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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文件

    “不需要你提醒。”戈培林轻声回答,“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甚至不需要你动手。”

    “好。我刚才语气可能有点不友善,你多包涵——”

    戈培林站起身,“现在调不了监控,你打算怎么找安娜?”

    伯恩哈德侧目看向戈培林,“……那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船在公海,她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难道还能飞到其他地方去?”

    “那就尽快,”戈培林的拇指轻轻摩擦额头,“刚好现在司雷失踪了,你们也有理由发起彻查……”

    伯恩哈德嘴角微沉,“有件事,你得给我透个底。”

    “什么?”

    “船上,真的有螯合物吗?”

    戈培林不可置信地颦眉:“我怎么给你透底……你总不可能觉得那只‘螯合物’是我安排的吧?”

    “你对此完全一无所知?”伯恩哈德留意着戈培林的表情,“是完完全全、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

    “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哪怕是模棱两可的也行——”伯恩哈德靠近了一步,“你毕竟是船上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拿到了《指南》的人……这是巧合?”

    戈培林突然回过味来——眼前这只捕蝉的螳螂,在疑心身后是否还有一只黄雀。

    这一刻,戈培林突然感到可笑,紧接着又是一阵恼怒,但越是如此,他的脸就越是喜怒莫辨。

    “伯恩哈德,”戈培林稍稍侧头,“如果,那只螯合物真是我们的人,那兰德带的那几十个人是怎么死的——安娜是怎么活着走出的格雷斯剧场?”

    “……那确实有些奇怪,但那位大人行事一向刁奇,也不好以常理推论。”伯恩哈德低声道,“兰德在格雷斯剧场的事情没有办好,他的人死有余辜,至于安娜,她走出了格雷斯剧场也不能说明什么,兰德失败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如果我们也失败了,那等待我们的——”

    “伯恩哈德。”

    随着戈培林这声略带威胁的低喊,伯恩哈德住了口。

    “谋划格雷斯剧场行动的,从头到尾都是我,”戈培林低声道,“这艘船上没有什么‘兰德的人’,‘我的人’,或是‘你的人’,把‘死有余辜’这种词用在你的同仁身上,合适吗。”

    “……我收回。”伯恩哈德举起双手,“你也不要在那边曲解我的意思,我说的那种可能是完全存在的,这个‘螯合物’事件完全有可能是一个对我们有利的背景,只要有一只螯合物存在,不管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都情有可原——”

    “说了这么多……其实你是在害怕那只‘螯合物’对吗。”戈培林望着他,“今天的死者还没有出现,你害怕接下来的带队搜寻可能会让你身陷险境。”

    伯恩哈德脸色骤变,“这种怀疑简直在侮辱我!你以为——”

    “那么现在就去找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什么是有利的背景,怎样安排接下来的任务……这些都不是你应该过问的,”戈培林轻声道,“摆清自己的位置。”

    伯恩哈德闭了嘴,他重新戴上帽子,一言不发地朝外走。

    在出门以前,身后戈培林突然补了一句:“螯合物的事,不用太担心。”

    “……你知道今天要死的是谁?”

    戈培林瞥了他一眼,“总归还轮不到你。”

    ……

    傍晚,赫斯塔再次醒来。望着床头的时钟,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过去竭尽全力保持的规律作息如今已经彻底混乱。

    黎各仍然在临近窗口的位置看书,这一次赫斯塔看清了,那本书的封面写着《正义平权:我们理应夺回的每一项权利》——也是先前从安娜那里借来的书籍之一。

    “……你一直没休息吗?”赫斯塔轻声问。

    “我不是很累。”

    赫斯塔撑着床坐起来,“也不知道今天的死者出现了没有……有什么外面的消息吗?”

    “没,千叶来过一通电话问你的状态,”黎各把书合上,“我顺便问了她司雷的事,一天了,司雷的下落还是不清不楚的。”

    “千叶小姐也不知道司雷的行踪?”

    “嗯,难说……我感觉她是知道的,因为我问她的时候,她没有直接回答‘不知道’。”黎各摸了摸下巴,“然后我和她说了下戈培林那个书房的事,她说她会过去看看,就这些。”

    赫斯塔做了几个深呼吸,她两只脚踩在地上站了起来,做了几个舒展肢体的动作,“……我们差不多也可以出门了。”

    “晚一会儿行吗?我订了晚饭,估计再有十分钟就送到了。”

    “我不急,都行。”

    “你想去哪儿?”

    “去见见勒内,”赫斯塔回答,“然后,再去一趟戈培林的那个书房。”

    “又去?”

    “我想去验证一个东西……”赫斯塔轻声道,“你之前听说过关于第十五区的事吗?”

    “十五区?”黎各颦眉想了想,“那里应该还没有开放过吧,我记得那边的母城始终拒绝外部信号,考虑到强行进入可能会损坏里面保存的数据,所以我们一直把它搁置着——十六区也是。”

    “我今天在戈培林的书桌上看到了两份和十五区有关的文件。”

    黎各下颌微转,看向赫斯塔,目光略有些迷茫。

    “而且上午我从勒内那里听到过一个消息,”赫斯塔接着说了下去,“几年前,罗博格里耶在第一区办过一个晚宴,他从世界各地邀请了受他资助、被他看好的年轻人,那场晚宴的主题就是关于第十五区……对了,艾格尼丝也是那场晚宴的受邀者之一。”

    “你在戈培林桌上看到的那份文件,具体是关于十五区什么的,你有印象吗?”

    “是地产开发方面的可行性分析。”

    黎各想了一会儿——这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出于对一个未开放地区的兴趣而提前做一些调研是说得通的,即便文件中存在戈培林的署名,那也只能证明他在书房归属上撒了谎。

    “你想去验证什么?”黎各问。

    “我就想去看看,那些文件还在不在。”

第一百一十二章 碎裂

    昏暗的陈列厅,梅耶推着艾格尼丝缓缓朝前走,她们从书房里发现了一些工具,打算出来寻找出口。

    尽管两人进入此地时都被赫斯塔蒙住了眼睛,但她们记得自己曾清楚地听到某种金属门开合的声音——如果赫斯塔能从内部打开那道门,那她们俩显然也可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梅耶四下张望,“为什么这艘船上会有这么多文物和化石?”

    “可能是罗博格里耶先生带去十四区的私产。”

    “啊,罗博格里耶先生的吗?”梅耶恍然大悟,“难怪她那么大方地让我们砸……”

    “她们那种人不会理解什么是文明,也就不会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宝贵,”艾格尼丝的视线扫过身旁的陈列,“毁坏这些东西的人,和刽子手有什么差别?”

    梅耶不置可否,她想起先前赫斯塔的话:“我相信砸到一定数量,会有人出来响应你们的需求。”

    她是认真的吗?

    分别前的一幕又浮现在梅耶心头,她出神地回想着赫斯塔离开前的表情,那确实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痛苦……但,为什么呢。

    “梅耶,那边……那边好像是门!”

    姐妹俩看向同一个方向,一道看起来异常坚固的大门出现在她们的正前方,梅耶加快了脚步,两人很快来到门前。但在持续半个多小时的仔细检查过后,艾格尼丝脸上的喜悦完全褪去了——这道门带着多重保险,绝不是凭借蛮力就能打开的,她甚至怀疑直接突破墙体可能会比打破这扇门更简单。

    “……怎么办,艾格?”

    “再找找,”艾格尼丝轻声道,“我相信这里一定有其他出口。”

    “现在应该已经晚上了,”梅耶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我没有带你的药……”

    “少吃一次也没什么,等我们出去了,我好好睡一觉就行……你累了吗,累了的话,先去旁边坐一坐吧。”

    “你不饿吗?”梅耶望着艾格尼丝,“你中午吃得比我还少,我现在已经饿得有点胃疼……”

    “梅耶,你想做什么?”

    艾格尼丝看着梅耶走到一旁的陈列架边,梅耶踮起脚,从上面取下一块带着细长叶片的的印痕化石。

    “为什么不试试呢?”梅耶轻声道,“她说只要砸了这些东西,就会有人来。”

    “她的话怎么能信?”

    “我觉得她是认真的,我觉得她对我们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然后把我们强行困在这里?”

    梅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难道没有感觉?今天戈培林先生对我们的态度……反而……很奇怪。”

    艾格尼丝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梅耶看回了手里的化石,“我们需要食物,你需要药……”

    “住手!”

    梅耶将双手举过头顶,奋力将手中的石块掷向地面,艾格尼丝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她不顾背上的伤口,朝着石块坠落的方向伸出双臂,试图抢救——

    那块印痕化石先是砸中艾格尼丝的掌心,又迅速跌落,在落地的一瞬间,石块四分五裂,激起一阵微弱的尘息。

    艾格尼丝感到后背一阵撕扯的疼痛,但这一刻,这些都远不如眼前梅耶的表情更令她心惊——那是一双让她感到陌生的眼睛,梅耶的眼周泛起一些浅红色的泪晕,眉头不断颤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梅耶……?”

    “你总是这样……”梅耶往后退了两步,“就为了……一些跟你毫无关系的事情——”

    “梅耶,你冷静一点——”

    “那天晚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格雷斯剧场!”梅耶突然尖叫起来,“你明明和我说了不要出门,你明明知道有危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格雷斯剧场?你为什么会中枪!?”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这都是意外……”

    “不是意外!根本不是意外!”

    “……谁和你说过什么吗?”

    “不需要任何人和我说!艾格,我有眼睛,我有耳朵,我会看也会听,我知道你在做一些危险的事——但……为什么!?”梅耶擦干眼角的眼泪,虽然这完全无济于事——旧的泪水刚被擦去,新的泪水就涌了上来,“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去十四区吗……你是个骗子!你当时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话!”

