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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 理由

    高处的夜风仍有些阴凉。

    赫斯塔盖着一张薄毯,被千叶推上了最高处的观景甲板。

    要绕开外面的值班护士实在耗了些周折,千叶费尽口舌仍无法取得对方的许可,她不能理解,指着赫斯塔朝护士笑出了声:“女士!她只是肋骨骨折,不是要死了!”

    护士震惊的表情令赫斯塔印象深刻。她猜想,如果这里是陆地而非海上,

    或许这位护士已经要报警了。

    远处传来古斯塔夫的尖叫和司雷的安抚声,那远远的哭声使这个原本静谧的夜晚变得吵闹。今晚的劫后余生似乎并没有给古斯塔夫带来安慰,反而使他陷入了更大的惊恐。

    “他能活到明天吗?”赫斯塔问。

    “那得看司雷有多大本事了。”千叶在赫斯塔身旁蹲坐下来,她扭头看向赫斯塔,“你希望他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我是个局外人,”赫斯塔轻声道,“安娜,

    还好吗?”

    “还行,

    她的处境一直很危险。”千叶轻声道,“能平安活到现在,只能说是奇迹。”

    “因为她总是去做危险的事?”

    “……对!”千叶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对,没错,她总是去做危险的事,但外部的因素也占了很大比重。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如果没有零,她在这艘船上一天都撑不下去。”

    “我知道。”

    “你知道?”千叶笑起来,“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戈培林想要安娜的命,格雷斯剧场的那次枪击就是冲着她去的,”赫斯塔轻声道,“我看出来了,

    安娜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把这些来刺杀她的人都摆一道……而她就缩在幕后看戏,

    她喜欢这样。”

    千叶不置可否地挑眉,“谁知道?”

    远处传来古斯塔夫撕心裂肺的恸哭,争吵声止息了,看起来司雷的安慰卓有成效。赫斯塔看了眼时间,距离司雷离开病房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小时……

    “千叶小姐。”

    “嗯?”

    “你遇到过我这样的情况吗?”

    “怎样,骨折?”

    “……长时间地,失去作战能力。”

    “没有,不过我理解,你也觉得这废人当得有点不耐烦了是不是。”

    赫斯塔笑了起来,但呼吸带来的起伏旋即引起胸口的剧痛,她的脸拧成一团,缓了半天才恢复平静。

    赫斯塔把下巴埋进毯子里,“……前天晚上,我好像看见索菲了,千叶小姐。”

    “索菲……”千叶回忆了一会儿,“哦,那个小姑娘。”

    “我一直害怕看见她的眼睛,但她好像无所不在,”赫斯塔声音很低,“而我每一次停药,

    都会看见她,

    或者她身边的人。”

    千叶有些意外地侧目:“你怕她?怕她什么?”

    赫斯塔摇头,

    “……已经不怕了。”

    “又不怕了?”

    “嗯,因为是我选择了她——我不是说索菲。”

    千叶听得再次皱起了眉头,这表情让赫斯塔再次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话不好懂,因为她也只是心里冒出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念头,一旦这些念头到了嘴边,就好像怎么说都不对了。

    究竟是害怕什么呢?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

    也许是害怕发现复仇的终局是虚无,害怕一切到最后都是徒劳,所有的挣扎到头来都是新的利刃,害怕穷尽全力揭开命运的幕帷,才发现一切没有尽头。

    ……尽头。

    她望着眼前无边的夜晚,感觉海风正吹散她所有的愁绪。

    人一旦意识到一切都出自自己的选择,她就将立即明白如何承担自己的命运,那并非是什么混杂着神秘主义和不可知论的庞然大物……而是责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作出选择的人往往不是最终承担代价的人,所以一切看起来才会如此残酷,仿佛诸事无常。

    就像千叶和她,她和索菲,甚至……戈培林和船上的荆棘僧侣们。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满意,之后如果有别的什么问题,我们再看,”千叶打破了沉默,“我冒了个险,现在看来,这个险冒得值得。”

    “……千叶小姐是怎么下定决心的?”赫斯塔望着她,“只是赌一把?”

    “也不全是赌,我问了很多我觉得可以信任的医生,也查了一些和你相似的个案,你知道我发现了一个什么样的规律吗?”

    “什么?”

    “大部分人给我的建议都是保守治疗,建议我采取其他办法的人加起来还不到一成,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

    赫斯塔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这些建议我尽快摆脱药物依赖的医生,大都有两年以上的水银针作战经历,其中有几个还参加过高危作战。”千叶望着赫斯塔的眼睛,“所以,即便她们人少,我也还是决定听她们的——她们才是我们,她们才知道我们是谁。如果一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把你当病人,日子久了,你也会忘记自己原本是谁。”

    赫斯塔靠在轮椅上,“……我不会。”

    “嗯,”千叶一笑,轻轻撞了下赫斯塔的额头,“知道你不会——”

    话音未落,远处的大铁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千叶和赫斯塔同时回头,见黎各气势汹汹地站在门框里,正在撸袖子。

    “护士跟我说你强行把人带走的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黎各瞪着千叶,声音里全是怒火,“我就知道……你的话全都不作数的!谁说的‘今晚她肯定不会出这儿的门’?”

    “算数啊,‘这儿的门’又不是指病房的门,”千叶朝船头的方向指了指,“我其实是说下船口的门。”

    黎各大步流行,到最后直接快步飞跑,抬手对着千叶就是一拳,千叶稍一仰身,躲过了。

    黎各并不收手,她实在气极,追在千叶身后大喊:“你也是个骗子!大骗子!”

    赫斯塔愣在原地:“黎各,你听我解释……”

    千叶往外跑了几步,又绕回来,围着轮椅和黎各兜圈子,黎各眼看此人近在咫尺,可就是抓不着,气得跳脚。

    “我突然想起来,”千叶忽然往赫斯塔那边看去,“那把钥匙,金钥匙,现在在谁手上?你,还是黎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缘故

    “在我这儿,我收起来了,”赫斯塔回答,“怎么了?”

    “你有找到它对应的锁吗?”

    “还没有。”

    “把钥匙给我吧,”千叶轻声道,“它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千叶猛然止步,伸手抓住了黎各踢来的脚踝,她借势扭转方向,黎各避闪不及,被千叶在空中旋了一周,彻底失去平衡。

    “差点意思,”在黎各摔倒之前,千叶单手抓住了她的后肩,“还不够快。”

    “放开我!”

    千叶放手,黎各应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赫斯塔看了看黎各,又望向千叶,“……那把钥匙是干什么的,千叶小姐知道吗?”

    千叶拖出一个长长的“嗯”,然后笑着答了一声:“知道。”

    黎各站起身:“是干什么的?”

    “那不重要。”

    “那就不给你,”黎各看向赫斯塔,“简,别给她!”

    赫斯塔:“……”

    千叶:“钥匙在哪儿?”

    赫斯塔:“我应该是一直把它带在了身上——”

    千叶伸出手,黎各一巴掌拍了上去。

    “你先说清楚那钥匙是怎么回事——”

    “别闹,那把钥匙对你们没用。”

    “钥匙是我和简一起发现的,现在你说拿走就拿走算怎么回事?”

    “哎呀……在哪儿呢……奇怪……”

    赫斯塔慢慢悠悠地掏着口袋,尽管她不打算拒绝千叶的要求,但也实在有些好奇这钥匙的用途,如此摸了半天,赫斯塔抬头,“……也可能是在另一件衣服里,或者就是锁在保险箱里的——和我的行李箱一起。如果你现在不急着要……”

    “我不急,”千叶收回了手,“一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突然,一段尖锐的警报声从三人脚下传来,它呼号着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

    “别紧张。”千叶抬起手,示意黎各不必进入子弹时间,“先看看怎么回事……”

    不远处,观景甲板虚掩的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司雷带着古斯塔夫出现在众人面前。

    “今晚,”司雷停下脚步,“我能带着他和你们待一晚吗?”

    黎各与赫斯塔对望一眼。

    “可以……吧。”

    ……

    夜更深了,只穿着短袖的古斯塔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看着赫斯塔垂落在地上的长毯,稍稍挪动了位置,低声道,“请问……请问我……能不能——”

    “那边船长室的储备间有备用毯,”千叶轻声道,“要的话自己去拿。”

    “坐在这儿别动。”司雷起身走向船长室,很快带着两条毯子回来了,她将一条递给古斯塔夫,然后看向千叶和黎各,“你们用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司雷索性把毯子垫在了自己身下。

    “你对这艘船也很熟悉嘛。”

    “……为什么要说也?”

    “有的人第一次上船,就知道负二层有一家硬石酒吧,”司雷迎着千叶的目光,“你不会也是第一次上船吧。”

    “不是,”千叶撑着脸,手指轻快地在面颊上点了几下,“我第二次。”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警报停了。”赫斯塔轻声道。

    “是戈培林在召人,”司雷答道,“他要求所有人马上到毕肖普餐厅集合。”

    黎各侧目:“他又怎么了?”

    “谁知道。”

    “你们俩不过去吗?”黎各指了指司雷和古斯塔夫。

    司雷调整了一下做身下坐毯的位置,“那里没有这里安全。”

    “是吗,”黎各看向古斯塔夫,“刚才不是还往外跑吗,为什么现在又跟司雷回来了?”

    “戈培林先生说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古斯塔夫低声喃喃,“他希望我暂时不要返回客舱,以免给其他人带来……危险。”

    黎各无声地笑了笑——猜到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古斯塔夫再次开口,“……我会死吗?”

    “会哦。”

    司雷一怔,正要问为什么,就听见黎各接着道:“所有人都会死,你不知道吗?”

    赫斯塔顿时笑出一阵断续的轻咳。

    古斯塔夫的眼眶再次蓄满了眼泪,他躬下身,更咽地摇着头:“……我不想死,我还——”

    “安静,”千叶瞥了他一眼,“要哭哭啼啼就别在这儿待着,去找戈培林。”

    古斯塔夫再次安静了下来,他紧紧裹着毯子,一阵呜咽仍然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传出。

    司雷一动不动地站在古斯塔夫身后,她望着这孩子的背影,过了许久还是流露出同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担心,”司雷低声道,“会有办法的。”

    “你们以前认识吗?”赫斯塔问。

    古斯塔夫在一旁擦着眼睛,摇了摇头,司雷亦然,“为什么这么问。”

    “嗯……”赫斯塔若有所思,“因为,你们看起来……”

    “这不奇怪,简,”千叶表情似笑非笑,“因为司雷警官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司雷收回了手,“我只是不因他是荆棘僧侣就对他怀有偏见,仅此而已。”

    “对呀,”千叶笑咪咪的,“我就是想说,你是个‘不因他是荆棘僧侣就对他怀有偏见’的人,有什么问题?”

