突然被思想实验捉住的愉悦。

    “总之,不论之后这些荆棘僧侣会变成怎样的人,我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如果人人都以虚无缥缈的‘将来’来给当下定罪,这个世界上谁也都不能幸免。”

    司雷站起身。

    “但谢谢你今天邀请我下来,你和我说的这些信息,我之后会一条条按图索骥的……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司雷。”

    司雷停下脚步,转过头。

    “你误会我了,”安娜笑着道,“但这真的很有意思……完全,南辕北辙的误会。”

    “……你指什么地方有误会?”

    安娜摇了摇头,“或许等船抵达维堡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喝一杯。”

    “到时候再说吧。”司雷挥了挥手,“晚安,二位。”

    一直沉默的零听到这句话,也转身向司雷挥了挥手。

    ……

    司雷推着赫斯塔,一路走到电梯前面。

    她忽然感到了一阵疲惫,从下午抵达阿弗尔港口到现在,发生的变故如同海上波涛,一浪抵着一浪,太多的信息涌入了她的脑海,其中有许多令人在意的细节是悬浮在空中的——她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以至于无法将这些细节串联。

    但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再细想。

    按下等候按钮,停在顶层的货梯开始朝她们所在的楼层下降,电梯的金属门并不平整,映照在上面的人像也随之形变,仿佛她们之间隔着一层流动的河水。这景象让司雷忽然想起那个失去一切力量,被封印在时间之河的神祇,还有赫斯塔收到的那条留言——隐喻正引导着我们的旅程。

    司雷低下头,她望着沉睡的赫斯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喃:

    “你到底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呢,简?”

第二十九章 醒来

    午夜,船在黑色的水面航行,留下一道满是水沫的尾流。

    惴惴不安的乘客各自在熄了灯的舱室静卧,没有人交谈。

    赫斯塔侧卧而眠,神情平静安稳。

    这一晚,她梦见一只飞过冰川的火鸟,它张开升焰的羽翅,从高高的雪山向山脚青翠的湖泊俯冲。

    初夏,樱桃般大小的李子团簇在枝头,向阳一面的果子渐渐转红,山间的风吹过它们,吹响一片叶浪。

    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在风中吟唱,歌声随着溪流一路奔腾,断断续续,似乎在唤着谁的名字。

    “艾涅塞……”

    “也许最好的选择是现在就返航——”

    “‘升明号’不会返航。”

    “自由的……河流……”

    梦中的火鸟停止了飞行,她悬在空中回望,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周遭的世界却变得嘈杂起来。

    “我认为这个差异值得警惕,它表明至少有一方的行为会更具掠夺性。”

    “这只是你的推断!什么掠夺,我们根本就——”

    “亲切的……苦难……”

    “一起去喝一杯吗?”

    “我从来不喝酒。”

    “艾涅塞……”

    “荆棘是亘古不变的路障,只要你想往前走,它必定着火。”

    “艾涅塞……”

    “你误会我了。”

    “但这真的很有意思……完全,南辕北辙的误会。”

    “艾涅塞……”

    睡梦中,火鸟终于来到雪山的尽头,这里的湖泊完全冻住了,冰面是浅蓝色的,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笼。

    这里的风不再柔和,它们携冰雪而来,如同锋利的刀片。火鸟艰难地挥动翅膀,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斑驳粗糙——所有景象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她仍发现这冰面下头似乎冻着一个女人。

    那人的身体同群山一样巨大,悬直地置身于冻湖之中。她扬起的脸颊宁静安详,身后的长发仍像火焰一般熊熊地燃烧着。

    火鸟飞向她。

    山林间的风雪骤然凝固,一个带着些许伤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到底……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呢?”

    赫斯塔不自觉地打了哆嗦,睁开了眼睛。

    所有的山景都消失了,她警惕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房间:带着木头纹理的墙纸,完全密封的透明玻璃窗,一张带抽屉的木桌和大衣柜,一道通向阳台的门……

    日光从窗口投射进来,看起来已是下午,赫斯塔低头看表——确实,已经快两点了。

    “你终于醒了。”一个声音从房间另一头传来。

    刚睁开眼的赫斯塔视野还是模糊的,但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如果我们把感觉分成十个等级,1

    是糟糕极了,10

    是好得不得了,你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有几分?”

    “黎各……?”赫斯塔轻声呼唤。

    黎各拉来一把椅子,坐到赫斯塔的床头,“还好吗?”

    赫斯塔无声地笑了,她望着黎各的眼睛,“……好久不见。”

    “哪有,上礼拜我们不是才视频过吗。”

    “那怎么能……一样?”

    两个人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对了……图兰……”赫斯塔看向黎各身后——那儿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片刻的空档里,赫斯塔终于想起来图兰的飞机在昨晚,她当然是不可能一起上船的。

    “她走了,船昨天晚上六点多开的。”黎各笑着道,“她本来想和你道别,结果前脚把你摇醒,后脚你又睡着了。”

    赫斯塔轻轻舒了口气,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疼痛,尤其是脖子,当她想坐起身,肩膀一带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愣是使不上力气。

    “我知道……我又错过了,”赫斯塔有些颓丧地望着天花板,“我总是在错过……”

    “但她录了一段录像给你,一会儿我放给你看?”

    赫斯塔一怔,“……好。”

    黎各端来一杯水,连同赫斯塔的药盒一起放在她的床头,赫斯塔动作僵硬地数着药片,一点一点把它们都吃了下去。

    黎各看着好友的动作,“脖子酸?”

    “嗯。”

    “我帮你按按。”

    “谢谢……”

    黎各扶着赫斯塔艰难起身,随着她一拇指的力道,赫斯塔痛得“嘶”了一声。

    “我下手太重了?”

    “没有,”赫斯塔皱着眉头,“……正好。”

    “要怪就怪那个叫司雷的警察,她昨晚推着你喝酒去了,你一路都是这么躺着的。”黎各仰起头,把脖子凹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我昨天就说,你今天醒了可有得受了。”

    “不怪她……司雷很好,她帮了我很多……”

    “我问你件事?”黎各突然打断了赫斯塔的话。

    “嗯?你问……”

    “刺杀者,是你吗?”

    赫斯塔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为什么这么问?”

    “一开始我没往你身上想,直到罗杰死了,”黎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是你,对吗?”