    “我没有骗你……我怎么会骗你?”艾格尼丝脸色苍白,她有些无措地望着梅耶,“那里有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由我们一起建立的新世界……那里不会有人因为出生荒原就受到欺凌,那将是……将是一片属于我们的宜居地——”

    “你还在骗我!”梅耶怒不可遏,“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在这条船上,哪里还有什么新的世界——”

    “梅耶,梅耶……”艾格尼丝朝着梅耶伸手,“你在担心我,我知道……但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我并没有——”

    “你现在是活得好好的,但你随时都可以去死!为了你的新世界,为了戈培林,还有那块你见都没见过的破石头!”梅耶闪开了艾格尼丝的手,“在你心里,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排在你自己的性命前面……我受够了——”

    梅耶突然感觉后脚跟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只白猫。

    空气一片死寂。

    这只突然出现的猫咪打断了梅耶的情绪,在剧烈的愤怒过后,梅耶感到一阵由衷的虚弱。

    猫咪身型灵活地穿过走廊,先是绕着坐在地上的艾格尼丝走了一圈,接着又回到梅耶的脚边,蹭了蹭她的脚踝。

    梅耶终于回过神来,她掩面大哭,艾格尼丝仍坐在她的对面,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猫看了梅耶一会儿。见她始终不打算起身,猫咪又回到了艾格尼斯身旁。

    艾格望着这对灰蓝色眼眸的眼睛,她突然想起来,这只猫她是见过的——就在格雷斯剧场的后台。

    在片刻的凝视过后,白猫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七八步,然后回过头望着艾格,停下了脚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数据库

    艾格尼丝站起身,朝着白猫示意的方向走,白猫立即向前跳了几步,又回头继续凝视着她。

    “梅耶……”艾格尼丝拉了拉梅耶的衣袖,“这只猫……好像想带我们去哪里。”

    梅耶睁开眼睛,顺着艾格尼丝的手指望向道路尽头,白猫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陈列室里闪出耀眼的光彩。

    片刻的对望过后,猫咪扭头右转,消失在路口。

    梅耶与艾格尼丝起身去追——猫咪果然在路口另一侧等待她们跟上,而每当她们即将抵达,猫咪又立刻轻快启程,迅速拉开双方距离。

    “等一等好吗!”梅耶突然喊了一声。

    白猫竟真的停了下来。

    艾格尼丝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眼前发生的一切如同童话故事。如果不是此刻肩背的剧痛,她大概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梅耶飞速往回跑,很快推着轮椅回来。她示意艾格尼丝重新坐下,以免过度活动再次撕裂伤口。

    白猫一路带着两人回到了安娜的书房,它穿过重重书架,来到房间边缘的一堵白墙边上,艾格尼丝和梅耶看了半天,没理解它的意思,直到白猫的长尾轻轻甩击墙面,艾格尼丝才意识到什么。

    “梅耶……你去敲敲那面墙。”

    梅耶应声而动,“这声音……里面是空的!”

    姐妹俩沿墙摸索,很快找到了入口——这甚至都不能说是一道暗门,只是一处颇具伪装性的推拉门,它用和墙纸相似的花纹掩藏起了内凹的把手。

    进门。开灯。一个带着柔光的休息室出现在两人面前。

    梅耶兴冲冲地打开了离门最近的储物柜,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里面并没有预想中的方便食物,只有一些毛毯、遥控器和用空了的墨水瓶。

    “那个屏幕是什么?”艾格尼丝指向不远处的沙发床,一块镶嵌在墙内的屏幕正处于待机状态,梅耶上前,轻轻触碰它。很快,如同水波的蓝色光圈开始闪烁荡漾,屏幕上出现了若干物品分类和检索框。

    梅耶立刻输入了艾格尼丝正在服用的药物名称、酒精、绷带、棉签……顺便还选了一份火腿披萨与相关辅食,她像从前在宜居地一样点击下单,画面提示她相关物品已开始匹配,两人开着门聆听着动静——然而几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可能还要一会儿。”梅耶轻声道。

    “看来这儿真的罗博格里耶先生的房间,”艾格尼丝环顾四周,“也只有他才能在这艘船上开辟这么个地方……”

    “应该不是哦。”

    艾格尼丝回过头,“为什么?”

    “你看。”

    梅耶俯下身,从沙发床边上的一处矮柜里取出了一包卫生巾,它已经被撕开,八片装的包装袋里只剩下了六片,显然已经被使用过。

    “应该是位女士。”

    ……

    另一处房间,安娜戴着耳机,闭目听零汇报着地下行李间里发生的一切。…

    “……她们的行为,之后需要一直向您报告吗?”

    “不需要,”安娜轻声道,“你留心一下艾格尼丝的伤势,如果她一直恶化下去,去告诉赫斯塔。”

    “好。”零回答,“但为什么?”

    “她做的决策,她需要面对后果。”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人带去地下,您明白吗?”

    “很难说,我觉得大概有三条,”安娜轻声道,“首先,是保护这对姐妹不受戈培林的伤害,其次,是因为我。”

    “因为您?”

    “因为我留的那封信,”安娜微笑着道,“赫斯塔被激怒了,所以,她得干一些能让我头疼的事。”

    “第三条呢?”

    “第三条,当然是为了……她自己。”

    耳机里一片静默,“您是说,这样做对她有好处?”

    “避免更多坏处,也是一种好处,事实上,我怀疑有些痛苦对她来说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安娜顿了顿,“她也得找找解法,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找上门来。”

    “您是说,她不愿看见她们死。”

    安娜没有立刻回答。

    “我抓住重点了吗?”零再次询问。

    “是的,你抓住了,”安娜笑起来,“你这次是调用了谁的数据库?”

    “艾娃·摩根。”

    安娜有些许惊讶:“你得到她的授权了?”

    “得到了,”零回答,“我答应她,我可以在一年后将船上发生的一切都同步给她——她对发生在这里的事都很感兴趣。”

    “好。”安娜点了点头,“赫斯塔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和黎各在吃饭,和戈培林一起。”零轻声道,“以及,伯恩哈德还在找司雷和布理,这两人的失踪好像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指南》现在还在戈培林手上吗?”

    “是的,他一直在严格执行《指南》规则。”

    “我有点记不清了,今晚是轮到谁了来着?”

    “古斯塔夫·明格。”零回答,“他的号码是62。”

    “换人。”

    “……但给他的邀请昨晚已经发出去了,如果现在换人,戈培林和他可能都会觉察到漏洞。”

    “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安娜轻声道,“他们很擅长给自己的幸存找理由。”

    “您想换成谁?”

    “布理。”

    “明白。”

    “……千叶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伯山甫那边,她和赫斯塔十五分钟前通了电话,两人约好晚上九点在千叶的房间见一次面,赫斯塔说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想向千叶确认,我推测应该与十五区有关,因为她傍晚和黎各的谈话里提及了这一点。您今晚还想再见她一面吗?”

    “……不了。”

    “您在伤心吗?”

    “伤心?哈,那倒没有,”安娜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没什么道理。”

    “关于赫斯塔吗,还是关于千叶?”

    “赫斯塔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千叶的爱护和关心,如果我也想要同等剂量的感情,你知道我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零没有回答,她已经能明确感知到这是一个设问句——安娜并没有在提问,她只是还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果然,在片刻的停顿过后,安娜接着开了口,她的口吻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冷酷。

    “我必须践踏我全部的尊严,颠覆过往的所有原则,但即便这样也不够……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必须毫无犹豫。

    “否则,就是对她的背叛。”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赌徒

    零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思考。

    “但千叶女士对您总是……很友善?”

    “是的,”安娜回答,“而这正是我该受的惩罚。”

    “……我不理解。”

    “那说明你对人类更加理解了,”安娜绽开了一个微笑,“不理解,是我们的常态。”

    ……

    时间渐渐指向九点,赫斯塔看了眼时间——距离这一天的结束只剩下将近三个小时,但今天的死者还没有出现。

    一旁黎各的餐盘已经空了,她没有吃太多,始终警惕地留心着周围的变化。

    “您很着急回去吗?”戈培林问。

    “对,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赫斯塔推着轮椅向后退去,“谢谢阁下今晚的坦诚……有些问题我的再好好想想。”

    “和我们相比,您有充分的时间去考虑。”戈培林站起身,“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在寻求和您交谈沟通的机会……只是一直没有碰上合适的时机,比起今天上午的争吵,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坐下来聊天,我相信没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如果我们能在更多事情上达成理解,那么——”

    “明天见。”赫斯塔笑了笑,“我也相信沟通。”

    “……明天见。”

    黎各也离开坐席,走之前她再次伸手碰了碰外套口袋——勒内傍晚交来的人员名单依然好好地放在那里,只不过她和赫斯塔都还没来得及看。

    离开毕肖普餐厅,黎各忍不住回头,不远处的那扇大门还透着灿烂的灯火。

    “这人真行啊,聊了一个多小时,愣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他大概也在试探我们,看我们究竟有没有觉察到什么。”

    “你觉得千叶会知道十五区的事吗?”

    “……大概知道吧。”

    “挺好,我也想听她聊聊。”

    “不,黎各,这件事我们先不要提。”

    黎各一时诧异:“那你今晚约千叶见面是想……”

    话音未落,前方的一阵急促脚步令两人同时抬头,这步伐的节奏她们非常熟悉——

    “司雷警官?”

    已经消失一天一夜的司雷突然出现,她眼窝深陷,表情严肃,在看见黎各的时候,司雷眼中闪过些许微光,她远远喊了一声黎各的名字,快步来到两人跟前。

    “司雷警官,你去哪里了!”黎各惊奇地问,“好多人今天都在找你——”

    “你在这儿太好了,黎各……你今晚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我?”黎各看了看赫斯塔,“我每天都有重要活动……”

    “除了照顾简以外——”

    “先说你的需求,”赫斯塔迅速打断了司雷的话,“你今晚是需要黎各的帮助吗?”

    “……对,我需要你们帮我额外保护一个人。”

    “谁?”

    “今天的受害者……他现在就在餐厅。”

    赫斯塔与黎各同时一怔,两人交换目光,赫斯塔低声道:“那我得先给千叶小姐去个电话……”

    “去餐厅打吧,时间不等人!”

    司雷的眼里闪烁着赌徒的兴奋,而这兴奋则令赫斯塔感到危险——她从未在司雷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如同一个将所有筹码都孤注一掷的狂人。

    赫斯塔调转了方向,很快跟着司雷再次回到餐厅。

    推门的一瞬,司雷洪亮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大厅。

    “古斯塔夫·明格!”司雷扫视餐厅,“谁是古斯塔夫·明格,站出来!”

    有乘客认出了来人,他们茫然地抬头:“……司雷警官?你怎么——”

    “我再问一遍,谁是古斯塔夫·明格?”

    司雷无视了这些人的反应,她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紧盯着自己且眼神充满恐惧的年轻人。

    司雷大步走到那人身旁,两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你就是古斯塔夫·明格?”

    不远处,赫斯塔一边拨着电话,一边望着这一幕。

    年轻的男人点了点头。他咬着下唇,完全被司雷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把你的

    ID

    卡拿出来。”

    男人顺从地交出了自己的身份卡,“您……您……”

    在核对了姓名之后,司雷又问:“你船卡上的编号,是

    62

    号吗?”

    男人点头。

    司雷抓着他的肩膀,直接将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现在,跟我走一趟。”

    年轻的古斯塔夫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被眼前这个小个子女人揪着往前走,直到穿过半个餐厅,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戈培林先生——”

    “他救不了你!”司雷脸色骤变,“不想死,就保持安静,老老实实按我的指示去做!”

    整个餐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这个突然杀回来的警官,直到她带着人离开餐厅。

    “简?黎各?”

    司雷的声音从走廊传来,赫斯塔与黎各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外走,两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黎各看向餐厅众人,轻咳一声:“你们吃你们的……”

    重新回到走廊,黎各推着赫斯塔的轮椅,走得健步如飞。

    “司雷,你要带我们去哪儿?”赫斯塔问。

    “一个地方!”

