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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追加假条

    就目前的搬家进度来看,4.3号肯定搞不完,姑且先延后到4.8号复更……

    追加一条抽奖,在前面留过言的朋友也自动进入这本书的奖池,也就是4.8号抽两位朋友。

    这本书是最近发现的,起初是被安利了它的英文版,然后意外发现它有中译本,然而,中译本取了一个我在书店看见绝对不会碰的名字——《职场女性:别让这些细节绊住你》。

    这本书原名NiceGirlsDon’tGettheCornerOffice,直译是“乖乖女坐不进两面临窗的办公室”,译者在序言里给出了解释:theCornerOffice即两面临窗的办公室,它通常是更高职位的人的办公室。

    这本书在前言里列出了十二条性格特征:

    ·我做决定的时候不会过度担心其他人会怎么说。

    ·我已经形成了独特的风格,跟其他人明显不同。

    ·我慎重而适度地使用社交网络。

    ·我会有效地去争取想要或者需要的东西。

    ·我勇敢揭露没人敢讲的事情。

    ·我利用职场关系,发挥自己的优势。

    ·别人都觉得我善于表达,有说服力。

    ·哪里有办公室政治,哪里就会有我。

    ·我的外号叫“自信”。

    ·我高效地推销自己。

    ·我不惧竞争,直到胜利。

    ·我积极地为其他女性发声

    作者认为,如果你的打勾数量在8个以下,这本书就会对你有帮助。

    对我来说,我觉得这本书最有启发性的地方是她列出的131个“职场错误”:比如“视当权男性为父辈长辈”“花公司每一分钱都思来想去”“让人随意占用你的时间”“回避办公室政治”……等等。有些问题真的蛮常见,关键是当事人不会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不妥,而会将它直接视为自己的个人风格,甚至将它视为自身“高道德”的一面并以此自夸……最后遇到困难,就只能蜷在固有框架下寻找解决办法——结果当然不尽人意。

    以及,这本书是标准畅销书的写法,如果完全被作者被带着走那也是要掉坑里的。大家有事没事可以翻翻,是本能很快翻完的工具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变化

    黎各发出一声长长的“嗯”,她望着赫斯塔,忽地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笑什么?”赫斯塔问。

    “就觉得有意思,”黎各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挺有意思……今晚安娜还会在负二层吗?要是在,我下去找她喝一杯。”

    赫斯塔看了一眼时间,“应该在。”

    “她一般待多久?”

    “不知道,人多的话她可能会待晚一点。”

    “你不来吗?”

    赫斯塔摇头,“我现在没什么想找她聊的话题,等把书看完吧。”

    黎各瞥了一眼赫斯塔手边的书册,而后目光直勾勾地看过来,“有时候我会很想提醒你……”

    “嗯?”

    “你知道安娜这个人有点奇怪、不能信的,对吧?”

    赫斯塔微微抬起头,“我知道啊,她骗了我多少次……你担心我还是会上她的当?”

    “不管她说了什么,也不管她给你的这些书里都写了什么……你别太当真,好吗?就当我们是在玩一个迟早要结束的游戏——”

    “当然了!”赫斯塔抢着说,“我怎么可能把这些东西当真!”

    “好。”黎各撑着膝盖站起身,“我去换身衣服。”

    ……

    离开房间,司雷独自在楼梯上静立。她深深呼吸,以平息心中剧烈翻腾的情绪。

    在昏暗的短台阶上,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黎各的笑声——黎各正和赫斯塔在房中说笑。司雷听不清她们的话,但能够感受到那份独属于年轻人的轻快。

    便就在这一瞬,许多画面在她脑海中闪回:赫斯塔的脸,千叶的脸,安娜的脸……她们在某些时刻流露出的神情如此相似,以至于她们的眼与眉、口与鼻竟会在司雷的脑海里达成诡异的重叠。

    司雷的视线渐渐下移,直到落向古斯塔夫此刻居住的房间——门后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淡淡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

    望着那扇门,司雷的表情从倦怠转向凝重,她悄无声息地活动了手腕关节,缓步来到这扇门前。

    刚要抬手敲门,另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司雷回过头,就看见杰奎琳站在玻璃门外,她看起来汗涔涔的,呼吸急促,额头和鬓边都沾着卷曲的头发,但仍竭力抿着嘴,向司雷挤出一个微笑。

    司雷立刻上前开门,她看了一眼表——已经九点三十五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去参加晚宴吗?”

    杰奎琳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司雷:“您现在有时间吗!”

    “干什么?”

    “费昂斯先生他们想见您。”

    “他们?”司雷稍稍颦眉,“除了费昂斯还有谁?”

    “费昂斯、亚当斯……反正就是他们那些人呀,”杰奎琳两手交握,祈求地望着司雷,“不远的,就是那边的套间,您看——”

    “别说这些了,”司雷拍了拍杰奎琳的肩,“时间很晚了,你先上楼——”

    杰奎琳往后退了一步。

    “杰奎琳?”

    “……费昂斯先生说,如果我实在不愿意去晚宴……应该,也可以不去。”

    “‘应该,?费昂斯凭什么这么说?”司雷瞪着眼前人,“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他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反正有理由的,很复杂,我很难和您说清,”杰奎琳叹了一声,“您可以亲自去问。”

    司雷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外面空无一人。

    “他们想见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太晚了,”杰奎琳说道,“他们担心这样出来不安全,所以……”

    “我出门不也一样不安全吗?”司雷冷声道。

    “您不一样!”杰奎琳立刻道,但声音又忽然变小,“……您应该不会有事的。”

    司雷望着杰奎琳的脸,只觉得一切荒谬,她刚要逐客,一只手突然从后面绕过了自己的肩膀——黎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去呗,”黎各半个人的重量压过来,“简说她也一块儿。”

    杰奎琳一怔,“请等一下——”

    司雷侧目回望,才发现赫斯塔已经坐在门口,她坐着轮椅,左手慵懒地撑着脸。

    “……你们什么时候——”

    “我想出去吹吹风,”黎各轻声道,“结果一出来就碰上你给她开门……我们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简和我一起什么意思,”司雷低声道,“你不和我们一起?”

    “不是说了我要自己出去吹吹风嘛,一直待在房间里闷死了。”

    话一出口,余光里的杰奎琳顿时松了口气,黎各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了赫斯塔一眼——太明显了。

    “也好,那我们刚才说的事情就回来再说,”司雷仍望着赫斯塔的方向,“走吧。”

    “等等。”赫斯塔突然道。

    几人同时看着她,只见她抓着扶手,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

    “你们谁帮我把轮椅扛下去?”

    ……

    黎各先一步出门。

    电梯口的两台电梯齐刷刷地停在第六层,两个鲜明的禁止通行标识挡在门口,一旁的楼梯入口则堆满了各种用以堵门的杂物。

    黎各轻快地跳过阻挡链,按了下行键,黄铜指针很快转动到数字五。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司雷推着赫斯塔朝前走,杰奎琳小跑着赶在她们前面。

    黎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一幕,直到它完全被金属门截断。

    她预感到今晚又要多出一场战斗,但胜负没有悬念。

    电梯缓缓沉降,抵达负二层后,黎各也顺手按下了数字6,然后才离开轿厢——就像司雷此前会做的那样。

    今晚的硬石酒吧空无一人,黎各进门问了几声,有船员从后台探出头问她几位,她说就一个,船员说那有的等,这会儿调酒师在夜宴上。

    “我好不容易下来一趟,让她也别管夜宴了吧?”黎各撑着桌面,“反正今晚宴会上也没有我们的客人啊?”

    “有的,有特别重要的客人。”船员回答,“但……反正您稍等,我帮您问问。”

    不一会儿,安娜和普京娜同时出现了。

    黎各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你们是一起下来的吗?”

    “一个人的话多无聊啊,”普京娜笑起来,“上面毕竟热闹些。”

    安娜望着她:“你好啊,索尔女士。”

第二百四十二章 诚实

    “噫……”黎各随意地摆了摆手,“还是喊我黎各吧。”

    安娜看着她眉骨上的骨钉,“你不喜欢这个姓氏?”

    “也没有,就是听不惯,没什么人这样喊我了……”黎各撑着脸,“我听司雷说你们这里有一种特调的金酒?”

    “您想试试吗?”

    “嗯哼。”黎各换了个姿势,她两肘撑着桌子,探头望着普京娜的桌子,“麻烦了。”

    “不客气。”

    吧台上的两人安静地看着普京娜调酒,直到黎各忽然在带滚轮的高脚凳上转了一圈,停在面朝安娜的方向。

    “我认识好几个安娜,这个名字在十二区那边也很受欢迎……这是你的真名吗?”

    “不像?”

    “太普通了吧……”黎各微微停顿了片刻,“哦,我懂了,难怪罗伯格林要给自己改个老长的名字。”

    安娜笑了一声。

    “索科洛娃这个姓氏,在你们的语言里有说法吗?”黎各又问。

    “猎鹰。”安娜回答。

    “猎鹰!”黎各有些意外,“那不就和简一样……”

    安娜接过普京娜递来的酒杯,微笑着道:“雪原和草原地住民都喜欢鹰,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不像你和赫斯塔在姓氏上的渊源。”

    “我俩的渊源?”黎各更意外了,“我俩什么渊源……”

    “她的姓氏是她的族名,而你则直接化用了过去生活的荒原,”安娜望着前方,“其实我去过一次索尔荒原……很久以前。”

    “哈哈哈,一千年那么久吗?”

    “一千年前没有‘荒原’这种概念,”安娜笑了笑,“话说这几年那边已经重新出现城镇了,你回去看过吗?”

    黎各晃动酒杯,“再有城镇也和我没关系了,还回去干什么呢。”

    “但你还是把它放进了你的名字里,”安娜望着她,“一个纪念?”

    “没那么复杂,”黎各摆摆手,“就是刚进基地的时候每个人都要问我是从哪儿来的,后来做信息重录的时候我就干脆用了出生地的名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简的那个姓氏也是修道院的修女给她起的,和她自己,她的过去,都没什么关系啊……你想当然了。”

    安娜并不反驳,只是又看了一眼黎各的眉骨,“不为了纪念,但身上到处都留着故乡的印痕?”

    黎各抬手轻轻擦过眉头,“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是我自己挣来的。”

    普京娜有些不解,“……什么?骨钉吗?”