    赫斯塔看向了别处,“我……不能谈论这个问题……”

    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吸。

    黎各的下巴轻轻磕在赫斯塔的头顶。

    “辛苦了。”

    赫斯塔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聊起别的话题,黎各将相机递到赫斯塔手中,画面里,图兰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在她身后,被夕照染成赤金的海面正耀起粼粼微光。

    “我要走了哦,简,因为一些手续问题我还是得先回一趟第一区,然后再从那边去第六区的研究所,一切顺利的话,下周这个时候我就正式开始新工作了。

    “你们这趟行程看起来太奇怪了,不过有千叶小姐、黎各,还有司雷警官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但你一定要记住按时服药,一定、一定要按时服药,好吗?我知道药物的副作用可能会让你有点难受,但它们在让你慢慢变好,我把你的减药规则告诉了司雷和黎各,她们会帮我来监督你的,在这种事上一定不要着急,慢慢来,才比较快。

    “还有,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主动跟她们讲,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来,如果遇到了那种——”

    画面开始抖动,图兰皱起眉头,“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你把相机拿拿好!”

    黎各的画外音笑得更大声了。

    “你好唠叨!”

第三十章 一米八七

    图兰从画面里消失了一段时间,期间镜头反复晃动,追逐和打闹的声音伴随着海浪,最后,镜头再次转向图兰。

    “等你下了船,不要忘记给我写邮件,可以多和我讲讲你在十四区的见闻……等我安顿下来,我猜可能需要两三个月,我会找个假期去十四区看你!

    “反正你记住,一定不要擅自停药,好吗?到时见!”

    屏幕定格在图兰最后的挥手。

    赫斯塔仍然抱着相机,她凝神想了想,这趟升明号的航行本身就要持续大约两个月,这也就意味着等她下了船,她们很快就能再见。

    “她为什么一直在强调不能擅自停药?”黎各问,“你之前停过?”

    赫斯塔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提着相机的背带将它举起。当她的手臂略高于肩膀的时候,赫斯塔的左手再次开始不自觉地抖动。

    黎各抓住了赫斯塔的手腕。

    “我懂了。”黎各接过相机,“你觉得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擅自停药的概率有多大?”

    “不会了……我保证。”

    ……

    下午六点,黎各带着赫斯塔前往餐厅。

    尽管毕肖普餐厅提供晚餐配送服务,但赫斯塔还是坚持要出去走走。她原以为推开房门外面就是走廊,却未曾想先看见了一个坡度低缓的楼梯。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独栋的别墅,一共有四个房间。

    字型的走廊连接着所有房门。她的房间就在

    字顶横的一头,也是唯一一个位于二层的房间。

    “底下那个房间是司雷和我的,也是双人间,”黎各指着

    字交汇处的那扇门说道,“我和司雷商量过了,我们会轮流着照顾你,昨天她睡你这儿,今天就轮到我。”

    “不用这么——”

    “用,至少千叶是这么建议的。”

    “……是吗?”赫斯塔有些意外,她轻叹一声,“我没有那么——”

    “万一你洗澡的时候在浴缸里滑倒了呢?屋子里要是没人可不行,”黎各伸了个懒腰,她走在赫斯塔前面,小心地扶着她的手肘,“总之有个人在身边总是好的,你别推辞。”

    “我不是推辞……”赫斯塔刚想辩解,突然想起什么,她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房门——那上头显然没有装任何门锁。

    “不用锁门吗?”

    “套间内部的门不设外部锁的,因为每天上午十点会有保洁员来打扫,”黎各轻声道,“不过我们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可以把门闩插上,这样外面的人就进不来。”

    “……那房卡有什么用?”

    “房卡是开大门用的。”

    走下缓坡,黎各推开套间的玻璃门,她抵着门沿,好让赫斯塔走出来。

    赫斯塔望着脚下,套间大门外就是第五层甲板的过道,走廊上深蓝色的地毯一尘不染。

    “这门有个不好。”黎各轻声道,“你看。”

    赫斯塔回过头,黎各已经收回了扶着门的手,大门开始缓缓合拢,然而这大约三十厘米的间隔,这扇门走了足足十几秒。

    “估计是为了减少碰撞降低噪音,这里每扇门都装了阻尼器,这些门没法立刻合上。”

    这句话说完,大门终于合上。

    黎各将房卡重新贴近大门,在一声数字铃过后,门内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喏,这就又开了。”

    “那个滑盖……是干什么的。”赫斯塔指着门卡识别处下方的金属板,轻声问道。

    “是密码键盘。”

    黎各娴熟地打开了盖子,底下是三列乱序的数字、字母、符号键盘。

    “万一门卡丢了,可以凭船卡去大堂询问密码,这密码好像是六小时自动换一次。”

    “……感觉不怎么安全。”

    “和我们的地方当然没得比,”黎各应和道,“还得我们自己多留心。”

    “嗯。”

    这一趟出行,赫斯塔没坐轮椅,而是拄着手杖步行出发。在经过甲板外侧的步道时,两人看起来就像欣赏风景的普通游客,只是走得非常慢。

    位于第六层甲板的毕肖普餐厅仍然保持着半开放结构,这变化让赫斯塔惊讶不已——毕竟昨晚这里最热闹的时候,她正在轮椅上睡得不省人事。

    她缓步走上玻璃露台,朝远处眺望。

    “你需要外套吗?”黎各在身后问。

    “不用。”

    赫斯塔抬起头,顺着船体的方向往上眺望。这个位置视野很好,她甚至能看到船顶驾驶室的窗户,更不必说那些在低处过道活动的乘客……在这里俯瞰,这一侧船体的景象基本一览无遗。

    “黎各小姐?”有声音从毕肖普餐厅的入口处传来。

    黎各和赫斯塔同时回望——布理带着四个年轻男孩踏进了餐厅。

    他们都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前胸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布理的脖子上还围了一圈深蓝色的毛巾,显然是刚刚从健身房过来。

    看见黎各,几个男生高兴地她各打招呼,这几人都是昨天被黎各从锁链上救下的乘客。他们原想今早专门去道个谢,但打听了半天也没找到黎各究竟住哪个房间。

    布理满面春风地朝露台方向走来,直到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赫斯塔,那头十分扎眼的红发让他的表情有了一瞬的僵硬。

    他当然记得这个一直和司雷待在一块儿的女人——她好好地站在那儿,腿脚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一次布理看清楚了,这人没有右手。

    显然,她和黎各是一起来的。

    布理稍稍感到一些扫兴,脸上微笑也懈怠了一些,而当他真正走到赫斯塔与黎各面前时,笑容则完全消失了——远看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红发女人有这么高……甚至比他高出了足足一个额头。

    “晚上好,你们来得很早啊。”布理依次与黎各、赫斯塔握手,并适时地重申自己的名字,“威尔·布理。”

    “晚上好,”黎各笑着道,“在房间里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出来吹吹风。”

    布理看向赫斯塔,“您怎么称呼?”