    司雷皱起眉头,“这到底有什么好阴阳怪气的?他才十五岁——难道你们以前从来没有帮过的陌生人?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谁毫无理由地朝你们伸出援手?一次都没有?”

    “陌生人,有,”千叶耸肩,“不过没有谁是‘毫无理由’的。”

    黎各摸着后颈,“……我是帮不到你这个程度。”

    司雷看向赫斯塔,“你呢,简?”

    赫斯塔想起艾娃,不过这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的,她看向战战兢兢的古斯塔夫,忽然想起另一个人。

    “我以前在短鸣巷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很好的杂货铺老板,”赫斯塔陷入回忆,“我和他非亲非故,但他对我很好,不仅在衣食上照顾我,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赫斯塔停了下来——她看见千叶的眉头突然拧成了麻花。

    “怎么了吗?”

    “……没事,”千叶挑了挑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她盯着指尖,“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恶心的事。”

    “和我刚才说的事情有关?”

    “嗯?”千叶恢复了微笑,“我刚才有点走神了,你说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亮

    “算了,”赫斯塔笑了笑,“也不重要。”

    远处的天空已有拂晓微光,东边的海平线正由墨色转为深蓝,五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向日出之地望去,在这朦胧的晨光中,赫斯塔感到些许困意。

    黎各站起身,走向观景台的边缘,“就快来了,都别打瞌睡啊!”

    赫斯塔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她转头看向司雷,“司雷警官也是十四区人对吧?”

    “嗯,是。”

    “我突然发现这艘船上的十四区人有很多,”赫斯塔轻声道,“你,安娜,千叶小姐……”

    “你也算半个。”一旁千叶突然开口。

    “嗯,”赫斯塔点了点头,“我也算半个。”

    “你为什么会到第三区?”司雷望着千叶,“你这么厉害的角色,当初十四区的水银针也肯放你走?”

    “我想上哪儿上哪儿,哪有人能困得住我?”千叶稍稍倾斜上半身,松了松脖子,“不愿在那边待着了,就换个地方。”

    “司雷警官当初是怎么来的第三区?”赫斯塔问。

    “……呃,”司雷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些许的不确定,“严格来说……偷渡?”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她。

    “你开玩笑吧,”千叶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来的第三区?”

    “14年的时候,4614年春天,我记得是,”司雷回忆着,“我二十三,那时候。”

    赫斯塔向司雷投去好奇的一瞥,她常常忘记司雷是一个比她年长二十年的长者——4614年啊,那时候她才两岁。

    “二十年前可没有这种往返各大区的客轮,”千叶两手抱怀,“那时候螯合病泛滥,宜居地里的人要跨区是天大的事——你怎么偷渡?”

    “可能……也不能算偷渡?”司雷轻声道,“我捡到了一个包,里面有一位女士的证件和两张船票。”

    “然后呢?”

    “然后我拿着证件,去了码头,检票,检疫,登船……”司雷看着千叶,“没了。”

    “不可能,”千叶颦眉,“船上就没一个人发现你和你的身份信息对不上?从你捡到船票到最后登船之间总有几天时间准备吧,丢包的人就没有挂失?除非你潇洒到前脚捡了船票后脚就去码头,否则——”

    “我确实是后脚就去码头了。”司雷答道,“至于说船上的检查……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过来了。”

    “你就,直接……”千叶难得露出惊奇的神色,她停顿了片刻,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你可以啊,司雷。”

    “当时情况特殊,没想那么多……”司雷望着前方,眯起眼睛,“嗯,倒不如说,当时什么都没想。”

    赫斯塔忍着疼痛坐起身,她完全被这个故事吊起了胃口。

    古斯塔夫好奇地望向司雷,“那……您的家人呢?您的父母,兄弟,你这样突然离开,不会吓到他们吗?”

    司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然后呢?”赫斯塔又问。

    “后来到了第三区,那些证件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我就把它们都处理掉了,”司雷语气平缓地回忆着,“第二年,胜利日大赦,有了身份做什么都方便很多,加上那时候我又碰上了很多肯伸手拉我一把的人……”

    司雷抬起头,“就这样,到今天。”

    赫斯塔静静地望着司雷,她心里还有许多问题,想开口,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她想象着一个清晨,年轻的司雷一个人走在街上,当时或许下着雨,或许有薄雾,总之一定是个安静、少人的时刻……否则,那个包不一定会被司雷捡到。

    人在什么时候会登上一艘未知的航船?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留。

    赫斯塔想象着这种感觉,她不确定司雷的答案,但她知道,当一个人落入失无所失之所,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很容易从心底涌现出来。

    去哪里都可以,做任何事都可以……

    只要能够离开此地,只要能够突破这道隘口!

    “怎么了?”司雷看着赫斯塔的眼睛,“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赫斯塔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我就是突然想起我小时候千叶小姐给我讲过的一个道理,”赫斯塔轻声道,“她说这世上有三种人,藐视规则,难以对付……”

    “你们都在聊什么,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看天啊!”黎各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再不看天要全亮了!”

    所有人仰起头,在她们的前方,浅橘色的云层已经在海面堆叠起绚烂的色彩,天光渐变,慢慢淡出一抹灰白,青绿,浅蓝,湛蓝……

    天已大亮。

    黎各抓起赫斯塔的轮椅后把,推着她原地转了半圈。

    “看你身后,简!”

    一时间,赫斯塔屏住了呼吸。

    在她身后,半个夜空还闪耀着星辰,平静的海面闪耀着夜晚的波光,仿佛一片仍在沉睡中的异域。

    光与暗的两极,竟真的出现在同一时刻。

    “再转一圈……黎各,再推我转一圈。”

    黎各笑起来,她推着赫斯塔,在观景台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形轨迹。眼前的明暗每一刻都在变化,赫斯塔像个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的盲人,完全被这个陌生的海上日出震慑。

    太阳渐渐从东边升起,将一切照亮。

    千叶看着不远处的赫斯塔和黎各,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千叶,”司雷侧过身,“升明号,真的不能返航吗?”

    千叶笑了笑,“不用再问了。”

    “到底有什么比人的性命还重要?”

    “有啊,”千叶张开双臂,两肘抵着身后的围栏,“……更多人的性命。”

    司雷不解地颦眉。

    “我们别再聊这个问题了好吗,”千叶笑着转头看向古斯塔夫,“看看,你的小朋友活着看到了今天的太阳——高兴点吧,司雷,别总愁眉苦脸的!”

    “但是——”

    “黎各!”千叶已经起身朝远处的两人走去,“你别推得太快了,太快容易摔着——”

    司雷站在原地,听见古斯塔夫的哭声从身后传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逆流

    临近六点,赫斯塔一行人离开顶层观景台,朝毕肖普餐厅走去。除了千叶,所有人都哈欠连天,黎各与赫斯塔小声交谈,两人决定吃完早餐就回去补一觉。

    司雷与古斯塔夫走在最后面,古斯塔夫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千叶她们的步速很快,以至于步履蹒跚的司雷很快被拉开了距离。

    古斯塔夫想追上去,但他很清楚,那个水银针的小团体并不欢迎他。

    “司雷警官,你还好吗?”古斯塔夫轻声问,“你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事,”司雷轻声道,“我就是……”

    “司雷警官!”

    千叶闻声回头,见司雷正往后栽倒,她快步回折,一把拉住了司雷的左肩。

    “喂!你在搞什么……司雷,司雷?”

    司雷听见千叶朦胧不清的声音,与此同时,她的右耳传来一阵尖锐的耳鸣,这噪音如此强烈,仿佛一把真实的钻头突然楔进大脑,这刹那间的疼痛让司雷几乎动弹不得,不过很快,疼痛的潮水退去,眼前的一切又再度变得清晰。

    睁开眼睛,几张脸同时围在她的斜上方。

    “……能看见吗?”千叶在司雷眼前来回挥手,“司雷?”

    司雷轻轻打落千叶的手,她深吸一口气,撑着地面,重新站了起来。

    “一晚上没吃东西,低血糖了。”司雷低声道,“一会儿吃了早餐就好了——”

    不远处,黎各突然想起什么,“……从前天我们分别,到现在,你是不是一直没睡觉?”

    “睡了——”司雷低声回答。

    “你怎么睡?”赫斯塔望着她,“你之前说对那谁用了睡眠剥夺对吧,这段时间,你有别的帮手帮你看着吗?”

    “我有工作状态下的睡眠模式,反正——”

    “会死人的,”赫斯塔轻声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继续走吧,好吗?”司雷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清楚自己的状态,当然,一会儿吃了东西,我会找地方休息一下。”

    司雷一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一怔,他回头看了千叶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

    清晨的毕肖普餐厅坐满了乘客,所有人都神情憔悴。连日的死亡焦虑和凌晨三点的警报消磨着人们的意志,在沉默间,许多人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司雷带着古斯塔夫刚一现身,所有人都愣住了,两个荆棘僧侣当场激动地跳了起来,他们尖叫着上前抱住了古斯塔夫,并放声痛哭。

    “你还活着,古斯塔夫!太好了,你还活着!”

    古斯塔夫紧紧抱住了伙伴们,然而他这一晚上哭得实在太多了,现在已经没有了力气。

    过了一会儿,几人松开了手,他们看向古斯塔夫:“你通过‘试炼’了吗?那个‘螯合物’放过你了吗?”

    古斯塔夫颓丧地摇了摇头。

    “那你昨晚是怎么过的?”几个荆棘僧侣更惊奇了,“有没有遇到危险?”

    “是那两个水银针救了我,”古斯塔夫指了指赫斯塔与黎各的方向,“她们两个,一起把螯合物……赶走了。”

    人群发出惊叹,人们不约而同地朝黎各的方向靠近。

    在一片喧嚣声里,赫斯塔看见司雷一个人坐去了吧台,向服务生要了个杯子接水。几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乘客客气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司雷简短地回应了……没有人在她身边驻足。这样的司雷让赫斯塔想起一条出海的渔船,海浪涌向礁石,渔人逆流而去。

    不远处,勒内狂热地喊着赫斯塔的名字,起初赫斯塔没有理会,直到他半秃的油头挡住了自己看司雷的视线,赫斯塔皱起眉头,“……哦,勒内。”

    “了不起!您了不起啊!”勒内脸颊绯红,“您和黎各小姐都非常了不起!你们战胜了螯合物!你们救下了古斯塔夫!”

    赫斯塔笑了一声。

    余光里,赫斯塔看见司雷喝了半杯水,而后她放了杯子,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吧台上,在稍稍调整了脚踝和手肘的位置之后,司雷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呼吸带来肩背的轻微起伏。

    赫斯塔收回了目光。

    累坏了吧,警官。

    “我早就知道你们二位是有这个本事的,我早就知道了,什么螯合物啊——水银针就是螯合物的克星,有两位在,我们还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呢?了不起啊赫斯塔小姐,黎各小姐,你们是真的了不起!”