    黎各听得笑了一声。

    四人从紧急通道一路向下,来到露天甲板,她们绕过一段挂着救生艇的船身,最终在一个漆黑的入口停了下来。

    黎各立即认出了这里:“这底下是动力室吧?你是要带我们去动力室吗?”

    “对。”

    “……我……我不下去……”古斯塔夫紧紧抠住了门框,在连续的奔跑之后,他的脸色比之前在毕肖普餐厅的时候还要难看,“这里太黑了……太黑了……我害怕……警官,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别废话!”司雷厉声道,“如果你能一个人熬过白天的那一整套‘流程’,那现在就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有三个人跟着你,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古斯塔夫的眼泪陡然止住,他绝望地望着司雷的脸,慢慢松开了手指,“……你,你都……知道了?你……你怎么会……”

    黎各与赫斯塔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流程’?”

    “边走边说吧。”

    司雷打开手电,一束明亮的光照亮眼前通向地下的阶梯。

    望着眼前陡峭的台阶,赫斯塔轻轻叹了口气,很快从轮椅上站起了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辜

    “我们对迪特里希死前行为的猜测是对的,有人给了他指令,要求他在约定时间里前往不同的地点……艾希礼被杀时应该也在做同样的事。”

    “……谁是艾希礼?”

    “那个在旗杆上被炸死的男孩,”司雷轻声回答,“还记得吗,按照你们的证词,你们在第一眼看到艾希礼的时候他还好好活着,只是比手势让你们不要出声,直到有船员发现了他,他脖子上的炸弹才立刻启动——因为不管是艾希礼、格鲁宁还是迪特里希,他们收到的指令里都有同一条内容:行动时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黎各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她看向身旁的古斯塔夫,“你也是吗?”

    由于极度恐惧,古斯塔夫的喉咙一直在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哼,此刻突然被黎各问话,他被吓了一跳,但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没听到他刚才对我说了什么吗?”一旁司雷接过话茬,“他听到我说我什么都知道,魂都吓没了。”

    黎各笑了一声:“所以他收到的指令是什么?”

    “我……我……”

    “具体的可以之后再说,”司雷看向古斯塔夫,“今天的最后几个小时,你就好好待在这里,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想。”

    赫斯塔始终没有说话,她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司雷挑选的这个地方确实很好,与上面宽敞的甲板不同,地下的过道非常狭窄,而且靠近动力控制中心,再往下就是船只储存燃料的地方,不论是水银针还是“螯合物”都无法在这里完全施展拳脚——除非它想彻底毁掉这艘船,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司雷必然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把人带到这里来,以此遏制对方行动。

    赫斯塔想了一会儿,忽然看向司雷:“为什么挑选这个地方?”

    “至少这里对双方的限制是平等的。”

    “……万一对方是亡命之徒呢?”赫斯塔低声道,“到时候它能肆无忌惮的破坏,反而是我们处处受到牵制——”

    “你觉得它是吗,一个亡命之徒?”

    赫斯塔摊手:“……不好说,有概率。”

    司雷一字一顿,“它绝不可能是。”

    赫斯塔笑了笑,没有反驳。

    确实,一个复杂的计划意味着放大受害人的痛苦,意味着用死亡震慑生者,还意味着加害人打算全身而退——如若不然,所有留下的线索就成了对凶手本人的嘲讽,没有亡命之徒会选择这种如同猫鼠游戏的杀人方式。

    但安娜……为什么要对这些人下手?

    司雷带着所有人来到楼梯的最底下,她用力拉开一扇门,门后是一片阴暗的船体空腔,只有打着网格的金属过道联通左右,在一片黑暗中,一个遥远的房间闪耀着灯火,淡蓝色的光透过门缝,成为这片暗室中唯一的光亮。

    司雷走在最前,黎各走在最后,赫斯塔则跟在古斯塔夫后面,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已经吓得有点魔怔,两只手牢牢抓着过道的扶手,像个盲人一样缓慢前移。

    “走啊,”赫斯塔推搡着他的肩膀,“再拖下去,螯合物就来了。”

    古斯塔夫一个哆嗦,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嘴里说着一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胡话。

    一旁黎各笑出了声,“你还吓他!别吓了!”

    赫斯塔一手抓住古斯塔夫的衣领,从身后将他提溜起来,“走快点,不然有你小子好看的。”

    古斯塔夫立刻加快了步伐,没有一句牢骚。

    令赫斯塔感到有些惊讶的是,司雷全程没有出来主持正义——她始终保持着前进的速度,期间只回了一次头。

    ……这多么不像她。

    赫斯塔再次捅了古斯塔夫一下,“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十五,”赫斯塔低声重复,“一直在宜居地里生活吗?”

    “嗯。”

    “说说看你干过的坏事吧,我倒是真的好奇,你这个年纪能背上多少血债。”

    “血债……?”古斯塔夫打了个哆嗦,“我……我晕血。”

    “晕血?”

    “我没干过什么坏事,真的。”古斯塔夫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希望我也能当医生,但我……但我……”

    “晕血怎么做医生?”

    “所以他们送我参加荆棘僧侣的夏令营……”

    “你不知道这艘船去了十四区就再也不会回来吗?你参加的什么夏令营?”

    “我知道,我知道……但一开始,我参加的确实是夏令营,”古斯塔夫颤抖着说,“我当时受到了很大的鼓舞,我想我不比按照父母的意思行事,将来,我可以当个……建筑师,对了,我还喜欢文学,还有……音乐——”

    “不要打岔,”赫斯塔打断了对方的话,“我是问你干过什么坏事,袖手旁观的也算。”

    古斯塔夫再次擦了擦眼睛,“我真的……不知道,啊,有一年夏天,我妈妈让我帮她看一下午的病房,但我在前台睡着了。”

    赫斯塔皱起眉头,“然后呢?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了吗?”

    “没有,但我妈妈很严厉地骂了我……”古斯塔夫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一次,学校的测评,我是

    F,但老师让我帮忙录入成绩……所以我把我的

    F

    改成了

    A

    ……”

    黎各又笑出声,“F改A还不够啊,还要

    A

    ?”

    “还有……有一次,我在超市买苹果,我拿的是第五区产的进口苹果,但结账的时候,我是按本地的低价苹果结算的……”古斯塔夫哽咽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不缺钱,但……但我当时就是好奇——”

    “够了。”赫斯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那么你认为,你为什么会成为被刺杀的目标?”

    “……我不知道。”古斯塔夫绝望地哭泣着,“但我不是个坏人,我绝不是——”

    “到了。”司雷停下脚步,拉开最后一道铁门,“进来吧。会有点难闻,但习惯了就好。”

    余下三人鱼贯而入,一进门,赫斯塔就闻到一股粪便的骚气。

    房间深处,传来些许微弱的呻吟。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是布理。”司雷面无表情地回答,她看向古斯塔夫,“现在,把你收到的指令交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信件

    古斯塔夫很快递出了一个已经开启的信封,而后抽泣着抓了一会儿衣角。司雷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而后将几张信纸连同信封一起递给了赫斯塔,“你们也看看吧。”

    赫斯塔接过信纸,黎各也把头凑了过来。

    “尊敬的古斯塔夫·明格先生:

    这是一封只属于您的晚宴邀请,我们将在今日的某时某刻,在六层甲板的毕肖普餐厅为您举办欢迎宴会,请务必赏脸前来。

    作为今日唯一的主角,我们为您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订制礼服。它被放在了您衣柜下层的抽屉。此外,还有部分饰品您需要在晚宴开始前自行拾取,包括两枚蓝宝石耳坠或一枚权杖胸针,请在工作时间(19:00-次日3:00)前往负二层硬石酒吧,向值班的调酒师索要。

    如果您不愿前来,请在晚宴开始前挑选一位长辈为您担保,如果他是那个可以信赖的人,而您也完成了必须的手续,那么晚宴将被推后。

    期待您的到来。

    您诚挚的

    阿尔博多尼卡”

    “然后呢?”赫斯塔抬起头,“你是打算赴宴,还是打算推迟?”

    “当然是推迟,我……我找了戈培林先生……”古斯塔夫哭哭啼啼,“他告诉我,我必须换上那套礼服,然后在非工作时间,带着我全部的行李前往负二层的硬石酒吧,如果那边的调酒师从中取走了什么东西,那手续就算完成了……”

    “然后呢?”

    “然后我按他说的做了,但调酒师……调酒师过来翻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拿走。”

    黎各颦眉:“……你所有的行李当时都放在那儿了吗?你确定?”

    “我确定!”古斯塔夫哽咽着回答,“因为当时戈培林先生特意强调了,必须是’所有的行李‘,所以我还找船员帮我额外准备了一辆推车……所有的行李,真的是所有的……我当时都带过去了。”

    “那戈培林怎么说?”

    “他说那只能准备赴宴……所以我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又去了一趟酒吧……他们问我是要耳坠还是要胸针,我说胸针,她们说胸针得自己去找,她们只能提供一点线索,所以我就……要了耳坠。”

    “耳坠呢?”

    古斯塔夫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我随身带着呢,稍等。”

    “别翻了,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

    古斯塔夫低着头,顺从地开始掏东西,先是一串曲别针,接着是一根用得还不及拇指长的铅笔头,最后是一卷一米五的皮尺……和一个天鹅绒小盒。

    “在这儿。”

    古斯塔夫将小盒递给赫斯塔,但她并没有接。赫斯塔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铅笔头,“……你总是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吗?”

    “抱歉……”

    “道什么歉?”赫斯塔莫名看了他一眼,“回答我。”

    “对,”古斯塔夫脸颊稍红,“因为……刚才说过的原因。”

    “想做建筑师?”

    “嗯。”

    “你向调酒师展示行李的时候,这些东西你都放上去了吗?”

    古斯塔夫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没有是吧。”

    “……这些,也算行李吗?”

    “第一天登船的晚上,你有没有带它们进毕肖普餐厅?”

    古斯塔夫脸色微变,他没有再回答,但唇片又一次开始轻轻颤抖。

    一旁黎各看得一头雾水:“我刚才不是问你是不是把所有行李都拿出来了吗?你为什么不讲实话?”

    古斯塔夫刚要开口,赫斯塔已经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回答,“因为他不知道那也算行李啊,你让他怎么回答?”

    “对不起……”

    赫斯塔不再理会身旁再次陷入混乱的古斯塔夫,她的视线转向通往房间更深处的金属门——布理痛苦的呻吟再次从里间传来,赫斯塔想了一会儿,看向司雷,“那个死在电梯里的男生是找了布理做担保人?”

    司雷面无表情地点头,“对,格鲁宁和迪特里希都找了布理,两人都出示了自己收到的信函,不过只有格鲁宁提出了担保人需求,迪特里希决心赴宴。”

    “还真有人敢去参加这种晚宴啊,”赫斯塔重新看回手里的邀请信,“谁听了不喊一声勇士……这些都是来自布理的证词吗?”