    “简。”

    “您个子挺高的。”布理挺直了背,“这个头肯定超过一米八了——在女孩子里真少见。”

    “嗯,”赫斯塔轻声道,“您也是吧。”

    “布理先生一米八七!”站在布理身旁的男孩大声道。

    “那挺巧的,”一直靠着围栏的赫斯塔慢慢站直了,“我也一米八七。”

第三十一章 剧场

    布理突然低咳了几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呛了,他立刻转身走到附近的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顺势坐了下来。

    他拉出身旁的两把椅子,“来,女士们,坐。”

    “不了,”黎各靠着围栏,“我们在这儿吹吹风就挺舒服。”

    几个跟在布理身边的男孩很快在他身边落座,谁都没有说话。

    布理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抱着椅背,“你们怎么来这么早?晚饭要八点半才能开始啊。”

    “就是到处转转,昨天杂事太多了,没来得及。”

    布理笑着点头,“对,就该到处转转,这船这么有名,不到处看看怎么行!”

    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后仰,“不过你们发现了吗,今天到处都没什么人。”

    “正常,”黎各轻声道,“一个能容纳六千乘客的客轮上只上了三十几个乘客,当然会特别空。”

    “对,但我说的不是这个,”布理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除了我们以外,其他人都被昨天晚上司雷那段耸人听闻的发言吓到了——我问了前台小哥,他说今天大部分乘客都选择了三餐配送服务,基本上就是一整天都闷在房里吧。”

    黎各收回目光,稍稍昂起了下巴,“你们今天都做什么了?”

    “训练啊。”布理拍了下椅背,“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毫无根据的恐惧上,不如专心做好自己的事。”

    黎各耸了耸肩,“这句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我们今晚有个小型活动,您有空赏脸来看看吗?”

    “什么活动啊。”

    “《亚雷克的诞生》——我们排了差不多半年吧,”布理答道,“哦,忘了说,这是部舞台剧,虽然好几个配角没有登船,但我们临时启用了替补‘演员’,效果可以说非常拔群。”

    “观众都有谁?”

    “有很多,像罗博格里耶先生——”

    “好,我去看看。”黎各答应得飞快,她挽住赫斯塔的手臂,“你也一块儿来?”

    “呃……”

    “我可以带朋友吧?”黎各向布理确认。

    布理喉咙动了动,勉强一笑,“当然,是您的话,带个把朋友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

    黎各已经重新看向赫斯塔,“怎么样?”

    赫斯塔面无表情地靠近黎各耳侧:“你确定要我一起去?”

    “别担心,你要是撑不住我背你回去,”黎各小声道,“主要我好奇这个罗博克里耶很久了,你不想近距离见见这个人吗?”

    赫斯塔表情不解:“这人谁……”

    “我一会儿和你细讲,这人在第一区挑起过不少争议。”

    赫斯塔看了眼表,“好吧。”

    ……

    临近七点,赫斯塔抱着一篮小面包坐在了格雷斯剧场的第一排——这显然不是视听效果最好的位置,但却是整个剧场唯一一排自带小桌的座椅。

    或许是因为今天醒得特别迟,此刻赫斯塔并没有太重的睡意,在暗淡的剧场里,她咀嚼着餐厅额外提供的餐前面包,目光冷漠地盯着眼前的舞台。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一些人一直在后台跑来跑去,在晃动的人影间,布理是最显眼的一个,这主要归功于他头上的那顶宝石王冠。显然,这个布理声称“效果拔群”的剧目出现了一些意外,这些即将上台的演员们正在进行临时调整。

    趁着这空档,黎各绕着剧场走了一圈,当她重新回到赫斯塔身旁,黎各睁大了眼睛:“……你都吃完啦?”

    “你说面包?”赫斯塔摸了摸篮底,“这没多少……”

    “这些是餐前面包!你都吃完了一会儿怎么吃饭呢?”

    “我都不一定能醒到那时候……”

    “你认真的吗?”黎各凑近了些,“你今天是下午两点醒的,如果你还想完成‘十小时清醒时间’的目标,你今晚最早只能十二点上床——我在这种事情上可不会通融你哦。”

    “我知道,”赫斯塔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提醒你存在这种风险……”

    在上个月,基地的雅尼医生正式宣布赫斯塔进入恢复期,可以开始考虑适当减少药物摄入量——只要赫斯塔能够保持每日清醒时间在十小时以上,那么每二十八天就可以减少

    0.15

    g

    的药量。

    但是,倘若中间遇上波动日,则需要无条件延长十五天的观察期,也即意味着,下一个“减药周期”得从半个月以后再开始计数。

    今天恰好是第一个减药周期的最后一天。

    赫斯塔凝视着表盘上转动的秒针,心中思绪万千。她固然有强烈的意愿坚持到半夜十二点,但下午图兰叮咛也同样在她的脑海中占据着一席之地。

    她决定努力看看,但只努力一点点。

    一旁黎各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

    “他们应该是给所有乘客都发了邀请函,”黎各笑道,“我在中间那片观众区找到了贴着每个人姓名的椅子——不过除了我们,好像没别人来。”

    “罗博格里耶人呢?”赫斯塔轻声询问,

    “在后台,我刚和他打了个照面,他这会儿看起来挺暴躁的。”

    黎各压低了声音,向赫斯塔提起第一区伊甸社区的事,赫斯塔越听越觉得这名字熟悉,然而黎各说的那桩桩件件,她又确实全无印象……

    “也许你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这整件事在第一区的水银针那儿挺有名的,有人和你说起过也不奇怪。”

    赫斯塔打了个呵欠,有些困倦地点了点头。

    她环顾四周,原定七点开幕的剧目直到七点二十也没有动静,整个剧场的观众席仍只有她们两人。

    再这样下去,自己昏睡过去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正此时,整个剧场突然变得异常明亮,所有顶灯与侧灯同时打开,赫斯塔毫无防备,本能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剧场的两道正门和舞台两端的侧门同时打开,紧接着,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靠近,黎各与赫斯塔同时回头,果然很快看见鱼贯而入的人群——这些人大部分还穿着升明号船员的制服。

    人群全部涌向了前排,很快,赫斯塔从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司雷、安娜和零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

第三十二章 目的

    司雷也同样看见了赫斯塔和黎各,她远远朝她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这艘从阿弗尔港口启程的客轮原本应该有76位乘客,但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只有37

    人上了船……司雷在心中暗自计算:除了目前后台的

    12

    个荆棘僧侣,自己、安娜、零和简,应该还有

    21

    位其他乘客。

    她回头张望,

    发现已经有十四人到场。这些人显然也是和她一样,是接到了罗博格里耶秘书的电话才赶来的。司雷原本已经在电话里表示了拒绝,毕竟她对荆棘僧侣们准备的剧目完全没有兴趣,但安娜随即敲响了她的门。

    “想不想看看有多少人会因为这通电话去格雷斯剧场?”——轮椅上的安娜这样说道。

    于是司雷还是跟着来了。

    她观察着每一个踏进剧场的观众,虽然时间匆忙,但这里的大部分人还是换上了正装,

    足见大家对这个口头邀请的重视程度。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电话。

    “怎么样?”安娜望着空无一人的舞台,脸色沉静,

    “现在感受到罗博格里耶在这艘船上的影响力了吗?”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听话?”