    千叶看了看勒内,又望向赫斯塔,表情微妙,那目光像是在问:你什么时候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了?

    赫斯塔顿时感到了一丝尴尬,她看向勒内:“……你有点吵了。”

    “哦哦哦,我懂,我懂,您战斗了一整晚,得好好休息,”勒内满面春风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家都退后一步!不要打扰到赫斯塔小姐和黎各小姐!”

    在勒内及其同伙的威吓下,赫斯塔与黎各待的小圆桌附近出现了一个半径三米的空地,他背对着赫斯塔驱赶着想要上前搭话的来人,俨然是一副管家姿态。

    “戈培林不是三点就把人都叫过来了吗,”黎各环顾四周,“这么久了,他们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赫斯塔侧目看了勒内一眼,勒内立刻躬身前来。

    “您有吩咐吗?”

    “戈培林大半夜把你们喊过来,是干什么来了?”

    “呃……他还没说。”

    “那你们这一晚上都干什么了。”

    “就什么也没干。”勒内答道,“戈培林说今晚会有安全检查,所有人必须立刻离开房间,而且还不能到处走动,只能待在这个餐厅里,直到检查结束。”

    “是吗,什么安全检查,谁检查?”

    勒内神情厌恶地啐了一口,“您还信这个啊,左右不过是他虚张声势……我看他是知道你们成功救下了古斯塔夫,所以心情不好,耍我们玩呢!”

    赫斯塔不置可否,她望向餐厅另一头——戈培林正独自坐在那里,在他身前的桌面上还放着一个牛皮纸文档袋。

    戈培林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第一百三十章 来客

    窗外的天渐渐明亮,赫斯塔感到午夜时服下的止痛药效果正在消退,她胸口的疼痛正在加剧。

    “黎各,”赫斯塔轻声道,“你带的药盒里,还有止痛药吗?”

    “什么止痛药?”

    “……就是昨晚医务室临时给我开的,能让我好受一点。”

    千叶闻声回头:“开药的时候黎各不在,她不清楚,你的药还放在楼上你病床旁边的抽屉里,很痛吗现在?”

    赫斯塔点了点头。

    “我去拿吧,”千叶站起身,“你要是难受就让黎各推你回去,一会儿我直接带着药去找你。”

    “不,我就待在这儿。”赫斯塔回答,“我还是想看看……戈培林想干什么。”

    千叶摇了摇头,她步履轻快地离开这间再次安静下来的餐厅,朝着楼上的医务室走去。然而还不等千叶走到楼梯口,道路另一头围聚的人群已经吸引了她的目光。

    “怎么了,都聚在这里?”

    “千叶女士!您来得正好,通风井里有人!”几个船员让出一条路,好让千叶能快速上前查看,“您听,底下有声音,我们也是刚刚换班经过的时候发现的,也不知道这人在下面待了多久——”

    “那就赶紧找人过来救援啊,”千叶显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你们围在这儿也没用。”

    忽然,一声轻微的呻吟从底下传来。

    千叶听着有点不对劲。

    虽然感觉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走上前,朝通风井的底部探头。

    “安娜?”千叶轻声喊了一句,“是你吗?”

    “……嗯?是谁,”安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千叶?”

    千叶一怔,立即丢掉了手里拿着的一次性茶杯。她两手抓着通风口的边沿:“你怎么会在这下面!?”

    “……怎么办,怎么办,”安娜低声喃喃,仿佛意识已在崩溃边缘,“我好像……在流血?”

    黑暗中,安娜听见一阵疾速离开的脚步声,她无声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更多的人聚集在了五层楼道的通风井开口,一束光从上方打下来,那是一只强力手电,它被直接固定在通风井的高处。

    千叶牵着一条救援专用绳,很快倒悬着下攀至安娜所处的位置。

    狭窄的通风井限制了千叶的动作,她沉默地将救援绳尼龙搭扣缠上安娜的腰与肩,泛着青蓝色的冷光从上方打下来,随着千叶的动作而不断闪动,安娜配合地抬起手,目光始终落在千叶的脸颊上。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安娜能清楚地听见千叶的气息,看见她额头因为倒悬而格外明显的青筋,那副标志性的傲慢笑容已经从千叶的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凝重……甚至有点狼狈的神情。

    安娜缓慢地呼吸着,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雨夜,相似的回忆仿佛一道降临的闪电,将间隔的时间击穿。同样是在一个这样幽深的狭间,同样是她与千叶,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当时那确实是一个危急万分的时刻……

    通风井外的船员担心地往下看:“千叶女士!一切还顺利吗?”

    “很顺利!”千叶将最后的一道搭扣固定在安娜的左臂上,她压低了声音,“你是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安娜哼哼了几声,“我没有受伤呀。”

    “……你刚不是说你在流血?”

    “因为我在经期,”安娜微笑,“虽然快结束了。”

    千叶的动作停了下来,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半晌,千叶恼火的声音传来:“你这个人……指定是有点毛病……”

    “千叶。”

    在千叶撤离之前,安娜一手迅速地抓住了千叶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触碰她垂落的头发。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谢谢你。”

    话未说完,千叶已经离开了。

    楼上的船员开始拖拽绳索,在她们的共同发力下,安娜被一点一点吊起,最后在众人的帮助下,离开了通风井。

    千叶站在墙边抽烟——仅仅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伯恩哈德的士兵们已经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了附近,他们每个人都戴着耳机,随时等候着命令。

    “让一让……让一让……”

    有人挤开人群,艰难地朝这边赶来,千叶侧目——是曼特尔。

    “安娜老师,真的是你!”曼特尔惊呼了一声,她迅速跑去安娜的轮椅旁边,“天啊,您怎么……您怎么会……”

    随船医生正在现场检查安娜的生命体征,心率、血压、呼吸、瞳孔、角膜反射……所有指标都非常正常。

    “真是万幸,您没事,就是需要休息,”医生摘下听诊器,“您在下面待了多久?”

    安娜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医生看了看安娜的轮椅,“那您是怎么掉下去的?”

    “……我的猫,”安娜有气无力,她的每一句话都轻到几乎只有一点气息,“我在找它……”

    医生先是惊奇,而后笑了出来:“我家里也有两只猫,我懂这种心情……但以后别再为了一只宠物做这种事了,它们跳来跳去安全得很,人不能比的。”

    “……能否给我一条毯子?”

    曼特尔立刻起身去拿了一条薄毯,亲自为安娜围盖了起来,安娜始终闭着眼睛靠在轮椅上,病恹恹的,和一个货真价实的病人别无二致。

    “我推您回去吧,您房卡还带在身上吗?”

    安娜摇了摇头,“我需要一点水……我,有点饿。”

    “啊,那我先带您去餐厅,”曼特尔扶着安娜的轮椅,“一会儿我再送您回去,好吗?”

    千叶屏住了呼吸,她看着周边的士兵,几乎就要抵达子弹时间的阈值——然而下一刻,所有在人群外围驻守的士兵突然回撤,他们迅速消失在走廊的两头,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千叶跟在安娜身后回到餐厅。

    从安娜现身的一刻起,赫斯塔的注意力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黎各跑到千叶身边,“怎么去了这么久?药在哪里?”

    “啊,”千叶拍手,“忘记了。”

    “……什么?”黎各无法理解,“你专门出去一趟——”

    “药就在简床边的第一个抽屉。”千叶拍了拍黎各的肩膀,“你再跑一趟,辛苦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看戏

    安娜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骚动,尽管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到来。

    裹着一条薄毯的安娜就像一根倚靠在轮椅上的枯枝,她的脸上完全没有生机,只剩下憔悴和痛苦。然而这样的表情在如今的升明号上实在太常见了。有些好事者已经从别的船员那里得知了实情原委——这个下半身行动不便的女人为了找猫跌进了通风井,真好笑,在这个关头怎么还有人会为一只猫做这种事……

    人们低声传递着消息,这个插曲般的小故事在毕肖普餐厅流传了还不到五分钟,就被别的故事冲散。只有少数人有些在意地盯着她——尽管安娜露面的次数很少,但他们大都记得,这个同样坐着轮椅的女人此前常常与赫斯塔、司雷一同出现。

    曼特尔为安娜端来咖啡,面包片和几块小甜饼。

    “真是不好意思哈,这个时间的餐厅暂时还只有这些东西能充饥,”曼特尔有些歉意,“再过几分钟我会再去趟厨房看看——”

    “不用麻烦,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好,”安娜手持着杯与碟,“这里真暖和,我都不愿回去了……”

    “幸好刚才没有送您回去!”曼特尔敲了下自己的脑门,“我都忘了,您现在不能回去——您得待在这儿,直到‘安全检查’结束。”

    安娜饶有兴致地抬起头:“什么‘安全检查’?”

    “就是……”曼特尔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总之您得在这儿待一会儿,绝对没有要强迫您的意思——”

    安娜放下杯盏,用抖落一旁的薄毯重新盖住了膝盖,“别这么说,我很愿意在这儿待着。”

    “真的吗?”曼特尔目光明亮,“我还担心您会嫌这儿吵!”

    “怎么会……”

    “安娜。”

    赫斯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寒暄,她们回过头,见勒内推着赫斯塔的轮椅站在不远处,勒内表情蛮横,赫斯塔目光凛冽……看上去都有些来者不善。

    “你们——”

    “曼特尔女士,”安娜微笑着开口:“我可能有些话要同这位小友单独说……”

    “……嗯,好的,如果您需要我的话,我就在旁边。”

    “谢谢。”

    曼特尔端起安娜的咖啡杯,转身走向了另一张无人的桌子。

    勒内一言不发地将赫斯塔推到安娜旁边,而后也很快退下了。

    两张轮椅就这么并排放着,两人谁也没有看向对方,安娜与赫斯塔同时望着大厅,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千叶的位置。

    远处的千叶两手抱怀——她正站在一个绝佳的角度留意着伯恩哈德手下的动向,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

    千叶的左眉夸张地抬起,一个疑问呼之欲出:

    “你俩在干什么?”

    “我原本还以为你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露面了,没想到一早就在这儿见到了你,”赫斯塔轻声道,“看来,昨晚真是一个意外频出的晚上。”

    安娜笑了笑,“那下次记得也给零留一些余地,这样就不会有意外了。”

    赫斯塔瞥了对方一眼,“我指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安娜茫然地眨了眨眼,“难道黎各也受伤了?”

    “别岔开话题。”

    “奇怪,怎么不见司雷?”安娜笑着看向人群,围坐的众人间似乎并没有司雷的身影,“她没和你们在一块?哦,在那儿,我看见了……”

    安娜轻叹一声:“不仅意外频出,而且令人疲惫,是不是?”

