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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离场

    老教师笑了一声,他没有回应那人的问题,只是冷声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成晓淑。”女生的回答掷地有声。

    “好,好……”老教师点了点头,待写下了这个名字,他再次抬头,“……你也跟她一起滚。”

    “你没有权利——”

    “还有谁也不想继续听这堂课了?”老教师的声音再次拔高,“都站起来让我看看——”

    他话还没有说完,第二排中间,两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已经同时起身,她们面无表情地收拾着纸笔,每一个动作都在桌面与地面上激起了巨大的响声。

    赫斯塔认得她们,这正是中午因为不满篮球声而更换座位的两人。

    “你们俩——”

    “你不用打听我们叫什么名字,”两个女生中的矮个子冷冷看了老教师一眼,“我们今天回去就退课,以后也不会再踏进你的教室了。”

    老教师气得笑了,“好,好得很——”

    正此时,四五个坐在教室中间的女生也纷纷起身——接二连三站起来的同学似乎形成了一道连锁反应。教室后排已经有人背着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阶梯教室的门……整个教室突然变得混乱嘈杂,短短几分钟内,已经有十数个学生起身离开。

    尽管赫斯塔仍没有完全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也意识到自己已不能再待在这个座位上,继续询问这老师驱赶她的缘由。

    在众人的注视下,赫斯塔最后一个站了起来。

    她沉默地收拾起所有文具,背上书包,将那一大袋卫生巾从置物钩上取下。

    “我充分尊重您对课堂的处置权,”赫斯塔看向讲台上的男人,用通用语平静地开口,“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会邮件投诉到校长信箱和学校督导组,届时,您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老教师并不言语,只是一路盯着赫斯塔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野。

    “好,继续上课。”

    ……

    推开门走出教室的时候,赫斯塔心情仍有些低迷——和方才那几个义愤填膺的同学相比,此时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更多是困惑,她完全没想明白今天这一场由几个男生莫名发笑而引起的灾祸,到底是怎么烧到自己身上来的。

    不过等她往前继续走了几步,转个弯,就发现先前离开的十几个人里,大约有一半都没有离开,她们不约而同地站在走廊里聊天,一见赫斯塔,众人的谈话便停下来。

    “还好吗?”其中一人快步朝她走来,“没事吧?”

    赫斯塔望着眼前人,通常来说她都不太可能一次性记住十四区人的名字,但很奇怪的,她记得这个坐在后排的女孩:成晓淑。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哪几个字……但这个读音她印象深刻。

    在成晓淑身后,几个女生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赫斯塔身上。可赫斯塔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今日教室里发生的一切固然是无妄之灾,但这些人都主动选择了卷入,用行动对她进行了声援。

    “……当然没事,”赫斯塔认真回答,“谢谢。”

    “不用客气,”她有些好奇地指着赫斯塔的袋子,“你怎么会买这么多卫生巾呢?帮室友带的吗?”

    “我不太清楚……”赫斯塔顿了片刻,又切换成通用语,“这些型号。”

    “不清楚型号?……你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型号?”

    “我用棉条比较多。”赫斯塔回答,“但超市里似乎没有。”

    “棉条啊……”成晓淑明白过来,“我听人说起过好多次了……说是戴着它经期去泳池都没问题?”“不知道,”赫斯塔望着她,“我没有在经期去过泳池。”

    赫斯塔严肃的样子再次逗笑了成晓淑,她笑着应道,“好的……这不重要,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简?”

    赫斯塔点头。

    “接下来你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是的。”

    “那怎么说?”成晓淑回过头向大家,“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互相认识一下?”

    几人欣然同意。

    她们聊着天来到附近的草坪,大家席地而坐,共同沉浸在午后的暖阳中。其中一人忽然想起什么,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许多分装好的贝壳蛋糕,依次分给众人,女孩子们笑着接过,纷纷道谢。

    “今天真晦气,”一人咀嚼着说道,“我以为今天来上课的会是陈北祎陈老师,结果还是这个糟老头子——怎么回事,上礼拜他不是说这门课是他和陈老师轮流上的吗?”

    另一人睁大了眼睛:“你也是为了陈老师选这门课的?”

    “会主动选这门课的应该都是奔着陈老师来的吧,”有人接过话茬,“不是说她明年就退休了?”

    “对,我就是听说了这个才抢的课……”

    “就算陈老师退休了,之后学校应该也会返聘的吧。”

    “谁知道,陈老师最近腿脚不太行了,未必以后还能排课,”一人叹了口气,“我上礼拜在家属区那边遇到她,发现她坐着轮椅——”

    “啊?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不是残了,应该就是不方便。”女孩连忙道,“昨天我在文汇楼看到她站着等电梯,还和她打了招呼。”

    余下众人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可惜了,不管怎么说,这门课之后都得退了……你们退吗?”

    “退吧。”另一人道,“我打算一会儿去陈老师办公室问问她的排课情况,以后轮到她的时候过去蹭课就是了。说到底也就是这学期少挣两个学分的事,下学期选别的也就补回来了。”

    众人彼此应和,直到赫斯塔。

    “一定要退课吗?”赫斯塔问。

    “不退当然也行,”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望着她,“但那个老头接下来肯定会刁难你,你今年才大一,何苦要在他这里拿个低分?”

    赫斯塔低头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本子,翻出了一个地址。

    “你们刚才聊的陈老师,是不是在这个办公室里的‘陈老师’?”

    “……对,这就是陈北祎老师。”

    赫斯塔合上笔记本,“那一会儿,我和你们一起去一趟。”

第一百零九章 时间

    傍晚时分,松雪原的夕阳格外迷人。

    血液医院楼下的草坪旁边,司雷拿着一叠检查结果一张张细看,陆陆续续有人从她面前经过——儿童、老人、坐在轮椅上暮气沉沉的病患、小跑着赶路的探望者或护士……但她头也不抬,只是一言不发地比对着手中的数据。

    高处的一间病房,梅思南站在窗边俯瞰着司雷的背影。他回过头,对病床上的男孩轻声道,“是的,她在楼下。”

    床上的年轻人不过十六七岁,皮肤却呈现出诡异的枯槁。他的肤色极其暗沉,黑得异常,瘦削的躯干隐隐可见骨骼轮廓,半睁的眼睛带着一点恬静的笑意。

    几瓶吊水挂在他的头顶,输液管穿过病床的隔离罩垂在他的手边,那只手无力地耷在床沿,留置针附近的皮肤满是青紫与暗黄的淤青。

    “……肯定是情况不太好,”床上年轻人低声道,“但其实她不用走那么远。”

    “不会的,如果你情况不好,就不会从重症室转出来了。”梅思南笑着道,“也许再过两周,我们还能一起出去散散步。”

    年轻人微微一笑,也没有反驳。

    梅思南坐回到病床前的凳子上,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放在床头的一个小音箱在放着钢琴曲。

    音响后面,一个用三十六个小火柴盒拼成的现代画靠墙放着,装在一个干净的方玻璃箱里。

    病中的年轻人专心聆听乐曲,目光出神地追随着窗口的金色夕照。

    一曲临终,他微微抬起头,“……这就是你上礼拜说的新曲子吗。”

    “嗯。”梅思南点了点头,“写得很快。”

    “很好听……它叫什么名字?”

    梅思南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微垂,“凝视夕阳的……赫斯塔女孩。”

    “这是谁?”年轻人问,“你的新朋友?”

    “还……不是,”梅思南十指贴合,轻轻摩挲着指腹,声音略低了一些,“只是见过几面……”

    病床上的年轻人安静地看着友人,“是怎样的人?”

    “她……”梅思南低声道,“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像你一样。”

    “比我的更浅,像鹰一样。”梅思南低声道,“当这样一双眼睛凝视着你,你会很明确地感觉到她的敏锐、甚至锋利……”

    “这个人很凶?”

    “……不知道,”梅思南喃喃地说,“但至少,在看夕阳的时候,她是沉静的……让人想起夕照下的群山。”

    “那她听过这首曲子了吗。”

    “还没有,”梅思南深吸一口气,“遇见她的那天我想着,下次再见到她的时候也许可以找机会告诉她……”

    “不会就再没见到了吧。”

    “不,”梅思南摇了摇头,“第二天晚上就见到了,但那是在一个新朋友的家宴上,那个场合说这些,会太唐突。”

    “……然后呢?”

    “我想,那就再等下一次,结果上周日的时候又碰见了一次,是在市政厅里。”

    “市政厅?”

    “我是去等人的,”梅思南答道,“因为另一个朋友说她认识一个唱诗班需要钢琴伴奏,她一下找不到人,问我愿不愿意试试……我刚好有时间,所以就去试试。”

    梅思南的身体微微前倾,十指指节交叠,用力地压在一起。

    “那个场合……也不合适么?”病榻上的年轻人问。

    “很难说。因为本来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她是去参加一个专门为橘镇新居民准备的宣讲会。按照安排,宣讲一结束,她和她的几个同伴就要坐巴士环游城市……但那天真的很巧,因为当我和朋友收拾了东西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她还在走廊上。

    “当时她的同伴在哭,她在旁边安慰。我原本以为又要错过,结果我的朋友邀请她们一起去唱诗班做观众。那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个绝佳的机会:我什么也不必说,只需要找一个间隙把这首曲子献给她,在她面前完整地演奏一遍……就够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的手心就开始出汗:我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做过准备,也不知道之后的排练里到底有没有可能找到这样的时机……但我想,也许排练之中会有一些休息的,因为我朋友说了唱诗班那边还有茶歇——只是这样的间隙可能稍纵即逝,我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然后呢。”

    “……她拒绝了。”梅思南低声道,“她说,她一会儿就得回去了……所以没有去唱诗班。”

    “怎么会这样,”病床上的年轻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不……还是在错过吗。”

    “所以我现在就带着音箱,”梅思南轻吐一口气,“这样等下一次再见到她的时候,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好。”病床上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希望你顺利……”

    “别说我的事了,”梅思南笑道,“这周你和司雷女士相处得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妈妈吗?”