    “她们那边的人在十二岁的时候有个成人礼——”

    安娜还没有说完,普京娜就已经发出了一声惊呼,“十二岁!那么小!”

    “你是在宜居地长大的吧?”黎各发出一阵笑声,“十二岁什么事不能干,够大了。”

    普京娜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成人礼,然后呢?”

    “成人礼有个仪式,在秋天,大部分孩子在那一天会得到一件自己的武器作为礼物,多半是刀剑、钩索、弓箭……之类,主要的用途是用于猎取猎物,”安娜轻声道,“也有一些孩子会在那一天直接参加一个远途狩猎……”

    “能得到这个名额本身就是荣誉。”一旁黎各补充道。

    “没错,”安娜双眉轻抬,“这个队伍通常不超过十个人,是由当地最负盛名的猎手亲自点的人,能跻身此列,就意味着这个孩子身手不凡……”

    “而且严格来讲我当时只有十一岁,”黎各补充道,“因为我生日在十二月末——”

    “要不你自己来讲。”

    黎各不由得发出一阵笑声,“好吧,其实也不算什么很好的回忆——我们那支队伍一共十六个人,远狩为期一周,过程里不能狙猎,不能毒猎,而且必须要遵守公平追捕原则——别问为什么,反正规矩就是这样。

    “我们大部分人最后会选择进行伏猎,少数人会采取主动进攻的方式……因为能平安撑到最后对很多人来讲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还能抓到猎物,就会得到嘉奖。”

    黎各指着自己的眉毛。

    “只要平安度过七天,就能在眉骨镶上一颗特制的银钉,如果猎到野羊、红鹿、十只以上的椋鸟、二十只以上的土拨鼠或松鼠……就是两颗。”

    黎各指向自己的第三颗骨钉。

    “只有成功猎杀了掠食性动物的人,才能享此殊荣。”黎各说得飞快,“比如熊、狼、豹子……听说我们那儿以前还有老虎,但好多年都没人见到了,哦,野猪也是,虽然它不算掠食者。”

    普京娜刚想问黎各猎到什么,黎各便主动接道,“我杀了一只大金猫——就是我们那边的一种豹子,我进山第一天就看见它了,但追了十几天才成功拿下——其实我不该杀它的,某种程度上它救了我,但当时我怎么会知道呢。”

    “……它救了你?”

    “因为就在那段时间,索尔荒原被一群螯合物袭击了。”望着表情骤然凝结的普京娜,黎各轻轻耸肩,“……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普京娜斟酌着措辞:“那一定是一段很艰难的回忆……”

    黎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时也许是这样,不过它确实过去了。”

    “这三颗骨钉,是你自己打的吗?”安娜问。

    “那也只能自己打了,”黎各把酒杯推回到普京娜一侧,“毕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还有这么件事……诶,我们那儿的习俗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都说过了,”安娜望着桌面,表情淡漠,“我去过索尔荒原。”

    “什么时候?”黎各认真询问,但见安娜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她隐约猜到潜台词,“……很久以前?”

    “……对。”安娜恢复了微笑,她看向普京娜,“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下来一趟是值得的。”

    普京娜由衷地点了点头:“之前一直没怎么和黎各女士聊天,您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这算什么故事,这种故事在水银针里比比皆是……”黎各看向安娜,“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赫斯塔上次提过。”她的目光缓缓转向黎各,四目相对时,安娜语带怀疑,“但你真的想听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线

    “想啊!不然我专门过来找你一趟——”

    “可我觉得你不想,或者说,你并不需要……”安娜轻轻抓了一把额前的头发,“你也根本不在乎。”

    “这件事这么复杂吗?”黎各拖着椅子超安娜的方向滑行了半步,“我本来还有另一个问题来着……”

    “什么?”

    “上一趟航行——就是罗博格里耶日记里提到的那次,最后是什么时候靠的岸?”

    “……好几个月吧。”

    “我们应该不需要那么久?”黎各望着安娜,“毕竟这艘船上的人又不多。”

    “你很关心这趟航行的结束节点?”

    “当然了……”黎各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你属于来路不明的神人,估计一下船就要跑路;千叶呢,她几乎全程都没怎么露过面,事后追责的时候顶多算是没有履行对平民的援救义务——但她这趟本来就是带着任务出来的,只要最后伯山甫平安抵达十四区,两边的人也不会为难她……

    “简可不一样。”黎各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就算你把这一船的乘客和士兵全都杀光了,只要司雷还在,她一定会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上去……AHgAs的独立调查组织可不会把发生在船上的杀戮当成游戏,到时候她们会把多少责任算到简的头上,难说。”

    不远处,普京娜开了一瓶新的苦艾酒,沉默间,木塞的轻响显得格外清晰。

    普京娜拿出两把镂刻着反复花纹的漏勺,往两块方糖上滴撒冰水,就在水滴落入苦艾酒的瞬间,几缕白雾随之浮现。

    在酒水调制完成的时候,普京娜忽然抬起头,“忘了问了,两位都不介意饮冰吧?”

    黎各和安娜同时摇了摇头,并主动将酒杯拿了过来。

    “那确实是很麻烦,”安娜笑了笑,“我也确实有一个万全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你考不考虑……”

    “说说看?”

    安娜向黎各举杯,压低了声音,“下船之前,不如把司雷也杀了吧?”

    黎各仍然带着那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举杯向安娜回应,两盏酒杯轻轻磕碰在一起,酒水在杯中晃荡。

    “……好主意,”黎各低声道,她的视线落在安娜身上,久久没有离开,“我怎么没想到呢。”

    “要知道,司雷手里捏着的把柄——我是说关于赫斯塔的把柄,可不止这一件,赫斯塔先前在潭伊的所作所为一旦被发现,她面临的监禁年限,大概是百年起步……”安娜摇晃酒杯,“这些新账旧账,总要结的……你说是不是?”

    “还真是。”黎各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呢?你打算什么时候靠岸?”

    “恐怕会比预想中的还要快。”

    “但就是没有一个具体的说法,是吗。”

    安娜再次向黎各举杯,但黎各只是敷衍地把酒杯从桌面抬了抬。两人依旧聊天,话题从这艘船重新回到了安娜的故乡,其间不时有出人意料的大笑,但站在一旁的普京娜始终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少了点什么。

    大约半小时后,黎各开始频频看表,接着很快就告辞了。

    安娜目送黎各远去,神情有些寥落。

    “您还好吗?”普京娜问道。

    安娜回过神来,“我哪里看起来不好啊?”

    普京娜擦拭着酒杯,低声道,“上次赫斯塔女士来的时候,您不是已经开始为黎各女士翻找箴言了吗,为什么今天她亲自来了,您反而不愿提了呢……”

    安娜没有回答,她凝视着杯中渐渐融化的冰块。

    “有些事真是很奇怪,”安娜低声道,“‘偏偏是那些看上去最激烈的理想主义者,最容易转变为彻彻底底的无理想主义,……从愤世嫉俗,到玩世不恭,好像永远只有一线之隔。”

    普京娜若有所思,“……您说黎各女士吗?”

    安娜眼眸低垂。

    “也是千叶。”

    ……

    五层甲板的走廊,五个男人两手交握,置于后颈,分别蹲在墙角。

    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露着伤口,其中一人仍在流血,看起来非常虚弱。

    赫斯塔的轮椅已经被砸烂了,脱落的零件和变形的框架像一堆废铁,落在她身后不远。

    “我最后问你们一遍,费昂斯现在到底在哪里?”

    “……别妄想了,没有人会说的。”蹲在最左边的男人低声回答,“趁早发起新的裁定者选举吧,你不配坐这个位置——”

    男人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赫斯塔一脚踢翻。她踩住男人的脖子,坚硬且凹凸不平的鞋底立刻让男人整张脸变得通红。

    “简……”司雷低低地喊了一声——这个姿势一不小心真的很容易出人命。

    赫斯塔稍稍松了些力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一开始就坚持不读《细则》的人。”

    男人笑了一声,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往下渗。

    “我们的反应确实不够快,但……也不晚。”

    “是吗,”赫斯塔笑了笑,“说说看,你们都反应了些什么东西?”

    “所有这一切……船上的一切,都是阴谋,”男人竭力扭过头,试图以通红的眼珠给赫斯塔留下一道颇为震慑的目光,“从纸面的规则,到执行者,再到你们这几个……所谓的裁定人……没有一个真正站在我们这边。”

    “谁说我们没有站在你们这边?”赫斯塔冷声道,“司雷警官这些日子跑前跑后都是在为谁奔波啊?”

    男人尝试在视线中寻找司雷的位置,然而他刚一动弹,就立刻被赫斯塔重新踩在了地上,胸腔狠狠撞击地面,他仿佛听见骨头间细微的开裂声。

    司雷上前一步,“你先说说,为什么要伏击我们——还要让杰奎琳作饵!”

    “您好,司雷警官……”男人的声音微弱了一些,“很抱歉,我也不愿做这样的事,我其实很尊重您,您是一个好女人——”

    “别扯这些!”司雷厉声呵斥,“我们抓到费昂斯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把事情交待清楚,我算你在主动配合,等费昂斯落网——”

    “那就杀了我吧。”男人沉声道,“再死后,我的名字会写在兄弟们中间……”

第二百四十四章 顿悟

    他话音才落,一旁的男人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几乎是带着哭腔回应了他一声:“亚雷克……与你同在——”

    赫斯塔几乎再同一时刻朝着这人的下颌踢了一脚,在一道复杂的骨骼微响之后,这个人不再发出有意义的声音。

    先前有意求死的男人转头望向被打翻的同伴,他关切地低喊对方的名字,直到再次被赫斯塔踩住了咽喉。

    在近乎窒息的境况中,他气管中吐出的一点点气息吹起了带血的唾沫,血泡无声地破碎,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段爆裂状的血红印迹。

    望着眼前并不挣扎的俘虏,赫斯塔感到一阵烦躁——这些前几天还在死亡的阴影中挣扎无措的男人,此刻忽然成了脱缰之马。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替换了他们的灵魂,以至于肉身的折磨反而变成了褒奖,令他们甘之如饴。

    这大大超乎了赫斯塔的预料,眼前几人的变化显然不是趋于臣服或礼赞,但也称不上是诋毁或憎恨……不论这种变化是什么,它总归和罗博格里耶声称的情况大相径庭。

    赫斯塔分明感到自己似乎成为了某种工具——某种帮助他们在想象的丰碑上篆刻姓名的工具。

    “无所谓,”赫斯塔低声道,“……反正你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在男人彻底断气之前,赫斯塔移开了脚。

    “司雷,你在这儿看着他们。”

    “你要做什么?”司雷问。

    “我要进屋搜一搜里面的东西。”

    奄奄一息的男人又发出了一阵低笑,那笑声既像哽咽,又像抽搐。赫斯塔的退让让他骤然品尝到些许胜利的喜悦,他仰头看向赫斯塔,“……没用的。”

    赫斯塔没有理会,直接用搜出来的门卡刷开了他们套间的大门。

    “说实在的……”男人发出一串低语,“也许……我们应该感谢你。”

    赫斯塔原本半只脚踏进了门,又抽了回来。

    她回头望着地上身形扭曲的男人:“谢我什么?”

