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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牵连

    傍晚,约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留在山顶过夜,等明早看完日出再下山,余下三分之二的人乘车返回市内。

    赫斯塔与尤加利早早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两人站在客栈的中庭,等待社团给出下山的指令。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汇合,尤加利靠在栏杆上打起了瞌睡,赫斯塔则若无其事地绕着这片空地转圈巡视,直到视野里克谢尼娅和她的同伴们一同出现,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检索她的身影——整个席间她们几乎都没怎么说上话,临走前,赫斯塔希望至少能有机会向她道别。

    然而,克谢尼娅身边始终站着四五个人,她们一直谈笑着。看起来,克谢尼娅似乎永无落单的可能。

    赫斯塔在人群外围徘徊了一会儿,期间有几次,她依稀感到克谢尼娅的视线,但当她转眸看去时,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她想直接走过去同克谢尼娅打个招呼,但与此同时,她又有一种不能这么做的直觉。

    这让赫斯塔多少感到一些沮丧。

    她走回到尤加利身旁,整个人向后微仰,靠在了廊柱上,这微妙的震动让尤加利立刻睁开了眼睛,“……要走了吗?”

    “人还没来齐。”赫斯塔轻声道,“应该还要一会儿。”

    “哦……”尤加利揉着眼睛,深深地打了个呵欠,“天哪,我好希望现在就回到家里的床上……我太困了。”

    “车上睡吧。”

    “我知道,但车上睡脖子疼……”尤加利伸展四肢,“你怎么了,看起来坐立不安的。”

    “……有吗?”

    “没有吗,”尤加利揉着眼睛,又打了个呵欠,“那可能我感觉错了……”

    赫斯塔皱起眉头,低头凝视脚尖。

    不远处,克谢尼娅余光望着赫斯塔的方向。她脸上仍带着笑,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伴们聊着八卦,始终无法抽身。

    隔壁登山社今天有出好戏,他们自己人全都心照不宣地看着热闹,而今快散场了花絮才飘到话剧社这边——丁嘉礼有个在平京读研究生的女朋友,她和丁嘉礼从小学就在一个班,青梅竹马谈起了恋爱,之后,两人从初中到大学都在一个学校,研究生起开始了异地。

    登山社里一个今年入社的新人不清楚前情,被丁嘉礼接连不断的关心打得晕头转向,以为自己初到异地求学就遭遇了爱情,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闹了别扭。

    刚才饭后,女生借着酒劲拉着丁嘉礼去后山把话说清楚,那层窗户纸一戳破,丁嘉礼满脸诧异,说自己和女朋友恩爱了好多年,让女生别想太多,女生当场错愕大哭,丁嘉礼找了几个朋友提前送她下山了。

    “这有点离谱啊,”一人道,“一帮人就这么看人家笑话,这段时间就没一个过去提醒的?那登山社那帮老人也太坏了!”

    “这怎么提醒,你好心提醒人家不一定买账,万一丁嘉礼回头说‘我跟我女朋友早分了’,你怎么办?万一人家最后真在一起了,你是不是里外不是人?”

    有人感叹,“没看出来,丁嘉礼这个人还挺有原则。”

    又有人笑,“感觉他还是缺乏技巧,没哄住。”

    “你说怎么哄?”

    “那办法可就多了,”那人的目光忽然落回克谢尼娅身上,“说起来今天这件事始作俑者还在我们这儿呢。”

    克谢尼娅立刻觉察到这目光,“什么?”

    “你想想,”室友笑嘻嘻地把手搭过来,“你要是不邀请你那个赫斯塔人朋友,她就不会带着她的朋友一起来,那今天丁嘉礼就不会色心发作,也就不会被孟孟抓包——这出戏也就没了!”

    克谢尼娅皱起眉头,“这也能算到我头上么?”

    “开个玩笑嘛!”室友眨了眨眼睛,“你真急了?”

    “我急什么……”克谢尼娅拂开室友的手,“你别老拿我开玩笑。”

    “好嘛好嘛,别生我气,哈哈,我就随口一说……”

    另一人瞧过来,“你刚说办法可多了,是什么办法?”

    “思南今天不是也老跟在他旁边吗,孟孟要是问起来,丁嘉礼完全可以跟思南打个招呼,说是思南想追人家,但又不好意思,所以他从中帮忙,他自己清清白白的——这不是很常见?”