    赫斯塔有些狐疑,但没有作声,她原以为安娜的突然出现是因为昨晚她与黎各一起救下了古斯塔夫,甚至差点儿就活捉了零,所以即便此刻的毕肖普餐厅同时坐着戈培林和伯恩哈德,安娜也要亲自跑这一趟,来谈些条件或是发出威胁……

    可现在看来,安娜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虽然她佯作虚弱,但对昨晚的事情似乎并不诧异。

    是装出来的?

    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好孩子,你到底想问什么?”安娜终于回过头,望向了赫斯塔的眼睛,“这么绕来绕去的,你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序幕拉开的时候,没有一个观众会愿意待在别处。”

    “你来看戏的?”

    安娜撑着手肘,朝赫斯塔一侧稍稍倾斜,“不亲临现场,怎么看得真切呢?”

    赫斯塔习惯性地深吸了一口气,剧痛立时弥散胸口,她疼得脸色发青,但还是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打扰一下,”曼特尔再次靠近,她来到安娜身旁,轻声道,“我已经将您的早餐准备好啦,如果您什么时候想用,随时叫我就可以了——”

    “我现在就饿极了,亲爱的。”

    曼特尔朝赫斯塔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您是想……”

    安娜向赫斯塔微微一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失陪了。”

    赫斯塔没有回答,她听见身后安娜的轮椅声正在远去,心情一时复杂。赫斯塔仔细回忆着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偏差,她又开始完全看不懂安娜想干什么了……

    “简!”不远处,黎各已经拿着小药瓶重返餐厅,“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安娜来了。”

    “我知道啊,她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她……有点奇怪。”

    “这人不是一直奇奇怪怪的吗,”黎各拉了把椅子坐到赫斯塔旁边,“你们聊天了?”

    “聊了几句……但都没什么营养。”

    赫斯塔伸手接过黎各递来的药片,很快和水吞服,她沉默地望着眼前众人,突然觉察到一丝违和:“……布理怎么不在?”

    “他情况好像有点复杂,之前跑出去的时候因为误触了数据库的低氧灭火装置窒息了一段时间,现在人还在医务室,看样子一时半会应该是好不了。”

    “……这人没死吧?”

    “没,”黎各回答,“我刚上去的时候还听到护士们讨论他的情况。”

    赫斯塔再次望向刚才千叶所在的位置——千叶小姐此刻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裁定者

    与此同时,戈培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从他的位置上起身,走到了餐厅正中间的位置。

    人们望着他,所有的喧嚣声都暂时停了下来。

    “很抱歉让诸位凌晨三点离开房间,在这儿和我一起坐了四个多小时,我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昨晚的安全检查结束了,没有任何问题……”

    人们无措地面面相觑,大多数在场者都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只能从戈培林的语气和态度中感知到一些安慰。

    “……但是,危险并没有结束,”说着,戈培林举起手中的档案袋,“如各位所见,这是《升明号游轮出行指南》。”

    说罢,戈培林朝赫斯塔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家不用着急,我今天就是要把这份《指南》交出去的,因为从“安全检查”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属于我的“任期”就结束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

    人们咂摸着那句“任期”的含义,戈培林随手将档案袋放在了身旁的小圆桌上。

    “而我,作为上一任的“裁定者”,将直接退出接下来的所有“游戏”——换句话说,从今天开始,我个人将不会再收到任何邀请函,不必遵循任何规则,船上的那只“螯合物”——我们就暂时称呼它为“螯合物”吧,将不再把我视作“猎物”。

    “换句话说,就我个人而言,我安全了。”

    有荆棘僧侣站起身,以强烈的恨意开口:“戈培林——”

    “稍安勿躁,让我把话说完。”戈培林重新戴上眼镜,他嘴角和颧骨处的青紫色仍然鲜明——那是布理的拳脚留下的痕迹,这让他的脸始终显得有一些狼狈。

    戈培林伸手按住了一旁的档案袋,“先让我来告诉各位最近几天发生了什么——其实这些说起来也特别简单,大家都见到了,这艘船上每一天都在出现新的死者,死状……都非常惨烈,但他们的死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们没能通过他们自己触发的“试炼”。

    “我举个例子,前天,古斯塔夫收到了一封邀请函——同样的邀请函,艾希礼、格鲁宁、迪特里希都收到过,每一封信函中都提到了一个无名夜宴,收信人可以选择参加,也可以选择推迟。

    “如果选择推迟,你需要额外找一个“担保人”为你作保。但邀请函里没有提到的是,整艘船上能够承担“担保人”责任的,实际上有且只有“裁定者”本人——也就是当时船上持有《指南》的人。

    “一旦你不慎选择了其他人作保,那么你不仅无法自救,而且会连累对方。布理先生频频遇害,原因正在于此。”

    大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声,人们正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恐惧。

    “我发现很多人都在担心这个死亡人数一直持续下去——事实上并不会,”戈培林看向罗博格里耶的信众,“这些死亡邀约是从荆棘僧侣们提着行李走进毕肖普餐厅的那一晚开始的,换句话说,只要接下来的“裁定者”足够负责,那么在所有荆棘僧侣都收过一遍夜宴邀请之后,它就会停下来。”

    “……什么意思?”有人茫然地举起手,“裁定者足够负责,是指什么?”

    “比如强制你们所有人调换房间,比如凌晨三点把大家都喊到这里来……可以说,我所有的指令都事出有因,”戈培林轻声道,“它们全都是我作为“裁定者”应当履行的职责,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这本《指南》里……但很可惜,我不能过多透露,我只能说,一旦违背《指南》,后果会非常严重。”

    “那如果“裁定者”不够负责呢?”另一人颤声问道,“那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得为这个人的失误而死?”

    “不,”戈培林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裁定者”不够负责,那么,“裁定者”自身会最先面临暴亡。”

    餐厅里的乘客们再次陷入寂静,人们

    望着戈培林,半晌才领悟了他话中的含义,目光不由得为之一变。

    “上一次我已经在这里说过,我拿到《指南》是一次偶然,”戈培林轻声道,“在当时我就和在座诸位一样,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坦白说,在“执行”层面上,除了我自己,我不信任在场任何人,所以我原本打算将这本《指南》保留着,直到我无法再履行一个守护者的职责,但是……就像我一开始向诸位提及的,我被踢出游戏了。”

    不远处,古斯塔夫慢慢站了起来,“踢出游戏……为什么?您确实一直很尽责——”

    “因为这也是规则的一部分。”戈培林的目光再次落回《指南》,“以及,我们之中,将有一人会在今天成为新的“裁定者”,而我,也会将这本《指南》交给他。”

    人们开始议论,朦朦胧胧的声音像雾气一样在室内蒸腾,所有人的声音都氤氲在这模糊的噪声里,带着惊诧与不安。

    “戈培林!”后方勒内的声音穿透半个餐厅,“我问你,是所有“裁定者”最后都能安全退出吗?”

    “是,”戈培林答道,“只要能平安活到”任期“结束。”

    大厅里的议论声骤然抬升。

    勒内瞪大了眼睛:“那谁是下一个“裁定者”?”

    “有两种方式,”戈培林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支红色的钢笔,“首先,我作为上一任“裁定者”,可以在持有船卡的乘客之间选择一人直接任命,我只要将这支钢笔交到此人手中,一切就尘埃落定;

    “第二种,我缄默退出,所有持有船卡的乘客都可以自由竞选,最终,得票最多的人拿走这支“记录钢笔”,成为下一任“裁定者”。”

    说罢,戈培林静静地将红色钢笔放在了牛皮纸档案袋的上方——他什么也没有解释,但指向已经足够清晰。

    紧接着,戈培林收回手,一言不发地退回到自己原先的坐位,安静地坐了下来。

    人们屏住了呼吸。

    不远处的赫斯塔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就是好戏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观察

    司雷第一个站了起来,她从吧台的位置穿过众人桌椅间的空隙,径直走向餐厅中央的那张圆桌。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司雷直接拂开了那只钢笔,拿起档案袋就要打开。

    戈培林怔了片刻:“司雷警官,你在干什么?”

    “看看《指南》。”

    伯恩哈德和他的属下反应过来,几人一同上前,有人抓住司雷的手,有人按着她的肩膀,有人死死捏住档案袋一头,一番争抢以后,终于把《指南》从司雷手里抢了回来。

    “你疯了!”伯恩哈德怒斥,“你这样做违背了规则,你会把这里所有人都拖进地狱——”

    “狗屁规则!”司雷瞪着伯恩哈德的眼睛,“昨晚我们差点就把那只螯合物活捉了,那是什么战胜不了的对手吗,要所有人在这里配合着它的节奏行动——”

    “放开她,将军。”

    伯恩哈德不可置信地回头——说这句话的人竟然是戈培林。

    “她要拆你的指南,戈培林!”

    “那不是我的指南,是所有乘客的指南,”戈培林轻声道,“她可以拆,但最终的结果仍要她和这间餐厅里的其余乘客承担。”

    “其余乘客……?”勒内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戈培林又不说话了。

    伯恩哈德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司雷,司雷再次走向不远处的档案袋,但这一次,勒内挡住了她的去路。

    “别冲动,警官。”勒内抬起一只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让开。”

    “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先来一场投票!”勒内看向人群,“赞同司雷现在就直接打开《指南》的举手!”

    黎各举起了手。

    “……你没有船卡,”赫斯塔在一旁小声提醒,“你举手没有意义……”

    黎各“啊”了一声,举起的手顺势往后摸头,她靠向赫斯塔,“你怎么不举手呢?”

    “先看看,”赫斯塔望着前方,“不急。”

    “那赞同戈培林说法,我们按照流程票选下一任‘裁定者’的人,举手。”勒内又道。

    大约2/3的乘客犹豫地抬起了手。

    “你看到了,司雷警官,”勒内两手抱怀,“现在就因为你个人的选择违背大多数人的意志,这不公平吧。”

    “你们在害怕什么?”司雷望向人群,“古斯塔夫还活着,昨晚没有一个人罹难……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戈培林先生……”有人声音轻颤地望向戈培林,“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如果问我建议,我只建议按《指南》走。”戈培林轻声道,“不要被一些偶发的幻觉迷惑,《指南》是绝对可靠的,不要随意背离它的建议,不要自己制造一些……无谓的风险。”

    “我同意。”勒内举起双手,大声说,“要我说,‘裁定者’的责任本来也不是人人都能扛的,我算是听出来了,干这个活儿得有魄力,反应快。干得好,能保所有人平安,干不好,裁定者自己第一个死。谁能承担这种风险,谁就可以上来说说自己的想法——”

    台下黎各两手抱怀,又靠向赫斯塔耳边,“我发现我是小瞧这个人了,我之前还以为他就是个见风使舵的草包……”

    赫斯塔笑了一声:“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又不是了。”

    “戈培林之前说‘裁定者’的失责代价是死啊,”黎各稍稍颦眉,“你觉得戈培林说谎了?”