    男人露出染血的白牙,面目狰狞地朝着赫斯塔微笑,目光中带着嘲弄与得意:“谢谢你……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在与谁为敌——”

    下一刻,男人的话戛然而止,新的痛楚让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那张刚才还在赫斯塔手上的门卡,此刻已经飞旋着划破两侧嘴角,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舌头。

    飞溅的血沾在司雷的裤腿上,她惊呼一声:“简!”

    “我会让杰奎琳喊急救,”赫斯塔低声道,“你看好人,别让他们跑了。”

    说罢,她大步踏入昏暗无灯的套间走廊,在她身后,门缓缓合上。

    她径直闯入费昂斯的房间,这些套间内的所有隔间都只有一把装在门后的简易插销,当房间里没人的时候,任何已经进入套间的来客都可以随意闯门。

    从衣柜开始,赫斯塔开始搜寻线索,她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找到那些能够表明费昂斯随身携带了哪些物品的东西——譬如照片,或是一些可以推测出内容物的空盒。

    整个翻箱倒柜的过程非常野蛮,在她随手扫开桌面闹钟、以至于这个铁疙瘩直接在侧面墙上砸出一个窟窿的时候,赫斯塔意识到,自己那份怒不可遏的心绪已经悄然挤占了所剩无多的理性。

    搜查的过程就像发泄,她肆意破坏着费昂斯原本就十分脏乱的房间,然而破坏并不能熄灭她的怒火,正相反,所有的泄愤行为似乎都暗示着她此刻的无能,而无能又指向了更大的怒火。

    她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也许一切都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的愚蠢:罗博格里耶随便写一写自己的感想,编造一些经历,自己竟然也兴致勃勃地连看了几天,甚至琢磨着如何实践。

    安娜总是在骗人,难道罗博格里耶就不能骗人了吗?

    赫斯塔粗暴地拉开了所有抽屉,忽然发现角落里放着费昂斯的背包。她将台灯拧至最亮,而后将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面上。

    一个旧皮夹最先掉落,赫斯塔拾起翻看,一张老照片立即映入眼帘——那是一张双人合影,年轻的费昂斯挽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朋友,在镜头前挥动拳头,一个金色的楔形吊坠和他左手手腕上的金属腕表非常显眼。

    赫斯塔将照片翻至反面——没有任何其它字迹。

    这显然不算近期照片,但却是为数不多的人像特写,赫斯塔面色铁青地将照片放进口袋,忽然感到一些疲倦。

    赫斯塔有些泄气地坐在了床边,一遍又一遍地捋头发,过往的一切重新在她脑海闪回。

    深深呼吸。

    赫斯塔重新回想着自己这一向的所作所为——诚然,现在回看,过去的种种选择与想法中固然有天真的成分,但也不必妄自菲薄,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

    至少罗博格里耶的那些故事在逻辑上是自洽的,同时也在勒内以及别的一些乘客身上得到过部分验证……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们的反应确实不够快,但……也不晚。”

    赫斯塔回想起不久前那个走廊上的男人说过的话。

    “也许……我们应该感谢你。”

    她挠头的手渐渐变慢,脑海中浮现出他最后张开血口的微笑。

    “谢谢你……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在与谁为敌——”

    一个星火闪耀的瞬间,赫斯塔突然有些恍惚。

    她陡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夜晚,一个被泪水浸湿,且与黎各畅谈到天明的夜晚,那一晚她们聊了太多:世上的两种无神论者,终极的解法,永恒的斗争……以及命运。

    命运,一个被构想为充斥了恶意、宿命、无可违抗又不可预料的庞然大物。当它悄然掀开幕帷的一角,横亘在人前的巨大虚无就足以令人立即陷入休克,以至于人们甚至不敢再次直视它,遑论承认一张这样深邃、恐怖的罗网正是由自己织成……

    直到此刻,赫斯塔才再次意识到另一件事。

    或许罗博格里耶提及的那套理论并没有错……是她自己完全误解了这套“神秘化”的操作方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失序、规则、命运

    她以为所谓的神秘化只是适当的疏远,就像罗博格里耶在故事中给出的建议那样:“你连日常饮食都应当独自一人,避免让你的下属接近”;

    她以为自己需要一个代理人来传达和执行命令,以拉开自身与旁人的权力等级;

    她以为只要留下足够的距离就足以让众人自行创造那些“想象的造物”,能够适当弥补勒内死后出现的管制真空——她甚至开始擅自期待,一段时间以后,也许有一部分乘客会真正开始接受驯服……

    多么天真的想法!

    如果她能在留意到塔西娅的态度变化后再多想一步,也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从所有乘客登船开始,令他们胆寒和恐慌的就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伴生着死亡的彻底失序。

    当罗博格里耶的形象开始坍塌,他们还有戈培林,可戈培林也对升明号发生的一切讳莫如深,不置一词——从那一刻开始,这艘船上的随机死亡就从一串具体的阴谋化身成面目模糊的命运。

    短短数日内,所有人共同经历了他们的激烈抗争,又共同目睹了自身的失败,仿佛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一张看不见的钢铁牢笼从天而降。就在这迅速交替的绝望和希望里,少数人开始出现崩溃的征兆。

    如果一切就这样持续下去,这些乘客就会变成实验室里承受着随机电击的白鼠,弥散的绝望迟早会把所有人都拖向习得性无助的渊面,直到这份“无可更改的命运”本身成为所有人认可的新秩序。

    因为阴谋是可以破除的,命运却不能……

    是这样吗?

    ……但是这种事情却没有发生。

    为什么?

    赫斯塔屏住了呼吸,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一切为时已晚——因为她把那份《升明号邮轮出行指南》放到了所有人面前。

    她撑着额头,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后知后觉的错愕里。

    仅仅是《升明号邮轮出行指南》里的那几份行动建议也就算了,最致命的规则书应该是关于风险乘客与监护人的部分——这艘船上载着的都是什么人啊,就算他们再怎么迟钝,就算他们对曾经的至高礼赞一无所知,他们也会立刻明白自己被放在了怎样的境地。

    此刻她终于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这世界上模糊的规则胜过精确的规则,而没有规则则胜过一切规则,因为人一旦开始思索规则与它背后的意义,规则就会开始失效。

    赫斯塔感到自己额上的青筋隐约跳动了几下。

    从看见规则的那一刻起……人就注定要意识到,自己究竟在与什么为敌。

    唯有看不见的敌人,才不可战胜。

    一旦有了具象,万物可破。

    ……

    客舱走廊上,满嘴是血的男人吐出一口唾沫。

    “……司雷警官,”他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我能问您一个——”

    “住口。”司雷冷声道,“把手放回头顶。”

    男人笑了笑,重新把手放回头顶。

    “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像您这样的角色……”男人低声道,“您总是让我想起我的姐姐,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只有她——”

    “闭嘴。”司雷再次打断道。

    “……你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男人喃喃道,“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让您知道……因为——”

    “有说这些的力气,不如好好回想一下费昂斯的去向。”

    男人笑了一声,暂时沉默下来。

    司雷站在他身后,回想着男人刚才的话,感觉略有些不对劲——角色?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的身体开始摇晃,很快彻底瘫软在地上,他表情痛苦,一手捂着胸腔,开始大口吐血,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显得有些困倦,显然已进入了濒死状态。

    一旁几个男人想去扶他,司雷立即呵斥了一声,与此同时,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其它人不要动。

    男人的呼吸变得轻而急促,他目光无神地望着头顶的灯。

    “我又要死了,警官,但我并不害怕……”

    司雷的余光不断扫向不远处的电梯,那里的铜指针完全没有变化,赫斯塔刚才说会让屋里的杰奎琳联系医疗室……人呢?

    “我并不是在托大,如果……您经历过,您就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男人的脸上慢慢露出微笑。

    “脱离血肉……从梦中醒来,就像一只……蝴蝶。”

    司雷的目光在楼梯间、电梯与伤员之间切换,“……别说话了,医疗人员很快会来。”

    男人嘴角微张,目光流露出最后一点神采,他眼皮颤抖着看向司雷,“离开这里吧,现在……”

    “什么?”司雷没有听清。

    男人满意地闭上眼睛。

    “好吧……我要被扣分了,但我……不后悔。”

    另外几个男人也仿佛进入了一种入定般的状态,他们每一个人都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深沉而悠长。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司雷脑海中闪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立刻拿出门卡,向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冲去。

    “简——”

    时间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变得粘稠,她感受到了震动,炽热的白光像汹涌的江河,从套间内部的某个房间开始奔腾,一个浑浊的人影径直冲破了客舱的墙壁——在可怕的热浪道来之前,司雷感到自己被人横向拉扯,这瞬间的失衡将她整个人掀翻在空中。

    耀眼的光刺得司雷睁不开眼睛,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直到此刻才抵达她的耳畔。她再次感受到坠落,在凛冽的海风中,无限下坠。

    与先前黎各的平稳着陆不同,这一次她只是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下落的速度才刚刚进入一个缓冲带,她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一瞬间,司雷几乎无法动弹,严重的耳鸣和剧烈的疼痛大概在好几秒后才慢慢显现,接连的爆炸声在她的头顶响起,而在她视线正前方,一个熟悉的红发身影伏身而握,一动不动地倒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

    司雷瞳孔骤缩,她几次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简……”

第二百四十六章 终梦

    司雷迫切地想要去查看赫斯塔的安危,但视线却在渐渐变得模糊……她感知到自身的意识正在消散,而她对此毫无办法。

    最后的画面,她看见许多船员从黑暗中快步赶来,她们停在赫斯塔身旁,蹲下检查她的情况。同样的人声也在自己身旁响起,司雷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她已经无力作出任何应答。