    “对。”

    “他就这么乖乖的和你说了?”

    司雷的下颌微微昂起,“你不用管,这些证词和这些天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彼此呼应,我倾向于认为他没有说谎——而且他也受到了惩罚,格鲁宁遇害的时候他被硫酸灼伤,我认为这是他作为担保人所付出的代价。”

    “迪特里希那个算是第一次碰上没有经验吧,后面格鲁宁又收到了来信的时候他就没一点反应?”

    “有,他当然有反应,”司雷回答,

    “当时布理第一时间就带着格鲁宁和那封信去找了戈培林,然而,戈培林当时和他说什么都不需要做,这一切都只是船上的凶手在虚张声势罢了,但紧接着,戈培林立刻调整了所有人的住处,把不同的人塞进了不同的船仓。”

    “……巧合?”

    司雷望着赫斯塔——她总觉得赫斯塔今晚似乎总在提出一些蠢到极点的问题,“你觉得是吗?”

    赫斯塔不说话了。

    “这样确实就能解释得通了,”黎各恍然大悟,“我说昨天早上布理为什么当众对戈培林大打出手——戈培林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得过去,可戈培林早就拿到了《指南》,还骗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这不就是在坑他?”

    “我也这么觉得。”司雷道。

    “……但戈培林为什么要坑他,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可能因为格鲁宁先找了布理吧,”司雷轻声道,“如果他也像古斯塔夫这样直接去找戈培林,结果可能也会不一样……你看信上的措辞:‘如果他是那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个人显然是个特指。”

    一旁的古斯塔夫眼中流露出希望,“……所以我确实选对了,是吗?”

    “话别说太早,”赫斯塔的左手再次搭上了古斯塔夫的肩膀,“不然容易出意外。”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复调

    古斯塔夫再次打了个哆嗦。

    赫斯塔看向司雷:“所以你今晚的计划是保住古斯塔夫的性命,就这样?”

    “……我想我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赫斯塔目光微抬,“谁?”

    “安娜。”

    黎各双耳微动,不由自主地朝赫斯塔那边投去一瞥。

    赫斯塔神情淡然,只是轻声开口:“你怎么确定,有证据吗?”

    “还没有……但即便不是她,她这个人也必然和这些案子脱不了干系。”司雷轻声道,“难道你忘了当初她给我递剪刀的事了?”

    黎各好奇:“……什么剪刀?”

    赫斯塔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她并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讨论这些问题,然而这个话题显然吊起了古斯塔夫全部的注意力,他两眼雪亮,视线随着谈话方的交替不断在赫斯塔与司雷之间切换。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赫斯塔轻声道,“她这个人无礼,傲慢,缺少常识……但这些都不是你能认定她就是幕后主使的理由——她甚至不能自由行动,而且零又死了……”

    赫斯塔话到一半,声音慢慢低下来,她望着司雷渐渐贴近的脸,“怎么了?”

    “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坚信我的判断没有错。”

    “……啊?”

    “不必再解释了,”司雷冷声说道,“我不打算说服你。”

    “这不是说服谁的问题——”

    “安娜和我还有一些私人谈话,”司雷看向别处,“我有一些直觉。”

    在略显尴尬的沉寂中,黎各主动举起了手,“所以我今晚的任务就是保证古斯塔夫活到十二点以后,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我希望是明天日出以后,可以办到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黎各挠头,左右看了看,“不过还是要保证简的正常作息,你这儿总得有个能睡觉的地——直接睡地板可不行。”

    “有,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司雷转身走向房间深处,她取出一串钥匙,用其中一把打开了门。赫斯塔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好让自己能够顺着门缝看清里面的情形,然而司雷的动作实在很快,她才将将看出里面有一个人影,门就已经合上了。

    黎各一手挽过赫斯塔的肩,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搂了半米。

    “问你个事,你老实告诉我。”黎各将声音压到极致,几乎只剩一点点气流音。

    “……什么?”赫斯塔问。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这问题听得赫斯塔愣了愣。

    黎各背对着古斯塔夫,向赫斯塔做着口型。

    她先是指了指出口:

    “安娜?”

    然后又指了指身后:

    “司雷?”

    赫斯塔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了黎各的问题——明明这一向一直在声称安娜是始作俑者的人是自己,然而当司雷也提出同样结论的时候,她却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赫斯塔抓住黎各那只比划来比划去的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你们,在说什么?”不远处的古斯塔夫硬着头皮开口,“求求你们……你们这样我有点……我有点害怕——”

    “不用怕。”黎各回过头,“我说了会保你到明天日出,那就是明天日出。”

    “……真,真的?”

    “真的啊。”

    “但如果对面……真的是……螯合物——”

    “那正好专业对口了,”黎各笑了笑,“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古斯塔夫原本也想挤出一个笑脸,但那张已经被惊惧扭曲的脸此刻不论做出怎样的表情,都显得无比古怪。

    古斯塔夫垂下眼眸,“……我……我应该,怎么感谢您?”

    “不用谈这个,这种情况下我有救助义务,”黎各轻声道,“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都及时听我的口令,别的什么都别想,好吗。”

    黎各的这几句话让古斯塔夫的哽咽突然变得激烈,他低下头,大滴的眼泪落在地上。

    “对不起……我……我能否……?”

    古斯塔夫红着眼睛看向黎各,黎各很快领会其意,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古斯塔夫颤抖着握住了眼前这位水银针的手,这一瞬,那些死状惨烈的尸体画面终于短暂地从他脑海中消散。

    一种神启般的宁静陡然降临,古斯塔夫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了黎各的手背上,在这个阴森陈旧的动力室入口,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虔诚情感——那是过去在任何一处教堂中都未曾有过的。

    近旁的赫斯塔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令她突然想起了许多熟悉的脸孔,她想起一个宁静的夜晚,在一片温和的烛火中,维尔福谈起文学:

    “爸爸,他为什么要自杀?”

    “爸爸,自杀的人多不多?”

    “……死难不难?”

    同样是那个夜晚,维尔福也用同样的表情、甚至是同样颤抖的嗓音说“有了孩子以后,‘爸爸’两个字,是清脆的。”

    那一刻,同样有一种宗教般的圣洁笼罩在他的身上……

    但终日与维尔福为伍的又是谁呢,唐格拉尔、罗杰之流犹如过江之鲫——

    那……索菲和阿尔薇拉呢?

    赫斯塔想起属于哪对母女的温暖房间,想起清甜的卡娜蕾和夜读的淡黄色灯光……

    外部与内部的世界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和谐。

    通向房间更深处的门再次打开,这次司雷拖了一架弹簧折叠床出来,她很快将床重新搭好,这里没有床垫枕席,但司雷拿了些纸箱来给赫斯塔垫头。

    “现在都入夏了,晚上也不会特别冷,”司雷拍了拍床头,“你拿外套当被子盖盖应该也行……不过你睡得着吗——你要去哪儿?”

    赫斯塔径直走向通往动力室深处的那扇金属门。

    “……你刚说布理在里面是吧,我想进去看看。”

    “不必了吧,现在这个节骨眼,大家谁也不要到处走动,”司雷及时挡在了赫斯塔跟前,“你想见布理干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迪特里希的那本日记……”赫斯塔轻声道,“他告诉你了吗,迪特里希日记里那些‘不能向其他人提起的事’具体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幻象

    “他都说过了!”司雷的手撑着门框,“你想听,我来跟你复述!”

    空气寂静了片刻。

    “可以啊,你说,我听,”赫斯塔往后退了一步,“你凶我干什么……”

    “我没有凶你——”

    “凶了的。”远处黎各举起手,“你刚才声音又大,表情又吓人。”

    司雷深吸了一口气。

    “……那不是我的本意,”司雷轻声道,“但我道歉,我应该柔和点儿。”

    赫斯塔退回到司雷刚搭的弹簧床边,坐了下来。

    “迪特里希在原来生活的地方有一个青梅竹马,”司雷开始叙述,“后来他为了加入荆棘僧侣,和那个女孩子断绝了来往。女孩来找过他几次,他都拒绝见面,最后女孩自杀了。”

    赫斯塔望着司雷,“这是谁的说法?迪特里希自己,还是布理?”

    “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区别,布理和迪特里希的父母没有太多接触,”司雷回答,“所有我讲的这些故事,全都是布理从迪特里希最后的一次忏悔祷告里听到的,四舍五入全都是迪特里希自己的说法。”

    司雷站去门边,将门闩重新插了起来。

    “迪特里希给那个女孩送过很多石膏雕刻,都是他自己亲手雕的,有小动物,有花草,那个小女孩也很喜欢——他在日记里提到过一次和格鲁宁的争吵,正是由这一点导致的。”

    “……有印象,”赫斯塔轻声道,“当时格鲁宁买回了很多猫头鹰小人——那‘魔鬼’呢?他当时在日记写的,他反复碰见的那个‘魔鬼’是谁?”

    “就是那个死去的小女孩。”司雷回答。

    黎各听得挑起了左眉,“……我有点没听懂?他出幻觉了?”

    “这事有点离奇,”司雷双手抱怀,“在登船前两周,迪特里希开始频繁地看见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孩出现在自己周围。有时候是站在街角,有时候就站在他的床边……

    “按他的说法,更多的时候他会猛然在人群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但定睛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刚才是错觉——所以他在日记反复写了这件事,他睡不好,吃不好,需要找布理谈心。”

    赫斯塔没有吭声——这件事在别的什么人看来或许离奇,但在她这里却显得简洁明了,甚至直接就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

    谁能让死去的人“重返”人间?

    零。

    这一刻,赫斯塔更加确定安娜的计划不是临时起意,她必然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准备……船上有这么多的乘客,仅仅是搜集关于他们所有人的信息就是一个难以想象复杂的工程。

    但转念一想,赫斯塔又意识到或许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办,对零来说,处理一个人的数据和处理五十个、五百个人的数据恐怕并没有太大不同。

    ……更何况,谁说零的“身体”就只能有一具?

    以安娜这手眼通天的气势,挥手就带出百十个与真人无异的仿生人,以各种各样的身份、面目,潜入这些已经被她盯上的目标身边……又有什么不可能。

    “所以那女孩为什么要自杀呢?”赫斯塔轻声询问,“真的是自杀吗?”

    “不清楚。”

    “……人为什么要自杀?”