    “不好说,”赫斯塔轻声道,“得看了《指南》才知道。”

    黎各叹了一声,“要是你昨晚没被踢伤就好了,不然你现在也可以上去说两句——诶,要是勒内成了下一任‘裁定者’,我们是不是就能看看《指南》了?”

    赫斯塔侧目:“……你怎么不赌司雷是下一任啊。”

    “哦,司雷更好,”黎各撑着下巴,“但勒内更听话嘛,我主要担心的是,万一到时候《指南》落在了别的什么人手上,我们事后直接去硬抢,是不是有点影响不好——”

    “不用担心,”赫斯塔望着正在台上滔滔不绝的勒内·布隆伯,“今天之内,一定让你看到《指南》。”

    ……

    “你刚才都和简说什么了?”

    毕肖普餐厅的员工用餐室,千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安娜身后。此刻曼特尔去到别处为安娜寻找开胃酒,这间员工用餐室便只剩下安娜一人。

    “就是一些普通的寒暄,”安娜停下手里的刀叉,回过头,“她对我表达了一些口头上的关心,让我很感动。”

    千叶半信半疑地绕到安娜对面,“她有没有问你关于她减药的事?”

    “没有。”

    “好,”千叶点头,“如果她问了,你只需要告诉她,这些都是我的主意,你对此毫不知情。”

    “嗯?她已经知道她的药被你动过手脚了?”

    “第二天就知道了。”

    “……那她还一直坚持服药啊,”安娜若有所思,“她很信任你,但你却要对她说谎?”

    “但凡你给她留的印象能比现在好一点,我都不用这样隐瞒,”千叶望着安娜,“等她熬过这段航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告诉她,你就不用操心了——零在哪儿?”

    “就在这里,你找她有事?”

    “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把你塞进通风井,”千叶冷冷地看着安娜,“这里到处都是伯恩哈德和戈培林的士兵,她不知道吗,她就没有评估过这件事的风险?”

    “评估了,所以才做的。”安娜轻声道,“我有极大概率被船员率先发现,围观者越多,暗杀风险越小,而且这样做还可以解释昨天早晨我为什么没有出现,很值得——”

    一块方糖从正前方击中安娜的脑门,安娜的话戛然而止,那块方糖裂成三瓣,掉在她身前的桌面上。

    再抬头,房间里除她以外,空无一人。

    下一刻,曼特尔重新推开另一扇门,她怀里抱着一个纹路精致的水晶酒瓶,“久等啦。”

    “哪里,你回来得很快……未免太快了。”

    “哈哈,是吗,您真爱开玩笑。”

    曼特尔用开瓶器打开新酒,她一面介绍着酒的来历,一面为安娜斟倒,忽然,曼特尔再次笑出了声。

    “您是怎么了?怎么额头上都沾了糖粒?”

    “哈……”安娜抬手摸了摸眉心,“这是怎么了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投票

    毕肖普餐厅,有关裁定者的争执仍在继续。

    伯恩哈德突然起身插入,“都别吵了,讲来讲去就是谁都不服谁,那你就你俩都算竞争者,现在说这么多也是浪费时间,到时候看你们谁得票多就按谁的办,怎么样?”

    “我没意见。”勒内往后退了一步。

    司雷冷眼看着勒内,以沉默表达了妥协。

    伯恩哈德看向身后,“那还有没有别人?现在就司雷警官和布隆博先生两位——”

    又有两人先后举起了手。

    “四个,还有吗?”

    人群中,一只手慢慢举起,不同于先前两人五指绷直的样子,这只手的动作显然显得更加犹豫——才刚刚举过头顶,又稍稍放下了一些。

    尽管如此,赫斯塔还是留意到了这变化,她端详着这个试图举手的女人,觉得对方的样貌稍微有点面熟,应该是之前什么时候说过一两句话……

    “是那个人哎,”黎各轻声道,“我们刚认识勒内那天,和我们同席的女孩子。”

    赫斯塔回过神来——对,是她,那个长发姑娘。

    今天她把头发全盘起来了,所以看着稍微有些不同。

    过了一会儿,伯恩哈德终于看见了这只举起又放下的手,他笑了一声:“那边那个,你的手在那里摸来摸去什么意思?”

    女人神情有些羞恼,“……我也想竞选‘裁定者’。”

    “连举个手都这么难,就别勉强自己了,”伯恩哈德两手插着后腰,语气调侃,“说真的,除非这屋子里的男人死绝了,否则我们不会让这种重担落在你一个姑娘家肩上。”

    “……我要竞选‘裁定者’!”

    餐厅里传来一阵哄笑——她情绪激动地破了音。

    伯恩哈德笑得更大声了:“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

    “原来‘裁定者’还有男士优先的规矩,”司雷冷声道,“在男人死绝之前,女人都做不了是吗?”

    伯恩哈德收敛了笑容,他有些费解地回过头:“我发现你们一个两个的真的很喜欢抓这些字眼……有意思吗?”

    司雷扬起手,“她举了手,让她出列。”

    “可以可以,算她一个,”伯恩哈德摊开双臂,作了了无可奈何的姿势,“那请你们几个人都上来吧,你们商量一下顺序,然后每个人依次发言。”

    三人从人群中起身。

    赫斯塔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她身材纤细,穿着高跟鞋,半膝裙,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当她转过身,赫斯塔看清了她的脸——她鲜红的嘴唇映衬着瓷片般的脸颊,其精致在此间餐厅中独一无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五个人身上,伯恩哈德也退去了一遍,坐在暗处的椅子上望着这边。

    女人直接走到了司雷身旁,“刚才谢谢你,警官。”

    “不客气,怎么称呼?”

    “塔西娅。”

    “好,我看我们就抽签吧。”勒内抢在第一个向众人开口,“一二三四五,抽着哪个算哪个,每个人讲五分钟,讲完大家投票,最后票数最多的人自动成为裁定者。”

    塔西娅回过头:“……最好不要,这样没法避免首因效应和近因效应。”

    勒内颦眉,“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演讲者,相比在中间开口的人有优势,因为听众更容易记住她们。”塔西娅一边解释,一边做着手势,“这样对排在中间的人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这都是抽签决定的,谁抽到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根本没人能事前知道——”

    “可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非要接受系统自带的缺陷呢?随机的不公平就是公平了吗?”

    勒内摇了摇头,“你们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你有什么提议?”司雷看向塔西娅。

    “嗯,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单人发言结束以后立即投票,”塔西娅轻声道,“因为我们只有五个人,即便加上五轮投票环节,一个小时也能结束全部的发言,这个时间成本不算高,再有——”

    勒内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办法……这样对前面发言的人不还是不公平吗?我听了第一个,觉得他很好,但我担心后面还有更好的,所以我捏着票不敢投——”

    “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呢?”塔西娅喉咙动了动,她有些紧张,但还是攥紧了袖口,“你担心的问题不存在,只要每个人都可以重复投票。”

    “重复投票,”勒内仿佛在听笑话,“什么意思,听一个投一个?我五个都喜欢,五个都投?”

    “对,理论上说是这样,即便有人在听完了所有人的发言以后,才意识到五人中确实存在一个最佳选项,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她的每一票都投给了她认为可以接受的选项。如果五个候选者的发言都让她满意,那她确实可以五个人都投。

    “这样五轮发言下来,得票最多的那个人也就是大家最满意的‘裁定者’;如果出现平票,则同样的竞选可以在平票者之间再进行一次……直到角逐出最终的胜利者。

    “我个人认为,这是最能够避免排序不公的办法。”

    司雷想了一会儿,“我赞同这个,以及我认为投票还需要不记名。”

    “哦,是的,”塔西娅点了点头,“这样可以避免投票者受到别人的影响……”

    “和事后的报复。”司雷轻声补充。

    “怎么可以不记名?每个人都应该对他投出的人选负责——”

    “你住口吧,”司雷望着勒内,“你很清楚‘裁定者’的权力会远远大于普通乘客,对吗,一个人成为裁定者以后可能有各种办法为难和刁难那些当初没有票选他的人——你想拉这些人的清单吗?”

    勒内嘴角微沉,“少给我扣帽子……我只是觉得人在匿名状态下做的选择,不够可靠。”

    “我同意,但那也得看情况,现在是选一个人出来根据《指南》指导所有人接下来的行动,所有人都承担着风险,谁会在这个情况下乱选?”

    司雷沉下脸。

    “除非有什么近处的威胁,比远处的螯合物更直接,更可怕。”

第一百三十五章 超时

    勒内愣了半晌,他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困窘和羞恼,然而眼前的人毕竟是司雷,他还不能直接来硬的,勒内不自觉地朝赫斯塔的方向看了一眼——

    远处的赫斯塔靠坐在轮椅里,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勒内心底忽然生出了些猜测,他不知道今天司雷站在这儿和赫斯塔有没有关系。司雷的出现有可能是赫斯塔授意的吗?那么司雷对自己的态度能否也在某种层面上代表赫斯塔……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马上就被勒内自己否决了。

    他一早看出赫斯塔与司雷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至少远远不及黎各与千叶。司赫之间始终保持着某种礼貌,那恰恰是双方是“外人”的标志。

    更何况司雷这个人身上是有点固执在的,说好听点叫原则,但实际上就是自命清高。别说今天戈培林抛出“裁定者”完全是戈突发情况,就算赫斯塔自己不想出面,想临时找个代理人,那也绝对找不到司雷头上——难道能指望司雷这样的人听话么?

    这么一套分析下来,勒内心情平复了许多。

    “你当然可以让我‘住口’,你们警察颐指气使惯了,没有证据就随意诽谤,别人抗辩就勒令对方住口,呵,我懂……”勒内抬手捋了下头发,轻声道,“但事实是不会住口的,它——”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了,”司雷转过身,“那我们一会儿的发言流程就按塔西娅的提议来。”

    ……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五个人仍旧以抽签决定发言顺序,但中间插入了五次针对个人的单独投票,每个听众需要在纸片上写下赞同或是反对,对折后投入一个临时制作的票盒。所有票数将在最后清点。

    司雷是第一个上台的演讲者。她讲了一些自己的担心和规划,以及几个眼下需要密切关注的要点,赫斯塔几乎立刻意识到,在司雷不眠不休的几个日夜里,她一定独自把这些问题反复推演了很多遍。否则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以如此快的语速对一切进行剖析。

    司雷太过聚焦问题本身,以至于她强调的每一个现实,都具体得像把尖锐的铁锹,一锹子,一锹子,硬生生楔进每个听众的脑壳。

    尽管赫斯塔自己对这类场合的发言还没有什么头绪,但她仍能感觉到司雷的发言不够好——这种直觉在第二个男人登台的时候抵达顶峰。

    这个紧接在司雷之后的男人叫亚当斯,29

    岁,是个工作不到五年的管道工程师。他上来就先讲了一个故事,说自己年幼时和父亲打猎,遭遇群狼,他与父亲合力互助,最终成功逃出生天。

    紧接着,他又说起十六岁和好兄弟第一次听说生存主义的情形,两人开始一砖一瓦地建构自己的末日避难所——学习无线电技术、学习机械拆装、学习野外求生……而几年前他更是有幸前往第一区,在罗博格里耶的宅子里结识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已经讲了十一分钟了。”黎各轻声道,“超时这么长时间,没关系吗?”