    许多零碎的画面堆叠在一起,司雷尚来不及梳理这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就彻底陷入了混沌。

    ……

    ……

    睡梦中,一切冰冷、沉寂。

    一切朦胧不清,就连世界与自身的边界也模糊得不可辨别。

    远处传来悠长深邃的隆隆声,那声音沉闷连续,像远天云层深处的惊雷,又像断裂的冰川击碎湖面……在一片寂静之中,惟有一阵短促而有力的跳动,正不断与远天呼应。

    一旦觉察到这跳动的脉搏,她便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她缓慢吐气,一团氤氲在心口不知有多少年的雾团终于离开身体,它们瞬间化作巨大的气泡,轻柔地向上浮升,向光明处腾跃。

    在这犹如创世以前的渊底,一切都在沉睡,她在半梦半醒间趋光而行,慢慢朝着冰封的湖面仰起头,而后……睁开了眼睛。

    日光透过冰面,无数的光线进入她的眼眸,于是她看见了苍白的天空,连绵的群山,一只燃烧的火鸟在雪松的顶端振翅……炽热的火焰照亮那一方穹宇。

    与此同时,一个冰面上的小小人影也进入了她的视野,这个小小的人影在天地间显得那么单薄,甚至还不如一粒飞雪或尘埃,然而,她也有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一头红色的……如同火焰的头发。

    她就那么独自一人站在冰面上,站在自己的眸心,惊奇地与自己相望。

    四目相对,水下的望着冰上的,冰上的也望着水下的,时间仿佛凝固下来,直到她们终于认出彼此熟悉的脸——

    “是我……?”

    隔着冰面,她嗔目结舌。

    再一闪神,冰面上的小小人影已经消失不见,而她则无由来地感到一阵狂喜,仿佛一瞬间领悟了世间全部的存在。

    大地开始震颤,远处的隆隆声越来越近,湖面开始出现裂痕,她朝天伸出双手,将一切坚冰击碎。

    整片湖泊都开始动荡,扰动的水流冲破冰层,向岸边汹涌漫溢,无数飞鸟从低矮的岸边向山峦深处迁徙……这混乱让她更加快乐,她撑着坚硬的冻土,从冰冷的湖水中站了起来。

    尖锐的冰层划破她的小腿和脚底,疼痛的感觉如此新鲜凛冽,迎着高空的寒风,她抬头看向太阳。

    在这辽阔而寂寥的雪原,她开始奔跑,巨大的山峦在她脚下就像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山丘,燃烧的火鸟发出穿透长空的嘶鸣,一切都被她甩在身后,唯有头顶的太阳愈加耀眼——

    赫斯塔缓缓睁开眼睛。

    雪白的灯光刺入双眼,带来的疼痛令她迅速清醒——这感觉,亦是如此新鲜凛冽。

    “简?”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但她还不愿意完全从那个梦中醒来,只一味凝视着不远处的吊灯。

    直到那残存的幻觉完全散去,赫斯塔终于认出身旁的人是黎各。

    “……我做了一个梦,黎各,还是从前那个,但……又不是从前那个,”赫斯塔低声喃喃,“你知道吗,我梦到……你怎么了?”

    黎各红着眼睛,既伤心,又欢喜,她咬紧了牙关,眼中带着难掩的愤怒。

    她摇了摇头,喉咙动了动,低头把脸埋在了赫斯塔手边的被子里。

    “……我就不该去找安娜,这些人都是骗子,我们不该信她的鬼话……什么绝对安全,不存在的。”

    安娜……?

    赫斯塔眨了眨眼睛,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按钮,在顷刻间将她拉回现实,拉回到这片无垠的海面。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猛然浮现——费昂斯衣柜的暗门,微弱的钟表声响,打开暗门后鲜红的电子表盘……

    赫斯塔的心猛然沉降,“司雷呢……司雷怎么样了?她——”

    “她还没有醒,不知道怎么样,”黎各低声道,“她年纪那么大,情况肯定要比你更差。”

    “她在哪?”

    “特护病房。”

    “……特护病房?”赫斯塔不可置信,“这艘船上哪里来的特护……不是只有这一个简陋的医疗室吗?”

    “有的,在二层甲板,”黎各低声道,“就在那套虚拟现实装置的后面,只是之前没有人告诉过我们。”

    “更差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确定,但反正活下来肯定不成问题——”

    “扶我去看看……”

    “你别动!”

    赫斯塔刚一翻身,整个人就迅速失去平衡向下跌落,黎各稳稳接住了她,赫斯塔诧异地朝下看,才发现自己腰部的两侧各多了一块固定板,它们的下端的连接板分别固定着大腿,并通过卡扣紧紧贴合上端。几根弹力带辅助受力,此刻已紧紧绷直。

    赫斯塔起初有些茫然,但很快开始四处张望。

    “你找什么?”黎各问。

    “轮椅,”赫斯塔轻声道,“这船上好像到处都有残障友好设备,你去帮我问问值班护士好吗?”

    “……你就非得捡现在这个时候?”

    “不然我不放心,”赫斯塔在床上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于是抬起头,“能不能把我也送到特护病房去呢?我看我伤得也挺重的。”

    黎各深吸一口气,“你伤的地方是腿,朋友!不是脑子!你在干什么啊!这已经不是游戏了,你和司雷现在都——”

    “是游戏,”赫斯塔直直地盯着她,“可以是。”

    “为什么!?”黎各隐隐发怒,“一个没人性的老男人用来选拔继承人的游戏,值得你和司雷把自己搭进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赫斯塔短暂地沉默,她几次张口,但那份强烈的辩解心一到嘴边就变得无从谈起。

    如此良久,她低声开口,“……我知道,而且我感觉我快输了。”

    赫斯塔望向黎各,“我不能输。”

第二百四十七章 问题与答案

    “少自欺欺人了,如果这真的是个游戏,那就没什么不能输的,”黎各按着赫斯塔的肩膀,遏制了她一切的行动,“我是真的不明白,我们不是早知道一切都是安娜在背后捣鬼吗?她策划了所有阴谋,她要杀人,她要享乐——但这关我们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开始拼命了……司雷死心眼,你也魔怔了!?”

    “好吧,那这就不是游戏,”赫斯塔低声喃喃,“无非是换个说法,但不妨碍继续玩下去……你不在现场,你不清楚,今晚不是我们拼命,而是——”

    “不是‘说法’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你和我解释清楚!”黎各难以理解,声音既压抑又惊奇,“没有理由,你就别想出这个门——从现在,到下船,除了待在这个病房里关禁闭,你哪儿都别想去。”

    “……黎各,你冷静一点。”

    黎各陡然抬高了声音,“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我让你冷静,是要你冷静地想想你在做什么,不是在这里冷静地发疯!”

    “我……”赫斯塔喉咙动了动,一时间闭上了眼睛,她想了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其实有个感觉,很早就有。”

    “什么感觉。”

    “我觉得,如果我把那些该走的步骤都走完……我会得到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很多事情的答案,”赫斯塔微微颦眉,“让我迷惑的,困扰的……会有一个答案,安娜给出的答案,也许我不一定认同,但只要继续下去——”

    “OK,停,你把我绕晕了。”黎各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你说你需要一个答案,你先告诉我你具体的问题是什么。”

    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见赫斯塔始终不回应,黎各接着道:“人总是先有问题再找答案吧!你说很多事情——让你困扰的迷惑的事情,它说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想让安娜给什么答案?”

    赫斯塔神情平静,她望着黎各:“我很难三言两语把这些感受讲清楚。”

    “是不能三言两语讲清楚,还是你根本连问题都没想清?”

    “我一直在想,”赫斯塔低声道,“确实,登船以后很多事情我是按直觉做的,没有花什么功夫去细想,但我知道,如果要等到把问题想清楚了再去找答案……就太迟了。”

    赫斯塔抬起头,“可能寻找问题,也是在寻找答案。”

    黎各站起身,走到门边。

    一声清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门上的插销被推进锁扣,黎各回过头。

    “也可能你今晚就别想着出门了,休息吧。”

    ……

    午夜,所有乘客聚集在船头的甲板上,他们裹着薄毯,一言不发地望着仍在冒烟的客舱。

    在爆炸发生后不久,整个第五层客舱都陷入了熊熊烈焰,那些橙红色的火舌顺着窗口向上窜,黑色的浓烟融进夜幕中,仿佛是低处照不见月光的云。

    然而明火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被扑灭了。

    没有人看到火是怎么灭的——漆黑的客舱窗户没有抢救者的灯光,也没有船员从船舱外侧给水。一些乘客坚称他们先前看到过火焰烧黑了六层甲板的窗台,但此刻船开出云翳笼罩的海面,月光撒照下来,六层甲板的整个船体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并没有任何灼烧的痕迹。

    人们已经不再交谈,各自表情复杂地站在原地。

    忽然,几个一直坐在地上的男人接连站了起来,他们身旁的同伴顺着这几人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个总是穿着背带裤的水银针出现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船头的甲板没有点灯,千叶的轮廓并不清晰,只是她的白色衬衣在黑暗中特别显眼。一点火星从她之间燃起,刚刚照亮她的脸就瞬间熄灭,如此反复多次,千叶晃了晃手里的廉价火机,另一旁的男人连忙快步上前,为她点烟。

    好巧不巧,千叶的火机就在这时打出了一簇稳定的火焰。

    男人讪讪地退回了原位。

    千叶走到月光下,“怎么所有人都在这里?”

    “客舱发生了爆炸,女士。”其中一人指着高处,“如果我们还在房间里,现在就出事了。”

    “我听到了。”千叶回答,“你们的人干的吧。”

    “怎么可能,”那人瞪大了眼睛,“这和我们完全无关啊。”

    “那你们是怎么提前出来的,谁通知的你们?”

    那人一时语塞,千叶看向他身后的同伴——没有人回答。

    “别紧张,”千叶扫了一眼高处仍在冒烟的客舱,回头向众人展开了一个非常友好的微笑,“我就是刚好路过,想问问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搞这么一出,是怎么想的?”