    “可能是因为……”

    司雷刚要开口,忽然想起阿尔薇拉的死。等她再看向赫斯塔的眼睛,便觉得赫斯塔提出的这个问题似乎别有深意,自己不应当随意回答。

    “……人在少年时的感情,总是很强烈。”司雷轻声说。

    “是吗。”

    “我不知道,”司雷回答,“我们现在连那个女孩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猜测,没法核验。”

    两人望着对方。

    赫斯塔很快看向别处,不再追问,这让司雷忽然有点难过。这一刻,她忽然不再对今晚赫斯塔一路的戏谑调侃感到介怀——赫斯塔曾经站在过“刺杀者”的位置上,她必然会对眼下的受害者带有厌恶,以及对站在同一位置的凶手抱有某种天然的认同,这同样只是一种人之常情……

    司雷闭上眼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

    “……我最近也看到过死去的人。”古斯塔夫突然说。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同时侧目,看向他。

    “是我的奶奶,”古斯塔夫的脸上多了些许宁静,“她是个画师,我小时候经常在她家画画,她最疼爱我了。”

    “‘看到过’是什么意思?”司雷警惕起来,“梦里?还是什么地方?”

    “我也说不好,”古斯塔夫谨慎地露出一个笑脸,“感觉都是错觉,我今早去毕肖普餐厅的路上就看到她和我擦肩而过——等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我是把一位上了年纪的清洁工阿姨当成了她,但我看错的那一刻,感受是很真实的。”

    “还有什么时候?”

    “呃……上船前,有一天清晨,我在花园里写生——我不是经常写生,那天就是买到了花架所以心血来潮,就想去画日出时的光影,”古斯塔夫低声道,“然后我就看见我奶奶,她撑着她的缎面伞,站在人工湖的对面,朝我挥手。”

    “……你没有看错?”

    “我怎么可能看错呢,”古斯塔夫摇了摇头,“就算是长相相似的老人,怎么会连衣着都一样?还有那把伞——那是她特别宝贝的一把伞,平时都收在柜子里,只在有一年我们请摄影师来家里拍全家福的时候,她才拿出来当道具用过……我印象太深了。”

    “你和其他人说起过吗?”

    “说我奶奶的事吗?没有……这种事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古斯塔夫看着地板,表情有一些腼腆,“而且我和迪特里希的情况不太一样,对我来说这不是噩梦,我本来就很思念她,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只要她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她从来不觉得我应该去做个医生——”

    “你最早看见她是什么时候?”赫斯塔打断了古斯塔夫的温声追忆。

    “差不多……就是在我们抵达谭伊以后——因为我们要从阿弗尔港口登船,所以所有人都必须先到这里汇合,”古斯塔夫皱起眉头回忆,“应该……就是五月上旬吧。”

    司雷与赫斯塔同时心弦微动——和迪特里希的时间也对上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标尺

    安静的房间响起司雷刷刷的笔记声,赫斯塔转过头,看见司雷又拿出了她那本黑色封面的硬壳本——上面记录着她所有的思考。

    “你不累吗,司雷警官。”赫斯塔轻声问。

    “……我说了没事。”

    赫斯塔再次从床上站起身,她走到古斯塔夫身旁,也席地而坐。

    “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再拿出来给我看看,”赫斯塔的语气漫不经心,“所有东西。”

    古斯塔夫没有说话,但立刻照做了,尽管赫斯塔没有看他,但古斯塔夫仍能从赫斯塔的脸上读到一些敌意,这令他不由自主地朝黎各的方向挪了几寸。

    曲别针、铅笔头和卷尺依次被放在赫斯塔面前。

    赫斯塔摸过别针和铅笔在手中把玩,低声道:“登船那天,我记得你们荆棘僧侣里有相当一部分人直接寄存了行李,只有少数人选择带手提行李登船,是吗?”

    “……是。”

    “那怎么最后在毕肖普餐厅参加晚宴的时候,你们人人都拎着行李箱?”

    “啊,那是因为,那天在进餐厅前,我们在外面的走廊刚好碰上了装着我们行李的行李车……当时布理先生想着,我们每个人的箱子里都有一些应急工具,所以最好还是把东西带在身上……”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所以你们是空手空了一路,临进餐厅前才提上了行李?”

    “嗯。”

    这个回答着实令赫斯塔感到了一阵黑色幽默,她绝不相信那辆满载荆棘僧侣行李的推车是“碰巧”出现在那里的。让受害者们自己带着行李进入“十二号候船室”或许正是安娜想要的效果——等到所有人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可以想见,安娜那天晚上一定得意极了。

    黎各在一旁听得兴致勃勃:“这么说来,应该是有人故意诱使你们违背《须知》,带行李进餐厅了?”

    “不止是他们,我们也一样遇上了。”赫斯塔轻声道,“那天下午我们在露天甲板上碰到了一个运送行李的船员,那个人当时主动问过我们,但司雷警官直接拒绝了。”

    黎各向司雷敬了个礼,“厉害啊警官。”

    “只是碰巧罢了。”司雷回答。

    “那么,”赫斯塔重新把曲别针放回地面,“看来你的预定死法就在这三样东西里了。”

    古斯塔夫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顿时消退,他显然对这陡然转向的话题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猜是锐器刺死,或者绳索勒亡,”赫斯塔单手撑着脸,语气平静,“就像迪特里希的那枚半马纪念币,你看他临终前在船上跑了一天——”

    “够了,”司雷看向赫斯塔,“你今晚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一直恐吓别人?”

    赫斯塔抬起头,她终于在今晚的司雷身上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然而,司雷这恼火的目光只持续了片刻就转向了别处。在短暂的调整之后,司雷看向古斯塔夫,声音也很快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你听着,不管凶手今晚原本的打算是什么,它都不会发生。”

    古斯塔夫瑟瑟发抖地抽泣着,他两手紧紧抱着膝盖,整张脸埋在臂弯中,这一次就连黎各戳他后脑勺也没用了。

    “澄清一下,我是在预测,不是恐吓,”赫斯塔目不转睛地看着司雷的脸,“我认为让他保持现在这样警惕的状态或许更有利于——”

    “简!不要把你在上一个案子里看到的那些情形直接套用在不相关的人身上——你不能因为一些人遭到了无端的厄运就认定他们也身负同等的罪恶!

    “这个世上还活着很多普通人,你知道什么是普通人吗?就是有时候好,有时候坏,好起来比不上什么圣人大佛,但也坏起来也坏不到什么程度——如果人在道德上陷入了不完美就必须付出性命,那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几个人活得下来,你、我……甚至包括凶手自己,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黎各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双手,挡在自己和司雷之间——司雷的这段长句仿佛一团有实体的气浪,黎各既不擅长,也不喜欢应付这类吵架,但她还是怀着某种好奇看向了赫斯塔。

    赫斯塔仍在古斯塔夫的身旁盘腿坐着,她始终抬着头。

    “……我的假定,有人正在为他们过去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赫斯塔右臂反抵着自己,左手指向司雷,“你的假定,升明号上的这些乘客都是些‘普通人’,到底是谁的假定听起来更不现实——”

    “谁来判定‘现实’?判定’谁‘的现实?”

    司雷的追问几乎紧紧追着赫斯塔的话尾,

    以至于赫斯塔还没有理解这两个问题的含义时,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这里是宜居地,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能逼迫一个公民自证其罪,但这里不是……我知道这里不是!这里更加恶劣,因为这里没有哪个受害者在向加害者讨要公道,只有高位者随意向下审判,生杀予夺,没人在乎!”司雷克制着自己的音量,“你前面问我今晚的计划是什么——我今晚的计划就是打破它,这种残忍的虐杀行为必须停止!”

    “是啊,这计划不已经是我们的共识了嘛,”黎各适时地插进了话,“不然今晚我们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即便这船上的每一个乘客都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们作恶的证据在哪里?凶手自己看过、确认过就够了吗?凶手声称的罪有应得就是绝对的正义了吗?那么谁来衡量凶手的标尺是不是准确!?”

    黎各轻叹一声,显然她刚才的圆场手段完全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再这样吵下去,外面就是有天大的动静她也不一定觉察得了……她刚打算转头摁住赫斯塔别回嘴,结果就发现赫斯塔已经不吭声了。

    “好好好,”黎各轻轻击掌,“我提议,如果你们还指望我能及时对敌,今天的架就吵到这里……下面进入静默时间,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章 私刑

    房间彻底安静了。

    司雷咳嗽了几声,低头点燃了一支烟——这是这么久以来赫斯塔第一次看见司雷抽烟,不过从点弹烟灰的姿势来看,司雷大概率不是新手。

    “最好别抽,”黎各看过来,“到时候这会影响我对气味的判断。”

    司雷直接将烟头掐灭在地板上。

    不远处,由于精神高度紧张了一整天,这会儿的古斯塔夫开始打起了瞌睡,他蜷成一团睡在地面上,眼里仍时不时涌出泪水。

    时间慢慢向后流逝,赫斯塔手表上的时针从九走到十,又走到十一,她完全没有困意,但还是在弹簧床上躺了下来。

    十一点四十,预期中的入侵者并没有出现,然而赫斯塔突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金属击打声,有人在奋力甩动铁链,用它敲击管道或是别的什么类似材质的东西。

    ——是布理。

    司雷起身:“都别动,我去看看。”

    她像之前一样迅速地扭动门锁,没有给任何人留下目光窥伺的时间就快速步入房内。

    门“咔达”一声合上,赫斯塔坐了起来。

    “她为什么这么紧张我们见到布理?”

    “嘘。”黎各闭着眼睛,示意赫斯塔不要说话——从刚才异响发生时她就已经进入了子弹时间,她隐隐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杂音,只不过它们一直在一个相当远的地方徘徊着,始终没有接近。

    赫斯塔摸着门把手试图推门,发现门已经被反锁。

    那阵令人不安的铁索撞击终于停下,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安宁。

    “一会儿我要闯进去看看,”赫斯塔回过头,“你继续在这儿看着古斯塔夫,不要管我。”

    黎各当场站了起来,“……那怎么行!万一你遇上危险——”

    “没有危险。”

    “哈?”

    “你放心,”赫斯塔把耳朵贴在门上,“我今晚绝不会有危险。”

    “这种事你是怎么确定的啊!”

    “我当然确定,”赫斯塔低声道,“千叶小姐知道我今晚在干什么,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看这船上的某些人就危险了。”

    黎各明白过来,她笑了一声,直接把快要睡着的古斯塔夫从地上提溜起来。

    古斯塔夫猛然惊醒,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黎各扛在了肩上。

    “也行,你闯,我跟着你一起进去就是了,”黎各看着那扇门,“我也有点好奇,这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

    “来了。”赫斯塔往后退了两步。

    司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锁再次旋转,赫斯塔突然全力朝着大门撞了过去——门后司雷躲闪不及,鼻子被骤然回弹的门边打个正着,人仰马翻摔在地上。

    一股强烈的酸痛感让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从自己身上跨了过去。

    “抱歉了!”

    “对不起!”