    年轻人轻叹一声,有些腼腆地笑起来。

    “喜欢?”梅思南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年轻人看向窗外,“其实……还是有些不熟,平时说话也很拘束……反而做不到像我们现在这样聊天。”

    梅思南有些意外,“这样吗。”

    “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年轻人稍稍颦眉,“你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和你血脉相连,但……那种陌生感又特别真实。”

    “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梅思南犹豫着开口,“但我明白一点这种感觉。”

    “……在今年夏天以前,我只见过她的照片。这些年,她偶尔会给我写信,但从来没有告诉我她的号码、地址……甚至连视频电话也没有,我不明白为什么。”

    年轻人停顿了一会儿。

    “有好几次,她就坐在这里,坐在你的位置上削着苹果……我差点儿就问了,但又忽然觉得现在问这个好像也没有意义,”年轻人低声道,“听起来像是种责备。”

    “……可能你只是需要时间,”梅思南低声道,“也许司雷女士也需要时间。”

    “时间,”年轻人再次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第一百一十章 萎靡

    晚上七点,赫斯塔登上了驶向松雪原的高速列车。

    她的车原本在今晚九点一刻,但下午的几个女生偷偷告诉她,如果晚上的课不是特别重要,其实没必要待到最后,只需要等老师点完名再偷偷溜出去就好了。

    尽管某些老师会觉察到这一点,并且在课程结束前二次点名,不过那通常都是学期中或学期末的事,刚开学的这几周一般很安全。

    赫斯塔从善如流,直接把行程提前了两个小时。

    窗外夜幕已落,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仍然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一切。

    几个中年人在她前后落座,她们试图将自己的行李箱托举起来,但接连几次都失败了。赫斯塔看了眼车厢前后的行李台——她上车时还空荡荡的行李台此刻已经放满了箱子。

    “需要帮忙吗?”赫斯塔问。

    “需要需要,谢谢你啊——”几个中年人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赫斯塔右边的袖子是空的。她们怔了片刻,正想说些什么,一个行李箱已经被赫斯塔稳稳地放上了行李架。

    “别的呢?”

    “哦哦。”几个中年人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她们分别往旁边让开,把箱子推到赫斯塔跟前,“麻烦你啦!”

    “不客气。”

    等再坐下来,她们自然地将赫斯塔加入了自己的谈话。她们看起来和徐如饴年纪相仿,但身上却没有暮气。借助翻译机,赫斯塔勉强和她们攀谈起来,这才知道她们都是南方人,从小到大读书工作都在一块儿,今年几个姐妹都刚刚退休,于是结伴周游南十四区。

    原本她们给自己的橘镇之行安排了三天的行程,但到了橘镇才觉得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于是几人一合计,在密集地逛完几个主要景点后,当晚就启程回松雪原。

    临下车前,坐赫斯塔旁边的女士递给她一盒柿饼。

    “现在买到的柿饼都不是当季做的,这个牌子的勉强还可以,”中年人如是叮咛,“橘镇的柿子是有名的,你得等到十一月,那时候你随便去街上买点尝尝,肯定特别好。”

    赫斯塔有些懵懂地谢过了,待车停稳,她又依次帮阿姨们把行李箱拿下来,几个阿姨聊得热火朝天,很快下了车,走到很远了还不忘回头朝赫斯塔挥挥手。

    松雪原的秋夜已经有些凉意,赫斯塔端着阿姨们给的柿饼走到司雷指定的地标附近。她把盒子放在路灯的光下,仔细观察着柿皮上的白霜,又嗅了嗅,这些扁平的橘色果实散发着特殊的清香。

    等真的尝了一口,这清甜的味道顿时令她着了迷——如果这都算勉强,那十一月的当季柿饼得有多好吃呢。

    “简?”司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抱歉来迟了点,你等很久了吗。”

    赫斯塔回过头,很快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吃柿饼吗?”赫斯塔也朝着司雷的方向走去,“刚刚车上我遇到几个——”

    当司雷从远处的昏暗夜色中走到灯下,赫斯塔脸上的表情忽地凝住了。

    仅仅三个月不见,她感觉眼前的司雷几乎像是变了个人。尽管面孔还是那张面孔,声音仍是那个声音,但一些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让司雷看起来格外萎靡……像一棵正在枯萎的树,冬天还没有到,就已经开始缓慢地失去生机。

    “你刚说什么,”司雷两手插在口袋里,走到赫斯塔面前,“你在车上遇到了……?”

    “几个乘客。”赫斯塔抬起手,把柿饼递了过去,“吃吗?”

    司雷拿起一个,“吃晚饭了吗?”

    “还没。”“走吧。”司雷一边咀嚼,一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也还没。”

    赫斯塔跟了上去,这一次,当她靠近时,她忽然在司雷身上闻到了一股明显的烟草气味。

    ……

    司雷打车带着赫斯塔来到一处夜市,这里离血液医院仅仅两街之隔,但却无比喧嚣,人潮涌动,到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此刻已经快到十点,夜市似乎才刚刚开始,玲琅满目的小吃和便宜物件沿街陈布,有许多东西赫斯塔都是第一次见,但她仍然逛得心不在焉。

    “要是离医院只有两条街,那还挺方便的,”赫斯塔轻声道,“你常常来这儿吃东西吗?”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来。”司雷打了个呵欠,“我下午问护士,说晚上有个朋友要来,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简单吃个饭,她告诉我这儿有个夜市,她们下了夜班一般都到这儿来吃点东西。”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赫斯塔停下了脚步,“如果你现在已经很累了,不如——”

    司雷当场笑了起来,她两手揉搓着脸颊,似乎在努力振奋。

    “没有不合适,我是有点累,但你来得正好,”司雷抬起头,“我下午一直想着晚上带你去哪儿吃饭的事……怎么样啊,你的校园生活?”

    赫斯塔也笑了起来,“……你要跟我聊这个,我能说的就太多了。”

    两人一路走到夜市尽头的一间大排档,尽管夜里起风微冷,但还是有不少人坐在外面的露天小桌上。司雷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和赫斯塔一同坐了下来。老板很快出来招呼,她留下三张卷角带油的旧菜单,很快又风风火火地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司雷一边问着赫斯塔的口味一边点着菜,不一会儿就招呼老板过来点单。

    老板龙飞凤舞地持笔记下菜名,“咱们这儿是点完单先结账,您看……”

    “我来,”司雷说,“多少钱?”

    “六十七。”

    司雷开始掏钱包,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放在桌上,上头还叠着一个火柴盒。

    赫斯塔的视线落在那包烟上,等老板走后,她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就这两个月,好像……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当你面抽,我的公德心还是比千叶强点。”

    赫斯塔沉默了片刻,忽地也笑起来。

    “我还以为来这儿受折磨的就我一个,”赫斯塔从一旁的筷子桶里抽了双筷子给司雷递过去,“但好像你也差不多……”

    “先说你的事吧,”司雷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了。”

    “憔悴?”赫斯塔有些意外,“我有吗?”

    “刚在车站接到你的时候我确实有点惊讶,”司雷轻声道,“我们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雨

    赫斯塔当即左顾右盼起来,她试图在周围寻找镜面,好看看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会吗,”赫斯塔仍感到惊讶,“也可能是今天上了一天课累的。”

    “总归不如刚下船的时候有精神,”司雷望着她,“是不适应宜居地生活,还是单纯学习压力大?”

    “都……还好吧,”赫斯塔低声道,“我一直以为这几个月我恢复得还不错呢,饮食、睡眠都挺规律。”

    “那就好,”司雷笑了笑,“交到新朋友了吗。”

    “嗯……”赫斯塔沉思良久,“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有吧。”赫斯塔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认识了很多人。”

    两人谈话的破冰期还没过,老板已经端着一篮毛豆上来了。

    “你俩喝酒吗?”

    “不喝。”司雷和赫斯塔异口同声地回答。

    老板笑出了声,过会儿又拿了两瓶豆奶上来,她脚下生风,放下玻璃瓶就走。司雷连忙冲着她背影喊:“我们没点饮料——”

    “送你们的!”老板头也不回,已经撸着袖子重新回去店里了。

    就着豆奶和毛豆,司雷两人重新拉开话匣,赫斯塔谈起今天的无妄之灾,听得司雷发出阵阵大笑。

    “……这好笑吗?”

    “当然,不好笑,就是……太像在这儿发生的事了。”司雷仍笑得停不下来,甚至呛得咳嗽了几声,“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自己被赶出去了吗?”

    “嗯。”赫斯塔表情复杂地答道,“我问了那些和我一起离开的同学,她们和我说了。”

    “她们是怎么和你说的?”

    “她们先是问我从什么地方来的,我说第三区,结果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赫斯塔深吸一口气,忽然换成了成晓淑的口吻:“‘你来自第三区,那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们那儿猎巫猎了三百多年,女人的经血有多厉害,你应该从小就听过——但凡是被来月经的女人碰了,征战的战士就要受伤,柔嫩的植物就要枯萎,葡萄酒会变酸,耕种的土地也要变得贫瘠……你怎么会不懂?’”

    说着,赫斯塔抬起头。

    “我上哪儿懂,这些神话故事从来也没人和我讲过。有时候训练赶上了经期,没提前准备好那就是一裤子血,也没人发笑,顶多是有时候拖久了血迹洗不掉,得找后勤换新的。”

    司雷咀嚼着豆子,良久才舒了口气:“……你们水银针才像是活在神话故事里的人。”

    “为什么。”

    “我也解释不来……可能你多待几个礼拜就懂了。”司雷笑了一声,“和舍友相处得怎么样呢,应该没人敢为难你吧。”

    提起这件事,赫斯塔分明感到额侧的神经连着跳了两下,司雷也立刻捕捉到眼前人瞬息的变化。

    “……这么快就和室友有矛盾了?”司雷问。

    “不是。”

    赫斯塔痛苦地摇头,而后一点点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再次讲述了一遍——但隐去了关于林骄的部分。

    这一次司雷没有笑,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路边小水坑那片不时荡漾的路灯水影上,神情若有所思。

    在赫斯塔的讲述里,小炒菜一个接一个地端了上来,两人边聊边吃,最后一个菜刚端上的时候,司雷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聊了两句便皱起了眉。

    “我得先走了,”司雷看向赫斯塔,“医院有事,要我回去一趟。”“是医院那边出问题了?”

    “没有,就是一个分析报告出来了,明天一早主任医师要飞去平京出差,他想在走之前和我讲讲结果。”

    赫斯塔放下筷子,“我跟你一起走。”

    ……

    两人提着饭盒快步回走,这一路,司雷又问起了丁雪阳的情况。然而赫斯塔对这人的了解并不多,因而许多事情都答不上来。

    “你那天留在家里是对的,”司雷道,“那种时候让她一个人待着很危险。”

    “嗯,我知道,”赫斯塔目光微垂,“那天我一直在想另一个人……”

    “阿尔薇拉?”

    “……嗯。”

    “还是不一样,”司雷呼出一口气,在这个略有些寒冷的秋夜,竟勉强透出了些许白雾的痕迹,“孕妇的情况会更复杂一些,生死就是一个瞬间的事……有时候遇上一根救命稻草就能活。”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赫斯塔低声道,“我做不了什么。”

    “你确实做不了,”司雷回答,“那种时候的囚笼是密不透风的,跳出去的人……大概都靠了一点儿运气。”

    赫斯塔有些在意地朝司雷看去——她说这话时的口气,就像是在说自己的心路历程。

    很快,赫斯塔跟着司雷来到血液医院。

    即便是夜晚,住院部的走廊依然灯火通明。司雷的脚步越来越快,赫斯塔紧跟其后,乘电梯一路升至十二楼。

    沉默间,赫斯塔忽然开口:“你孩子叫什么?”