    另一个男人眉头紧皱,“您一定误会了什么……”

    千叶转向他。

    男人原本有许多话想说,但对着千叶的那双眼睛,他不敢说谎。

    “是这样,女士,”又一人上前,“我们今晚亲眼看见了两个人从上面摔下来……就是您认识的那两位——”

    “不用和我说这个,”千叶随意地摆了摆手,“我不在乎,也不参与。”

    “但她们看起来伤得很重啊!真的很重!”男人指着高处,“就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往下跳,我们都没看清她们俩是怎么出来的,爆炸就发生了了,赫斯塔女士拽着司雷警官——对,其中一个是赫斯塔女士,另一个是司雷警官——但其实也没拽住,两个人现在肯定是凶多吉少!”

    “你们都看到了,”千叶微微收了下颌,连声音都低了许多,“所有人提前等着,这儿看?”

    “也没有……”男人摇了摇头,“就是凑巧,没想到的……这种事怎么能想到呢。”

    “那就好,”千叶笑了笑,“不然你们就真该死了。”

    男人们脸色一变,还来不及追问,千叶已经转过身,她挥动手背,“好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女士!”男人向着她的背影高声喊,“现在这个情况,也许我们又应该开启新一轮裁定者的选拔了——”

    “都说了,我不参与。”千叶翻过一道扶栏,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你们自己看着办。”

第二百四十八章 清净

    站在男人后面的同伴皱起了眉头,“你跟她说这个干什么,她和赫斯塔她们不都是一伙儿的……”

    “她迟早要知道的,”男人收回目光,“现在讲还能看看她的反应。”

    同伴不置可否地朝千叶消失的方向投去一瞥,“你觉得她是什么反应?”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同伴,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现在几点了?”

    “一点多吧……”同伴看了眼表,“一点零五,我们要在这儿待一晚上吗?”

    “等等吧,费昂斯那边还没消息,他说两点前会再联系的。”

    同伴看着男人,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男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你要是看不出来,就别问。”

    ……

    在露天甲板下方深处,千叶轻车熟路地穿过一片无灯区,最后面无表情地停在了一道紧闭的金属门前。厚重的金属门板很快开始向两侧墙体的内部收缩,让出房间入口。

    “你玩得过火了吧?”千叶大步朝里走,“今天这样的事情最好是最后一次,否则我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远处的沙发椅自行转向,精准地朝着千叶的方向停了下来。

    “这就算过火了吗?”安娜两指撑着脸颊,稍稍侧身,“我可没有把谁的身体当耗材。”

    千叶眯起双眼,“你说谁把身体当耗材?我?”

    “一点歧义,别介意。”安娜微笑,“但你的赫斯塔和司雷都好好的,你不用——”

    “我重申一遍,”千叶打断了安娜的话,她拖了把椅子到身边,两脚踩着椅面的边缘,坐在了椅背上,“我带简上船是来养病的,小打小闹可以,伤筋动骨不行。”

    “好,不行,以后我注意。”安娜望着千叶,“你刚刚去见了那些乘客吗?”

    千叶活动了一下脖子,“本来是想去给他们留点教训。”

    “那为什么又直接回来了呢。”

    两人望着彼此。

    千叶轻轻晃动椅身,翘起了椅子的前脚,承重的椅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但她仍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想想算了,不脏我的手。”千叶十指交扣,翘起了腿,“和这些人玩游戏让你觉得有意思吗,安娜?”

    “有啊。你有没有听过美人鱼的故事?”安娜轻声道,“海底的人鱼想要人类的双腿,于是她去求巫婆,用自己的声音来交换。”

    千叶稍稍颦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觉得你是人鱼?”

    “我是巫婆啊,”安娜笑着回答,“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给的不是双腿,而是炸弹。”

    “你高兴就好。”千叶突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提醒你,升明号失联这件事已经进入AHgAs视野了,搜救这两天就会展开。”

    “我知道,零已经告诉过我了,”安娜轻声道,“要在这么大的海面上搜寻一艘小小的船,没有十五区的技术,她们还不太能做到……”

    “迟早的事。”

    “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安娜微微一笑,“吃过晚饭了吗?”

    千叶瞥了一眼不远处桌上的闹钟,“晚饭时间早就过了,怎么?”

    “那……就明早,明早你有时间吗?”

    “有吧,什么事?”

    “就是一些比较适合在餐桌上聊的事,”安娜轻声道,“硬石酒吧?”

    “毕肖普餐厅。”千叶低声道。

    安娜轻叹一声:“……好。”

    ……

    次日一早,艾格尼丝和梅耶重新来到行李间的大门入口——那道艾格尼丝始终没有打开的机械门果然缓缓开启,就像先前赫斯塔承诺的那样。

    梅耶站在艾格尼丝身后,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变化。

    门开了,但两人都没有动。

    “您已可以从此处离开”一个机器合成的女声突然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

    “出去吧?”梅耶小声道。

    “嗯。”轮椅上的艾格尼丝点了点头。

    两人刚刚踏出门口,背后的大门就自行合上了。一列沿着台阶的灯光次第亮起,慢慢往上延伸——狭窄的铁台阶看起来既破旧,又很陡峭。

    梅耶快步往上走,在网上攀了半层以后,她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独自把艾格尼丝带上去。

    “艾格,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先上去喊人——”

    梅耶才回过头,就看见艾格尼丝正在摆弄一件楼梯扶手边上的铁疙瘩。

    “你别动!”梅耶迅速跑回到艾格尼丝身旁,“你要做什么,我来,你不要动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种动力装置,不确定……”

    按照艾格尼丝的指导,梅耶很快将楼梯扶手上的金属接头插入了轮椅轴承的一处凹口处。艾格尼丝按下接头外侧的上升按钮,连接着轮椅的金属接头开始向上移动,直到她连人带着大约离四五厘米,才停了下来。

    梅耶发出惊叹声。

    艾格继续按下上升按钮,金属接头开始沿着扶手向上移动。

    梅耶跟在艾格尼丝身后,一步步往上走。

    “这里的陈设看起来都挺破的,”艾格尼丝低声道,“没想到设计上这么有障友好……”

    很快,两人置身于露天的甲板,久违的日光落在她们身上,但两人并没有驻足太久,就都被不远处一个半露天的茶餐厅吸引。

    虽然此刻是早餐时间,但这个茶餐厅里并没有多少人,或许是因为绝大多数人还是习惯去毕肖普餐厅用餐,不论晨午还是夜间……

    然而,才一推门,她们就听见了一声咆哮。

    “我说了,我还需要两块松饼!!”

    “先生,请注意您的态度……”

    “我饿了,我需要食物!!就在你身后那个架子上!!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您这样的反应真的很让人害怕。”

    “那就把松饼递给我!!”

    梅耶本能地想要离开,就听见艾格尼丝诧异地喊出了一声,“伯恩哈德先生……?”

    已经喊红了脖子的伯恩哈德也怔住了,他回过头,才发现艾格尼丝姐妹正站在门口——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们显然都看见了。

    一瞬间,伯恩哈德的脸上闪过无数表情——局促、惊慌、羞愤……还有一点若无其事的平静。

    “上面……上面人太多,我就下来吃,”伯恩哈德昂起头,“这里清净。”

第二百四十九章 换人

    艾格尼丝看了服务台内的船员一眼,“……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这位先生想要一块松饼。”船员回答。

    “没有松饼了吗?”艾格尼丝问。

    “呃……有,”船员点了点头,“但是他今天早晨已经要了两个松饼了。”

    “你们这儿松饼限额?”

    “倒是不限,但……”

    梅耶不解,“那就给他啊。”

    “可他不仅要了两个松饼,还有一个鸡蛋,一杯酸奶——”

    艾格尼丝颦眉,“他这么大的个子,吃这些东西不都很正常……而且人家早餐要吃什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们管吧?”

    船员望着两姐妹,客气地笑了笑,“……是,两位说的对。”

    在几人的共同注视下,船员离开服务台,开始亲自为伯恩哈德重捡食物。

    梅耶和艾格尼丝跟在船员身后,也拿了餐盘开始挑选早餐,看着一旁伯恩哈德欲言又止的模样,艾格尼丝忍不住看向船员,“那个……他想吃什么就让他自己捡吧,不用你在这边帮忙了。”

    “……好。”船员将餐盘交回到伯恩哈德手中。

    伯恩哈德脸色微妙,他看了两姐妹一眼,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三人在靠窗的位置落座,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刚好晒到她们手边,伯恩哈德吃得狼吞虎咽,看得梅耶都有些意外。

    要说是因为船上现在没东西吃,那边自助餐盘里摆的东西又特别丰盛……

    “您昨晚没吃饭吗,将军。”梅耶问道。

    “吃了。”伯恩哈德囫囵吞咽,话说得不是很清楚,“你们也吃,都吃……”

    “你对这里的船员还是需要客气点,”艾格尼丝慢条斯理地吃着梅耶为她切好的香肠,“不要什么事都颐指气使的,也就不至于会被船员为难了。”

    伯恩哈德听得当场噎住,他艰难地捂着心口,梅耶连忙把水杯推到他面前,他也无心碰杯,只是一味专心地感受那一大团食物越过喉管,慢慢向胃部下坠的过程。

    大约过了半分钟,伯恩哈德终于缓了过来。

    “你不明白……”他喝了半杯水,“这不是我态度的问题——”

    “就是你态度的问题。”艾格尼丝皱起眉头,“我们刚刚和她好好讲话,她不是马上就把盘子给你了吗?可见人家根本就不是不讲道理……”

    “不是!”伯恩哈德把水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剩余的水晃了一桌子,他立刻站起身,梅耶本能地抬手护住了头,但预想中的暴力场面并没有发生——

    伯恩哈德一把抓了桌子边缘的四五张餐巾纸,笨拙地开始擦水。

    艾格尼丝和梅耶都愣住了。

    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脖子和额头的青筋和他沉重的呼吸早已表明了他的激愤,然而伯恩哈德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们,只是低头干活。

    “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他自言自语地把桌面的水全都抹去了地上,然后抬起头,“不影响你们吧?”

    梅耶连连摇头,“……不影响。”

    艾格尼丝则有些不满地盯着他,“你在搞什么东西?你刚才吓到梅耶了!”

    “是杯子没有拿稳……”伯恩哈德重新坐了下来,他有些紧张了往不远处船员们聚集的方向瞥了一眼,“我昨晚没睡好。”

    “这不是睡眠的问题吧,我们这几天哪里就有好觉睡了,”艾格尼丝迟疑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情绪稳定点,别老一惊一乍的。”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不明白——”

    “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有什么不明白的,”艾格尼丝打断了伯恩哈德的话,“我们俩这些天是这么过来的你又知道吗?这艘船危险,又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的!”