    几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低叹。

    “这个办法虽然可行,但麻烦就麻烦在要人配合,我看思南那个个性,是完全受不住逼问的,所以要是我碰上了这种事,我会用另一种办法。”那人目光又向克谢尼娅扫去,她压低声音,“我就直接说,今天来的那个赫斯塔人和那个黑发小美女是‘那个’。”

    “……哪个?”

    “那个呀。”那人莞尔。

    片刻的沉默过后,几人接二连三地懂了,发出恍然大悟的慨叹。

    “厉害啊这个思路……”

    “是不是?”那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孟孟就是再泼辣,她好意思直接冲到人家面前直接开口问么?”

    几人的视线不由得转向远处的赫斯塔与尤加利,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她们俩在一块儿还真有点那个的意思……至少身高挺贴的。”

    “是吧?”那人又叹了一声,摊手道,“我真是可惜了了,泡妹子的手段一堆,结果自己是个妹子……英雄无用武之地呀!”

    “说够了吧。”克谢尼娅颦眉,“她们都是我朋友——”

    “哎!”旁边一人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克谢尼娅,“我记得你之前不见了的时候,是跟那个赫斯塔人走小路爬山去了是不是!”

    众人的目光一起瞧了过来,纷纷做出夸张的表情,但见克谢尼娅少见地露出了怒容,大家又迅速收敛了。

    “这种下作的玩笑很有趣吗?”

    “对不起嘛……不说了不说了,好吗?克谢尼娅!你去哪里!”

    随着克谢尼娅的出走,气氛忽然凝固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又很快恢复了谈笑。虽然这个玩笑似乎有些越界,但众人自觉没有什么恶意,很快便自我谅解了——更何况先前她们聊孟孟与丁嘉礼的时候,也没见克谢尼娅说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道别

    下山的队伍差不多集结完毕,众人被告知要走另一条路去坐缆车。据说回城的巴士就在缆车的终点,没几步路。尤加利在人群中跟着雀跃,回头对赫斯塔道,“我是一步多余的路都不想走了!”

    然而赫斯塔左顾右盼,好像根本没有在听。

    “简?”尤加利上前,“你在找什么?”

    赫斯塔没有解释,只是忽然道,“你先跟大家一起走,我很快跟上来。”

    “等等,你要干什么去?”

    “我很快就回来。”

    赫斯塔离开人群,来到客栈的外沿,她绕着房屋兜了一圈,很快在她们上山的那侧山口边发现了克谢尼娅的一点身影,她一个人在山间的小路上慢慢走着,眨眼就消失在山石后面。

    赫斯塔看了看两侧的地形,选了最短但需要登高的直线路程。当她轻快地跳落在克谢尼娅身后的岩壁上,克谢尼娅也听见了声响。她抬起头,看见赫斯塔像一只羚羊停在高处。

    “……你在那里干什么?”克谢尼娅问。

    赫斯塔松开手,准确而轻盈地跳落在克谢尼娅身侧。

    “你今晚下山吗?”

    “不,”克谢尼娅轻声道,“我想留下看日出。”

    “那我来同你道别,”赫斯塔说,“我要走了。”

    赫斯塔望着眼前的克谢尼娅,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在期望着独自来向克谢尼娅道别,最好一个旁人也不要有……就比如此刻,当她们谁也不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打破这静谧,连沉默都是完整属于她们两个人的。

    “今天过得开心吗?”克谢尼娅又问。

    “开心。”赫斯塔回答,“谢谢你邀请我来,如果还有下次——”

    “那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了,”克谢尼娅忽然笑起来,“我接下来可忙了,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在话剧上,不能总想着出来游山玩水……要是主业进度落下了,那我对不起的人可就多了。”

    “你平时不出差的时候,都待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可以一起自习吗?”

    克谢尼娅没有回答,她望着赫斯塔,似乎在想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歌声,那是下山的队伍,两人同时向歌声的来处回望,克谢尼娅低下头,“对了,有个东西给你……”

    赫斯塔看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大约一指长,三指宽的照片,画面上是自己站在溪边等待取水的侧影。

    “……什么时候拍的?”