    “司雨。”

    一瞬间,一个遥远的问题忽然得到了解答。

    小雨。

    赫斯塔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天晚上司雷睡梦中喊出的名字是她的孩子。

    “他一切都还好吗。”赫斯塔又问。

    “得观察,不过最近一周他都没有发过烧,是好兆头。”司雷轻声道,“而且他有个联系了五年的笔友最近来松雪原看他……每周都来。可能是这个原因吧,他心情也比之前好了。”

    血液医院的内部结构非常复杂,出了电梯之后,赫斯塔跟着司雷七拐八绕,最后终于走到了监护病房附近。大部分病房此时已经熄灯,陪房的家属要么已经睡了,要么在吸烟处吞云吐雾默默发呆,除了轻微的机器噪音,四下非常安静。

    不远处,一个戴着浅棕色费多拉帽的年轻男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他听见脚步,循声回头,正要起身,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此刻从走廊远处快步走近的,除了司雷警官,还有另一个人……

    “思南?”司雷轻声打了个招呼,“你怎么还在这儿?没回去吗?”

    梅思南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他略低下头,借着帽檐挡住了赫斯塔与自己之间的视线。

    “……张医生说他现在在十六楼的办公室,你来了可以上去找他,”梅思南近乎呢喃地回答,“我也想听一听司雨的情况,所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跳海

    司雷走到门上的观察窗前,“小雨已经睡下了吗?”

    “对……晚上医生来查完房以后就睡了。”

    “辛苦你了。”司雷低声道。

    “哪里。”

    “那我现在上去一趟。”司雷回过头,看向赫斯塔,“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还是——”

    “一起上去吧。”赫斯塔答道,“不差这几步路。”

    说话时,赫斯塔始终望着梅思南的那张脸,她一早就注意到这人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他不仅刻意回避着自己的视线,而且一直把右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像是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赫斯塔隐隐升起几分警惕——这人很可能随身携带着什么危险物品,譬如枪支武器之类。

    “那我们走。”司雷道。

    话音未落,有护士拿着签字板追来问赫斯塔的身份,并要求她登记来访信息。

    司雷代她作了解释,赫斯塔则接过护士递来的笔与登记簿,开始签名。然而连着两支签字笔都没了水。

    护士拿回查看,又用力地甩了几下,还是写不出字。

    “……用我的吧!”梅思南上前一步,从大衣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只外型圆润的圆珠笔,笔身印着一只白兔,看起来很新。

    赫斯塔刚伸手去接,梅思南不知是误触了什么地方,那只笔忽然闪起了光,与此同时还响起了一串音质十分低劣的童谣。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梅思南尴尬地缩回了手,他慌乱地拨下笔身侧面的开关,走廊再次恢复了安静。

    “不好意思……”

    司雷笑了一声,“你这笔哪来的。”

    “是教会给唱诗班的礼物……”梅思南低声道,“他们也送了我一支。”

    “怪不得还会唱歌,孩子们应该挺喜欢。”

    梅思南干笑了两声,看着一旁赫斯塔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赫斯塔轻声说。

    “不客气。”

    ……

    由于赫斯塔手里的饭盒气味太大,她一直站在走廊上等。大约一小时后,司雷和梅思南才从主任医师的办公室出来,见两人表情都带着笑意,赫斯塔猜测诊断结果应该不错。

    三人一同乘电梯下楼,司雷一路送梅思南来到医院的东门,临分别前,司雷再次对他表达了谢意,梅思南连连摇头。

    等到该说的客套话差不多都说完了,司雷见他还是一脸欲言又止,不由得开口,“还有什么事吗?”

    梅思南喉咙微动,他目光低垂,握着小音箱的右手攥得更紧了,“我……”

    在三人沉默的间隙,赫斯塔微妙地变换了站姿,好将自身的重心微微朝前调整——尽管眼下梅思南并不像一个危险人物,但凡事总有意外……无论这个年轻男人接下来掏出的是短刀还是手枪,她都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然而,随着一声叹息,梅思南绷紧的双肩松懈下来。

    他的右手终于从大衣口袋里伸了出来——掌心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没事,”梅思南腼腆地笑了笑,“我明天会再来的,再见。”

    “再见。”司雷朝他挥了挥手,很快与赫斯塔一同离开。

    走了几步,赫斯塔回头朝梅思南的背影望了一眼。

    ……多么奇怪的人。

    ……

    在医院楼下的某处石台,赫斯塔和司雷再次把晚上的小炒菜摆了出来。她们用一楼的微波炉把每道菜都热了一遍,味道大差不差,更何况两人此刻都已经饥肠辘辘,什么吃起来都是香的。

    石桌的凳子和桌面之间距离隔得太远,赫斯塔始终找不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吃着吃着筷子就往下掉饭粒,司雷捡起一旁打包用的塑料袋,给赫斯塔垫在了桌面上。

    赫斯塔笑起来,“谢谢。”

    “一只手生活还是不方便吧。”司雷轻声道,“AHgAs说了什么时候能给你重新把手臂装回去吗?”

    赫斯塔摇了摇头,“在回到战斗序列之前应该都不太可能……不过大部分时间我也习惯了。”

    “那你什么时候归队?”

    “不知道。”赫斯塔答道,“她们说今年十一月会有一个评估,我猜至少得等到那个时候。”

    司雷点了点头,“还好,日子会很快的。”

    “你呢?”赫斯塔问道,“你会在十四区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看吧。”

    “看小雨的情况?”

    “也不全是,”司雷端起碗,“我待在这儿做很多事情都是更方便的。毕竟升明号上的案子现在主要是十四区在牵头调查,我上个月已经给好几个方面都写了报告,如果她们联系我,我第一时间就能响应。”

    “……那些报告有下文吗?”

    “目前还没有。”司雷半睁着眼睛,神情有些冷冽,“倒是有几个记者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摸到医院里来了。”

    “你没理那些人吧。”

    “现在当然不理,这会儿只要是和升明号有关的消息,保密评级都很高,”司雷轻声道,“调查需要时间,我理解这点,但如果有人想把升明号上发生的惨案压下去,我也不会听之任之。”

    赫斯塔不再接话,默默地连吃了好几口白饭,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筷子,重新直起腰,端坐在石凳上。

    “话说,当初司雷警官为什么要去第三区?”

    “去哪个地方不是我选的,”司雷低声道,“之前在升明号上,我好像和你们几个提过这件事?”

    “嗯,”赫斯塔点头,“你说14年春天,你捡到了一位女士的包,里面有她的证件和船票,然后你冒用了那个身份上了船。”

    “对,是这样。”

    “真的是捡到船票就直接去码头登船了吗?”赫斯塔好奇道,“什么都没有准备,就直接去了?”

    “还要准备什么呢,那天我本来也打算去海边,”司雷陷入回忆,忽然笑了笑,“只不过,要是没有那个包,我会去另一片海湾。”

    “去做什么?”

    “跳海。”

    赫斯塔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做什么?”

    “跳海,”司雷平静地答道,“当时活得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

    “被困得太久,人就没力气了。”司雷的手撑着桌子,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没力气躲,也没力气挣扎,就想让所有事情都早点了结。大概,是这么个想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艘更大的船

    说着,司雷抬起头:“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赫斯塔刚想开口,又有些犹豫地皱起了眉头。

    有一些颇为尖锐的画面骤然闪回,像一块崩裂的镜片从赫斯塔眼前擦过,映照出几道曾属于她的朦胧残影。

    “……我不知道。”赫斯塔小声说,“有些事情我现在记得不是很清楚……可能要去问图兰。”

    两人一时沉默。

    “你当时,是遇到了什么,嗯……”赫斯塔寻找着措辞,“因为你,你不像是会——”

    司雷笑了笑,“要是人四十岁的时候还和二十岁一样,这二十年不是白过了吗。”

    “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也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司雷低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记不清……但有一个画面,这些年一直很清楚。”

    “什么。”

    “有一天,我在家里洗马桶。”司雷说,“我跪在马桶前面,戴着一双橡胶手套,明黄色的……我拿着一个已经散了的钢丝球,全神贯注地擦一块污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那时候我怀孕大概五个多月,没有工作,白天总是一个人在家。”

    “……什么时候的事?”

    “小雨是14年春天出生的,所以那时候应该是在13年夏末吧。”

    司雷望着远处,目光一时虚无。

    “污渍粘在马桶壁上,怎么也刮不掉,但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站起来,两只脚麻得厉害,眼睛发晕,最后我抱着卫生间的墙,慢慢坐在地上……我突然觉得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下去,所以我收拾了行李,回到我自己家。

    “后来,我母亲陪我去了医院……但签字前有一道程序,是当事人必须再听一次胎心,我们都听见了孩子的心跳,非常快,非常……有力。

    “结果那天,我们只是在医院哭了一场,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接着就是春天,小雨出生,一切都很顺利。你知道有的产妇会侧切,会漏尿,会没有奶水,会乳腺炎……我什么都没有,哺乳很顺利——但我没有变好,我一天比一天没有力气。接着医院给我开了一些药,原本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服药之后我终于能动了,不仅有力气去查海水温度,还有力气出门。”

    司雷忽然笑了笑。

    “……那段预备期倒真的过得很平静。”

    赫斯塔的呼吸渐渐加快,“然后……你就在路上捡到了——”

    “是啊,”司雷低声道,“看到船票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和我说:‘还没到时候,还不是现在’——命运有时候很神奇是不是?”

    赫斯塔听得心有戚戚,那包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丢的。

    “就不知道,一个人能两次遇上奇迹吗?”司雷忽然说。

    “什么样的奇迹?”

    “有惊无险……”司雷低声喃喃,“起死回生?”

    顺着司雷的视线,赫斯塔看见了司雨的病房——那儿的窗户紧闭,密不透光的窗帘挡住了所有月光。

    “能。”赫斯塔轻声道,“一定能的。”

    ……

    午夜,司雷送赫斯塔离开医院,她订的酒店离这里不远。司雷一路与赫斯塔聊着天,听她说了许多丁雨晴与徐如饴的故事,又给出了许多建议。

    等步行到酒店楼下,已是将近一点。

    “你明早几点火车?”司雷问。

    “十点多,”赫斯塔答道,“不过我明天还是会早点起,到处转转,顺便找点吃的。”

    “好啊,松雪原这边应该也有不少早市,你一会儿可以问问前台,她们应该清楚。”

    “嗯。”赫斯塔站在原地,“……我今天这样过来会给你添麻烦吗?”