    伯恩哈德紧紧咬住了牙齿,他强行将自己的目光移回到餐盘上,“……你说得有道理。”

    三人的小木桌上气氛冻结,艾格尼丝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人的反应。

    “……我语气也有点冲了,刚才,”她收回目光,“我是认得您的,也尊重您,毕竟您总是和戈培林先生在一起,对了,戈培林先生呢,他最近还好吗?”

    “我最近没怎么见他,但他应该还好吧。”

    “没怎么见他……您怎么会没怎么见他呢?”艾格尼丝睁大了眼睛,“他不是一直在保护大家的安全吗?”

    望着艾格尼丝,伯恩哈德突然发出一阵怪笑,这声音听得两姐妹有些毛骨悚然,但眼前人很快低下了头,继续把餐盘里的食物奋力塞进自己的嘴里。

    “换人了,”伯恩哈德声音浑浊,“之前管事的是赫斯塔,可能今天又要换人了。”

    “换谁?”

    “费昂斯、亚当斯……总归是那几个人吧。”伯恩哈德低声道,“你去毕肖普餐厅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艾格尼丝看向梅耶,“那我们都吃快点,一会儿一起上去——”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上去了。”伯恩哈德突然说。

    “为什么?”

    “别多问了,”伯恩哈德将四条培根狠狠塞进嘴里,“好好吃饭。”

    ……

    格雷斯剧场。

    费昂斯坐在剧场中间的椅背上,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睛是亮的。塔西娅和菲利普都在舞台的灯光下,塔西娅站着,菲利普躺在地上,两人都闭着眼睛,以免被灼热的白光直射。

    “考虑好了吗,塔西娅。”

    “我拒绝!”塔西娅声音轻颤,“你们昨晚的行为太出格了——”

    “我都不知道让你去一趟赫斯塔的房间到底有什么困难的,能让你和我们僵持一晚上……”

    “还有意义吗?”塔西娅喘息着,“那么剧烈的爆炸,整个五层客舱都——”

    “还要我和你说多少次,赫斯塔她们住的那个套间还是好的,几乎没怎么受波及。”费昂斯深深吸了口气,“塔西娅,你几乎是我们几个兄弟看着长大的,我们真的不想逼你……但这件事非你不可,不要再拖下去了,变数随时有可能发生。”

    “我拒绝,我拒绝!”塔西娅大声疾呼,“不管你们问多少次我都是这个答案,我拒绝!你们要找什么东西大可以自己去,休想让我加入你们!”

    “好吧。”费昂斯站起身,“我真的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

第二百五十章 胁迫

    望着费昂斯缓慢接近的身影,塔西娅感到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她感到恐惧,但仅有的一点愤怒支撑着她,使她不至于后退或跌倒。

    然而,费昂斯并没有朝她走来,在翻身上台之后,他径直走向了菲利普身旁。

    费昂斯拽着菲利普的肩膀,把他的上半身直接拎了起来。

    塔西娅关切地上前,“菲利普——”

    “别过来。”费昂斯冷声道。

    塔西娅站在原地,望着费昂斯在菲利普的耳边耳语……那应该是非常简短的一句话,但立刻让菲利普脸色微变。

    菲利普转向费昂斯,轻声喃喃,从菲利普的口型中,塔西娅认出,他在问,“真的?”

    费昂斯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菲利普小声哭了出来。

    塔西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够看出菲利普此刻既懊悔,又愧疚。

    “塔西娅……”菲利普轻轻摇头,“你应当按费昂斯先生说的做……”

    “但他们昨晚几乎杀了司雷警官!”塔西娅不可置信地望着菲利普,“现在还要我潜入她的居所——”

    “是赫斯塔的住所,”费昂斯纠正道,“司雷警官出了事,我也很遗憾,但你也听到现场的人怎么说了:司雷没有死,她被救走了!”

    “他们都说她几乎是死了!”塔西娅愤怒地打断了费昂斯的话,“赫斯塔女士也几乎是死了,她们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忌恨——”

    “她们在践踏我们!”费昂斯也抬高了音量,“这些水银针都是一伙儿的,说不定司雷也和她们是一路货色,你以为她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吗?别天真了!她一个天天和赫斯塔待在一起的人,你相信她对一切毫不知情吗!?”

    “一切?”塔西娅依然十分懵懂,“……什么一切,一切什么?”

    “一切发生在船上的谋杀!”费昂斯望着塔西娅,“所有这些……针对我们的屠戮,针对所有男性乘客的屠戮,都是她们亲手缔造的阴谋——而我们现在不仅连她们的目的都没有弄清,甚至还白白将领导者的位置让给了我们的敌人!”

    “敌人……”塔西娅双眉微颤,“你太夸张了,你忘记了登船的时候,是谁把我们从那条悬坠的铁链上救下来的吗,是黎——”

    “不过是一点专门用来迷惑人的甜头罢了。”费昂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想想吧,这明明是罗博格里耶先生买下的船,这趟旅行原本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结果莫名其妙上来一堆不清不楚的人——几个水银针、几百个士兵、还有……”

    “你又在借题发挥!”塔西娅尖声道,“伯恩哈德还有他带上船的那些士兵,明明就是计划中的事情——你看看戈培林先生和伯恩哈德将军的关系就知道了!费昂斯!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无非是想把赫斯塔赶下去,好让你自己坐上裁定者的位置——”

    “不!”费昂斯梗着脖子,“我不会坐上裁定者的位置!”

    “你以为我会信吗?你这个——”

    “会坐上裁定者位置的人是你!是你!只会是你塔西娅!只能是你塔西娅!不会是别人!”

    整片格雷斯剧场陷入沉寂,塔西娅微微张着口,远处的聚光灯在她身侧拉出斜长的影子。

    她许久未动,好像被一道咒语定在了原地。

    费昂斯再度开口,“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总之,在我们当中,除了你,再没有别的什么人能胜任这个位置,我非常确定这一点。

    “当初竞选裁定者的时候,你也上了台,”费昂斯望着她,“我们所有人都非常相信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的人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感到一阵讽刺,塔西娅感到一阵倦怠,她不明白这些令她倍感厌倦的责任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落到她的身上。原本已经站得生疼的双脚此刻终于完全泄力,让她整个人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我做不了,”塔西娅低声道,“我根本……”

    “别说傻话,现在,去赫斯塔的房间。”费昂斯缓步上前,站在塔西娅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既然享受了特权,就得承担义务——”

    塔西娅猛地抬起头,“什么特权……?我享受……享受了什么……”

    “从登上这艘船的时候起,你的特权就开始了,”费昂斯皱起眉头,“别急着反驳!这只会显得你这个人虚伪,而且不知好歹!”

    望着费昂斯毫无波澜的目光,塔西娅笑出了眼泪,“你到底在说什么……”

    费昂斯抓着塔西娅的头发,试图让她重新站起来:“肩负起你的责任来!塔西娅!”

    塔西娅闭着眼睛,仍在微笑:“……那你不如也把我杀了吧。”

    “让你履行裁定者的责任比死还难吗?别太可笑了!”费昂斯骤然松开手,他回头望向菲利普,“菲利普!”

    菲利普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他的双手仍在颤抖,整张脸仍带着惊吓过后的萎靡,“塔西娅……相信费昂斯吧,肩负起……你的责任。”

    塔西娅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菲利普把匕首***了自己的大腿。

    “菲利普……?”塔西娅的眼睛陡然睁大,“你在做什么?”

    “拜托你……去赫斯塔的房间,这……很重要,”菲利普的五官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但他咬着牙齿,将匕首用力拔了出来,“你能……答应我吗?”

    热血喷溅,即便塔西娅对解剖学并无什么了解,也清楚这样夸张的出血量意味着什么。

    菲利普喘息着,近乎恳求地望着她:“……不能吗?”

    仍在震惊中的塔西娅还没有开口,就看见菲利普再次高高地举起了匕首——

    “可以!可以!我可以去!”

    她几乎是大声哭喊着说出了这句话,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听见头顶的费昂斯发出了一声轻哂。

    她有些颓然地撑着地面,重新站起身。

    事情何以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塔西娅能够思考的范畴。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少数派

    时间临近九点,医疗室内,赫斯塔双臂交叠,面对着身前小桌上的若干食物,完全不为所动。

    “都过了一整晚了,你不饿?”黎各问。

    “饿。”赫斯塔回答。

    “饿就吃啊。”

    赫斯塔望向黎各,“除非你放我出去。”

    黎各把整个餐盘端到了自己面前,“……OK,爱吃不吃。”

    当着赫斯塔的面,她开始大口咀嚼。

    赫斯塔喉咙动了动,看向别处,“……如果你真的要在这儿关我禁闭,我不止早饭不吃,午饭、晚饭,我也一样不吃——水也不喝。”

    “反正你一直挂着水呢,”黎各指了指赫斯塔头顶的吊瓶,“我一会儿让护士给你加两瓶葡萄糖。”

    “我受伤了,这种时候需要补充蛋白质……”

    “那你吃啊。”

    “你让我去见司雷我就吃。”

    “休想。”

    “那我不吃。”

    “那你别吃。”

    黎各把最后剩下的一颗完整的水煮蛋塞进嘴里,她胡乱嚼了几口,囫囵吞下了。

    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餐盘,赫斯塔挠了挠头,“……你就不担心司雷的情况吗,就算不让我去,那你自己过去看看呢?”

    “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去瞄了一眼,人好着呢。”黎各轻声道,“你俩现在都躺着别动是最好的,最让人放心。”

    赫斯塔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缺席太久,不然费昂斯他们要搅风搅雨了——”

    “让他们搅,”黎各昂起了下巴,“他有本事搅到这里来,我让他知道知道我这趟是干什么来的。”

    赫斯塔无可奈何地发出一阵低叹,整个人往后靠在了床头,“……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我出去,以前你明明一直在帮我们——不管是我还是司雷,你都——”

    “司雷干什么我管不了,劝得动就劝,劝不动拉倒……”黎各抬起脚,把脚踝架在了赫斯塔的床沿边上,“我要早知道你也这么上头,我早就拦了!是,你是能进入子弹时间了,可昨晚那种情况你根本应付不了——”

    “是应付不了,可那个伪螯合物袭击古斯塔夫的时候,我也参与了近战,你当时也没因为我身体状况就把我挡在一边……”

    黎各皱起眉头,“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安娜的安排!”