    “第一趟回来的时候,发现朋友带了拍立得,就借来试了试。”克谢尼娅笑着道,“给你留个纪念。”

    赫斯塔接过照片,食指与拇指捻着照片边缘,正想说些什么,克谢尼娅推着她往回走了两步,“快回去吧,缆车就在半山腰的位置,一会儿就走到了……你要是在这儿耽误太久,会错过的。”

    “……好,”赫斯塔将照片放进了外衣里侧的口袋,“那,下周见。”

    “下周见。”

    回程路上,大巴里一直很安静。众人一到山下就发现孟孟及其几个好友已经提前坐在了车上。谁也没有对此作出解释,所有人揣着一股心知肚明的尴尬陆续上了车——除了始终置身在八卦外的赫斯塔与尤加利。

    尤加利靠着一点敏锐的觉知和猜测推理出了事情的轮廓,赫斯塔则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两人各怀心事地坐回了原先的位置,安静地等待发车。

    启程后不久,尤加利就睡了过去,她不断变换姿势,一会儿靠着窗,一会儿靠着赫斯塔的肩,赫斯塔也闭着眼睛,但却怎么也睡不着。

    经过某个隧道时,赫斯塔取出那张照片,隧道里的灯光一阵一阵地打进车内,将照片上她的侧脸一次次地照亮。

    ……

    晚上八点,大巴再次停在了市政厅广场上。

    “明早你还想来我家吃饭吗?”尤加利呵欠连天地问,“菜啊肉啊已经买齐了,你要是想来也可以做……”

    “你休息吧,我看你累坏了。”

    “好啊好,”尤加利高兴地点了点头,“那我可以睡个懒觉,你明天什么安排?”

    “去看十一,”赫斯塔回答,“你下颌怎么样了,恢复得差不多了吗?”

    “哪有那么快,不过我感觉在好转,”尤加利笑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活动,可以也捎上我吗?”

    “好啊,我遇到了就喊你。”

    两人在路口停下,视线恰好对上了马路对面的成晓淑,三人一齐挥了挥手,尤加利回头向赫斯塔道别,快步穿过人行横道,与成晓淑一同走向附近的公交车站。

    赫斯塔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然后转身往另一处公交站点走去,街边红灯转绿,道路上的车辆开始行使。

    夜灯下,一辆黑色的四座汽车与她擦身而过,赫斯塔往前继续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在夜色中的人行道上狂奔起来。

    前方的黑色轿车在空旷的大街上一路疾驰,赫斯塔咬住了车速,在人行道上疾走跳跃,一路逆行,竭力闪避着迎面而来的行人,身后一片惊呼与骂声。

    “莫利!”赫斯塔边跑边喊,“莫利!停下!我看见你了!”

    轿车的尾灯随之亮了起来,它很快靠边停车,随着一声提示音,副驾驶的车门自动打开,赫斯塔放慢了脚步,停在车窗外。

    “莫利!”她按着车顶,“终于抓到你了!我这个礼拜天天守你办公室——”

    车内莫利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上车再说吧。”

    赫斯塔皱起眉头,“去哪儿?”

    “我家。”莫利看了眼时间,“抓紧,我九点在家有个视频会议,不要浪费我时间。”

    ……

    九点差一刻,赫斯塔跟在莫利身后进了车库的电梯,轿厢一路上升,直到二十一层才停下。

    这里几乎已经到了橘镇的边沿地带——市中心是没有这么高的房子的。

    进门,开灯,赫斯塔看见一个清冷整洁的客厅,到处是石板材质的装修材料,看起来不像有人居住。

    “穿鞋套,或者把鞋脱了,”莫利看了眼赫斯塔沾着泥沙的脏鞋,“拖鞋和鞋套都在你手边的柜子里。”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进展

    莫利在玄关换了外套,转身进了衣帽间,赫斯塔换了鞋在客厅坐下,便听莫利对她说厨房和冰箱里都有吃的,她如果需要可以自取。

    “你在里面干什么?”赫斯塔问。

    “你等一下。”莫利回答,“我要开半小时的会。”

    果然,没过多久,里间的书房里传来莫利一本正经的谈话声,赫斯塔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能理解的内容不多,但从几个关键词判断,莫利似乎是要找什么人。

    赫斯塔坐回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仰靠着。

    她不喜欢莫利的客厅,这个客厅太无趣了,地面和桌面上摆置的物件精简到了最低限度,唯一一件并非生活刚需的物品是一个黑色的铁质琴谱架,它放在靠窗的位置,几乎与窗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所有的东西都规规整整地放着,好像有人拿尺和量角器算好了位置和角度。赫斯塔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窗口眺望夜景,相较之下,楼下笔直而过的公路和远处星星点点亮着光的楼宇反而更显活泼。

    经过茶几的时候,赫斯塔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的一打文件,忽然在一堆名字中看见了自己的,她停下脚步,俯身查看。文件的大标题用南十四区语写着《外区退役免试新生住宿解决办法》,赫斯塔认出了其中“住宿”两个字,又放下了。

    九点二十五,书房的门打开,莫利摘下了眼镜,去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她端着杯子走近,“你现在的寄宿家庭在哪儿?”