    “你今天这样过来特别好。”司雷望着她,“你要是有空天天过来,我倒能多个人说话了。”

    “……辛苦了。”

    “看得出来你也不轻松。”司雷笑着道,“早点上去休息吧。”

    两人站定,赫斯塔目光低垂,显然还有话想说,司雷并不催促,只是等着。

    良久,赫斯塔终于开口,“……有时候我有一种感觉,在橘镇待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司雷低声应和了一声,“什么样的感觉。”

    “……我好像,从来没有下过船。”

    “没有下过船?”

    “对,我只是离开了升明号,但并没有踏上陆地。”赫斯塔低声开口,“和升明号相比,橘镇是一艘更大的客轮。那里和升明号一样充满了各种规则,不同的人按不同的规则行事,做对了的人有奖励,做错了的人有惩罚。

    “唯一的区别是……在橘镇,掌舵的人不再是安娜了。”

    这句话兀地令司雷感到一阵触动,一种近乎刺痛的颤栗从她的后颈炸起,慢慢向四肢延展。

    “更糟糕的是……”赫斯塔轻声道,“在这里,在十四区,我好像更难置身事外。”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见了某种隐忧和理解。

    赫斯塔先一步摇了摇头,“……也可能是我最近状态真的不好,所以才会有这些想法——”

    “简。”

    “嗯?”

    “……如果你真的觉得,橘镇也是一艘客轮,”司雷望着她,“那不如就用你在升明号上的经验去处理。”

    “像在升明号那样?”这个建议有些出乎赫斯塔的预料,她沉思片刻,“但——”

    “我不是说要套用那些你死我活的杀戮,这里毕竟是宜居地……我只是觉得你在那艘船上的状态很好。”司雷轻声道,“如果你当初能在升明号上利用规则斡旋,没理由在这里不可以……无非是这里有些东西会藏得深一些,不会专门写个守则出来罢了。”

    赫斯塔忽地有些感动。

    “……我在升明号上的状态算好吗?”

    “那当然和一年前我刚见你的时候不能比。”司雷苦笑,“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

    赫斯塔俯身拥抱了司雷。

    “……希望你今晚睡个好觉,”赫斯塔低声道,“下周我会再找时间过来。”

    “好,”司雷拍了拍眼前这个大个子的背,轻声道,“上去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陆地航行

    凌晨时分,赫斯塔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打开灯起身坐去镜前,一言不发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回想着一年前的点滴,赫斯塔有些恍惚。尽管在时间的刻度上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当她认真回顾,她似乎很难将那个在深夜出没的猎杀者和眼前这个略带疲态的自己联系起来。

    那些仿佛在悬崖钢丝上奔驰疾走的日日夜夜,遥远得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

    赫斯塔朝着镜子伸出左手,轻轻点了一下镜中人的眉心。

    她曾在莉兹额头观察到的皱痕,如今她自己也有了。

    ……但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忽然,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赫斯塔拿起看了一眼,是丁雨晴的回信。上面只有两个字:好哦。

    又过了一会儿,丁雨晴又发来消息:不过我明天上午还有事,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你下午几点去希望中心?我们可以直接在那边见面。

    赫斯塔很快回复:好,我们两点半见吧。还有件事想麻烦你,明天你出门之前,能不能把你之前做的剪报再拿给我看看?放我桌上就行。

    过了一会儿,丁雨晴回道:已经放过去了,明天见。

    ……

    次日中午,赫斯塔回到橘镇住家。

    丁贵生邀请了一些朋友来家里吃饭,男人们围桌而坐,整个客厅烟熏雾绕。赫斯塔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和所有人粗略地打了个招呼,就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书桌上,她看见了丁雨晴留下的那本关于升明号的剪报。

    从昨晚和司雷分别之后,有个想法像一颗魔法种子迅速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如果橘镇确实是一艘更大的客轮,那么曾经在升明号上施行的规则,是否也可与此地对应?

    在徐如饴的帮助下,赫斯塔将剪报上的规则一一誊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这些刊发出来的规则并不完整,不仅缺少了部分条目,而且只有日间活动与夜间活动建议,对风险乘客则要遵守的种种条约只字未提。同时,那三条被置于所有规则之上的“铁律”也同样消失不见。赫斯塔凭借记忆,尽量做了补全。

    在一切整理妥当之后,她换了一支红笔,并首先翻至“日间活动(8:00~17:00)建议”开始逐一批注。

    “1.客舱是绝对安全的,但不要整日待在客舱。”

    客舱……是住家吗。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赫斯塔立刻回想起一个细节:先前和俞雪琨见面时,俞雪琨曾经就周四晚课迟到的事情询问她理由,不仅如此,俞对当晚她在家属楼一带闲逛四十分钟的事情也非常了解……显然,在赫斯塔进入橘镇之后,确实有一双眼睛始终盯梢着她的行动。

    但是,俞雪琨却不清楚那晚她为什么迟到,这也就是说,在俞雪琨收到的情报里,当日丁雪阳与丁贵生之间的激烈争吵是不存在的……这或许意味着,要么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平时不能进入这片私宅;要么,在汇报自己的行踪时,那位盯梢者必须过滤掉所有的平民信息,以规避道德伦理上的风险。

    但无论是哪一种,二者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她在住家的大部分行为都不会被盯梢者记录上报。

    想到这儿,赫斯塔又忆起俞雪琨曾提过另一个细节:住在这个家里的成年家庭成员,有影响她评分的能力——或许她在家庭内部的评分是由丁贵生等人决定的,这里面甚至包括时平川这种外来成员。

    “客舱是绝对安全的。”

    赫斯塔再次扫了一眼这句话。

    或许住家也同样安全的,只是一点:她不能整日,尤其在八点到十七点之间,待在家中。

    她提笔圈起“客舱”两个字,又在“整日”二字下画了两道横线。

    这条似乎是在说:

    在住家的活动固然安全,但必须保正日常社交。

    这条规则与第二条:

    “2.升明号各层甲板设有健身房、游泳池、餐厅、酒吧、俱乐部……等多种娱乐设施,乘客凭船卡可享受免费服务,少数服务需额外付费,请注意区分免费/付费标识,以免产生纠纷”

    以及第四条:

    “4.大部分日间活动有利于您的身心健康,我们鼓励您探索更多场所,结识更多伙伴”

    ……差不多是个彼此呼应的关系。

    但与此同时,活动建议的第七条:

    “7.成为监护人之前,请勿前往四层甲板”

    则给社交范围划出了明确的禁区。

    赫斯塔记得,升明号的四层甲板是给风险乘客做人格备份的地方,一经备份,风险乘客们便沦为二层甲板货架上的玩具,可供所有监护人恣意赏玩——但那里似乎只在夜间营业,她、黎各和司雷三人曾在白天结伴去过,日间的四层甲板就是空荡荡的一层,什么也没有。

    在橘镇……四层甲板又是什么地方呢。

    整个日间活动一共11条准则,差不多1/3在强调外出社交的事情,其统一主旨便是鼓励“乘客”在日间离开“客舱”。尽管规则本身没有说究竟是鼓励外出做什么,但从升明号上的经验看,无非是乘客间相互熟络、乃至结盟——尤其是,向监护人靠拢。

    比如第五条就专门指出:“在不损害自身权益的情况下,请尽量给身边的监护人予以帮助”。

    当潜在的监护人这么做时,他将从对方身上学到作为监护人的言谈举止……而潜在风险乘客的主动接近,则免去了监护人与潜在监护人四处找寻猎物的麻烦。

    6、9、10、11是给监护人而非普通乘客的建议,或许暂时不必理会。

    最后,赫斯塔的目光落在了第三条规则上:日间电梯可正常使用。

    在船上,电梯在白天联通着不同的甲板,能够带普通乘客前往客轮的不同区域;等到入夜,时不时会有一批来自负二层的可怕乘客同样经由它,涌向毕肖普餐厅……

    也不知道这里的电梯能指代什么……

    还有“日间”与“夜间”,它们又真的只是日常的时间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险

    因为日间与夜间的本质区别并不在“时间”,而在于“安全检查”。

    “安全检查通常在夜晚与凌晨时段发生,因此夜间休息时最好留下一人守夜,以便相互提醒。”

    ——夜间活动指南的第二条。

    赫斯塔在“通常”两字下打点,并在夜晚与凌晨下划线。

    作为曾经的裁定者,赫斯塔明确知晓一点:尽管规则里试图将所谓的“安全检查”和夜晚联系起来,但实际上它并不由时间决定。

    安全检查要么来自裁定者之间的权力交接,要么直接来自裁定者本人的意志:凭借对“禁限用物品”的搜查权,裁定者可以在任何时刻发起“安全检查”,完全不受限制。

    对所有船上的乘客来说——无论她是监护人还是风险乘客——安全检查都意味着未知、危险和流血,但在裁定者那里,安全检查意味着一个为所欲为的窗口:“安检”期间,裁定者的权力近乎无限。

    ……或许,船上“时间”与“安全检查”的关系完全可以反着看:

    当裁定者决定发起一次“安全检查”,升明号便进入了更深的黑夜。

    想到这里,赫斯塔用巨大的字体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安全检查”四个大字。

    似乎是觉得这样仍不能体现对这一意象的重视程度,赫斯塔又在这个词上连续画了几个圈。

    和“日间活动建议”不同,整个“夜活”里出现了更多与监护人有关、甚至是直接从监护人视角出发的规则,诸如:

    “5.风险乘客可在监护人陪同下共同出行,提高夜间出行频次有利于帮助风险乘客恢复理性、获得安宁,但请注意活动过程中不与监护人分开”

    “6.本船各甲板餐厅均为各类过敏乘客准备了特殊餐食,监护人也可为风险乘客定制健康套餐”

    “7.监护人应将身份标识佩戴于身前显著位置”

    “8.监护人一次可以携一个或多个风险乘客参与夜间活动”

    规则宣称,当监护人存在时,风险乘客会变得更加安全,而与此同时,每个监护人都佩戴着胸针——这又是一项帮助所有人轻松认出监护人的方式。

    考虑到《夜活》的第一条规则便是“夜晚的升明号可能与白天不同,但这里仍是升明号”,那么《日活》的第五条——每一位乘客都应当尽可能地为监护人提供帮助——在这里多半也同样成立。

    尽管《夜活》中也有第四条这样直接鼓励乘客外出活动的建议,但它后半部分所写的规则几乎是一种恐吓——显然,夜晚的升明号是危险的,然而,在诸如肖普餐厅、格雷斯剧场与船尾观景台这样的地方,只有夜晚才有活动,因此,也只有那些夜间出行的乘客才能够参加这些活动。

    因此,尽管夜间是危险的,但夜间出行,会得到比日间更多的奖励。

    ……

    时钟快要指向下午一点半,赫斯塔还剩下一半的文本没有看。所有零星出现的灵感,此刻已经都被她记在了本子上。在准备出门之前,她重新拿起那支从升明号上带下来的钢笔,在“安全检查”四个大字

    1.扩大日间活动范围

    2.夜间活动

    (时间上出于夜间的活动/高风险事项/违背文化禁忌或公序良俗……其它?)