    “你还记得吗,昨天我同你说过的,”安娜轻声道,“罗博格里耶热衷建立抵御末日的生存社区,他从来不缺追随者。”

    在略有些嘈杂的剧场里,司雷回望剧场的入口,就在这段短短的谈话之间,又有三人小跑着赶来,剧目还未开始,她们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如同赶在最后一分钟赶进教室的学生。

    尽管司雷喊不出她们的名字,但她一眼就认出这些都是昨晚在毕肖普餐厅见过的客人。

    司雷回过身来,她左手捂着下半张脸,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

    “难怪我昨天提返航没有人理我……”

    安娜笑了一声,“哪里,至少我和零都站在你这边。”

    司雷抬头看了安娜一眼,

    “……谢谢啊。”

    ……

    “好多人啊。”

    赫斯塔也回头打量着人群,

    虽然此刻的人数还未能填满整间剧场的十分之一,但先前的冷清气氛已经不复存在,这里变得热闹起来。

    她看向黎各,“这些人都是从哪儿过来的……”

    “我猜——”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就在这时拿着话筒走上舞台,“各位晚上好,很抱歉由于之前的疏忽,我们错误地发出了部分通知……请所有升明号的员工离开这里。”

    所有身穿制服的船员纷纷起身,少数人低声骂了几句,余下的大都为自己不必在休息时间待在剧场里凑人头而感到高兴。

    “我猜他们应该是私下喊人了,”黎各在赫斯塔耳边道,“估计是秘书担心乘客们不会来,所以额外叫了一些船员来撑场面。”

    随着灯光转暗,剧场安静下来,一束淡黄色的灯柱落在舞台中心,有皮鞋鞋跟踩在木质地板上,在黑暗中由远及近地走来。

    很快,罗博格里耶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女士们,先生们……”

    老人的声音通过话筒响彻整个剧场,坐在前排的赫斯塔当即用手捂住了耳朵——被这人声一震,她确实完全不困了。

    “……很高兴今晚在这里见到诸位。”

    一阵掌声适时响起,老人向底下的观众投去友好一瞥。

    “除了少数几位搭便车的朋友,

    我相信,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或者说,都将会是我的同伴,虽然,我们此前可能从未见过。

    “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一直不断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来信,其中有一部分也来自你们,每一封我都仔细地读过,你们写下一切:对当前境况的愤怒,对未来生活的焦虑……都深深地触动着我。

    “因为我知道,我们看见了危险。”

    罗博格里耶的演讲几乎从一开始就激起了司雷的反感,他字斟句酌的缓慢节奏,紧绷而低沉的音调,以及那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几乎全都可以作为一种“欲扬先抑”的预兆。

    即便罗博格里耶的演讲才刚刚起头,但接下来的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他将逐渐提高音调和力度,以此带领听众的情绪向上升腾,这中间可能会存在一连串的排比或反问,直到他的话语像火星点燃柴草,点燃这间剧场的所有人。

    等到演讲进入尾声,或许还会出现一些誓言,一些伟大辞令,于是在某种汹涌的浪潮中,所有人眼眶湿润……

    “司雷警官,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安娜突然开口。

    司雷回过神来——她确实走神了,而且走了好一会儿。

    舞台上,罗博格里耶已经走到了台前,“这就是血淋淋的真相——在这个男性全面掌控社会地位和权力的世界,全体男性却仍要忍受女本位主义的既有秩序!”

    司雷颦眉:“……不好意思我有点跟不上了,他在讲什么东西?”

    安娜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嘴唇,然后指着耳朵,示意司雷继续听。

    “当女人们靠着‘子宫红利’躺在文明的功劳簿上予取予求,男人则始终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供养者,他们不仅要扛起养家的责任,还要忍受着社会对性别的双重标准:男人们付出更多时间、忍受更多辛劳、承担更多风险,在这种大背景下,整个社会却以追求两性‘同工同酬’为荣!殊不知,这恰恰与同工同酬的精神相悖;

    “这还仅仅是和平时期的状态,一旦发生战争,情况只会更糟——被一批一批送上前线的又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整个中下层世界的男性就如同文明的耗材,他们明明是这个社会真正的脊梁,却只能将热血洒在他乡的土地。”

    罗博格里耶声音有些嘶哑,他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当我们真正睁开我们眼睛,我们就会发现,在这个世上,男性始终在承受方方面面的剥削,这种系统性的不公,其触角几乎盘踞了文明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不禁要问,一切何以如此荒谬?

    “眼看曾经灿烂而辉煌的父系文明衰微至此,我想每一个心有良知的人大概都与置身河底的亚雷克有着同样的心情,这一切都是警钟:我们不能再忍受这个女本位的世界,我们必须愤怒,必须反抗,必须让倾斜已久的天平重新归位,我们必须站在一处,以相同而坚决的意志共同前进,在这个过程中,一切个人的自由必须让步于全体人类的福祉。”

第三十三章 头颅

    一切正如司雷的预想,演讲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变得激昂,罗博格里耶的手势开始变多,他开始向观众抛掷提问,而每一次,人群总是以热烈的“不”或“是”回应他。

    司雷两手抱怀,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一切,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其他观众——包括安娜,虽然她也从不对罗博格里耶的演讲报以回应,但她始终神情欣然。

    突然,黎各和赫斯塔的位置爆发出一阵笑声,在这个群情振奋的时刻,她们不合时宜的笑显得尤为刺耳——这两人都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们不约而同地趴在桌子上,肩膀轻微抖动,显然还没有从她们不甚严肃的谈笑中抽离。

    离她们最近的一位男士厌恶地咳嗽了一声,台上的罗博格里耶也目光冷峻地朝她们看来。

    “抱歉。”黎各率先举手,她清了清嗓子,“请继续。”

    剧场再次恢复了宁静,罗博格里耶沉默地凝视着他的听众,试图以当下的宁静来消解那两个年轻女人的笑声。

    “放弃幻想。”

    罗博格里耶慢慢昂起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静,但每一个字都极为有力。

    “如果我作为一个年长者,还有任何能够给予给你们的经验或建议,那就是这个短句——放弃、幻想。

    “不要幻想这个社会能够给男性任何优待,这种事情从前不存在,今后也绝不会发生,因为种群需要繁衍,女性的数量几乎等同于繁衍的能力,任何一个族群如果胆敢牺牲它的雌性来换取雄性的生存,它都会因为人口崩溃而迅速消亡……这是刻在我们进化本能中的事情——是吗?