    “台上的另外四个人都不在乎,我们就别管了。”赫斯塔看着表盘,“而且我还有点好奇……”

    “好奇他还能讲多久?”

    赫斯塔笑了一声,“对。”

    时间在男人的故事中飞速流逝,赫斯塔不断看表——在将近二十分钟的忆苦思甜之后,她感觉这个男人的演讲应该是快要结束了,因为男人开始讲述他死去的父亲,讲述临终前他是如何握着父亲的手,聆听着父亲的教诲,回想起从他身上继承下来的勇气,责任与男子汉的担当……

    “二十七分钟。”

    在雷鸣般的掌声里,赫斯塔的目光从自己的表盘移向司雷——司雷的脸色非常难看,显然在听亚当斯演讲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然而,令赫斯塔感到不解的是,她仍然没有打断亚当斯的讲述,她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全篇。

    “司雷警官,”塔西娅有些担心地碰了碰司雷的手,“你还好吗?”

    司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寒战,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哦,因为看您好像有点累。”

    “确实是有点累,但……没事。”

    司雷坐在原地,望着前方,她回应着塔西娅的关心,但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此刻大脑仿佛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也不再受自身控制。

    从亚当斯开始演讲不久,她的脑海中就开始不断闪回自己刚才在台上演讲的画面。

    站在第三人的位置,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讲着一大堆生涩难题,挥舞着手臂,仿佛一个恐吓大众的疯子……

    事实上这个演讲的最大价值,应当是展现自己的可靠,也就是告诉所有人“我是谁”。

    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呢。

    连日的桩桩件件涌上心头——那些该做却没有做到的,不该做却最终越界的……这些念头像一座山从天而降,压得司雷喘不过气来,脑海中仿佛有弦一根根崩断,这个人群聚集的大厅突然令她感到羞愧,感到窒息,

    ……真没用啊,司雷。

    就这点本事了。

    不远处,勒内正拿着笔刷刷改着自己的发言大纲——亚当斯的发言同样深深启发了他,也恰好给他争取了改稿的时间。

    亚当斯的投票很快也结束了,塔西娅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

    “那个。”勒内举起了手。

    塔西娅回过头,“……怎么了?”

    勒内并没有看她,而是望向了不远处的伯恩哈德,“我们说过每个人的发言时间最多只能有五分钟,亚当斯这样严重超时,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

    “那后面的人注意时间吧。”伯恩哈德不甚在意地回答,“时间到了我会赶人。”

    “那也没法弥补他讲了

    27

    分钟的事实,”勒内昂着头,“我要求把每个人的发言时间延长到

    15

    分钟。”

    “行啊,反正我没意见,我们有一上午的时间,”伯恩哈德看向戈培林,“你觉得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直觉

    戈培林没有抬头:“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就好。”

    “好,那从现在开始,每个人十五分钟发言时间,”勒内将手中的笔重新盖帽插回胸前的口袋,“就从塔西娅小姐你开始吧。”

    “……但,我只准备了五分钟的稿子,”塔西娅怔了怔,“呃,请问我的发言顺序可以往后顺延一个吗?费昂斯先生——”

    “我不能和你交换顺序,”等候席上的另一个男人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也要调整一下我的稿子,没法现在讲。”

    塔西娅又看回伯恩哈德:“那暂时休息一下呢,休息十分钟?”

    “我刚说什么来着,”伯恩哈德笑起来,与其说这笑容是嘲讽,倒不如说更像一种逗弄,“别勉强。”

    “但我——”

    “就再给她十分钟吧,”一旁亚当斯也笑,“一个绅士不该对女士这么苛刻,看看把小丫头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请不要这么称呼我——”

    “好了好了,”伯恩哈德板正了脸,轻咳了两声,“现在的情况是,塔西娅小姐坚持——”

    “她只是需要十分钟来调整稿件,用来应对因为亚当斯超时导致的规则变更——你们烂七八糟的废话怎么这么多?”

    众人回过头。

    黎各仍然坐在原处,她两手摸着膝盖,姿态端正,但脸上带着明显的恼火和不耐烦。

    伯恩哈德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话,如果人人都能因为自己没准备好就临时加时间——”

    “有什么不可以?每个人的时间从五分钟延长到十五分钟不就是刚才勒内随口提出来的?”

    “这有什么好吵的,”戈培林轻声道,“休息十分钟吧。”

    紧绷的寂静终于重新涣散下来,塔西娅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紧锣密鼓地改稿。

    赫斯塔望了一会儿塔西娅,转头看向黎各,“生气啦?”

    “没,就觉得烦,”黎各撑着下巴,看向另一边,“这帮人没意思,不爱跟他们说话。”

    “几分钟了?”

    “你不是自己有表吗……”黎各看了眼时间,“四分钟,还剩六分钟。”

    “我感觉不太妙啊。”

    “啊?”

    “你看塔西娅。”

    赫斯塔努了努下巴,示意黎各抬头——不远处,塔西娅坐在司雷身旁,她持笔的右手悬停在纸张上方,有时她用力咬着嘴唇写下几行字,但过一会儿就用同样的力度把它们划去。

    黎各看得表情复杂:“……她是不是太紧张了?”

    “可能吧,不过看之前的表现就知道她肯定是新手,”赫斯塔低声道,“能帮我个忙吗黎各?”

    “你想干什么不能直说吗?我是说过‘不能’还是怎样?”

    “哈哈,推我去戈培林那儿好吗。”

    黎各刚要起身,又被赫斯塔伸来的手按住,“不是现在,再等等。”

    “嗯?”黎各歪了头,“你又搞什么名堂?”

    ……

    当勒内趁着这十分钟的空闲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脸色一变——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赫斯塔已经坐到了戈培林对面,两人似乎在聊天,气氛还算融洽,伯恩哈德就站在戈培林身旁,显然是在旁听。

    勒内看向别处,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晃悠过半个餐厅,最终在离伯恩哈德三四步远的一架钢琴旁边停了下来。

    勒内能大致听见戈培林的声音,但赫斯塔的每一句话都很轻,以至于他只能从戈培林的回答里推测赫斯塔讲了什么。

    不一会儿,亚当斯走了过来,“是不是到时间了?”

    勒内并不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亚当斯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疯狂改稿的塔西娅,“算了,我无所谓。”

    勒内余光观察着赫斯塔,早先勒内为她推轮椅的时候就发现了,今天的赫斯塔比以往看起来要虚弱——昨天那把轮椅还是个摆设,但今天她是真的靠在轮椅上不能动弹,这一点从黎各对她的态度上也能看出来。

    赫斯塔受伤了。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余光里,勒内看见伯恩哈德开始掏口袋,他叼起一根烟,但迟迟摸不到火机,勒内适时上前递火。

    黎各抬眸:“不要在这里抽烟。”

    “这没什么要紧的啊,”伯恩哈德解释道,他指了指餐厅另一头的千叶,“看,你们那位水银针也在——”

    眼看黎各好像是要站起来,伯恩哈德迅速把点燃的烟头按进潮湿的烟灰缸,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原谅我,我总是不记得两位是女士……”

    勒内跟着一起笑了两声,他顺势拿起桌上的茶壶,将赫斯塔与黎各的杯子倒满,又将黎各手边撕开的甜饼干空袋收走,在做完这一切以后,他自然而然地站去了黎各与赫斯塔的身后。

    “说回正题吧,”赫斯塔终于开口了,“昨晚和那只螯合物交过手以后,我的感受其实和司雷警官的差不多——有点危险,但不难办,越是这种喜欢和受害者玩游戏的螯合物抓起来越容易。不过我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是打算一直让所有人遵守《指南》,直到航行结束?”

    “……怎么说呢,”戈培林目光低垂,“有些事,我也是这两天才想通的。”

    “比方说?”

    “昨晚和您交手的,我想……多半不是螯合物。”

    赫斯塔稍稍睁大了眼睛,“哦?”

    “您现在也受伤了,”戈培林捏着勺柄,在猩红的桌布上摩挲,“不如我们就试试看顺着《指南》来,我是真的认为它值得信任,虽然我不能解释原因。”

    “……戈培林,你看着我的眼睛。”

    戈培林有些不解地望向赫斯塔,在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有个直觉,也不知道对不对,”赫斯塔的眼睛一眨不眨,那双蓝色的眼眸带着隐隐的兴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幕后的操纵者?”

    戈培林的表情僵硬了片刻,“……何出此言?”

    “因为这两天,我也想通了很多事,”赫斯塔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的状态,让我感觉非常相似……”

    戈培林笑了两声,“这……我其实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还要说得多明白呢?”赫斯塔微微一笑,“和你一样,我也觉得我认识那个幕后的操纵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异类

    “您似乎非常期待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但很遗憾,赫斯塔女士,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戈培林看着手中的银勺,声音很低,“如果说我们的这趟航行真的存在一个幕后的操纵者,我也只会认为,一切都是亚雷克的安排。”

    “亚雷克?你够乐观的,”赫斯塔差一点笑出了声,“我还以为只有荆棘僧侣们信这个,原来你也信啊。”

    “好像您对这个故事很不以为然?”

    “好,就算是亚雷克的安排,”赫斯塔轻声道,“那现在这个亚雷克显然就是要你们死,你怎么看呢?”

    “这没什么,”戈培林面不改色,“这原本就是我们注定要经历的、众多严酷考验中的一环。”

    赫斯塔双眉微抬,“……了不起。”

    伯恩哈德听得皱起眉头——赫斯塔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在阴阳怪气,他也不知道这个眼下只能坐轮椅的水银针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就因为她身旁还有一个生龙活虎的黎各?

    “呀,”赫斯塔生硬地喊了一声,“我是不是耽误了好长时间?”

    “……二十七分钟,”戈培林看着表,“您就是掐准这个时间来的吧。”

    “巧合而已。”赫斯塔摇了摇头,“黎各,我们回去吧。”

    黎各刚要推着赫斯塔转身,戈培林忽然站了起来,“赫斯塔女士。”

    “嗯?”