    3.风险乘客?监护人?裁定者?

    (特征与区分方式/转化方式/数量?)

    放下笔,赫斯塔起身开始整理出门的东西,她不断在房间中走来走去,视线却仍粘在自己的本子上。她的思绪仍在词句与词句间反复跳跃,推演着与规则有关的事。

    在升明号,大部分乘客的身份是明确且互斥的:除了裁定者本人可以同时成为监护人,所有的普通乘客在上船后身份都很单一,而那四类身份的权力排序也同样明确:裁定者>监护人>普通乘客>风险乘客。

    客轮是个封闭且简单的小世界,这种排序很容易维持,可一旦到了橘镇,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诸多行为所导向的结果也将更加不可预料……赫斯塔感觉自己现在的位置大约是在普通乘客到风险乘客之间,她不好说这种情况是更好还是更糟,但她清楚,这种身份一定是暂时的。

    随着她在橘镇的久留,她的身份必然会向某个方向变化,就像每个普通乘客在上船后都会不可避免地向“监护人”或“风险乘客”演变……甚至这仍不是尽头。赫斯塔清楚地记得,在某处活动建议的细则阐释上,曾有规则提到:风险乘客之间可能发生串联,小部分风险乘客与监护人的关系也可能发生转换,此时通常会由裁定者介入判定……

    是的,一切都会变化,但无论是在升明号还是在橘镇,有件事始终如一:

    “想要理解一切,你必须自己站在游戏当中,不承担风险,就无法入局。”

    这一切令赫斯塔感到一阵近乎荒谬的振奋:昨晚她还在同司雷感叹自己在橘镇似乎更难置身事外,而今一夜过去,这个问题忽然不存在了。

    她深深地呼吸,并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此刻她又一次想起安娜,想起她曾留下的手书,想起她在不同邀请函背后写下的留言——这个非常喜欢邀人猜谜的女人,曾在船上留下种种耐人寻味的线索……而今看来,这些用于解开谜题的线索,似乎正重新构成新的谜面。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简?”徐如饴的声音传来,“一经一点半了,你醒了吗?别错过时间啦。”

    “醒了,”赫斯塔几步跨到门前,拉开门,“谢谢……已经在准备出门了。”

    “你们几点回来呢,晚饭在家吃吗?”

    “我应该会回来吃,”赫斯塔答道,“但不知道雨晴有没有别的安排——”

    徐如饴拉起赫斯塔的左手,忽地往她掌心塞了几张叠好的钞票。赫斯塔一怔,刚要反手推辞,徐如饴的另一只手按了上来。

    她整个人向前一步,几乎抱住了赫斯塔的整个胳膊。

第一百一十六章 礼物

    “您这是要做什么——”

    “就当帮阿姨一个忙。”徐如饴的声音很低,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刻意按下嗓音,因为丁贵生和他的朋友们此刻正激烈地交谈,男人们红着脸,互相抓着对方的手腕,像吵架一样说着体己话,几乎要把整个房顶掀翻。

    在这种背景下,赫斯塔甚至有点听不清徐如饴在说什么。徐如饴仰头看着赫斯塔的眼睛,目光里带着一些请求的意味。

    “小晴最近好像有心事,我提过,问过,但没用,她今天愿意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实在太好了……你们聊聊天,散散心,说点你们年轻人的话题——”

    “当然可以,没问题的,”赫斯塔望着她,“但你不用给我钱啊。”

    “钱你先拿着,”徐如饴连忙道,“你们出去玩什么,吃什么,阿姨给你们报销。”

    “我们就去希望中心,去那里不需要花钱——”

    “去完希望中心,再去市中心转转呢?”徐如饴说说道,“去买点衣服,吃点东西……再看个电影?”

    两方几经推脱,直到丁贵生拍着桌子喊徐如饴过去,徐如饴才往后退了几步,逃跑似的从赫斯塔房门口离开。

    ……

    下午四点,赫斯塔和丁雨晴一块儿从希望中心的大门走了出来。

    这天下午,她们先是一起听了孩子们的合唱排练,而后又一起去活动室做了手工。来时两人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赫斯塔的包里多了罐纸叠的星星,那是上次从市政厅回来以后,十一和琪琪一起找时间动手叠的。下午一起活动时,丁雨晴还顺便教了琪琪她们怎么叠知更鸟,把孩子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从希望中心到车站,丁雨晴一路心情舒畅,与赫斯塔聊了许多关于孩子们的事。她很惊讶赫斯塔作为一个第三区来客,竟然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先和一个收留流浪儿童的福利机构熟稔了起来。

    “你接下来去哪儿?”丁雨晴问。

    “你想去市中心转转吗?”

    “去干什么?”

    赫斯塔开始掏口袋,“……买点衣服,吃点东西,再看个电影。”

    丁雨晴忽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褪了一半。

    赫斯塔很快感觉到不对,“……怎么了?”

    “你昨天中午问我要不要来希望中心,是受我妈妈的委托吗?”

    赫斯塔忽地意识到问题出现在哪里——她再一次领教了丁雨晴的可怕直觉,于是她也停了下来,认真答道,“不是。今天出门前你妈妈给我塞了点钱,让我和你聊聊年轻人的话题——昨天我给你发消息的时候还在学校,问你要不要过来和你妈妈无关。”

    丁雨晴怀疑地看着赫斯塔的脸,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相信。

    “钱呢?”

    赫斯塔把那叠徐如饴塞给她的钞票递到了丁雨晴手里。

    “我们直接回去吧,”丁雨晴轻声道,“不要告诉她你直接把钱给我了。”

    “她要是不问,我就不说。”

    “她要是问了你也不用说。”

    “问了我就实话实说。”

    “……你要说就说吧。”

    “为什么不能说?”

    “你——好烦。”丁雨晴瞪着她,“你是想要告诉我,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吗?”

    “……这个看情况。”

    “那你上周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偷去找卡嘉夫人?”

    这一次轮到赫斯塔诧异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所以这段时间,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生气!”丁雨晴立刻道,“你也不要转移话题。”

    “我这周确实去了一趟那个咖啡馆,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和我说,卡嘉夫人很会下棋,我可以去找她讨教。”赫斯塔回答,“这件事没有和你说不是故意的,如果你问了,我当然会告诉你。”

    “下棋?只是为了下棋吗?”丁雨晴观察着赫斯塔的表情,“但咖啡馆的人和我说,你约她是为了……约占卜!”

    “当时咖啡馆的人这么问了,我就顺便约了……我对占卜也很感兴趣啊,”赫斯塔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占卜的结果是什么?”

    “还没见上面呢,本来是约了周五晚上,但后面又暂定周日了——这不是你昨天通知我的吗。”

    丁雨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往前快步走了一阵。

    不远处,她们要搭乘的车正缓缓驶来,临上车前,丁雨晴忽然问了一句:“……咖啡馆的人没告诉过你‘占卜’是什么意思吗?”

    直到此时,赫斯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与丁雨晴对“占卜”的理解存在差异,然而还不等她追问,丁雨晴已经再次摇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

    她飞快上车,很快挤到了车厢后排的位置,赫斯塔始终与她相隔着两三人的距离,并没有上前追问,这多少让丁雨晴缓了口气。

    等两人回到家属区附近,丁雨晴忽然开始低头翻包。

    “对了,我有个礼物给你……下午一直忘了。”

    一个白色的塑封小盒被递到赫斯塔手中,上面印着一个造型略像吹风机的机器,但头比吹风机短点儿。

    “这是什么?”

    “脱毛仪。”丁雨晴说道,“今天上午我和同学抽奖抽到的……这款很好用,出光面积大,能量高,我自己已经有一个了,这个送给你。”

    赫斯塔拿在手里观察了片刻。

    “里面有说明书的,”丁雨晴说道,“你把它贴在你要脱毛的地方——比如小臂,腋下,唇周,脉冲光照在你的毛发根部,黑色素吸收能量,毛囊就会提前进入休止期……坚持用下来效果很好。”

    “为什么要用这个?”

    “为什么……”丁雨晴笑起来,“为了夏天的时候穿衣服好看?不过你要是觉得这样麻烦,也可以用蜜蜡,但那个很疼,而且容易发炎。”

    赫斯塔把盒子也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行,我回去研究下。”

    ……

    入夜,赫斯塔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编辑着那封写给学校督导组的投诉信。她大约花了一个小时起稿,先给督导组的邮箱发了电子版,又誊抄了一份,准备明天去趟学校直接投进相关信箱。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服从测试

    等忙完了投诉信,赫斯塔又开始着手回复另一封邮件——也在这天晚上,她终于收到了黎各与图兰的回信。

    这两人这周跟随医疗队伍去了某个原始雨林,今天才刚刚回到有网络的地方,因此耽误了回信。

    两人对赫斯塔面临的困境都非常关切。图兰近乎愤怒地表示,她不能理解赫斯塔所在学校的安排——尤其,十四区的AHgAs怎么能够如此不负责任,将赫斯塔安排到一个随时可能激发创伤的寄宿家庭?

    即便不方便和普通同学一起住住集体宿舍,在校内留出一个单间难道也做不到吗?她不清楚这件事究竟是怎么走到的这一步,但鼓励赫斯塔尽快提出申请,争取离开。

    相较之下,黎各在这个问题上就淡定得多,她给出的说法和俞雪琨如出一辙:别想太多,寄宿家庭再烂也没关系,只要你把它单纯当作个睡觉吃饭的地方就好。平时多出门,躲远点,三个月嗖一下就过去了。

    至于说应该如何处理这边复杂又玄妙的各种人际关系,两人的态度倒是出奇地一致:反正赫斯塔也不会在十四区久待,又何必在一个新环境里自讨苦吃。眼下先耐着寂寞,老老实实地把观察期过了才是正经事,要知道宜居地内部对退役水银针的防范意识是很强的,实在无须在这里耗费太多心力。

    赫斯塔把信反复读了好几遍,虽然电子邮件并不能展现黎各与图兰的字迹,但阅读时,她仿佛能从每一句话里听见她们的声音。

    回信时,赫斯塔没有再提尤加利或丁雨晴的事,只是讲了昨天的松雪原之行和近来占据了自己最多时间的新爱好——象棋。周学校社团纳新,她已经和象棋社的几个同学说好到时会去她们的摊位上报名。

    写到最后,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将脱毛仪包装盒上已经被拆下来的玻璃纸吹到了地上。赫斯塔俯身拾起这些玻璃纸,将它们丢进了垃圾桶。

    等再次坐会电脑前,赫斯塔忽地笑了,然后在屏幕上敲下一句:

    “对了,我今天还有个神奇体验: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我长腋毛了。”

    邮件发出后不久,赫斯塔的手机忽然又震了一下。

    她拿起一看,发现是黎各在群里问:“长腋毛了是什么意思,你以前没长吗?”