    “但我们毕竟是人,我们要冲破自身动物性的局限,去追求真正的平等和公义,这绝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完成的事情,它需要我们为之艰苦卓绝地奋斗——只有这样,那个理想中的世界才会向我们靠拢……诸君,难道你们不想早日看见它实现?”

    观众席上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最初只是前排的几个,但紧接着所有人都受到感染。浪潮席卷而来,其他人挡住了她们的视线,激烈的掌声如同一道屏障。

    置身人群之中的司雷三人如同孤岛,司雷靠在身后的软椅上,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欢呼雀跃的人中不乏女性,她甚至看见了昨天被荆棘僧侣抢夺了登船须知的那个姑娘,她脸色微红,正在用袖口擦拭眼眶。

    舞台上的罗博格列耶发出一声轻叹,那声音似乎带着无限的寄托与惆怅,他侧身向舞台一侧伸手,“今晚是剧场之夜,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对我的决定感到不解——为什么我强烈希望你们今晚来这儿一趟?等到剧目结束的那一刻,我相信大家会有答案,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把时间——”

    上扬的语调在抵达最高音之前戛然而止,台上的罗博格里耶不知为什么突然住了口。

    紧接着,雨声从寂静处升起。

    淅淅沥沥的黑色液滴从罗博格里耶的正上方向下滴落,它们落在他的脸上、肩上、胸前雪白的衬衣与黑色领结上……

    罗博格里耶伸出左手,试探般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一道深色的抹痕旋即出现。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罗博格里耶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虚浮地低喃了一声:“血……?”

    浓烈的血腥味传已经在舞台中心散开,布理最先意识到危险,他焦急地冲上台,将老人挡在身后,只是还没来得及喊出更多指示,一团潮湿绵软的血肉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的头顶。

    观众们起初并没有太大反应——没有枪声,没有尖叫,事情又发生在舞台上,尽管理性告诉他们这一切缺乏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人们只是茫然地观察。

    直到布理开始拉扯那节绕在他和罗博格里耶脖子上的东西时,台下人才突然认出那大概是一段血肉模糊的肠子,几乎在同一时刻,血腥味扩散到观众席,于是人群的尖叫如期而至。

    一阵迷幻的乐声从舞台两侧的音响传来,前奏是温柔的鼓点和钢琴,紧接着口哨加入进来,显得活泼而慵懒。

    “我会相信你的话”

    “就像好朋友会做的那样”

    “即使大地会干涸”

    “也愿你的眼眶永远湿润……”

    在充满希望的歌声中,尖叫的人群迅速挤满了过道,有人摔倒在地,旋即绊倒了更多的后来人,司雷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在这个所有人都突然陷入疯狂的时刻,她踩着剧场的软椅站在高处,清晰地给出了一系列指令。

    赫斯塔有些出神地望着司雷,就在此刻,她忽然在司雷身上看见了一些其他人的影子。

    迷乱的歌声仍在继续:

    “你将找到我”

    “在一片梦幻般的海洋中”

    “那里没人在意我说了什么”

    赫斯塔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过道方向走。

    “简!你去哪里?”

    赫斯塔没有回头,眼前的乱象像一剂兴奋剂,驱散了她所有的困意,她前脚刚刚踏出观众席的边沿,一颗头颅就咕噜噜地从舞台上滚落,顺着深色的地毯滚到她的脚边。

    赫斯塔弯下腰,她抓着这人的头发,将整颗脑袋提了起来。

    离她最近的那位男士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不远处,安娜静静地望着赫斯塔的反应。

    “我听见她的声音”

    “她笑了起来——”

    随着一声尖锐的杂音,这阵莫名其妙的背景音乐终于停了下来。

    整个剧场的灯再次全部亮起,人们惊恐地望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但或许是因为灯光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加上那阵诡异的音乐也暂时消失了,理智重新涌上人们的大脑。

    “这个……”赫斯塔把脑袋放在手边的桌子上,未能凝固的血流迅速顺着桌面往下淌,“你们……谁认识?”

    片刻的沉寂过后,舞台上有人给出了一个颤抖的回答。

    “迪特里希……是迪特里希!”

第三十四章 伪神

    司雷隐隐觉得有些耳熟,她望着那个被斩下的头颅,一时间有些茫然。

    “那不是昨晚发言的那个孩子吗。”安娜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是他吗?”

    司雷终于想了起来。

    是的,是那个孩子。

    尽管喷涌而出的血仍是新鲜的,但死去的迪特里希五官已与活着的时候不同。他的眼口鼻都微妙地扭曲着,像一条神情呆滞的鱼。几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径直从舞台上翻跳而下,他们有人大声哭泣,有人喊着“不”,几人悲痛欲绝地跪在迪特里希的脑袋前,伤心地喊着他的名字。

    赫斯塔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便转向一旁血迹。头颅从舞台方向滚落,一路都是溅落的血痕。她沿着带血的道路缓步向前,直到黎各拉住了她的手臂。

    “简,不要乱动!凶手可能还在什么地方虎视眈眈——”

    “我觉得不会……”

    “但你怎么确定?”

    赫斯塔望向血迹尽头,她当然不能确定,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今晚的杀戮已经结束了——在罗博格里耶的演讲末尾,突如其来的鲜血浇透了他的上半身;一颗滚落的头颅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舞台一路跌落下;与此同时,观众在突如其来的乐声里吓得到处乱窜……

    赫斯塔有些感叹,去年在火车站与老警督正面遭遇的时候,她也考虑过要不要使用一些音乐,毕竟一段恰如其分的音乐总是能够轻易将恐惧效果烘托至最大限度。

    但艾娃留给她的时间实在太过紧迫,她实在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些细枝末节,所以权衡之后,赫斯塔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以免留下破绽。

    未曾想,今天竟然在这里亲眼目睹了一场几乎完全贴合她先前预想的谋杀。

    “……就是,感觉。”赫斯塔轻声回答,她指了指前路,“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两人一路来到舞台侧面,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滚轮装置,上面贴着“闲人勿碰”字样。

    血迹到滚轮的把手底下就断了,从溅落的血点来看,迪特里希的脑袋是被人从高处直接砸落,然后一路滚下了台。

    赫斯塔犹豫了一会儿,握住了滚轮把手。

    “……你干什么?”