    “那现在都知道了,不是应该更放心吗?”

    “能一样吗,”黎各的声音再次变得有些烦躁,她瞪着赫斯塔,“那个时候冒险,是因为不知道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儿,所以我必须让你待在我身边——”

    “现在你也可以跟着我去看司雷,”赫斯塔小声道,“我又没说要自己一个人去……”

    “但现在有什么冒险的必要吗?”黎各再次打断了赫斯塔的话,“司雷是为了救人,你是为了什么?在这艘船上和安娜玩这种不切实际的过家家,难道也值得你押上性命——”

    赫斯塔调整了一下背后的枕头。

    “我一直觉得司雷就像我的同龄人,只有很少的时刻会意识到她年长我很多……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两人之间的上一个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黎各一时没有跟上赫斯塔的思路,她稍稍颦眉,“什么?”

    “就是突然想起来,”赫斯塔望着黎各,“如果船上没有司雷,我们应该不会在这件事里卷得这么深。”

    黎各笑了几声,“你不如多往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要不是你突然参加那个裁定者竞选,我才不会——”

    “你得再往前算算呢?”赫斯塔轻声道,“从登船的时候开始算。”

    “也难说,一开始我应该还是会过去搭把手,毕竟这种情况也在我们的救助义务里……”黎各两手抱着后脑勺,回想着当时的种种,“不过确实,我后面会看千叶的反应,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我也会更倾向抽离——这些船上的人都太奇怪了。”

    “但因为司雷始终站在他们那一边,所以我们也加入了。”赫斯塔低声道,“因为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加入不见得会更危险,退出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安全……因而,当司雷坚持要救人的时候,我们就妥协了。”

    “没错。”黎各想了想,“我当时也是想,顺着司雷的办法也许能抓住那个始作俑者,那样依赖,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所以在登船之初,司雷作为一个非水银针的少数派,反而在我们当中占据了主导位置——因为她是我们当中最顽固、最坚定的那个。”

    “……啊?”黎各再次跟丢了赫斯塔的思路,她望着赫斯塔的脸,“你想说什么?”

    “这个结论放在群体中也一样存在,”赫斯塔低声道,“‘一个群体中,只要有3%-4%永不妥协的少数派,他们就会全身心地投入战斗,去捍卫切身的信条——甚至用性命、用灵魂来捍卫,直到整个群体都服从于少数派的偏好和选择’。”

    “……什么?”

    “罗博格里耶书里援引的一个结论。”赫斯塔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哦,书现在不在我手边,我不能翻原文给你看……”

    黎各的眉毛稍稍挑起,“你能别再提那本安娜给你的破书了吗——”

    “我在试图解释为什么这个游戏很重要,”赫斯塔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我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罗伯·格林的这次远航里会有根本没有经历过试炼的乘客——比如梅耶、比如塔西娅,现在我想明白了,他的‘伊甸’就是这么搭起来的。

    “他和罗博格里耶不一样,他不在乎自己的队伍里有一群并不坚定的追随者——这些人观点温和、性情柔弱、甚至并不完全认同他的理论——都没关系,因为她们是善良的,她们可以充当团体的粘合剂,而一旦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她们会立刻向顽固者妥协——如此一来,整个群体仍是一个由少数派主导的地方,最不宽容的人获得最后的胜利。

    “如果升明号平安抵达十四区,一切都按照罗伯·格林的计划进行,那么世界上的第二个伊甸一定会很快搭建起来——因为罗伯·格林会将建立的,绝不会是像罗博格里耶那样完全把女性排除在外的男性世界,他的规划里,到处都是留给普通人的位置。”

第二百五十二章 搜查

    “你说这并不是一个游戏……它当然不仅仅是游戏,因为这些人不是凭空捏造的,他们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们身边,他们有纲领,有分工,这种似有若无的游戏感无非是因为我们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一切好像是不真实的。

    “但等到升明号靠岸的那一刻,所有这些人、这些事……就都真实了。”

    黎各明白过来,她望着赫斯塔,“你不想看到这一切发生,嗯?”

    “当然了——”

    “那你还跟着司雷瞎忙什么……”黎各眨了眨眼,“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安娜会收拾他们的!没有你在这里搅局,她说不定早就把这些人杀干净了!”

    “但这里的规则是什么?”赫斯塔努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够清楚!”

    “……规则你不都看过了吗?”

    “那是写出来了的规则,还有没写出来的呢,那些没有被写出来的规则是什么?”

    “什么没写出来的规则……”

    “从我继任裁定者到昨晚爆炸前为止,船上再没出现过新的死者,为什么我的威信没有增加,反而招来了反叛……你不觉得好笑吗?”赫斯塔望着黎各,“而且为什么费昂斯轻而易举地就拉了五个人出来为他卖命,这些人到死都不肯说出他的下落,他又是怎么做到这种事的。”

    黎各皱起了眉头。

    “如果还是把船上发生的这一切当成游戏,那我们之间对取得胜利的判定大概也截然不同。让大多数人都活到最后就是胜利吗?这可能是司雷的想法,与之对应的是让这些罗博格里耶的追随者全都死在船上——这是安娜在干的事,可这两种胜利对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没意义……”黎各把驾着的脚收了回来,“你刚刚才说不能让他们到十四区落地生根——”

    “一个罗伯·格林在全世界就有数以万计的追随者,这艘船上才多少人……你杀得过来吗?”赫斯塔轻声回答,“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别的人。”

    “……那你想做什么?”

    “首先,”赫斯塔望着黎各,“我想出去。”

    ……

    在费昂斯的注视下,塔西娅来到了赫斯塔的套间门前。这整片玻璃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但就是没有掉下任何碎片,几人挥动锤头,用力砸了十来下,才把最后的一处黏着点击破。

    “我就不和你一起进去了。”费昂斯低声道,“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所有的纸质文件,电子设备。”塔西娅小声回答。

    费昂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工具都带好了吗?”

    “带好了。”两人回答,“放心吧,客舱里的保险箱用不着多大的家伙。”

    “进去以后你们俩除了保险箱什么都不要碰,搜查都让塔西娅来。”

    “明白。”

    费昂斯走到塔西娅身旁,拍了拍她的背,这个动作让塔西娅一时有些恍惚——在过去,长辈们常常用这个动作表达鼓励和安慰。

    “去吧。”费昂斯低声道,“我们只能依靠你了,塔西娅。”

    塔西娅甚至从声音中听出了些许哽咽,她不解地抬头,果然看见费昂斯眼睛有些发红——经过昨晚一整夜的对峙,费昂斯显然也筋疲力尽了。

    也许这种种逼迫,在他也是迫不得已……塔西娅如此想着,忽然感到一阵苦涩。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塔西娅轻声道,“如果你不信任赫斯塔,我们也可以先问问船员司雷警官现在在哪里——”

    “塔西娅!”

    费昂斯声音陡升,震得塔西娅一个哆嗦。

    “我们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了!”费昂斯的眼中喷射出怒火,“你要辜负我们所有人的期望吗!你在罗博格里耶先生身边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学到一点做人的担当?”

    塔西娅无力再看他的眼睛,“……我知道。”

    “那就进去!”

    “菲利普那边……”

    “他已经送去医务室了,”费昂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变得更加激烈,“他会受这么重的伤就因为你一直拖拖拉拉,不肯过来!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别再这里拖延时间!”

    塔西娅紧紧咬住了牙齿,俯身跨过了碎裂的玻璃门。

    门后,是她非常熟悉的一段昏暗走廊。

    塔西娅走得很慢,她望着眼前的每一扇门,再次感到有些恍惚,仿佛此刻是在做梦。

    “赫斯塔她们住哪间?”跟着她进来的男人问。

    “……上面那间。”塔西娅指着台阶,低声回答。

    “那赶紧吧,速战速决。”另一人道,“还是你有什么顾忌。”

    塔西娅摇了摇头,顺着木头台阶往上走。

    赫斯塔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由于昨晚的剧烈爆炸,那些没有固定位置的家具、小件全都偏离了原位。地毯上到处是杯子的碎片,绒面上的水渍还没有全干——显然,赫斯塔她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一切。

    “塔西娅,开始吧,先看看门口的这个抽屉柜……塔西娅?”

    塔西娅上前,动作缓慢地拉开了最上层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动作快点。”另一人皱起了眉,“都这个时候了,还拖延时间干什么,有意义吗?”

    塔西娅没有说话,但手上的动作确实变得更快了,在抽屉推拉的间隙,她仿佛听见眼泪落在地板上的啪塔声。

    可哭有什么用……

    “别傻干,”身后的男人道,“拉开抽屉,看见里面有东西就拿出来,我俩要去开保险柜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塔西娅刚要回答,另一个人道,“你还是在这儿看着,那边的保险柜不大,我一个人就行。”

    两个男人互相比了个手势。

    塔西娅很快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合上抽屉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底下有个小皮箱,里面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两个文件袋上都写着“病例”字样,只是一个的日期是12/31~03/32,另一个标着03/32~05/32。

    塔西娅打开文件扣,发现这里面都是赫斯塔的病情文件,其中还混杂着各种化验报告和用药记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探望

    “是什么?”男人关切地蹲下查看。駧

    “……好像是病例。”塔西娅回答。

    “还真是个病秧子啊,”男人不甚在意地站起身,“收好放一边吧,继续找。”

    ……

    二层甲板,黎各推着赫斯塔来到了特护病房的门外。

    这里的陈设看起来和普通的医院没有区别,唯一令人感到有些不适的地方,就是病房走廊上看不见一个活人——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没有病人,也没有看护的家属。

    遍布走廊各处的灯把一切照亮,两人走在灯火通明的过道里,只听见轮椅的转动和黎各的脚步声。

    这诡异的氛围让赫斯塔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駧

    “你是不是也觉得瘆得慌。”黎各突然说。

    “……还行。”

    “那你抬头看看我呢?”

    轮椅突然停了下来,赫斯塔感觉肾上腺素一阵飙升,她回过头——黎各猛然逼近,朝她做了个鬼脸。

    “……有意思吗。”赫斯塔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有。”黎各推着赫斯塔继续往前走,“你想象一下我昨天晚上一个人过来的情形,我都不知道司雷夜里一个人起来上厕所怎么办。”

    “……这种病房里应该有独立卫生间的吧。”駧

    “对。”黎各点头,“不过她现在也很难一个人下地就是了。”

    赫斯塔轻轻呼了口气。

    两人来到走廊中间的护士岛,尽管没有任何值班者,但桌面上依然放着登记表、笔和用到一半的墨水。

    赫斯塔绕到桌边看了看,在翻了几页以后,看见了司雷的病房号。

    她放下手里的记录册,抬头道:“……这种场景像是专门布置起来吓人的。”

    “那你还去吗?”