    “我有个好奇,仅仅只是好奇,如果您不愿意,完全可以不回答,”戈培林压低了声音,“您心目中那个整件事的幕后操纵者,是谁?”

    赫斯塔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戈培林俯下身,听见赫斯塔轻声低语:

    “阿蕾克托。”

    ……

    等到赫斯塔回到原先的位置时,安娜再次出现了。

    她仍坐着她的轮椅,望着司雷与塔西娅的方向,当赫斯塔经过她身边,安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不远处,塔西娅走到人群前方,众人随即安静下来。

    塔西娅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为了避免被人觉察到这一点,她没有像亚当斯一样把提纲拿在手里,而是空着手走到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塔西娅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也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用力地咳了几声。

    事情并没有变好,塔西娅很快发现自己的声音呈现出一种接近哭腔的颤抖,尤其是在每一句话的末尾——越是气息结束的地方,她越是控制不住。

    一阵压抑的低笑从右后方传来,塔西娅不必回头就知道那是伯恩哈德,另一边,亚当斯正在小声模仿她的语气,他捏着嗓子,发出一连串扭捏作态的低语,一旁费昂斯强行忍着不发出声音,但脸憋得通红。

    塔西娅站在原地,试图将这些声音和画面赶出脑海,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脸正在发烫,这个洞察在一瞬间就带来了极大的窘迫。

    塔西娅的声音开始变得断续,音量也渐渐变小,最终在某个卡壳的长句上彻底沉默下来。

    那些周围的笑声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众人交换了目光,饶有兴致地等待着。

    “……对不起。”塔西娅低下头,突然快步朝洗手间的方向跑去。

    人群中有个男人立刻起身,他两手连续抽了五六张桌面上的纸巾,喊着“塔西娅小姐”就追了出去,伯恩哈德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声,随即拍桌大笑,“好小子,真会挑时候,搞半天最后便宜他了!”

    另一侧,亚当斯吹起了口哨,“怎么就菲利普一个追出去的!你们这帮家伙还是男人吗?”

    “那你怎么不追?”

    “……塔西娅小姐这种可不是我的类型,”亚当斯半睁着眼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成熟男人可不会喜欢什么纤弱美人,等你们这帮小崽子再长大点就知道了。”

    年轻的男人们朝他发出嘘声。

    一个哭着跑开的女人让整个沉闷哀愁的大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许多人笑着朝塔西娅离开的方向张望,自迪特里希的尸体在格雷斯剧场被发现以后,赫斯塔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人露出这么生动鲜活的笑脸。

    在笑闹声里,赫斯塔望向安娜,“好看吗?”

    “嗯?”安娜表情无辜,“你指什么呢?”

    “不是说有好戏吗?”赫斯塔轻声道,“还是说,这就是你喜欢的戏码?”

    安娜无声地笑了起来,由于笑得太投入,她甚至咳了几声。

    “有什么好笑的……”

    “有时候戏不好看,是因为观众还没有学会如何鉴赏,”安娜望向前方,“比方说那边……你看到了吗,那个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的女人?”

    赫斯塔顺着安娜的视线转头,“你说司雷?”

    “你可以喊她司雷,但这不重要,今天是司雷,明天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要紧的是她们的脸,”安娜轻声道,“看到她的表情了吗?”

    安娜抬起双手,比了个画框,疲惫的司雷无知无觉地落在安娜的定格之中。

    “一个好人,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心怀理想的……高尚的人。”安娜顿了顿,她微笑着皱起眉头,“怎么这样的人总是找错自己的位置?”

    “……”

    “你不觉得奇怪吗赫斯塔,难道你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毕竟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她们的脑子平时都在琢磨什么,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吗?”

    赫斯塔望着司雷,在一众喧嚣的面目中,只有司雷的脸始终紧绷着。

    她的沉默将她与周围所有人相区隔……

    一个鲜明而孤独的异类。

    “人总是喜欢自找麻烦,到头来还要怪命运冷酷无常……”

    安娜忽然想起什么,侧过脸来,她的手指框由远及近,最终对准了赫斯塔。

    “你看,你就很聪明,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种热闹不该去凑。”

    赫斯塔回过神来,她有些厌恶地看了安娜一眼,没有说话。

    安娜放下双手,“为什么你好像又不高兴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好话?”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现身

    赫斯塔只是望着司雷,她陷入沉思,像是没有听见安娜的调侃。此刻她忽然想起另一张熟悉的脸,一种隐隐的刺痛又浮现在胸口。

    一个好人,一个勇敢的人。

    为什么总是选错自己的位置?

    塔西娅与菲利普迟迟没有回来,费昂斯与亚当斯又一同出去找她——要知道菲利普作为一个潜在的投票人,他缺席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演讲者注定会少一票,这是不可接受的。

    大约又过去了十来分钟,四个人重返餐厅。塔西娅始终望着地面,她跟随着菲利普回到观众席,每当有好事者朝她看去,就会被菲利普瞪回去。

    费昂斯吹了声口哨,站去了演讲台的位置。

    众人安静下来,竞选继续,只是费昂斯满口的官样文章听得许多人都打起了呵欠。

    “以前也有人说过我在戏剧故事上缺乏审美直觉。”

    赫斯塔突然开口,在一片略显疲乏的脸孔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很早以前,我的一个朋友。”

    安娜侧目。

    “她很喜欢戏剧……还有文学,还有音乐,那些交错的故事让她着迷,”赫斯塔望着前方,“但我始终不能理解,我几乎没有被那些故事抓住过。”

    “不奇怪,”安娜笑了笑,“你看起来就是很少去剧院的人。”

    “她给我讲过一种传统的悲剧结构,大抵是说存在着一个悲惨的终局,主人公对此隐有预感,但她不信,她挣扎,她抗争,直到她亲手翻开命运的终章,才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会知道这个结局在故事的开篇就已经写好,而她所做出的每一次努力,除了把故事推得离结局更近,再也没有别的价值。

    “我说怎么会有人花钱去剧场看这种东西,她说这是悲剧快感,我说这算什么快感,她说目睹一个理想人物一步步走向命运总是更能激起一个人心中的同情和义愤……不是原话,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不错,悬念和遗恨——剧作家的两大法宝。”

    “很美吗?”

    “当然,”安娜轻声道,“人的审美追求往往在悲剧故事里展现到极致——”

    “但我发现它有个前提。”

    “什么呢?”

    “这个悲剧必须落在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因为,大家好像都比较喜欢……也只能鉴赏别人的痛苦。”

    赫斯塔慢慢看向安娜。

    “你现在,是想在司雷身上看这个?”

    安娜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她微微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费昂斯的演讲结束了,他又臭又长的稿子令人昏昏欲睡,以至于时间刚满十五分钟,伯恩哈德就毫不留情地起身轰人。

    “好的,接下来是最后一位,”伯恩哈德叉着腰宣布,“勒内·布隆博。”

    勒内松了松肩膀,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步履稳健地走到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此刻,勒内感到自己胜算很大,因为四场发言听下来,他发现也就只有一个亚当斯可堪一驳,而且,亚当斯搞错了一个基本问题——现在不是一个普通的内部竞选,所有人都置身于一个危机四伏的游轮,一味表现自身的“可靠性”是最无用的。

    因为一个混乱不堪的局面只会呼唤强人领袖,在这里,任何市民的美德都不再起作用……这些平时追随在罗博格里耶附近的人大概都活得太好了,以至于连基本的求生直觉都丧失了。

    这么几个人里,只有司雷一开始有点这个苗头,不过她过短的演讲时间和一塌糊涂的发言节奏注定了她的落败,谁让她抽中了首个发言的顺序了……只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勒内清了清嗓子。

    “那么,女士们,先生们——”

    “等一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已经累了,剩下的时间就暂时交给我吧。”

    勒内抬起头,黎各正推着赫斯塔慢慢走向台前。

    “您……”勒内愣住,“这是要……”

    “有话筒吗。”赫斯塔的声音又轻了起来,才出口的那句话已经震得她胸口发疼,黎各指了指勒内身后的黑色话筒——这东西戈培林早备下了,只不过餐厅里人数不多,此前根本没有人用。

    勒内回过身,将话筒打开,递到赫斯塔手边。

    赫斯塔没有接,只是低声道:“再抬起来一些。”

    勒内连忙将话筒递到赫斯塔嘴边。

    “我来给你们一个建议,”赫斯塔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的五人选举轮后,把《指南》,交给我。”

    尽管此刻她坐在轮椅上的姿势显得有些虚弱,但那双眼睛却始终带着威严,她缓慢的语气,微沉的嘴角,令所有人都瞬间回忆起一个事实——这是个与螯合物有过正面遭遇的水银针。

    不同于千叶和黎各,赫斯塔的手上有正经船卡。

    “等等,”伯恩哈德皱眉上前,“你不能就这样——”

    黎各再次往伯恩哈德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不合规矩!”伯恩哈德停下了脚步,但还是接着嚷嚷,“如果她也想做裁定者,那一开始就应该举手,现在突然跑出来打断别人的演讲——”

    勒内适时抬起另一只没有拿话筒的手,“我没关系的。”

    在这嘈杂的对话声中,赫斯塔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司雷。司雷显然没有料到赫斯塔会突然加入——在此之前,她和黎各两个人几乎都不怎么露面,几次碰头会也只是恰好赶上了用餐时间……更何况昨晚赫斯塔还在强调这艘船上有些人是该死的。

    “我有这个责任,你本来也有,但你没有承担。”

    “你选择了逃避,用一种正确的姿态。”

    突然间,司雷打了个寒战,就连望向赫斯塔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惊讶变为了警惕——赫斯塔为什么要来竞选这个裁定者的位置?她真的是来救人的吗?还是说……

    “简,你……”

    赫斯塔已经收回了目光,她冷眼望向眼前众人。

    “接下来,我来说说原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说服

    “首先,我也不是针对谁,但我不信任这里任何人担任裁定者。你们心里清楚,这五个站到台前的人,有多少是想为所有人额外承担一份责任,又有多少只是为了裁定者任期结束后的退出机会。”

    亚当斯笑了一声,“你这么说就有点——”

    “比如你,亚当斯……是叫这个名字吗?”赫斯塔轻声道,“在今天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登船这几天,发生在毕肖普餐厅里的争执大概已经有十来次了吧,司雷、迪特里希、艾格尼丝、勒内、布理……”

    赫斯塔掰着手指头,依次数着那几个名字,而后她抬头看着亚当斯:“为什么那些时候你没有出现?”

    “……这和今晚的事情有什么联系吗?”

    “如果你关心这里所有人的命运,为什么在今晚之前,没有人听到过你的声音?”