    赫斯塔拧紧眉头,用力将把手向下压,很快,这个滚轮开始自己转动,赫斯塔松手后退,开始观察四周的变化,直到她听见观众席上传来惊呼。

    赫斯塔闻声从舞台侧面走出,顺着人们的目光回望舞台背景,一张巨大的卷帘幕布从空中缓缓垂落展开。

    起初人们看见地面,一些植被、岩石装点着荒芜的大地,紧接着是大海,当幕布展开至

    1/3

    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两只脚——那是画面上亚雷克的脚。

    司雷已经认出了这幅画,昨晚她在硬石酒吧看过一摸一样的,只不过那是副木版画,而这幅则被印在画布上充当舞台背景。

    “谁在动演出装置!”布理厉声道。

    赫斯塔已经同黎各一道走下舞台,对于眼前的一切她有些失望,然而正当她重新走回观众席的时候,她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人们望向舞台方向,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于是赫斯塔再次回头。

    一具浑身赤裸的无头男尸被固定在亚雷克的心口,与画面中的亚雷克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他附近的画布沾满血污,在画布的右上角,原本印着的那行“亚雷克的诞生”已被人涂抹,景象毛骨悚然。

    赫斯塔眯起眼睛。

    “伪神的……诞生。”

    ……

    半小时后,所有与案件有关的乘客都神情郁郁地坐在了毕肖普餐厅,等候司雷的单独问话。

    罗博格里耶已经换了身衣服,所有的荆棘僧侣都围坐在他的身边。有些人的眼眶是红的,而另一些,譬如布理,则相当烦躁。

    布理一个人站在毕肖普餐厅的固定电话前,每隔几分钟就拨出一个电话,然而另一头始终没有人接听。

    升明号这样的游轮上通常不设警察,但有警卫,一旦发生暴力事件,在船只抵达港口以前,船长有权力对不法乘客实行监禁。

    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刻,船长本人失联了。

    在连续拨打了十几个电话之后,布理狠狠把听筒摔在座机上,恼火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还是打不通。”他有些丧气地看向罗博格里耶,“您有其他的联系方式吗?”

    罗博格里耶没有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肯定和那个红头发的脱不了干系!”布理捏紧了拳头,“不然她怎么知道背景画里有尸体?”

    罗博格里耶抬头望向二层那扇紧闭的门,赫斯塔已经进去十多分钟了,仍然没有出来。

    “冷静。”罗博格里耶闭上了眼睛,“我已经叫人去船长室了,先等等。”

    ……

    房间里,司雷与赫斯塔相对而坐,一支塑料外壳的圆珠笔在她指尖快速旋转,“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去碰那个装置?”

    “我已经说过了……”赫斯塔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血迹是在那个地方断的,刚好那里又有个……把手。你也看过了现场,那个角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凶手想做什么……”

    “你是指‘用迪特里希的头去砸动装置’吗?”

    “对……我已经重复好几遍了,警官。”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司雷望着赫斯塔,“你好端端地坐在观众席上,突然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滚过来,你在根本不知道行凶者是否还在附近的情况下,一个人跑向血迹的源头——”

    “不是一个人……”赫斯塔小声纠正,“黎各她……”

    “然后拉下了一个演出装置!”司雷强行说完了自己的话,“而且还是因为,你认为‘凶手可能是想这么做但是失败了’——那请你回答我,如果你和凶手没有瓜葛,你为什么要顺着行凶者的思路行动?”

    “我……”赫斯塔一时语塞,她突然意识到司雷的逻辑显然是对的。

    为什么要拉下那个装置?

    赫斯塔仰面靠在椅背上,她闭着眼睛,想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没想太多……”赫斯塔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不够完整。”

第三十五章 职责

    “什么不够完整?”

    “……就是,”赫斯塔叹了口气,她睁开眼睛,“如果我是凶手,我的行动不会到那儿为止,不然整个行动就像一个虎头蛇尾的——”

    “你到底、有没有、收到任何额外的线索?”

    “我说过了,没有,

    ”赫斯塔百口莫辩,“我真的只是没有细想……”

    “你发誓没有骗我?”

    “我绝对——”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司雷转过身,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之前维克多利娅她们也怀疑过你,但你很快就洗刷了嫌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

    “……我不能说,”赫斯塔扶住了额头,

    “但我……我愿意用在你这儿的全部信誉保证,

    今天的事情和我毫无关系……可能我确实不该去碰那个把手,

    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冷白色的灯管偶尔闪烁。

    片刻的沉默之后,赫斯塔站起身,“我想你的问话应该已经结束了?”

    “对。”司雷低声回答。

    赫斯塔能看出司雷此刻非常消沉,但她并不理解原因。赫斯塔转身往出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司雷警官,”她回过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

    “这是我的职责。”

    赫斯塔想了片刻,“不,这不是。”

    “争论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司雷看向她,在目光交汇的一刻,司雷的话停了下来,她有些迟疑,因为赫斯塔此刻的表情似乎带着伤感,她很少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这种表情。

    “这不是你的职责……整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赫斯塔艰难地开口,她竭力让自己的每一句话能够更加连贯,

    “我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这个人一定也非常危险……而你只有一把枪,

    你甚至连水银针都不是。”

    赫斯塔看了一眼一旁桌上的相机,那里面有司雷在格雷斯剧场拍摄的上百张现场的照片,桌面上,司雷写下的谈话记录已经摞了十几张……所有这一切,都会做为补充证据,在船只返航之后交给对应的警署处理。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这是我的职责。”司雷再次答道,她望着赫斯塔,表情恢复了平静,“我前面对你的语气太冲了,我不该那样——”

    “那种事情……无所谓,”赫斯塔皱起眉,“我们说回‘职责’……”

    “你是在担心我吗,简?”

    “我只是想告诉你……做这些事,没有好处。”赫斯塔喉咙动了动,“很早以前,我有一个……朋友——”

    “让我来重新解释一遍吧,

    你坐。”

    司雷嘴角微沉,

    重新把赫斯塔按回了椅子上。

    “我在上这艘船之前没想到这里的气氛会是这样的,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罗博格里耶,

    什么‘荆棘僧侣’……但你也看到了,这些人,非常糟糕。”

    赫斯塔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荆棘僧侣本身是一个内部认同很高的组织,他们有自己的口号、标志、甚至活动章程,罗博格里耶算半个社会活动家,剩下的乘客多半是他的追随者,即便不是,也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他的价值,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置身于一个同质化很高的小团体内部。”

    “嗯。”

    “同时,一艘远行的客轮基本可以等同一座孤岛,因为船一旦进入公海,就意味着和整个外部世界失去联系。如果在这种时候发生恶性事件,而船上的话语权又落到那些人手里,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定非常可怕……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但你根本不用担心……?”赫斯塔迷惑极了,“我们会保护你,我们……黎各,千叶小姐……有她们在,不要说是三十多个普通乘客,即便是全副武装的——”

    “对!你知道一旦血流成河,水银针一定是赢家,但其他人呢?普通人呢?”