    两个女孩子的声音迅速远去。

    司雷捂着鼻子在地上左右翻滚,等这阵疼痛终于稍稍缓过劲,她迅速甩落自己掌心的鼻血。

    “你们两个……站住……”

    门后面并不是房间,而是另一条走廊,赫斯塔一路狂奔,很快感觉到一阵更加辛辣的臭气——

    突然,赫斯塔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了布理,那确实是布理,只不过形象大不相同——他穿着一件满是血污的白背心和西装短裤,身上还有很多看起来近乎惨烈的伤口,此刻他两手被铁链束在身后,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艰难地喘着粗气。

    在他身旁,几个散落的餐包跌落一地,他正张着嘴巴,努力去够离他最近的那个。

    一见赫斯塔,布理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而后痉挛似的把身体紧紧缩成了一个球。

    在他身旁,赫斯塔看见了几个用胶布粘在一块儿的电火花器,看着像是从打火机上拆下来的。

    司雷终于追了上来。

    在昏暗的过道里,几人面面相觑。

    赫斯塔原本以为司雷大概在说谎,但此刻看见伤痕累累的布理确实躺在这儿,她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更令她无法理解的是此刻司雷的表情——那是干了坏事且被发现的局促,混杂着一点心虚和嘴硬。

    “……这些伤都是他先前的旧伤,”司雷的鼻梁上已经挤出了些许怒纹,“我……只用了电击和睡眠剥夺……”

    这一声辩解如同一把钥匙,落进赫斯塔的心海。

    她突然什么都理解了,比方说,为什么今晚的司雷一会儿显得比以往沉默,一会儿又突然被勾起了全部的怒火。

    ——因为她对布理用了私刑。

    即便她刚刚还在讲,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能逼迫一个公民自证其罪,但从布理这里拿到的全部口供,恐怕都要归功于她的雷霆手段。

    赫斯塔皱起眉头,这又什么好心虚的呢?眼下是什么光景,在下一个受害者随时都会出现的时刻,还要强调手段合法优雅,显然有些不现实——

    好像,也不是。

    因为这似乎回到了先前司雷的那两个问题上:谁来判定现实?判定谁的现实?反正一套宜居地认可的程序正义里,必定没有私下刑囚的选项。

    赫斯塔深一口气,拉长了呼吸,她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尴尬,她不想出言讽刺,因为她赞同司雷的行为,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安慰——来自异见者的理解,往往比讽刺更令人难以消受。

    “布理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黎各回过头,仿佛没觉察到空气里的异样,“你把他抓来的是不是?”

    “……准确地说,是他带我过来的。”司雷冷声回答。

    “啊,”黎各睁大眼睛,“他?”

    “作为失败的担保人,他要分担一部分格鲁宁的厄运,所以如果他想活下去,就必须献祭一个新人——结果他抽签抽中了我的名字。”

    黎各哈哈大笑,她抬脚踢了踢布理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你手气是有点背啊。”

    “等过了今晚,我会把他送回去的,”司雷低声回答,“现在还是把注意力先拉回到古斯塔夫身上,你们觉得呢?”

    赫斯塔轻轻耸肩,“……我没意见。”

    “我也——”黎各刚要回答,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落单

    黎各猛然俯身,两枚十字弩短箭几乎擦着古斯塔夫的头皮飞了过去,他卷曲的长发立刻被削去两缕。随着两声接连的闷响,赫斯塔看见箭体几乎全部没入了墙体,只留下一点指甲盖大小的末端在外。

    司雷拔出了手枪,然而周围的一切变化得太快,她根本没有觉察到敌人在哪儿,狭窄的走廊已经再次陷入沉寂。

    黎各的双脚缓慢调整着方向,她侧耳倾听,面门始终朝向那个可疑的声源。

    “要转移吗?”司雷轻声问。

    “你带布理走吧,”黎各轻声道,“简和古斯塔夫留在这儿。”

    “不,我必须留下。”

    “为什么,人多反而容易让我分心。”

    “你就当我不存在,”司雷努力以视线检索四周,“风险我自己承担。”

    “行,你自己说的……”黎各的声音小了下去,眉头越皱越紧,她听到一阵令人不安的蜂鸣声正由远及近,“小心管道!”

    那些贴墙安装的金属管道突然开始以极高的频率震颤起来,它们已经被弃用,新的管道并不经过这里,但这里的旧管仍未被拆卸,有数不清的异物正在管道内部猛烈碰撞——也包括拴着布理的那条。

    布理惊恐地感受着铁链上传来的颤动,他的嘴虽然被胶带封死了,但这会儿还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呜呜声,他看向司雷,目光露出强烈的哀求。

    还未等司雷拿稳钥匙,离她几米高的管道突然齐刷刷炸裂,声音震耳欲聋。工整锋利的断口趁着爆炸的余威向周围弹射,以各种角度楔入地板、天花板和墙壁,巨大的震动使司雷顿时失去平衡,钥匙也落在地上,随着整块地板的倾斜而滑向边缘的墙壁。

    ——她们所在的建筑正在晃动。

    “该死——”司雷抓紧一旁凸起的墙体,目光紧紧追随着钥匙,然而她随即就听到了一串近乎病态的笑声——两节碎管不偏不倚地落在布理的手脚之间,恰恰好斩断了他的手链与脚链。

    这阵恢复自由的狂喜并没有维持太久,布理狼狈地撕下了自己嘴上的胶带,呼吸也变得更加剧烈,他颤颤悠悠地站起身,目光又再度变得茫然,他的视线越过赫斯塔,紧紧追随着仍在闪避各种危险的黎各,“救救我……也救救我啊!”

    “什么意思,你也有危险吗?”赫斯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它来杀我了……”布理绝望地狂叫,“它来杀我了!”

    “你清醒一点!”司雷抓住了布理的领口,“什么来杀你了……现在才过去了一天——”

    “今天几号!?今天几号!?”

    “19号,”赫斯塔回答,“马上

    20

    号。”

    布理的眼眶涌出泪水,他靠着墙,全身的肌肉再度松弛下来,喉咙里发出一串压根听不清的的低语——突然,又一枚十字弩短箭击碎离他头顶寸许的砖墙。

    布理整个人呆住了,他微微抬头,两眼狰狞地凝视着那支差点要了他命的短箭,一点碎石与落灰坠下来,洒在他的额头,仿佛让他整个人都成了石像。

    紧接着,布理突然手脚并用地站起了身。

    “你们要死自己死……不要拉着我……”他喃喃地转动手腕上的镣铐,好将它们都固定在小臂上方,“爷是要撑到最后的人——”

    “别动。”司雷以枪指着布理的脑门,“蹲下。”

    “好……蹲下,蹲下……”

    布理举起双手,作势要蹲,然而下一刻,他突然起跃,整个人撞向了司雷,赫斯塔看着这一幕——在布理扑过去的一瞬,司雷的第一反应竟是下意识地挪开了枪口。

    布理再次撞上了司雷的鼻子,司雷疼得说不出话来,混乱中,布理看准了司雷的武器,他两手抓住枪托,径直把手枪抢到了自己手中。

    局势陡然逆转。

    布理两眼通红,他拿枪指着地上的司雷,这胜利实在来得太过轻易——

    “要我出手吗,司雷警官?”赫斯塔的声音再度响起,把布理吓了一大跳,他的枪口立刻转向赫斯塔。

    “拿枪指着一个水银针,我看你是疯了。”

    布理咬紧牙关,又把枪口切回了司雷,他有点读不懂眼前的情况,这个赫斯塔不是一直得坐轮椅吗,为什么现在又可以正常走路了……

    不远处传来剧烈的撞击,布理如同惊弓之鸟,再次持枪指向声音的来处——黎各仍带着古斯塔夫与一道始终看不清轮廓的阴影竞相追逐,但不管是黎各还是黑影,他都无法瞄准。

    “够了——!”布理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啸,他往后退了几步,“你们这些疯女人……你们全都是疯子……疯子!我受够了……”

    “把枪放下,”司雷目光如炬,“把、枪、放下——”

    “砰!”一颗子弹打在离司雷不远的地方,也彻底打断了司雷的话。

    布理的目光不断在司雷和远处的黎各之间切换——黎各的动作看起来非常轻盈,甚至可以用游刃有余来形容,那个黑影在她周围进攻许久,始终无法追上她。

    布理陷入了激烈的斗争之中。

    现在杀了司雷固然能暂时脱险……

    但这样就彻底和这两个水银针决裂了。

    谁知道剩下的荆棘僧侣里还有没有哪个倒霉蛋会在收到了那些致命邀请之后跑来找自己当担保人——这一次躲过了,下一次呢?

    如果黎各她们已经开始筹划和船上的螯合物正面作战,那等到明晚,他是不是也可以申请一个水银针来给自己提供保护,就像现在的古斯塔夫这样……

    “我不会和你为难,警官,”布理的语气稍微客气了一些,“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你给我上了刑——咱们俩就算两清了,成吗?谁也不要难为谁……”

    “把我的枪还给我!”

    “给我住口疯女人!”布理额上暴起青筋,“别逼我!”

    布理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仍在与敌缠斗的黎各,终于彻底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司雷没有追,她站在原地看着布理逃窜远去的背影,带着强烈的愤怒和挫败——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糊涂到被这样的人抢走佩枪?

    赫斯塔同情地望着她。

第一百二十二章 醒来的,沉睡的

    赫斯塔不知道司雷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她的武器威胁将彻底失效——面对平民,司雷很难做到快速开枪。

    即便她会对着安全的方向鸣枪警示,即便她有着敏锐的对敌直觉,甚至说,即便今日她为了找出下一个受害者,对布理用了私刑……但是,恐怕只有在敌我分明的战场,她的枪口才能变得毫无犹豫。

    因为司雷警官的底色,始终是一个保护者。

    此刻是布理,再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乃至利用这一点。

    “……在看什么,”司雷望向赫斯塔,“我狼狈的样子很好笑?”

    “不会,”赫斯塔移开目光,认真道,“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地方聚集了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我会很希望能去那里定居生活。”

    司雷皱起眉头——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讽刺,但赫斯塔说起来的样子好像又特别真诚。

    特别真诚地讽刺?

    “也许你是对的,”赫斯塔望向不远处的黎各,接着说道,“可能现在发生在升明号上的,就是一个猎杀游戏,一切仅凭安娜的喜好,没什么别的理由……因为安娜就是个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你也这么觉得?”

    “嗯哼。”赫斯塔站起身,“但另一方面,这船上有些人就是该死,他们能平安活到现在,要么说明律法有漏洞,要么就是有些人在渎职……总之有些人得对此负责。”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司雷扶住额头,“简,你不能也单凭自己的观念——”

    “我能,因为我有这个责任,”赫斯塔转过头,“你本来也有,但你没有承担,你选择了逃避,用一种正确的姿态。”

    司雷再次锁眉,“如果你是想说我们之间有观念上的不同——”

    “观念确实不同,但逃避就是逃避,罗博格里耶能在第一个伊甸社区失败以后继续招摇过市,就证明了你的那套过滤规则已经不再对这些渣滓起作用。所以在这艘船上维持程序正义,就是在帮助这帮人延续旧秩序——这是我判定的现实,我的现实。我承担责任,我接受后果。”

    赫斯塔从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作战手套,她低头咬住手套的碗口,牙齿和右臂同时辅助,以便让左手顺利穿入其中,她咬着末端的松紧绳,突然想起安娜的那句“想要理解一切,你必须自己站在游戏当中。”

    一种顿悟流过她的心田——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司雷看着赫斯塔的动作:“……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戴手套?”