    这个群是图兰拉起来的,只不过她们平时基本不用——这类即时通讯几乎无法承载深入的讨论,尤其是像她们这样时不时就完全掉线的人,有短消息聊天的时间,几人宁可坐下来写张明信片或一封长信。

    “长啊,”赫斯塔回道,“但我没想过这个事,就感觉它没存在过。”

    黎各显然还十分困惑:“……所以是最近长得厉害,膈到腋窝了?”

    “也不是,住家的女孩子送了我一个脱毛仪,我晚上洗澡的时候就留心了一下身上的毛。”

    群上方显示黎各正在输入,但很快又停下了,如此反复多次,她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要是不喜欢,那就剃掉咯。”

    “不是不喜欢,是到今天才忽然意识到它……在那里。”

    黎各发来三个迷惑不解的表情,“在那里是什么意思?它影响到你日常生活了?”

    “没有影响……就是以前我从来没注意到它,但从今天开始,我注意到了。”

    黎各:“@图兰@图兰@图兰你来翻译一下。”

    正当赫斯塔苦思如何表达,图兰也出现在了对话框里。

    图兰:“@黎各举个例子,你有没有注意过你平时走路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黎各:“……我为什么要注意这个。”

    图兰:“假设现在2号办公室出了个公告,说基于观察,那些先迈右脚的水银针才是真正适合作战的水银针,你是不是就得注意了。”

    黎各:“那我觉得2号办公室疯了。”

    图兰:“可以,这说明你是不认同这个结论的那一拨——但是,从今天开始,你走路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它是不是就算个事了。”

    简:“@图兰对对,差不多就这个感觉。”

    黎各:“……”

    黎各:“十四区那边的人这么闲吗?”

    简:“不知道,我觉得我对十四区一无所知。”

    图兰:“到处都一样啊,上次周我们去药店的时候,你还有印象吗,褪黑素软糖旁边就放着脱毛仪……你想体验一下么,想的话我找个朋友这周末带你去美容院,我们现在公寓旁边就好几家。”

    黎各:“……”

    黎各:“@简你脱了吗?”

    简:“还没,她说这个做一两次没用,要长期坚持才有效果。”

    黎各:“坚持多久?”

    简:“看你设定的出光量高低,我看了下脱毛仪的说明书,一般前三个月一周一次或一周两次,然后一个月一次,如果中间没有不良反应,基本保持这个节奏就行。”

    图兰:“……你还真研究起来了!”

    赫斯塔两只脚蹬着桌子,让整个椅子微微后倾,她一边笑,一边发出几个朴实无华的笑脸。

    在某种晃荡的平衡中,赫斯塔回顾了一遍几人的聊天记录,尤其是先前图兰拿2号办公室做的例子。

    不过,即便未来有一天,2号办公室真出了这么个公告,她大概也不会感到奇怪。

    公告越是违背常理,就越能够筛选出队伍中具有高服从性的成员。如果一个水银针愿意根据一份这样的公告来指导自己的日常行为,那就说明,她可以不计较规则背后的逻辑,仅仅因为它来自2号办公室就选择顺从。

    所有这些……有违天性的规则,都可以成为对聆听者的服从性测试。

    如果真的遇上一个这样的思想实验,恐怕黎各上来就会被标记,但要标记出黎各又何须这样的思想实验:将来某一天,要是2号办公室真的有了这样的需求,她们应该会立刻想起黎各当初是为什么被逐出第三区的。

    忽然间,赫斯塔心念一闪——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升明号上风险乘客们的航行建议,想起那几条几近戕害的四条细则。

    那似乎,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融入

    毕竟,当整套规则已经严苛到无人能够完全遵守,那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筛选。

    筛选出那些甘愿服从的追随者。

    在升明号上,如果真的要严格遵守规定,那么作为风险乘客的伯恩哈德一日三餐只能吃一点点果蔬,但只要赫斯塔作为监护人予以许可,他完全可以在非用餐时间去其它甲板进食、甚至像古斯塔夫那样,时不时跟着自己的监护人去夜宴上饱餐一顿。

    然而即便知晓这一点,仍有男人拒绝成为风险乘客,甚至试图反抗,而这些人的下场就是被迅速抹杀……或许在整个游戏里,那些风险乘客吃什么吃多少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问题的关键是自身权力的让渡。

    赫斯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自己的过度解读,还是那些规则背后的深意确实如此。

    不过,考虑到游戏的设计者是安娜,大概再怎么解读也不为过吧……

    忽然,赫斯塔感觉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勉强支起身,伸手去够桌面上的手机。

    看到屏幕的一瞬间,赫斯塔的眼睛睁大了——是尤加利。

    “谢谢关心!我这段时间一切都好,这周刚刚忙完考试,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哈哈!对了,我最近搬家了,这两天刚刚布置好,你明天晚上有空吗?要不要来我这儿吃晚饭?”

    赫斯塔没有马上回复。

    她握着手机,仰面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罩。

    她仍然觉得迷惑——许久不回消息,再出现时又像无事发生一样发出晚饭邀请……难道不应当解释一下为什么到今天才回复?

    还是说“忙完考试”“最近搬家”就已经算是对不回消息的解释了。

    想了一会儿,赫斯塔翻过身。

    “明晚我约了一个咖啡店老板做占卜,你想一起来吗?”

    又等了一会儿,尤加利回道:“晚上我就不出去啦,或者你明天中午有空吗?”

    “可以,那就中午”

    尤加利很快发来一个地址。

    ……

    次日一早,赫斯塔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虽然今天是周日,学校没课,但去学校转转也是好的——顺便还能把投诉信投了。

    一进客厅,正好遇上丁嘉礼下楼,赫斯塔扬手打了个招呼说早,丁嘉礼反而有些怔住了,以往赫斯塔虽然也会主动打招呼,但总感觉今天她看自己的眼光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

    就感觉……更友好了。

    丁嘉礼蹬蹬跑下楼,像往常一样坐在了自己固定的位置上。

    “妈!”丁嘉礼大喊,“姐姐说她一会儿要出门,你准备了她和苗苗的早餐吗?”

    赫斯塔从厨房里端出了自己的碗,徐如饴跟在身后,“什么?她们要去哪儿?”

    “带苗苗去游乐场还是博物馆,好像今天是什么什么的最后一天?”

    “就你姐姐带苗苗啊?”徐如饴诧异,“那不行的——”

    “哎姐夫车一会儿就到楼下了。”

    徐如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那我再去打点苹果泥……”

    赫斯塔端着碗坐在了丁嘉礼对面,“你今天什么安排?”

    “就去社团那边搭把手呗,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丁嘉礼冲着赫斯塔抬了下巴,“哥带你逛。”

    “我今天刚好就要去趟学校,要不就——”

    “今天不行。”丁嘉礼立刻摇头,“明天后天大后天,下礼拜你哪天有空都行,我手上就是有事也给你推了,你看呢。”

    “今天为什么不行?”

    “我们每周有社内徒步要求的,一上午疾行二十公里,今天的头等大事就这了。”

    “这是你们每周活动的硬性指标?”

    “哈哈,你千万别吓着,这条标准是只对我们这种骨干成员才起作用的,你进来当个普通社员,平时划划水,假期出去玩……什么麻烦事都没有,真的。”

    丁嘉礼说着架起了腿,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感觉没错——或许是因为这几天他对赫斯塔态度殷勤,所以赫斯塔也投桃报李,一改先前总是臭着脸的不良态度,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很喜欢今天的早餐氛围。

    正此时,丁雪阳带着苗苗下楼,丁雨晴也恰好从卧室里走出来。刚才还空落落的客厅,这会儿突然就充满了人气。

    在互相道早之后,赫斯塔看向丁雨晴:“你昨天送我那个脱毛仪,我试过了。”

    丁雨晴还带着睡意,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感觉怎么样?”

    “打得肉痛。”

    “怎么会痛呢,那个是无痛——”丁雨晴话到一半,忽地清醒过来,“啊,你肯定是能量设高了!你打哪儿了,我看看?”

    赫斯塔俯身撸起一节小腿的裤管,一片发红的皮肤格外显眼,“我按说明书操作的。”

    “……哎,你下次喊我,我来帮你调——你昨天就应该喊我的,如果当时准备冰敷的话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这个还要冰敷?”赫斯塔有些意外,“这么麻烦?”

    “你第一次用,应该先用备皮刀把腿上的毛毛都刮干净,这样才能让光直接打在毛囊根上。像小腿这样的位置还好,如果是腋下,你第一次弄很容易刮伤,最好是洗澡的时候先打一圈泡沫,再上备皮刀……脱完以后最好再全身做个保湿。”

    “这样脱一次大概要多长时间?”

    “不长,就十分钟。”

    “……真的吗。”

    “真的,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在旁边放个剧,时间一下就过去了。”丁雨晴笑着道,“现在秋冬季最适合慢慢脱毛,效果怎么样,等明年夏天穿裙子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丁雪阳也转过头来,“你需要备皮刀吗?我那儿还有好几包没拆过的。”

    “好啊,”赫斯塔点了点头,“我都看看。”

    这顿早饭,丁嘉礼难得地保持着沉默,他颇为悠然地听着这些姐妹间的谈话,自从姐夫时平川和他姐姐丁雪阳之间莫名吵架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餐桌上感受到这种旧日温情。

    尤其,赫斯塔在这样的氛围里还显得挺融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群岛诗社

    等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徐如饴也终于收拾好厨房,她一边擦着手,一边坐去了苗苗旁边。

    “来哦,外婆抱抱,”徐如饴喃喃着把苗苗抱在自己怀里,她一眼就发现小朋友跟前的麦片和水果几乎没动过,不免有些嗔怪地看向丁雪阳,“苗苗一口没动,你这个妈吃得倒快。”

    “我先吃完,再喂孩子嘛……”

    赫斯塔这时才注意到,时一苗这一早都格外安静,以至于她在谈话间都没留心到桌上还有个小朋友。

    时一苗打了个呵欠,恹恹地推开徐如饴持勺地手。

    丁雪阳放下了勺子,“……妈,你让她自己吃,她在家都是自己吃的,不用大人追。”

    “是吗,”徐如饴笑着在时一苗的后脑勺上亲了一下,“我们苗苗这么厉害啊。”

    等放下时一苗,徐如饴又起身往厨房拿东西去了。时一苗拿着勺子玩,时不时抿上一小口,神情有些困倦。

    赫斯塔望着时一苗,“……她是不是生病了?”