    话一出口,司雷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中的愤怒,她再次调整语气。

    “你知道吗,简,这就是我现在对你们水银针最失望的地方。如果今晚千叶真崎能在第一时间出来主持局面,就根本用不着我跳出来,我会安安心心在旁边配合调查……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千叶人呢?

    “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我的警察身份还有一些威慑力,能让所有人暂时配合我的指令,但这种事不会持久的,我完全清楚这一点!就像你说的,我甚至不是水银针,但是我告诉你,在这种时刻你不站出来,你不去承担你能承担的责任,你就只能承担别人制造的后果,等到其他人顶上那个发号施令的位置,你再想做什么,就太晚了!”

    赫斯塔的眼睛半睁着。

    “……所以你出来承担你的责任,”她低声喃喃,近乎自言自语,“你认为……那是你的责任。”

    “不会太久了,”司雷舒了一口气,“出了这么严重的谋杀案,返航是板上钉钉的事,最快今晚,最迟明早。”

    赫斯塔再次闭目沉默了片刻。

    “……那这段时间,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如果你之前说的是实话,那就没有了。”

    “我其实希望我说的是假话。”赫斯塔低声道,“如果我是凶手,或者我能影响凶手的决定……那我至少能确定,你是安全的。”

    司雷笑了一声,她拍了拍赫斯塔的肩膀。

    “谢谢,这个靠不了别人,我自己会小心的。”

    ……

    当赫斯塔撑着手杖离开这个房间,她看见黎各在外面等她。

    她们并没有立刻下楼,赫斯塔靠在围栏上,和黎各一同望着楼下的人群发呆。

    赫斯塔望着罗博格里耶的方向:“他们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我上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聊返航的事,他们着急联系船长,但一直找不到人。”

    “他们还坚持继续前往十四区吗?”

    “怎么可能,”黎各撑着脸,“那都是昨晚的事了,我看罗博格里耶现在恨不得立刻来一辆直升机把他接走——他们好像已经在联系了。你害怕了吗?”

    赫斯塔没有回答,她靠近黎各,把头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我希望,船一直开下去。”

第三十六章 外敌

    “为什么?”

    “不为什么。”赫斯塔闭着眼睛,“就是不想再回头了。”

    ……

    又有人进入司雷的问询室,不过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在房间里待太久,大约只过了三分钟,她们一同从房间里出来。

    司雷看向站在过道上的赫斯塔和黎各,“怎么不下去?”

    “累了,就歇一会儿,”黎各回答,“你们怎么这么快?”

    “下去吧,”司雷带上门,“千叶马上过来,说是有重要事情宣布。”

    看见司雷走下楼梯,餐厅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这个脸色冷峻的警官突然中止了问话,要么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要么就是有重大消息宣布。

    “大家不用站起来,”司雷走到人群中间,“我下来是因为船长马上要来——我猜我们可以聊聊返航的事情了,相信今晚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罗博格里耶瞪大了眼睛,“你联系上奥托了?”

    “奥托是谁?”

    “你刚说‘船长’要来——”

    “反正他现在和水银针在一块儿,而我刚和那位水银针通了电话。”司雷冷声回答。

    她在罗博格里耶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相隔着一张长桌,视线始终没有交汇。

    司雷转向人群,“你们觉得呢?”

    “还是返航吧,继续航行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即便在回答司雷的问题,说话者的目光仍然情不自禁地转向罗博格里耶,他的希望中掺杂着恳求。

    “我们完全可以换一趟航班……”

    余下的人纷纷附和点头。

    罗博格里耶的下颌再次微微昂起,他咳了几声,淡淡道,“既然这是大家的意思,那我没什么意见,毕竟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别的事情可以以后再做打算,今晚我们先返航——”

    “‘升明号’不会返航。”

    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罗博格里耶的话,所有人迅速回头,见一个高个女人正快步朝这里走来,她表情冷漠,仿佛一个猎人踏进她的丛林。

    在她身后,一个佩戴者船长袖标的男人紧紧跟随着。

    “奥托!”罗博克里耶立刻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下来,他几步走到带着袖标的男人面前,“怎么回事?今晚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哪里去了?”

    戴袖标的男人欲言又止,最后看向千叶,目光带着征询的意味,分明是在问“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吗?”

    千叶无视了这个问询,在环视人群后,她朗声开口:“所有人,都先坐下。”

    人群应声而坐。

    “三件事,”千叶竖起三根手指,“首先,从今晚开始,升明号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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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接接管,本次航行的目的地、航行时间、包括船内物资配给……所有大事小事,如有必要,我们会根据情况进行调整。”

    “什么——”

    “第二,我们已经明确发现船上有螯合物的活动痕迹,且数量至少有两只,虽然目前还没有正式交手,但这两只螯合物基本都处于‘矇稚期’。”千叶停顿片刻,“也就意味着,它们的自然寿命至少有一个月以上。”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宣布时,大家只是感到诧异,那么,当千叶宣布了第二个消息后,整间毕肖普餐厅在刹那间近乎沸腾——那些一直生活在宜居地里的乘客脸上还带着茫然,这种仅仅只在报纸上出现过的可怕怪物如同一种传说生物,它们通常只会出现在某些指责政府肆意损害公民权益的檄文中。

    但对大部分有过荒原生存经历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有螯合物为什么还不返航!?”

    “很简单,”千叶看向提问者,“我们需要将螯合物直接在这里歼灭。”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人群中的另一个人突然高喊,“阿弗尔港口的动乱就是螯合物下的手是不是?你们这些水银针……早就知道船上有螯合物是不是?”

    许多人如梦初醒,能够在短时间内造成如此破坏力的行凶者,除了螯合物还有谁?

    荆棘僧侣中,有人倒抽一口气:“那今晚迪特里希……”

    “返航!”

    “返航!”

    “我们必须返航!”

    愤怒的人群向千叶涌去,千叶站在原地抬起了手,“第三!”

    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来到千叶面前,他试图去掐千叶的脖子,但还未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天地就到转过来——千叶的腿跨他的肩膀,径直踢在他的颈侧。

    在失去平衡以后,他重重跌倒在地,千叶的那只黑色皮靴正扼踩着他的喉咙。

    赫斯塔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

    余下的人都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他们额头青筋暴起,但还是咬紧牙关忍住了冲动。

    “第三,”千叶收回了脚,往旁边挪了一步,“升明号出现螯合物的消息,我们已经于今晚通知了所有临近港口,在

    ahgas

    ——也就是我们的人宣布警戒解除以前,如果我们强行靠岸,依据螯合病防治法案,各大区可以直接击沉船只。

    “同理,任何人试图以任何手段脱离船只,都直接视为‘反人类罪’,击杀免责。”

    坐在各自位置上聆听的乘客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还有呢?”司雷站了起来。

    “还有什么?”