    “不是这样的!”人群中有人站起了身,“不好意思,我想我得反驳一句,亚当斯先生是我们房间的宿舍长,我们每个人都‘听到过他的声音’,他人很可靠,就像一个兄长——”

    “那不如就继续让他做你们的兄长,让他继续和你们承担同样的风险,”赫斯塔轻笑了一声,“不然任期结束的时候,你们就彻底失去他了。”

    人群中的发言人怔了一下,一时无言。

    “那么你呢?赫斯塔女士?”费昂斯往前一步,“你这些天又做过什么……往伯恩哈德将军的后背撒豆子——这算是你‘关心这里所有人’的方式吗?”

    “昨晚的古斯塔夫就是她和黎各一起救下的。”司雷在不远处开口,“而且,赫斯塔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拿着船票水银针——”

    “那按照赫斯塔女士本人的逻辑,就更不应该让她当选!”费昂斯回过头,“现在她还和我们站在一边,等到她任期结束,我们不也一样彻底失去她了!?”

    “没错,这种逻辑根本不成立,我只能说有些人自己阴暗,看什么都阴暗。”亚当斯也振声开口,“按她的说法,我们越信任谁,就越不能给谁投票,这根本是在引起我们内部的猜疑!”

    “而且,我必须指出——赫斯塔女士还在刻意引导所有人忽略一个事实,”费昂斯看向人群,“大家别忘了,成为‘裁定者’并费毫无风险,还记得戈培林先生说了什么吗,如果‘裁定者’自身不够负责,他会第一个死!”

    “离开这里吧!”亚当斯冷脸望着赫斯塔,“真这么想坐上’裁定者‘的位置,下次就堂堂正正地上来竞选——”

    “离开这里!”费昂斯高声喊道。

    赫斯塔仰靠着轮椅,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两个正在振臂高呼的男人,在短暂的聒噪过后,这两人都有些迟疑地停下了叫嚷——几乎没有人跟随他们的指引,台下的众人又恢复了一贯的静默。

    人们表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有的人忧心忡忡,有的人若有所思,还有人蠢蠢欲动,然而在一片近乎默契的沉默中,所有人都等待着。人们既不表态,也不离场,此刻的焦虑是一种必然,每个人都消磨着自己的耐心,静候着一切自己走向一个结果。

    这一切也正被安娜看在眼里。

    一切会自己走向一个结果吗?

    当然会。

    “说完了吗?”赫斯塔轻声问道。

    “戈培林先生!”亚当斯看向不远处,“这难道是允许的吗?”

    戈培林没有说话。

    赫斯塔笑了一声,她慢慢靠在椅背上,视线望向所有人头顶的水晶灯。

    “刚才费昂斯说,等到我卸任裁定者的时候,诸位就要失去我了,那我请问昨晚的古斯塔夫是给了我什么好处,能让我不顾危险,加入营救?”

    更多人重新看回赫斯塔。

    “答案很简单,他没有给我什么好处,我加入,仅仅是因为我是一个水银针,而水银针生来就是要与螯合物作战的,我只是在履行我个人的职责。”

    “你不必说这些场面话,我本来也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费昂斯皱起眉头,“我只是在用你的逻辑来证明——”

    “是吗?即便卸任裁定者,我也依然是一个水银针,这一点不会变。”赫斯塔望着他,“阁下结束裁定任期之后,还会愿意自告奋勇地卷入新的危险吗?”

    费昂斯没有再开口,他哼笑了一声,走到不远处的椅子边,坐下了。

    赫斯塔笑着看回人群:“你们的戈培林先生刚才告诉我,这次的幕后操纵者很有可能不是螯合物……”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似乎认为,发生在这艘船上的一切都是来自‘亚雷克的考验’——”

    人们再次开始交头接耳,人群的朦胧低语再次笼罩大厅。

    “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戈培林主动开口,“我并不能完全确定。”

    “我知道,但这是一个好消息,好消息应该大家一起分享。”赫斯塔轻声道,“我不清楚在座的有多少人亲眼见过螯合物,真正与它们有过遭遇,今天你们看见戈培林全身而退,以为只要谨遵规则就可以得到许诺——但我要告诉你们,如果对手是螯合物,这种事绝无可能。

    “所以,我劝你们把这个选举延后,反正将来要诞生的裁定者也不止一位,这次没轮上,还有下次。先把《指南》交给我,因为戈培林确定不了的事情,我能确定,如果事情最后指向了最糟糕的结果,那么你们保不住的人,我能保住。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宜居地式的拉锯……不如让我直说吧,暂时忘掉你们的投票游戏,放下你们的偏见,怀疑,像一支真正的队伍一样凝聚在一起,把你们的性命和信任都交给我,因为水银针不会后退,水银针不在乎那个裁定者名额,水银针只知道战斗到最后一刻。

    “让我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做好,做完。”

    赫斯塔看向费昂斯与亚当斯的方向。

    “有无异议?”

    亚当斯扫了赫斯塔一眼:“……这一轮,我退出。”

    “我也……”

    赫斯塔:“那么司雷,勒内?”

    “没有异议。”两人回答。

    赫斯塔重新看向人群,“你们呢?”

    古斯塔夫第一个站了起来,向着赫斯塔用力鼓掌,“我支持!”

第一百四十章 感谢

    又有几个人跟随着起身鼓掌,塔西娅也在其中,在一片略显压抑的掌声中,越来越多的人站起了身,以此表示自己对眼前这位水银针的支持。

    赫斯塔抬头,“黎各,我们可以去拿《指南》了。”

    “好!”

    黎各兴冲冲地转身,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拿在手中。

    “还有钢笔。”戈培林提醒道。

    “这是谁的钢笔?”

    “‘裁定者’的,”戈培林轻声回答,“它应该和《指南》放在一起……你们之后也会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

    黎各“哦”了一声,把钢笔也一并抓起递交到赫斯塔手中。

    不远处,司雷分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们,快步来到赫斯塔身旁,“……恭喜你,简!”

    赫斯塔没有立刻应声,她低着头,单手将红色钢笔别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那份《指南》始终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这份《指南》——”

    赫斯塔仰头望向司雷,露出一个微笑,“回去再说。”

    一瞬间,司雷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她确实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先前的种种忧心自责忽地扫空,一切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好,”司雷点了点头,“回去说。”

    戈培林很快走到赫斯塔身旁,他面向人群:“那么,现在我来发出作为‘裁定者’的最后一个通知……不用紧张,这是一个好消息,我要告诉各位,在裁定者更替的当日不会有人死去,所以,在座每一个人都可以安心地度过今天。

    “在今天,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人群传来一阵轻微的欢欣赞叹,忽地有人举起手来:“戈培林先生,您之后还会出现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认真地看向戈培林。

    “我之后会一直待在三层甲板,”戈培林轻声道,“如果谁需要我的帮助,可以到那边找我。”

    人群中再度响起了掌声,这掌声比先前热烈了不知多少倍,人们望着戈培林的目光充满依恋。待到掌声稍稍平息,戈培林回望赫斯塔,“那接下来,我们还是把时间留给赫斯塔女士,她一定也有话要和大家说。”

    话筒再度递到赫斯塔嘴边。

    赫斯塔想了想。

    “散会。”

    ……

    尽管今早的集会结束了,但许多人还是选择继续留在毕肖普餐厅,一方面这里的早餐才刚刚开始供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赫斯塔还没有走。

    在宣布散会之后,赫斯塔单独留下了勒内谈话。两人的谈话时间不长,但勒内的表情从一贯的谦卑渐渐变得惊喜,而后更是开始抹起了眼泪——司雷一直在远处观察着这一幕,显然,赫斯塔许给了勒内一些好处。

    从勒内的反应来看,那应该是一些惊人的、实在的好处。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之后勒内一步三回头地向赫斯塔告别,然后飞快地离开了餐厅。

    几个乘客迅速抓住空隙上前同赫斯塔打招呼,赫斯塔与每个人都寒暄了几句,而后才朝出口这边走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见司雷仍杵在门口,赫斯塔有些惊讶,“刚才不是让你先回去休息吗?”

    “不急这一会儿。”司雷两手插兜,快步跟上了黎各与赫斯塔的步伐,她侧目看向两人,“刚才那个勒内是怎么了,我看他好像一下变得很激动?”

    “简给了他一张空白名单,说他可以写三个人的名字上去,到时候我们会保证这三个人的绝对安全……”黎各轻声回答,说着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她低头看着赫斯塔的额头,“你是要怎么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你昨晚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那也不影响我给他这个承诺,”赫斯塔闭着眼睛,“发白纸又不要钱。”

    “啊,你……”黎各愣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凉气,“我发现你这个人现在是有点……”

    “那可不一样,”赫斯塔拍拍怀里的《指南》,“你看我之前答应你什么来着?”

    “哎呦,你开始说今天就让我看到《指南》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有什么办法和新的裁定者做些友好协商……结果你自己上去了!”黎各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推你往前走的时候我还琢磨呢,‘诶简这是要干什么?再往前可就直接跑台上去了啊’,结果就听到你忽然来了一句‘我已经累了,剩下的时间都交给我——’我真的求求你,下次再搞这种戏码的时候先给我通个气啊!”

    “就把我推上去再推下来,有什么好通气的……”赫斯塔抬起头,“不是有手有脚就能干吗?”

    黎各刚要开口回呛,突然留意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司雷与赫斯塔也同时看见了来人,塔西娅与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前方的转弯口。目光交汇的一瞬,她主动朝三人打起了招呼。

    赫斯塔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那正是不久前塔西娅离开餐厅时追出去的那个……似乎是叫菲利普。

    两人一同上前,塔西娅的眼睛还是红的。

    “您好,”塔西娅挽了一下鬓发,“冒昧打扰了,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赫斯塔并不回应,“那位是?”

    “您好,”男人向赫斯塔伸出手,“我叫菲利普,”

    “你是否介意回避一下,”赫斯塔并没有抬手,她望着男人的眼睛,“这是个私人谈话。”

    “哦,哈哈,关于这一点您不用担心,因为我是塔西娅的朋友……”菲利普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他发现赫斯塔的目光正在变冷,就连黎各和司雷也同样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呃,塔西娅,我在那边等你。”

    菲利普离开后,赫斯塔再次看向塔西娅,“谢我什么?”

    “嗯……您为我争取了时间,就在布隆博先生提出要把演讲时常延长到十五分钟的时候,您和戈培林先生聊了一段很长的天——我知道我可能是在自作多情!但无论如何,我都想来谢谢您……谢谢您当时的举动。”

    “不客气。”赫斯塔轻声回答。

    不知为何,塔西娅对赫斯塔的这个回答感到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赫斯塔会断然否认那是在帮忙,毕竟她之后的表现实在是令人失望透顶……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赫斯塔望着她。

    “……您说。”

    “当时,为什么会举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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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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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