    “学校边上。”

    莫利看了看时间,“这边没公交,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急,”赫斯塔靠在沙发上,“你这礼拜是故意躲着我吗?”

    莫利往赫斯塔望一眼,似乎对她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惊奇,“我有别的事情。”

    赫斯塔虽然没有追问,但她的目光始终追着莫利。

    “有几个学生开学以后一直没有来学校报到,人一直都没找到。”莫利走到茶几边,将被子放了下来,“最近有几个家长收到消息,说她们到北十四区打工去了,警方怀疑这些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赫斯塔看着莫利拿起方才的那份文件,放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什么?”赫斯塔问。

    “有人和我说了一些你最近的事,”莫利轻声道,“如果你不想继续待在寄宿家庭,你可以直接拿这份文件去学校后勤部重办手续,她们会给你安排一间宿舍。”

    “……”赫斯塔拿起文件,“我可以任选宿舍楼吗?”

    “当然不可能。”莫利回答,“但你可以挑是住八人寝、六人寝、四人寝还是二人寝。”

    “没有单间?”

    “单间是给研究生的。”

    赫斯塔欣然收下了文件,“这和左文韬的事没关系的吧?”

    莫利微微挑眉,“对。”

    “有件事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上周学校那个调查委员会有个老师——”

    “我知道,事情有些复杂……”莫利轻轻捏住了鼻梁,“我本来打算下周一找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调查委员会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赫斯塔有些意外:“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因为我还没有签字,”莫利望着她,“这件事原本的流程是:学生投诉、调查委员会介入调查、内部评估讨论、公布处理结果,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内部投票的时候,半数以上的教职工站在左文韬那边……不用那副表情,这是事实,我说半数还是客气的,调查委员会里一共二十二位教职工,三票弃权,两票赞同你的主张,剩下的一致认为左老师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大错,但考虑到你的文化背景和这件事的话题性,大家倾向于私下调解……闹到台面上不好看。”

    片刻的沉默后,莫利再次开口,“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想不通,我能看看他们整理的材料吗,我当时电话口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材料没有问题,我比对过了文字和你的录音,”莫利答道,“基本事实一致,没有扭曲。”

    “……二十二个教职工里,十七个是左文韬的拥趸?这个概率大吗?他在这个学校里有这种地位?”

    莫利瞥了赫斯塔一眼,“接下来有两条路,我还在考虑选哪一条。要么校方公布结果,你可以表达不满,继续向上投诉,让市教育局介入,如果是市局下来,那学校方面能打的招呼就相对有限,他们出什么人,调查多久……全凭他们自己决定。不过那样依赖,你就得考虑一下这件事的舆论影响——如果你还在乎你的宜居地考核的话。”

    “……另一个办法呢?”

    “直接在校内重启,重新抽取委员会成员,这次额外控制成员性别比——”

    “上次是多少?”赫斯塔问。

    “十九比三……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未必女老师就会站在你这边,你这次的两张赞同票里就有一张来自男老师,”莫利轻声道,“剩下的两个女教师都投了反对票。”

    “反对?”赫斯塔确认道,“不是弃权?”

    “嗯。”

    “太荒谬了。”赫斯塔低声喃喃,“我真难想象这个学校是被你管理的……”

    莫利听得发笑,却并没有反驳,她端着喝干的咖啡杯回了厨房,冷声道,“……让你失望了。”

    ……

    回程路上,赫斯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与莫利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望着前方。

    在某个路口,赫斯塔忽然开口,“莫利,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我刚到这儿的时候,有一天,你喊我去你的办公室。”

    “嗯。”

    赫斯塔转过头,“……你那时候是不是对我有点意见?”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感觉?”赫斯塔盯着莫利的侧脸,“你当时对我好像不太客气。”

    莫利望着红灯下不断减少的秒数,直到绿灯亮起,她重新踩下油门,“没有的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晚归

    车停在小区入口,赫斯塔推门下车。

    “下周二我会继续推进这件事,”莫利说,“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在那之前告诉我。”

    赫斯塔挥了挥手,目送莫利的车远去。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群老男人的笑声,她回过头,见丁贵生与一群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勾肩搭背、满面红光地朝这边走来。赫斯塔快步隐入一旁的小路,免得与丁贵生照面。