    丁雪阳一怔,立即伸手去探时一苗的额头——还好,体温不算高,她低声询问孩子有没有不舒服,时一苗立刻瞪圆了眼睛,大呼自己好得很。

    “……可能是昨天睡太晚了,没什么精神,”丁雪阳叹了口气,“这孩子,昨晚闹到一点多才睡。”

    “姐夫呢?”丁雨晴问。

    “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丁雨晴望着姐姐,“我是说他昨晚去哪儿了。”

    “他昨天一天都在松雪原,工作上的事,”丁雪阳轻声道,“一早还要赶过来,两头跑,也挺辛苦的。”

    一旁时一苗坐回了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她的早餐,放碗的时候,小朋友凶神恶煞地瞪了赫斯塔一眼,显然对她方才多管闲事的一问非常不满。

    早餐后,丁嘉礼和赫斯塔同时出门。

    “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啊?”

    “不用,”赫斯塔答道,“这么点路,走过去得了。”

    “行,那我也跟你一块儿走,路上刚好和你讲讲社团的事情……”

    ……

    到了学校,和丁嘉礼分别后,赫斯塔很快把两封投诉信投进了督导组与校长信箱。折返时她又一次路过丁嘉礼社团的聚集地,这次她远远看了一眼,那片空地上站了大约二十多个学生,大部分都是男性,只有一个长发戴鸭舌帽的女孩儿正扛着一面大约一米五高的蓝色大旗,热络地同丁嘉礼聊着天。

    丁嘉礼余光瞧见了赫斯塔,转过身朝她挥了挥手,赫斯塔也冲他点了点头。

    这天上午,赫斯塔独自来到社团纳新的广场。尽管正式的纳新活动明天才开始,但现在各个社团已经把自己的摊位支得差不多了。各种宣传海报和易拉宝摆在层层叠叠的大帐之间,许多帐篷的支架上还绑着社团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

    赫斯塔很快就找到了象棋社,她上前和几个面熟的同学聊了一会儿,而后正式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对方给了她一个时间和教室地址——这将是象棋社的第一次活动,所有老成员和指导老师都会出席,共同为新成员举办欢迎会。

    随后,赫斯塔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凭借她蹩脚的南十四区语与通用语,她一口气登记了十六个社团,包括志愿者协会、文学社、话剧社、滑板社、街舞社……等等等等。这一路她逛得很开心,甚至在校艺术团的窗口她也停了一刻钟,值守的老师问她会什么乐器,她说会一点手风琴,负责登记的年轻同学不好意思问她现在要怎么拉琴,只得硬着头皮登记了她的姓名。

    等按着顺序走到最后一个社团摊位,赫斯塔手里已经拿了满满一叠的宣传册,她决定晚上回家再研究一下不同社团的活动时间——印象里,好几个社团似乎在时间上有冲突,或许就只能看看要怎么取舍了。

    时间已临近十一点,差不多该启程去尤加利那边了。

    赫斯塔整理了一会儿材料,正要启程,目光忽然瞥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的铁栅栏,只见一个木制的签名板挂在上头,一条细绳绑着一支笔,悬吊在板头。

    她停下脚步,顺着这块吊板往旁边看去,在一堆废弃的纸箱后面,只见两张笔力遒劲的横联粘在铁栅栏上:

    “我们因何阅读?”

    “我们因何写作?”

    这两条横联白纸黑字,

    赫斯塔上前,想帮忙把脱胶的纸联重新按回铁栏,然而当她真正靠近时,才看见那片被挡住的视野盲区里别有洞天——

    大约六七本大小不同、薄厚不一的书册被塞进了铁栅栏的某一处缝隙中,生生将那道几乎只能容纳两个拳头的铁栏,撑出了足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身宽。

    赫斯塔后撤几步,重新看回那块挂着笔的签名板。

    和别的社团不同,这张板子上需要登记的个人信息就只有手机号码——没有学号,没有出生年月……甚至连姓名都不必写。

    登记表的最上方写着四个字:群岛诗社。

    ……

    十二点,赫斯塔来到尤加利新家的楼下,她进了电梯才想起来似乎不该空手上门,于是又匆匆跑出楼道,到附近的水果摊前买了一些葡萄。

    再来到尤加利居住的楼层,赫斯塔立刻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她有点分不清这鲜甜的味道是来自烘焙还是甜口小炒,但她着实有一种被抓住的感觉。

    正要按门铃时,赫斯塔突然发现门是虚掩的,她拉开门,“尤加利?”

    “进来坐!”尤加利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刚都看到你进来了,为什么后面又跑了?”

    “……嗯,我去买了这个。”赫斯塔提起左手。

    尤加利百忙之中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不用呀!这些我都买了!”

    其实不等尤加利回答,赫斯塔已经看见客厅桌上用玻璃碗盛好的葡萄,它们的表面还带着水珠,显然是已经洗过。

    赫斯塔默默脱了鞋,站在玄关等着。

    “你换双拖鞋,先坐。”尤加利笑着走来,“我这儿还要一会儿。”

第一百二十章 月经杯

    赫斯塔换了鞋,开始打量起尤加利的新居。

    这是个大约六十平的一居室,客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餐桌,两把椅子,一个单人沙发,这些都是AHgAs提供的家装标配。

    在沙发旁边,四个放牛奶的木框被钉在一起,成了一个简易书架,书架最上方铺着一小块方垫,是个临时茶几,一个盛着半杯水的杯子放在上头。

    尤加利的闲书不多,这个书架只有上面两层零星放着书册,赫斯塔抽出一本随意翻了翻,又很快放了回去。

    赫斯塔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对面的餐桌。显然,餐桌是平时尤加利学习备考的地方,她的笔盒和一些记号笔整齐地收纳在一个装番茄酱的玻璃罐里,那些练习用的试卷、书籍暂时挪到了地上,一盏有些陈旧的大台灯则被移上了窗台。

    赫斯塔几乎能想象到这里不待客的样子——整个桌面一半堆满了摊开的书册,各种文具零散地堆在尤加利手边,台灯开着,整个客厅寂静无声,尤加利一个人伏案书写。

    再抬头,她看见餐桌旁边的墙面上倒挂着四五束干花,一张手写贺卡被别在其中一束的花茎上,赫斯塔靠近看了看,由于那是用南十四区语书写的文字,她一时辨认不出详情,只能认出落款是俞雪琨的名字。

    ……一多半是搬家的时候俞雪琨送了花过来,以祝贺乔迁之喜,而尤加利则很快把这些花进行了处理,物尽其用地装饰这间屋子。

    赫斯塔目光微垂,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在楼下买了葡萄,其实她也应当买一些花。

    不多时,尤加利在厨房的工作结束了,菜肴一盘盘端上来,赫斯塔很快从中发现了方才鲜甜气味来源——那是一碟用黄油煎烤的南瓜。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赫斯塔问起南瓜的做法,尤加利简单回答:只需要先把南瓜切片,然后在锅里切一块黄油,待其融化后将南瓜片放入其中,煎至两面金黄焦化,再翻出来放进烤箱烘烤,好叫南瓜彻底熟软。

    几句话说完,餐桌上又安静下来,整个话题结束得异常迅速,没带出半点下文。

    沉默间,尤加利似乎也感受到一些压力,主动调侃道,“……就是可惜锅太小了,煎的时候只能四片四片地下,黄油也要一次一次地加,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你需要一口大锅吗?”赫斯塔立刻问道。

    “不用不用!”尤加利连忙道,“平时我一个人完全够用的。”

    话到此处,两人的谈话又僵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尴尬到近乎滑稽,她们反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尤加利轻叹一声,看着赫斯塔,“你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赫斯塔讪讪答道:“……除了这周五被一个老师赶出教室,别的都还行。”

    “啊?”

    “因为我把卫生巾挂在了过道的置物钩上。”

    尤加利又是一怔,“你为什么要把卫生巾挂在那里?”

    “……因为那里有个钩子?”

    尤加利放下筷子,掩面笑出了声。见这个话题引起了对方的兴趣,赫斯塔将那天下午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尤加利一手撑着脸,认真地听着,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总之,等结果吧。”赫斯塔轻声道,“该做的也都做了。”

    “你没有错……”尤加利的目光落在赫斯塔身前的碗筷上,“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

    “怎样?”

    “嗯……”尤加利摇了摇头,笑着道,“如果是你,肯定能追出一个结果。”

    正当赫斯塔思索着尤加利这句话什么意思,她忽然起身,“啊,有个东西……不知道你用没用过。”

    尤加利快步去了卫生间,又很快折返,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硅胶质地的透明钟型杯,一个大一个小,杯底均有一条长约两指节的胶条,都是还未拆封的状态。

    赫斯塔隐隐感觉这东西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

    “月经杯,”尤加利把其中一个放在了赫斯塔手边,“你也没见过吗?我到去年才知道这个东西……有个南十四区的医疗小组进我妹妹的学校采集学生数据,顺便做了几期性教育科普课,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月经杯这种东西。”

    一瞬间,赫斯塔的回忆变得具象了一些——她应该是见过的,不是多年前初潮前后在AHgAs的科普课上听过,就是莉兹曾简短地提起过。

    “你也可以准备两个带在身上,”尤加利道,“小的这个在月经刚来或快结束的时候用,大的这个在中间的几天用,就不必被忘记带卫生巾困扰了。我不知道你的血量大不大,如果你用卫生巾的时候不是更换特别频繁,用这个应该会更舒适……”

    说着,尤加利拆掉了其中一个的包装,向赫斯塔演示起几种月经杯的折叠方法。

    “我没用过棉条,但我猜它和棉条应该是差不多的,在把它们推进体内之后,只要位置放对了,就不会有任何异物感。”

    赫斯塔接过月经杯,学着尤加利的样子叠了起来。

    “……更换的时候,会很麻烦吧?”赫斯塔问道。

    “你是指日常清洗和消毒吗?对,之前我在交质山的时候就一直想试试,但不太方便,因为我们那儿的公共厕所经常没有水,也没有洗手台……处理起来很麻烦,”尤加利轻声道,“我是到了橘镇以后才开始用它的,就算出门,只要随身带一瓶纯净水和一小块肥皂就可以更换清洗——前提是要找那种无障碍厕所,或者装修比较好的商场里的公厕,那样能有个小台子给你放东西,会更方便。

    “除了更换的时候洗,我每天晚上回家还会用小锅煮一会儿消毒,经期结束之后也是,平时放在通风干燥的地方保存就行。”

    “那为什么不直接用棉条呢?”赫斯塔不解,“你完全不用考虑清洗的事,而且也不会像卫生巾那么闷——”

    “……棉条贵呀,一盒棉条够我买好多片卫生巾了,”尤加利低声道,“而且像这样一个月经杯,理论上可以用五到十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失分

    “……这么久?”

    “理论上啦,”尤加利笑了笑,“是不是真的能用这么久,我也得试试才知道……你想带回去试试吗,这两个都可以给你。”

    “可以吗?”赫斯塔接过另一个大型号的杯子,颇为好奇地拿在手里端详。

    “当然了,理论上这就是用你的钱买的,”尤加利极快地朝赫斯塔看了一眼,“我现在的所有生活开支在月底的时候都可以凭收据报销……你需要看看账单吗,所有票据在报销以后我也都留着,除了生活必须品,我平时基本不会——”

    “够用吗?”