    “你们打算怎么保护船上的普通乘客?”

    “嗯,普通乘客……”千叶微笑,“从今天开始,请各位观察自己的状态,如果有谁出现连续心境低落的状况,可以向医疗服务中心申请螯合病检测,我们有延缓发病的药物,足以让各位在获得有效救治前一直保持正常心智。”

    “……医疗中心有《螯合病手册》,”一直没有开口的船长适时补充,“一会儿我们会向每位乘客派发。”

    司雷的表情阴沉下来。

    千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变化,她看向别处:“还有谁有问题?”

    “请问……”有人举起手,“万一我们正面遭遇了螯合物——”

    “有趣的问题,”千叶笑了笑,“建议是暂时不要想这方面的事,就我们目前的观察,它们还没有进入无差别杀人的阶段,至于什么时候需要担心这个问题……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大家。”

第三十七章 追问

    在意识到千叶是个根本无法沟通的硬茬以后,人群重新涌向罗博格里耶,布理挡在老人前面,呼吁着大家先冷静下来。

    在嘈杂的人声中,千叶走向赫斯塔,司雷和另外几个荆棘僧侣的目光都越过人群,紧跟着她。只见千叶一改先前的冷漠轻蔑,半蹲下来,同坐在椅子上的赫斯塔交谈。

    这景象着实令荆棘僧侣感到意外。

    千叶简短地问了几个问题,赫斯塔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答得很快;过了一会儿,千叶起身要离开,赫斯塔抓住了她的衣袖,两人又有来有回地聊了四五句。

    由于千叶始终背对着他们,荆棘僧侣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从赫斯塔的反应来看,千叶显然给出了足够的耐心——甚至当她们分别的时候,千叶还拍了拍赫斯塔的肩膀。

    那边的谈话结束,千叶大声喊了一句“奥托”,大胡子船长立刻从罗博格里耶身旁离开,他艰难地挤过人群,再次跟上千叶。

    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叶带着船长离开。

    两人走在第六层甲板的走廊上,透过玻璃幕墙,千叶看见窗外黑色的大海。

    “船还有多久开进公海?”

    “很快了,可能不到半个小时……对了,千叶女士——”

    “千叶!”

    两人回过头,见司雷追了上来。

    “你先回驾驶舱,”千叶命令道,“进入舱室以后就不要出来了,明早七点有人会去找你。”

    “……好。”船长喉咙动了动,他看向电梯方向,有些犹豫道,“这段路……这段路上,不会有……”

    “放心。”千叶面无表情地回答,“走吧。”

    船长一步三回头地朝电梯方向去了,千叶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在电梯间,直到整个走廊只剩她和司雷两个人,她才笑眯眯地转过头,“怎么了司雷?”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不是认真的吧?”

    “嗯?你指什么?”

    “那些乘客,还有……至少两百多个升明号的船员,所有人就这样直接暴露在螯合物的威胁之下?你们就什么都不做?”

    “……我刚才好像已经给出了应对办法?”

    “是指所有人可以在确认感染后开始服药吗?这算什么应对办法!”司雷厉声道,“即便升明号不能返航,安排其他船只过来接人,或者让这些人上救生艇返回港口总是可以办到的吧?有你这样的水银针盯着,我不信——”

    “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的能力。”千叶嘴角提了一下,“但办不到,这次的螯合物可能非常危险,我们能恰好待在一艘孤立的船只上是一个莫大的巧合,我不可能为了船上的几百号人就让陆地上的其他居民陷入感染风险,这是最基本的算数问题。”

    “那你的计划呢?你们打算怎么捕捉螯合物,船员和乘客一旦遇险怎么向你们发出预警——”

    “这怎么能说?”

    “但这可以让其他人暂时安心!透露一些你们的进度,哪怕是假的,都比你现在随便发出两句恐吓再一走了之要好得多。”

    千叶眯起眼睛,“……所以你是来教我怎么干活儿的吗,警官?”

    “有人死了!千叶!有人在今晚惨死在格雷斯剧场!”司雷捏紧了拳头,“为什么你们这么无动于衷?试着感受一下普通人现在的恐惧到底有多难?既然你要坚持航行,你就得做出相应的——”

    “作为水银针,我的职责是剿灭螯合物,不是给其他人当妈。”

    “但是——”

    “直接和你透个底吧,司雷,我这趟是带着任务出来的,我唯一需要确保安全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伯山甫本人,安全地把他送到十四区,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所以其他人的死活你根本不在乎?”

    千叶低头笑了一声,她两手叉腰,朝司雷的方向靠近了一步,“这是什么赌气的话?我当然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比如你,比如简,还有很多。”

    “和你无关的人,你就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那怎么办呢,人各有命,司雷。”

    司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往后退了两步,“你应当为你的这番话感到羞耻……”

    “我显然更对你的天真感到震惊。”千叶垂眸,“当然,也有担心。”

    “水银针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和螯合物战斗……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公众的生命安全吗。”司雷的手在轻微发抖,“如果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做些取舍我能理解……你们现在的行为,根本是在放任事态朝严重的方向发展!”

    “那你想怎么做,警官?”

    “千叶真崎,”司雷忍无可忍,“你到底在趾高气昂给谁看?”

    “我明明在很平静地问你,”千叶摊开手,“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首先,明确所有人眼下能做的事,告诉他们在各类极端状况中——”

    “没有用的,如果极端状况发生,这些人做什么都没有用。”千叶视线微微上移,她看着不远处的壁灯,“这些人是安静的、团结的还是暴乱的,对我们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

    她收回目光,“总地来说,我不在乎。”

    “你……”

    “不过如果你想编点什么瞎话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可以,写个方案给我,我会酌情配合。虽然这段时间我很忙,但你交过来的东西,我会认真看。”

    说罢,千叶脸上又浮现出她一贯的微笑,笑容中带着令人胆寒的锐意。

    “就这样。”

    千叶朝司雷挥挥手,而后也消失在了电梯间。

    司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当她转过身,她看见几个乘客表情复杂地站在不远处。

    她们望着司雷,犹豫着应当怎样开口安慰。

    ……

    “我们必须自救!”

    罗博格里耶站在毕肖普餐厅的中心,所有人都沉默聆听。

    “我们不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只依靠我们自己吗?外界把水银针吹得多么天花乱坠,实际上呢?我也无意冒犯,但这些人就和宜居地里的警察一样都是税金小偷——我们辛辛苦苦供养她们,指望她们在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结果呢?结果只是让更多人趴在我们身上吸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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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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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