    风中飘来一阵酒气,赫斯塔有些惊奇——丁贵生出院还不到一周,他竟然又招了一帮朋友到家里喝酒,这些朋友竟然也肯跟他喝个酩酊大醉……

    她快步上楼,不出所料,客厅里仍是徐如饴和丁雨晴在收拾残局。

    徐如饴的动作显然没有先前那么利落,她擦桌子的手再不敢像从前一样大开大合,只在身前的一点地方来回擦拭,而她自己则沿着桌面缓慢行走。

    厨房里传来洗碗机工作的声音。

    “我回来了。”赫斯塔说。

    丁雨晴和徐如饴同时抬头,见是赫斯塔都有些意外。

    “……哎?你怎么回来了?”丁雨晴扔下手里的抹布,“丁嘉礼下午和我说他今晚要和大家一起留宿哎……你不看日出吗?”

    “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山上过夜,”赫斯塔回答,“也没带换洗的衣服……”

    “吃过晚饭了吗?”徐如饴问,“冰箱里还有——”

    “吃过了!”赫斯塔笑着回答,她放下包往房间走,“身上粘乎乎的,我去洗个澡。”

    这一晚赫斯塔心情不错,在朦朦胧胧的水声里,她隐约能听见外面徐如饴与丁雨晴说着话,想着这一整天发生的种种,她在莲蓬头下哼起歌。

    不一会儿,客厅里传来一声砰的巨响,外面的谈话声静止下来,只剩下洗碗机嗡嗡的工作声。

    赫斯塔关了水,擦干身体换了睡衣,简单擦了擦头发就出门找丁雨晴借吹风机,一出门就看见丁贵生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惬意地摸着肚皮。

    “诶,简,”他突然想起什么,“你也是在工业大学上学对吧!”

    赫斯塔回过头,“……嗯?”

    “哈哈哈哈,我今天刚听了一个你们学校的笑话!小晴,小晴!”丁贵生拍打起沙发的皮面,“出来!帮我做个翻译!”

    丁雨晴一脸困惑地从自己卧室走出,“怎么了?”

    “你问问简,她有没有听说那个事情!”丁贵生笑得厉害,“上个月她们工业大学有个女生因为提着一大包卫生巾招摇过市被老师赶出课堂了,一大包!现在的年轻人啊,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听过这个人吗,听说也是你们这届的新生!”

    丁雨晴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赫斯塔。

    “你翻啊,”丁贵生有些奇怪地看着女儿,“你为什么不说话?”

    丁雨晴只得低声转述。

    “哦,那就是我。”赫斯塔用南十四区语回答,她伸手做了个提抓的动作,“一大包。”

    丁贵生的笑声戛然而止,当场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了起来。

    “爸你早点休息吧……”

    丁雨晴拉起赫斯塔就走,然后飞快地关上了自己卧室的门。

    ……

    房间里,赫斯塔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同丁雨晴聊天。

    “这件事传得这么广吗?连你爸爸都知道了?”

    “……他有个学校里的朋友,”丁雨晴皱起眉头,“他们酒桌上聊到了那个老师,姓左的,我爸的朋友和那个人挺熟,就说起了这件事。”

    “难怪。”

    “原来你还写了投诉信……”丁雨晴坐在床边,望着赫斯塔,“你不怕他事后报复吗?”

    “怎么报复?”

    “不知道……”丁雨晴道,“但总归你今年才刚入学,往后还有四年——”

    “那也是他该怕我,”赫斯塔捻了捻发丝,感觉差不多干了,便关了机器,“我好了,谢谢你。”

    “直接拿回你房间吧,我这儿还有一个新的。”丁雨晴轻声道。

    “行,谢啦。”赫斯塔拔下插头,“那我——”

    “爬山好玩吗?”丁雨晴望着赫斯塔的脸,“感觉你今晚一直心情不错。”

    赫斯塔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是碰上什么有趣的事了?”

    赫斯塔含着笑沉默了一会儿,但她并不打算向任何人分享她今日的见闻,于是只一味摇头说没什么。可丁雨晴哪里肯罢休,她堵着门,做出一副赫斯塔要是不说点什么就别想出门的架势,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丁雨晴忽然觉得今晚的赫斯塔格外活泼,一改先前总是怀着心事的模样……她的好奇心不由得更加旺盛。

    忽然,赫斯塔手机响了,她打开查看,才发现是尤加利发了一条长信过来。她与成晓淑夜谈至今,并从晓淑那里听闻了今日与丁嘉礼有关的事迹,尤加利深感此人顽劣,特意发消息来提醒赫斯塔小心。

    赫斯塔匆匆看完,并不理解尤加利口中的“小心”是指什么,她看了丁雨晴一眼,“你哥哥还有一个交往了十几年的女朋友啊?”