    “去啊,当然去。”赫斯塔低声道,“就是觉得专门搞这一出的人……挺无聊的。”駧

    ……

    另一头,赫斯塔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正在对搜出的东西做最后清点。

    除了一些随手笔记——譬如毕肖普餐厅几道每周特供菜肴的上台时间、一些关键地点的甲板位置等等,他们还翻出了几本书,一本罗博格里耶的日记、一张已经使用过的禁限用物品清单,以及一些署名是黎各的硬盘。

    两人男人草草翻了下日记,见里面是一些航行记录便迅速收了起来,只有塔西娅在匆匆一瞥中发现这本日记的记录时间似乎有问题,但她也无法要求再度查看——所有这些检索出来的东西,都要马上被送去费昂斯那里。

    “感觉东西少了……费昂斯说之前赫斯塔登船的时候随身抱着一个手提箱的。”

    “就是这个装病例的小皮箱吧?”

    “真的吗,什么人天天把病例当宝贝带身上啊?”駧

    “但屋里确实没有别的手提箱了——”

    “那个,”塔西娅望着两人,“你们现在是要去费昂斯先生那里吗?”

    “怎么了?”

    塔西娅低声道,“我想去医疗室看看。”

    两个男人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理解你的心情,塔西娅……但别让我们为难。”

    塔西娅不再说话了。

    三人离开房间,来到电梯口,两个男人讨论着最后一次见海伦的情形,塔西娅在一旁默默听着——似乎他们正在对古斯塔夫进行审讯,以确认海伦的位置,不过进展并不顺利。駧

    电梯门打开了。

    提着各种文件的男人先一步进门,当塔西娅随之迈步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惧——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从两侧向她飞来。

    “小心!”站在塔西娅身后的男人提着她的后领把她拉了出来,塔西娅跌倒在坚硬的地毯上,整个人还是懵的。

    三人听见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响——就在刚才,电梯的金属门夹层中迅速弹射出薄薄的金属片,它们快速而准确地对撞在一起,力度足以斩断一根牛骨。

    “怎么回事??”电梯里的男人有些慌神,但他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电梯门开始缓慢合上。

    “该死!”电梯外的男人开始奋力按动开门键,然而没有用,电梯门无视了他的所有操作,彻底合上了。駧

    “该死!!该死!!这鬼电梯在干什么!”男人狠狠踹向电梯的金属外门,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辉光数字,心底尤其害怕它升至六层或负二层。

    不过数字并没有变化。

    大约三十秒后,电梯门再度响起抵达的“叮咚”声,门缓缓打开——那些从赫斯塔房间中搜查出的东西散落一地,但人不见了。

    男人愣在当场。

    塔西娅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在几个深呼吸后走进了电梯的轿厢,将所有东西一一拾捡。

    整个过程中,男人一直在打呼同伴的名字,他站在门外焦急而愤恨地打量着这个几乎不可能藏人的空间,可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

    忽然,塔西娅站住了,她再次扫看整个狭小的电梯空间,表情诧异万分。駧

    “你在干什么?”电梯外的男人有些着急,“捡完了就赶紧出来!”

    “那个手提箱,”塔西娅望向男人,“手提箱也不见了……”

    ……

    病床上,司雷整张脸都包上了纱布,只剩下左眼和整个下巴。

    “不用太担心,包得有点夸张了,其实这些就是一点轻微灼伤。”司雷的声音异常沙哑,“要紧的伤在手臂和腿上……你也骨折了?”

    “我还好。”赫斯塔的目光在司雷的脸上简短地停留了一下,又看向司雷身下的枕头,“都是我的错,我大意了。”

    “什么?”駧

    “杰奎琳来找你的时候我不该让你和我一起过去,”赫斯塔低声道,“我应该留下黎各,让她跟着我们……我高估自己了。如果黎各当时也在,你不会伤成这样。”

    司雷闭上眼睛,“……现在谈如果没意义。”

    赫斯塔沉默不言。

    “杰奎琳怎么样了,”司雷问,“她逃出去了吗。”

    “不知道,”赫斯塔回答,“我进去的时候没看到她,我本来以为她在里面的。”

    “……也可能她进去以后就和费昂斯一起跑了。”司雷低声道,“这些人怎么弄到的炸药?还是威力这么大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复归

    “我也好奇这件事,所以着急来你这儿问问有没有什么线索。”赫斯塔轻声道,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我昨晚试了试在禁限用物品清单上写了一些东西……就是这张照片上费昂斯戴着的东西,但是没有用,不知道他现在藏哪儿去了。”

    司雷的目光扫了眼照片,“……这照片看起来很老了。”

    “对,但他还带在身上,多少说明点什么。”

    赫斯塔把照片重新收回,她讲述起自己在费昂斯房间内搜查的经过,司雷静静地听。

    “总地来说,我没什么收获。”赫斯塔回答,“你当时在外面有和他们聊到什么吗?”

    司雷轻叹了一声,“我反应也有点慢了……”

    “怎么呢?”

    “现在回想他们当时的表情,其实那几个人已经下决心赴死了……很明显,但我直到其中一个人让我赶紧离开那里,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司雷望着赫斯塔,“我当时想进去告诉你,让你赶紧出来,但……”

    赫斯塔有些意外,“他们还让你赶紧离开呢?”

    “一些死前的胡言乱语罢了,”司雷闭上眼睛,表情有些微的痛苦,“为首的那个人说了些怪话,别的人跟着附和……”

    “什么怪话?”

    “他说他的名字会写在所有人中间,然后剩下的人就说“亚雷克与你同在”这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在,我听见了,感觉和迪特里希的日记差不多,这些人不管做什么都需要有一个绝对的存在来肯定自身的正义和价值……”赫斯塔轻声道,“还有吗?”

    司雷回忆着:“他后面还提到从血肉中脱离,什么……”

    “从血肉中脱离?”赫斯塔低声重复着。

    “好像是想表达他经历过死亡,像梦一样,”司雷低声道,“他说他并不害怕,即便会被扣分,也并不后悔……”

    “这是濒死的时候出现幻觉了?”黎各若有所思,“他是不是把这也当成他们的模拟试炼了。”

    “也许吧。”司雷目光低垂,“现在回想,我昨天应该先去问古斯塔夫,他的试炼内容是什么……”

    “你现在相信了。”赫斯塔轻声道。

    “但他太年轻了,”司雷再一次闭上了眼睛,“那几个已经死了的年轻人,塔西娅……还有那对姐妹,她们才多大年纪。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无非都是周围的成年人灌进去的……她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塔西娅都二十多了吧,还不能选吗……”黎各撑着下巴,“艾格尼丝和梅耶还小是真的——但她俩看起来比塔西娅魔怔多了。”

    “而且艾格尼丝也参与过试炼。”赫斯塔补充道。

    “这些“孩子”也许比你想象得要主动得多。”黎各接着道。

    “如果我们要划分***,船上这群人大概和安娜不分伯仲。”

    “啧,”黎各点头,“同意。”

    她侧身转向赫斯塔,两人默契地击了下掌。

    “你总不能因为古斯塔夫长着一张年轻的脸就提前认为他骨子里可以是个好人,”赫斯塔望着司雷,“我骨子里算个好人坏人我都不确定——”

    “是好的,”黎各点了头,“咱们仨都是好人阵营的。”

    司雷试图忍耐,但还是笑了一声。

    “是的啊,”黎各笑道,“我们是好人,安娜还有这一船的乘客呢是坏人,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赫斯塔看着她:“那千叶小姐呢?”

    “有待观察。”黎各认真回答。

    赫斯塔不置可否。

    黎各接着道:“按我的意思,就该放着坏人和坏人斗下去,我们在旁边看着就行,结果你又不愿意。”

    司雷看向赫斯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船上的乘客本来人就不多,昨晚又一口气炸死五个,再这样闹下去过不了几天人就都死完了。”赫斯塔轻声道,“首先是镇压叛乱,其次,就是增加乘客数量。”

    ……

    电梯门外,男人已经慌了神,他望着塔西娅把东西抱出轿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电梯门缓缓合上,塔西娅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同样有些茫然。

    突然,她抬起头,朝着赫斯塔的房间大步走去。

    “塔西娅你去哪里!你回来!”男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塔西娅往前跑,“站住!”

    塔西娅没有理会身后的喊声,她抱着一堆文件回到了赫斯塔的门前,再次从那个空洞的玻璃门中钻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男人发现塔西娅似乎并不是想逃跑,于是也放慢了脚步,他跟着她一同钻过了大门——塔西娅小跑着登上台阶,重新推开了赫斯塔房间的门。

    “塔西娅!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推门而入的男人忍无可忍,他看见塔西娅有些颓然地坐在地面上,目光愣愣地望着某个地方,仿佛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精气神。

    男人刚要上前把塔西娅拉起来拖走,突然也感到一阵悚然——

    顺着塔西娅的目光,他看向了不久前三人共同检查过的抽屉,就在抽屉底部和地面的空隙之间,一个熟悉的黑色小皮箱静静地躺在那里。

    塔西娅躬着身子上前,再一次将皮箱拖出了柜底,她熟练地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两个文件袋上面都标着日期,一个是12/31~03/32,另一个是03/32~05/32。

    “……就是刚才的箱子,”塔西娅红着眼睛,小声开口,“一摸一样的。”

    男人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

    赫斯塔与黎各坐了大概不到十分钟,两个身着白衣的医生就迈着大步进门查房。

    其中一人一见黎各和赫斯塔就皱起了眉头,“外面写了!每次只能一个人进来探视,你们没看到吗?”

    “没看到。”赫斯塔回答,“哪儿写了。”

    “就护士岛那边。”黎各小声道,“我以为你看到了不在乎呢。”

    “你们是谁?”赫斯塔望着眼前两人,丝毫不怵。

    “她们都是我的主治医生……”病床上的司雷虚弱地回答,“昨晚的手术就是左边的女士做的……”

    赫斯塔回过头:“你确定?”

    “确定……我是半麻,整个手术过程我都是清醒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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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