    赫斯塔没有解释,她开始解外套的扣子。

    “我想给你推荐几本书,是安娜前几天借给我的,我每本都只看了一点,但觉得很有启发,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杯葛僧侣的——你知道杯葛僧侣吗?”

    “荆棘僧侣的前身?”司雷谨慎地回答,“我听安娜说起过。”

    “没错,里面有几篇罗博格里耶的——我是说黄金时代的那个——公开演讲,他认为杯葛僧侣应当摒弃一部分世俗美德,大胆追求实质美德,‘一个高尚的男人应当冷酷无情,大胆固执,攻击性强,尤其是在一个女性日益张狂的女本位社会,因为,在一个缺乏公正的社会中,这种精神病态、我行我素的行为风格,能够对公众产生巨大的心理补偿。’

    “真是醍醐灌顶的分析,”赫斯塔轻声道,“以前我不理解,在所有上层喉舌都在谴责刺杀行为的时候,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显示出了对刺杀者的狂热,我以为大家只是看看乐子,毕竟这种天天死贵族的新闻在第三区里不多——现在我知道了,当然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

    赫斯塔脱下外套,并随手将它丢在了脚边。

    她转过头,“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司雷的呼吸变得缓慢,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赫斯塔的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赫斯塔的蓝眸周围泛起了一圈清晰明亮的银边。

    司雷怔怔地望着眼前人。

    “……是什么。”

    “因为这世上沉睡的阿蕾克托太多了。”赫斯塔微笑着,“一个阿蕾克托醒来,万千个阿蕾克托共同颤抖。”

    眼看赫斯塔就要动身向前,司雷连忙开口:“等等!你已经……可以作战了吗?”

    “谁知道呢,但我感觉可以试试,”赫斯塔看向远处的黎各,“毕竟我现在是绝对安全的。”

    司雷更加不解,然而不等她说出更多劝告,赫斯塔已经健步如飞地朝着黎各的方向奔去。

    黎各余光看见这一幕,只惊讶了一秒,就欢欣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她仍然扛着古斯塔夫,这个年轻人此刻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处在一个半昏半醒的状态,不过对黎各来说倒是更方便了——至少不用忍受他在耳边尖叫。

    “简!这人不对劲,像是在故意拖时间!”黎各大声道,“我来缠住它,你和司雷赶快到其他地方看看——”

    黎各话音未落,赫斯塔已经拔出了那把从安娜那里抢来的短刀,刀锋几乎贴着“螯合物”的颧骨滑向它的眼窝。“螯合物”反应很快,翻手就以袖剑刺向赫斯塔的脖子——然而赫斯塔瞪着眼睛,露出一个无声而诡异的微笑。

    她昂起了头,向着锋刃露出自己的全部要害。

    眼看袖剑就要刺入赫斯塔的血肉,“螯合物”触电般地甩开手,原本锋利的袖剑刹那间重新缩回了它的衣袖。

    与此同时,赫斯塔的短刀全部没入“螯合物”的眼眶,毫不留情。

    “?”

    一旁黎各看得目瞪口呆——刚才那一幕吓得她差点心脏骤停。

    这是什么自杀玩法!

    赫斯塔拔出匕首,刀刃上一滴鲜血也无,当她要扎下第二刀的时候,“螯合物”好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往后连跳三步,仰起头,脑袋径直垂落至后背,凹出一个诡异的角度,仿佛一个坏掉的玩偶。

    黎各抬手指着“螯合物”,又瞠目结舌地看向赫斯塔。

    “你……它……啊?啊?”

    “你和司雷走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赫斯塔再次做出了预备进攻的姿势,她语气平静,“这里,可以完全交给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违背

    “不可能,别想了,”黎各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过你现在能活动也好,我现在只有一只手,你刚好来填另一只……司雷!你马上离开这里!”

    “不——”

    “你待在这儿,我们没法用枪!”

    “你疯了吗用枪?”司雷高声道,“这里是动力室!而且——”

    “相信我们。”

    司雷皱紧眉头,她咬紧牙关朝着另一扇门快步起跑,随着一声用力的关门声,司雷消失在某条道路的深处。

    枪支上膛,发出清脆的咬合声,“螯合物”直起了腰,一面后退,一面朝着黎各无声摇头。

    在它身后,赫斯塔慢慢弓起背——她看清了黎各手中的武器,那是她们的橡胶子弹专用枪。

    ……

    走廊外是另一条走廊。

    打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雷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她靠墙而站,枪击的沉闷声响在整条走廊里回荡,她左手撑着脸,回想着刚才赫斯塔的那番话,有些疲惫地低下了头。

    逃避?

    这是在逃避吗?

    突然,一连串更加猛烈的枪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四连射之后,有人在奋力拍打金属门,动作极为急促。

    司雷重新起身,警惕地走向声音来源。

    拍门声从更上一层的位置传来,司雷独自沿着金属楼梯往上走,她的余光不时注意着自己的两侧和身后,以免有人跟随。

    很快,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布理。

    布理正在破口大骂着什么,只不过隔着门,他的声音模糊了很多,只是语气依旧张狂。司雷取出一面小镜子,从转角探看那一带的情形。

    走廊是空的,没有人,走廊尽头有一扇嵌着块方形玻璃的金属大门,旁边挂着的标识上写着“数据中心”几个字。

    隔着那道玻璃,司雷看见布理正疯狂以手肘砸门,然而,即便猛烈的撞击声接连不断,那道玻璃板始终没有任何裂痕。

    布理再次发出一声恼火的怪叫,紧接着又是六发子弹连击,前两发与后四发之间大概隔了几秒。

    司雷数着枪击,现在弹匣里应该只剩下两枚子弹了。

    她看了眼时间:23:54。

    今天已经快要过去了。

    远处赫斯塔与黎各的战斗仍在继续,从她们那边的动静来看,作战的节奏仍掌握在她们两人的手中,司雷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冒险去布理那边看看,最后还是决定站在原地静候。

    两分钟后,布理那边的动静小了很多。

    他仍在砸门,但这会儿的敲击节奏已经完全慢了下来,每隔十几秒才有那么几下,司雷听着有点不对劲,她探出头直接朝布理的方向望去,只见布理半张脸紧紧贴靠在玻璃板上,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布理?”

    司雷快步上前,试图转动门把——然而把手是锁死的,整扇门根本推不开。司雷往后退了几步,接着重重地撞了上去。

    门板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吗?布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布理抬起头,鼓胀的眼睛里映出司雷的倒影,他感觉自己突然又有了几分力气,司雷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口型看起来像是在说“救我”。

    “你是怎么了?突发恶疾还是怎么回事?”

    “我……胸闷……”

    “什么东西?”

    布理大口呼吸,“头好晕……我……好晕……”

    “你大点声,我没懂你在说什么——”

    司雷的问询戛然而止,她依稀听见一阵微弱的蜂鸣从房内传来,像极了火情警报装置。

    司雷神情凝重,一个猜测突然在她的脑海浮现——她曾在第三区中心城的数据机房和银行仓库里见过同一种低氧灭火系统,一旦发生火情,房间里的抽风管会立刻开始工作,在两分钟内抽掉房间内的大部分空气,并向室内输送氮与氧的混合气体。

    通常来说,这份含氧量在10%~16%的混合气体可以维持生物的基本呼吸,同时向整个系统引入惰性压载物,在保持人员性命无忧的情况下快速灭火。

    “里面着火了吗?布理!里面是不是着火了?我听着像火警警报器在响——”

    布理看起来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他拧紧眉头,痛苦摇头,已经不再抬头去看司雷。

    “去找到它的触发装置!你必须去找到它的开关!”司雷用力敲击门板,“去把安全闸重新拉起来,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门后,布理彻底倒了下去。

    他腕上的手表数字跳动,从

    23:59

    无声地跳至

    00:00。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更高处传来,十几只手电筒在黑暗中来回晃动。

    “谁在下面?放下武器!马上出来!”

    司雷听出这是伯恩哈德的声音,她高声应答,“这里有紧急情况!有人被困在数据库里了!”

    ……

    零点一刻,如同游魂的瘦长人偶回到安娜的新居所,她匀速经过玄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还好吗,零?”

    “好。”

    安娜奇怪地望着她:“为什么一直抱着头?”

    “不扶着的话,头会滚下来。”

    “……过来我看看。”

    零来到安娜身边,遵从她的示意挪开了手,机体的脑袋果然应声跌到安娜怀中,

    一些塑质碎屑洒在她的腿上。

    “已经完全损坏,不能用了。”零说道。

    “嗯,确实。”安娜轻轻抚摸已经破损不堪的钢铁面具,“她们认出你了。”

    “赫斯塔今晚进入了子弹时间。”

    “是吗,她的状态还好?”

    “不太好,速度很慢,反应也很迟钝,不到她正常状态的十分之一。”

    “那已经很好了,”安娜笑着道,“运动健将们放着半年不训练,也一样退化得厉害……你告诉千叶了吗?”

    “还没有,”零接过安娜递回的脑袋,“事实上,我可能犯了一些错误……我需要征询您的建议。”

    “什么呢。”

    “我打断了赫斯塔两根肋骨。”

    安娜双眉轻扬。

    “我没有选择,”零轻声道,“如果不这么做,这具机体会落到她们手里。”

    “这会伤及她的性命吗?”

    “不会。”

    “那么你不用在意。”

    “但这违背了您对她的承诺,”零轻声道,“您曾承诺她将是绝对安全的——”

    “赫斯塔会理解的,”安娜笑起来,“她会是这艘船上最理解你的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骗子

    医务室的病房,赫斯塔躺在病床上。

    她表情痛苦,一呼一吸间,断裂的肋骨就传来尖锐的疼痛,更不要说是转动身体或起身活动。在她床头,古斯塔夫神情空洞地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

    “黎各……”赫斯塔低声道,“有水吗……”

    “有有。”一旁黎各连忙转身端了杯水过来。。

    赫斯塔艰难抬头,她张开口,黎各也稍稍抬起杯子,结果喂了不到两口,半杯水直接洒了出来,把赫斯塔呛得咳嗽不止。她仰面喘息,竭力抑制着喉中的剧咳,疼得眼泪四溅。

    值班护士连忙跑了进来,“你们在干什么!”

    “她……渴了,”黎各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就,喂水,然后——”

    “有这样给病人喂水的吗!”