    “够,”尤加利立刻回答,“你知道吗,我算过一笔帐,如果刨除房租,在橘镇的生活成本基本和我在交质山的时候持平,而且这里下个月开始要实行免费公交了,到时候出行的钱也可以省下来……”

    赫斯塔微笑,“这么好。”

    “特别好,真的,”尤加利由衷道,“到处都有便民服务,好多事情都不用自己花钱——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市政厅参加活动的事吗?市政厅的工作人员这周给我寄了个包裹,里面有一盒黄油饼干,还有好多好多关于橘镇的介绍手册,教你怎么使用和申请各种市民福利。本来她们是要在所有人上观光车的时候人手发一个的,结果我们错过了……你想看看吗?”

    “……好啊。”赫斯塔点了点头——尽管她对这些信息并不感兴趣,但此刻与尤加利的对话如此平顺,她不想轻易打破这个状态。

    尤加利很快抱来一沓五颜六色的宣传册,里面有些是三折页,有些是小册子,和赫斯塔今天在学校逛社团时收到的东西差不多,不过市政厅发的东西总是更具设计感。

    尤加利显然是已经把这些东西都研究过一遍了,这些彩色纸片上面到处是她做的记号和划出的重点信息。她坐到赫斯塔身旁,耐心解释着每一句南十四区语的含义。

    尽管这顿饭一开始吃得有些尴尬,但后半程的氛围仍令赫斯塔感到欣慰:不论如何,尤加利的状态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这是个好消息……她似乎对橘镇的一切都兴致勃勃,满怀憧憬与探索之心。

    下午两点,尤加利送赫斯塔下楼,两人一路聊着天,就像两个货真价实的好友。

    远处,赫斯塔要搭乘的公交车缓缓驶来。她回过头对尤加利道:“如果之后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也随时给我消息,好吗。”

    尤加利笑起来,“在这里能有什么麻烦……我一直都很好呀。”

    赫斯塔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反正,如果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尤加利答道。

    “……从来没有?”

    “没有,”尤加利望着她,目光甚至十分真诚,“如果我真的遇到什么麻烦,我会告诉你的,真的。”

    公交车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赫斯塔沉默了片刻,还是迈开步子上了车。

    隔着玻璃,尤加利在车站上对她挥手,口型像是在说再见,赫斯塔也挥了挥手。

    汽车发动,她始终望着车站上尤加利的身影——尤加利也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直到下一个转弯,街角的行道树与围墙将两人的视野彻底切断。

    车厢里空荡荡的,赫斯塔有些落寞地站在靠门的位置。这顿饭吃得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没想到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让她倍感失落。赫斯塔感到一阵困倦,原本打算下午在市区到处走走的计划也临时取消——此刻她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头钻埋进被子里,然后睡一个好觉。

    ……

    周三如期而至。

    下午,赫斯塔准时坐在了俞雪琨的咨询室里。

    俞雪琨表情严肃地望着她,赫斯塔一脸无辜,“怎么了,这样看我……”

    “你上周的评分非常糟糕,你应该清楚原因吧?”

    “嗯,清楚。”赫斯塔点了点头,“但如果你能给我掰开讲讲就更好了。”

    “重大失分点有两处,”俞雪琨说道,“首先是上周五的冲突事件,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你明白吗?”

    赫斯塔摇了摇头,“不明白,我在整件事里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和有没有人受伤无关,”俞雪琨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件事直接反映出你无法判断一个行为是否会引来非议,上升一下,就是你无法理解宜居地内的公序良俗。”

    “但你怎么能假定我没法判断我的行为会招致非议?”

    “……你是故意把卫生巾挂过道上的?”

    “正是,”赫斯塔的左手按在了膝盖上,“和你们的结论相反,我可以明明白白地说,我的行为是建立在对宜居地内‘公序良俗’的充分理解之上。只是,我选择对其中不公平的一面直接发起了挑战,这恰恰证明我正以一种更高水平的方式融入宜居地生活……这可不是我信口开河,当天我不是唯一一个离开教室的人,有十数个普通同学现场声援了我,你可以去求证。”

    俞雪琨眉头一松,目光微亮,“……你这个理由不错。”

    “嗯哼。”

    “你回去再整理一下内容,”她飞快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下周我问你为什么要在课堂上做出‘伤风败俗’的行为时,你就把刚才提到的内容再做个展开。”

    “好。”赫斯塔抽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待办,“……第二处失分点是什么?”

    “你主动维系了和某些危险团体的接触。”

    “你指谁?”赫斯塔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如果是林骄她们那个生存社团,我当初做的分享内容都是给你审查过的啊——事后我也完全拒绝了她们的所有活动邀请,没有和这些人再有过任何往来。”

    “是吗?”俞雪琨也有些意外,“你在做过分享会之后,真的就没有再和她们几个联系过?”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邮箱?电话?你可以随便查,”赫斯塔望着她,“我对这些人兴趣不大,唯一的一次活动还是主动报备过的……这就算要扣分,也算不上什么重大失分点吧?”

    俞雪琨发出一声低吟,“好,关于这一点,我会再作确认。”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进步

    赫斯塔看着俞雪琨不断在笔记本上书写,她等了大约五分钟,见俞雪琨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关于尤加利的。”

    “说。”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嗯?”俞雪琨抬头望赫斯塔那边看了一眼,“她上周说打算周末请你到家里吃顿饭,你没去吗?还是她没邀?”

    “邀了,我也去了。”

    “那你应该已经亲眼看过了,怎么来问我?”俞雪琨低下头继续书写,“我还没到她新家去过,不过条件应该不错……这次我给她换了个客厅朝南的房子,卧室的窗户朝东,她说过特别喜欢这样的布局。”

    “她现在每个月的钱够花吗?”

    “够吧?不可能不够,”俞雪琨轻快地回答,“她现在有每个月两千罗比的报销额度,这个水平在橘镇够一个三口之家生活了……而且AHgAs在今年七月还往她账户里划了三千罗比的启动补助。”

    “但她好像方方面面都在省钱——”

    “她有权选择她的生活方式,你可管不着。”

    “省这个钱有什么意义?”赫斯塔问道,“每个月的两千罗比又不是现钱,花得多才能报得多,没花就报不了啊。”

    俞雪琨终于写完了自己的批注,她把笔放去了一边,靠在椅子上望着赫斯塔:“这种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她不会跟我聊这个的。”赫斯塔答道,“她甚至都不肯跟我聊她舅舅来橘镇找她的事。”

    俞雪琨略一沉吟,“你看过她每个月的报销清单了吗?”

    “她周日问过我要不要看,”赫斯塔低声道,“我当时说了不用。”

    “为什么。”

    “……我不想给她一种我要查账的感觉。”赫斯塔回答。

    俞雪琨忍住了笑,拉开抽屉,从里面翻找出几张复印件,“刚来橘镇的时候我劝过她不要在吃的东西上省,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赫斯塔接过这几张复印件,第一张印着两条拼在一起的超市小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物品名称和价格,第二张是手写的衣物条目与价格,包括了店主的手写签名和联系方式,第三张第四张是和第一张同款的超市小票,只是每一张小票的时间都隔了一个多礼拜。

    “这是她来橘镇以后第一个月的全部报销单。”俞雪琨轻声道,“我去过她之前的公寓,当时在那边看见了不少备考的二手习题册……但这些东西并没有出现在她的报销清单上,我想她应该是自费了。”

    “为什么,是有某些类目不好报?”

    “那不至于,你看第二张手写单不也一样报了吗,”俞雪琨轻声道,“应该是她自己不愿意占用报销的额度。”

    赫斯塔把四张报销单叠好放进了口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她。”

    俞雪琨轻轻耸肩,算是答应了。

    “还是聊聊你上个礼拜的事吧,”俞雪琨轻声道,“虽然出现了重大失分点,但也有两个小进步。”

    “我来猜猜,”赫斯塔坐直了上半身,“第一个进步是主动加入了很多社团,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对,”俞雪琨点了点头,“你校园生活的丰富度增加了很多,状态相比于前几周有一个回升,尤其是你对周末的安排——不仅是加入社团这件事,探访老友、带朋友参加公益活动都是很不错的选择,‘这些日常小事,都体现了该名水银针对必要生活技能的掌握,和对自身宜居地公民的身份认同’。”

    “……什么意思?

    “你会自己买车票,自己订酒店,还会改签,”俞雪琨向她竖起一个大拇指,“非常了不起。”

    见赫斯塔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俞雪琨笑道,“有的退役水银针会在这些事情上碰壁,接着就非常抗拒学习这些小事……抗拒的结果就是闭门不出,陷入社交隔绝。”

    “……什么样的水银针会连自己买车票都不会啊?”

    俞雪琨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很多。”

    “我见过的水银针里没有这样的人,”赫斯塔望着她,“这周我的计划是在课余时间里把学校周边的健身房、自习室、二手书店、地下水吧……这些地方都转一遍,包括附近几个夜市。”

    “很好,就你自己逛还是和朋友一起?”

    “有些是自己去,有些约了人。”赫斯塔回答,“第二个进步是什么?我本周准时出席了所有课程,没有发生任何迟到行为?”

    “不是。”

    “……我有了新爱好,课余生活更丰富了?”

    “也不是,”俞雪琨笑着回答,见赫斯塔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还猜吗?”

    “说吧,是什么。”

    “你的住家融洽度比上周高了14个百分点。”

    “啊……”赫斯塔终于反应过来,“我知道,你之前提过,住家的家庭成员对我也有一个评分。”

    “没错,考虑到某些寄宿家庭可能会因为文化背景对水银针产生偏见,所以这个评分是独立的,它不会直接影响你的考核结果,如果你最终的考察通过了,它会作为附加分添在你的评估报告上。”俞雪琨轻声道,“如果你不打算在十四区久待,这个分数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但如果今后你打算在这里长期发展,这个评分估值对你的影响就很微妙了——因为它在你选择起始岗位的时候,几乎拥有一票否决权。”

    “长期发展是指……”

    “比如艾娃·摩根,她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俞雪琨答道,“退役后她很快被吸纳进政府的某个特殊团队,之后飞速升迁,最后成了第三区某个行省的执行官。”

    “尼亚行省。”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俞雪琨欣然点头,“像艾娃这种退役后能在宜居地里迅速重启政治生涯的水银针凤毛麟角,更多的水银针会在退役后反复出现适应障碍……虽然我对第三区的具体细则不了解,但我可以断言,艾娃在考察期的表现一定非常优秀。”

    “……你是说,艾娃也经历过一段……像我现在这样的……”

    “每一个从前线退役的水银针都经历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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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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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