    “那要怎么喂……”

    待赫斯塔稍稍平静下来,一旁护士拿起棉球,在水杯里蘸了蘸,而后用它沾湿赫斯塔的嘴唇。

    “会了吗!”

    黎各点头,竖起一只大拇指,“学习了。”

    “像这样正常喝水是对的,别想着活动不方便就不喝水了,现在她肋骨骨裂,不能活动,肠蠕动减弱,水喝少了容易便秘。”护士皱起眉头,“今晚她疼得厉害,先这么喂,之后病人能自己喝水了,就尽量让她自己来……都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还不睡觉?”

    “我们白天都睡过了,这会儿不困。”

    护士冷笑一声,“年轻是吧?”

    “……马上就睡。”

    护士离开以后,黎各端着水杯和棉球,重新坐回赫斯塔的手边。她拿着沾水的棉球贴过去,赫斯塔别过了脸,“……算了,这么喝,忙活一晚上半杯水都喝不上。”

    “聊胜于无嘛。”黎各把水杯放下,“还好你现在只是廓骨骨裂,骨头都还连着,没有断成几截,恢复起来很快的。真要是出现了锯齿状断骨,就这船上的医务室我还真不放心。”

    赫斯塔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骗子……”

    “什么?”

    “她就是个大骗子,”赫斯塔抓紧了床单,“……我以后再也不相信她说的话了,一个字都不信……”

    黎各撑着脸,望着赫斯塔:“都是我的错,今晚是我太急了,我应该把古斯塔夫丢给你看着,然后我一个人去追它的……不然这会儿大概已经把它活捉了。”

    赫斯塔一声不吭。

    “没关系,总有下次的。”黎各敲了一下旁边的古斯塔夫,“你说是不是?”

    古斯塔夫打了个哆嗦。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黎各转过头:“进来。”

    千叶推开门,“还好吗?”

    赫斯塔努力撑坐,千叶很快制止了。

    “躺下吧。”

    赫斯塔再次躺平,她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古斯塔夫,是吗。”千叶望着不远处的荆棘僧侣,“戈培林在外面等你,他有些重要的事要和你交待。”

    听见“戈培林”几个字,古斯塔夫的眼中再次浮现出些许微光,他才要起身,黎各就拦住了他。

    “我答应了司雷要确保这小子活到明天日出,他不能出我视线,”黎各低声道,“你让戈培林进来说话。”

    “就是为了确保他能活到明天日出,所以才要让他去见戈培林,”千叶淡淡道,“这里不方便他们谈话。”

    “为什么?”

    “你要是好奇,可以出去让戈培林解释给你听。”千叶耸肩,“但现在时间很紧急——你也不希望明天太阳一升起来,你辛苦保护了一晚上的人还是暴毙在船上的某个角落吧。”

    古斯塔夫惊得合不拢嘴,他胆怯地望向黎各。

    “你自己选。”黎各也看着他,“要么你待在这儿,要么——”

    黎各话未说完,古斯塔夫已经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黎各单手掩面。

    “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千叶看向黎各,她压低声音,“去老地方退出子弹时间。”

    “……我真的能相信你吧,”黎各目光严肃,“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可不想听到什么简又溜出病房,从哪儿哪儿跌下来的消息。”

    “不至于。”千叶笑,“就算跌了,我会接住的。”

    “你——”

    “放心吧,”千叶打断了黎各的话,“今晚她肯定不会出这儿的门。”

    “……我一小时后回来。”

    门轻声合上,房间里只剩下千叶与赫斯塔两个人。

    千叶绕着病床转了半圈,最后在床脚坐了下来。她脚步轻快,目光带笑,显然整个人都笼罩着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这一幕忽然让赫斯塔感到有些熟悉,她想起多年以前的地下基地,她同样是因为肋骨骨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而那时的千叶小姐也像今天这样,满面春风地走进病房。

    “……你今天过得好吗?”赫斯塔问。

    “好,”千叶回答,“本来打算晚上和你碰面以后早点休息,不过你又突然把碰面取消了,所以今天过得尤其清闲。”

    千叶从被子上捻起一根黎各的银发,随手丢在了地上:“听说你今晚顺利进入子弹时间了?”

    “……没有持续太久,”赫斯塔低声道,“零打中我肋骨的时候我就跌出去了,全程持续了可能……二十多分钟……吧。”

    “很不错了,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飞跃,后续有其他副作用吗,头晕、恶心什么的?”

    “没有。”

    “好,很好……”千叶频频点头,“你今晚找我原本是想聊什么,你要是不困我们现在说吧,是十五区的事?还是关于你的病?”

    赫斯塔骤然抬头,“都能聊吗?”

    “前者,不好聊。”千叶眨了眨眼睛,“有很多种渠道可以了解它,通过谈话,可能是最糟糕的一种,后者嘛……”

    “安娜威胁过你吗,千叶小姐?”

    “……嗯?”千叶突然眯起眼睛,一时没有理解赫斯塔在问什么,“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问,从我们抵达阿弗尔港口,到现在……你在多大程度上信任她?”赫斯塔轻声道,“她是你的朋友吗?还是一个……暂时的合作者?”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容易

    千叶的沉默超过了赫斯塔的预期——似乎对她而言,这是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

    “千叶小姐?”

    “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千叶终于低声开口,她望着赫斯塔,“大多数时候我不反对她的决定,但我们不是暂时的合作者……也谈不上信任。”

    赫斯塔听得有些茫然——千叶给出的回答显然让她更加迷惑,她想了好一会儿,又问:“那,给我减药是你的主意,还是安娜的主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不,现在得说前天了,就是布理殴打戈培林那天上午。”赫斯塔低声道,“自从我不间断服药以后,情况一直很稳定。起初是图兰管着我的药,然后是黎各,唯一的例外是三天前,也就是

    17

    号早晨,那天黎各休息……而所有异常情况都是从那之后开始的……”

    “是我的主意。”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事前不说,是担心产生负面安慰剂效应,”千叶沉默片刻,“……结果一减药你就觉察到了,我又该说什么呢。”

    “你该早点告诉我,”赫斯塔轻声道,“也许是会有一些负面的安慰剂效应,但我至少能有个心理准备。

    “前天晚上我对着黎各大呼小叫,她吓到了,我也……很难过。”

    “……好,”千叶嘴角微沉,“你先休息,明天,我和你说详情。”

    赫斯塔移动左手,握住了千叶的食指和中指,千叶笑了笑,把赫斯塔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赫斯塔始终望着千叶的脸,目光里闪烁着某种介乎于诧异和天真之间的神情。

    “怎么了?”

    一时间,数不清的思绪涌入赫斯塔的脑海,或许是想说的太多,反而一句都到不了嘴边。

    她想起黎各谈及的虚伪,想起莉兹的豪猪故事,想起这几天不分昼夜的长谈……一阵轻柔的快乐笼罩下来,仿佛在秋日碰上一朵不期而遇的蔷薇。

    “……就是,没想到这么容易。”赫斯塔喃喃着道,她侧过头,“可以现在就说吗?我这会儿睡不着。”

    “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材料不在我手边,有些东西我就只能凭印象说了——”

    门外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司雷没有敲门便径直闯入了房间。

    “简!”司雷快步走到赫斯塔床前,她将头顶的帽子拿在手中,“……我才听说你受伤了,你还好吗?伤重吗——”

    等看到已经被固定了胸带的赫斯塔,司雷陷入了沉默,她喉咙动了动,充血的眼睛带着歉意。

    这个表情反而让赫斯塔有些无措。

    “还好啦,”赫斯塔愣了片刻,“就是肋骨骨折——”

    “对呀,还好啦。”千叶两手抱怀,“不过她上船主要是来养病的,你知道吧。”

    司雷听出千叶话重的揶揄,“……今天晚上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本以为——”

    “不是……”赫斯塔看了一眼千叶,又转头去看司雷,“我确实没事——”

    “我对你很失望啊警官,”千叶站起身,走到司雷旁边,“原来你说的不拿我当朋友是指拿简和黎各当枪使——”

    一旁赫斯塔听得有些错愕。

    “不拿我当朋友”……是什么意思?

    千叶小姐和司雷警官之间……是起了矛盾?

    “没有这种事!”司雷有些恼火,“我只是——”

    “你只是拉着一个病号和病号的保镖去帮你干活嘛,”千叶歪着脑袋,“然后你自己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事情结束。”

    “我离开现场是因为——”

    “我懂,我都懂。”千叶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给黎各和简留出作战空间是不是?就没几个水银针喜欢作战的时候旁边有普通人围观,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你这活儿是不是也太好干了?人家冲在前面卖命,你只负责在后面吆喝?”

    司雷深深地呼吸着,脸颊由红转白,恼怒和羞愧同时冲上头顶,但她紧紧咬住了唇齿,不做任何争辩。

    赫斯塔看得一时心惊,只觉得以司雷当下的状态,即便下一刻就昏厥倒地也不奇怪。

    在剑拔弩张的沉默间,赫斯塔努力侧过身,“那个……”

    司雷和千叶同时看过来。

    “现在几点了?”赫斯塔轻声询问。

    司雷看了眼表:“两点半。”

    赫斯塔点了点头,“现在天还没亮……吧。”

    “当然没有。”千叶回答,“怎么了?”

    “我想……我想出去走走,”赫斯塔举起手,“现在可以去观景台吗?”

    司雷:“当然不行!”

    千叶:“当然——可以。”

    司雷敏锐地觉察到千叶临时改了回答,但她也懒得和千叶计较这个,她看向赫斯塔:“现在这个时候出去?为什么?”

    “黎各昨天和我说,海上的晨昏线非常神奇,我还……没有见过。”赫斯塔低声道,“我记得顶层甲板的观景台上有一片躺椅区,我还是可以躺着……躺着等。”

    司雷突然想起什么,她四下看了看,“黎各呢?”

    “她回去休息了。”

    “那古斯塔夫是和她一起——”

    “没有,古斯塔夫在戈培林那里,”千叶回答,“他自己作出的选择。”

    “……他们在哪儿?”

    “那我上哪儿知道去?”

    “千叶!”

    “戈培林今晚已经给了古斯塔夫行动建议,你就别操心了。”

    司雷的声音直接抬高了许多:“那种建议怎么能信!?”

    “怎么不能?”千叶笑着道,“你看戈培林现在每天气定神闲的,他肯定是知道怎么做最保险了。”

    司雷重新戴上毡帽,“……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简。”

    赫斯塔点了点头,某种程度上,她非常理解司雷现在的心情,一个活着的古斯塔夫是今晚最大的成果。她也乐于让古斯塔夫见到明天的太阳——只要想到这种意外能短暂地令安娜笑容消失,它就显得意义重大。

    在千叶与赫斯塔地注视下,司雷飞快地转身离去。

    千叶回过头,“你还想出去吗?”

    “……想。”赫斯塔回答,“在外面聊天,总比关在这里有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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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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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