    “你说哪个?”丁雨晴问。

    “嗯?”赫斯塔不解,“在平京读研究生的那个?”

    “早分了呀,”丁雨晴答道,“他大学一毕业两个人就分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赫斯塔摇了摇头,索性收起了手机,“我累了,让我回房休息吧……”

    “不行!”丁雨晴仍旧挡在门口,她笑着道,“不说今晚不让你走!”

    ……

    山顶,院子三三两两地坐着人,大家凑在一块儿聊天看星星。梅思南怅然若失地坐在人群边缘,既不与人搭话,也无心去听旁人的聊天。他有些后悔今天没有下山,但在下午那个当口,他又实在没有勇气再同赫斯塔踏上同一辆巴士。

    丁嘉礼拿着一罐啤酒走到他身旁,“怎么了兄弟,今晚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

    梅思南抬起头,一罐啤酒顶在了他的额上,他笑了笑,低声道,“……没事。”

    丁嘉礼扫了他一眼,“在想妹子?”

    梅思南立时变了脸色,“……没有。”

    “你这属于不打自招啊……”丁嘉礼凑上前,“快说!是谁?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策略

    “真的没有!”梅思南竭力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试图否认丁嘉礼地猜测,但那看起来完全是一个绝望的撒谎者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就是还在暗恋阶段,没挑明?”

    “不是!”

    “你告白过了,但人家说了不行?”

    “不是!没有!”

    “她有喜欢的人了?”

    梅思南突然陷入沉默。

    丁嘉礼笑了一声,他拉开手中啤酒罐,罐中泡沫猛烈地冲出大半,丁嘉礼随意地甩了甩手,“兄弟,这种事情有什么可隐瞒的,还‘没有’‘不是’……我跟你说感情上的事情最不能一个人闷着,有事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群策群力才是真的。”

    “……让我静一静吧嘉礼,”梅思南头痛地捂住了半张脸,“我现在不想聊这件事。”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丁嘉礼皱起了眉头,“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了想去,能把妹子想到手么?有喜欢的人怎么了,她就是名花有主了也不妨碍你继续努力啊,别忘了你是个男人!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荷尔蒙,就是时候到了人开始有繁衍本能,你想想自然界里动物怎么求偶的?见过驼鹿决斗吗?人家为了求偶命都不要,你这儿遇上了喜欢的人反而变成小姑娘思春了……你这样怎么在异性面前散发魅力?嗯?”

    “……我,”梅思南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话说得有点懵,“我就是……”

    “你要相信自己!”丁嘉礼重重地打在梅思南肩膀上,“我跟你说,也就我也是个男人,我要是个女的,那早把你拿下了!”

    梅思南迷惑地看了丁嘉礼一眼,他两手撑着地面,几不可察地往旁边移了半寸。

    “我只是打个比方,”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磊落,丁嘉礼有意往梅思南的方向挪了一掌,“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打你的主意……”

    “或许你是对的,”梅思南低声道,“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我也很难想象什么样的男人能站在她身边……”

    丁嘉礼睁大了眼睛,“说了半天,你心仪的那姑娘还没找对象啊。”

    “我不知道……”

    “呵,我还以为你喜欢上的人已经有男朋友了……人家既然还单着,你还在这儿神伤什么呢!想办法上啊!”

    梅思南叹了一声,“但这不是能想办法的事。”

    “你要是这个态度,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丁嘉礼认真道,“我不知道你是喜欢上什么天仙了,但就算真是天上下来的仙女,也没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关键是你的态度!你想不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梅思南稍稍颦眉,“我……”

    “你就说想不想。”

    “……当然想。”梅思南叹了口气,“可是——”

    “那就没有可是,”丁嘉礼的指头指着地面,几乎要把他屁股旁的草地戳出一个窟窿,“你得行动,但又不能乱动,得用策略。”

    梅思南被丁嘉礼的气势震得又愣了片刻,等回过神,他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想这不是我的方式……”

    “方式那是后话,追女生有一万种方式,但那都是上层建筑,你知道什么是基础吗?”

    “……我的态度?”

    “你的勇气!”丁嘉礼捏着拳头给了梅思南一下,“你要是连过去和人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那再怎么想辙都没用的!”

    见梅思南似乎若有所思,丁嘉礼乘胜追击,“下午来找我那个女生你记得吗?”

    “那个叫孟孟的?”

    “对,”丁嘉礼点头,“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她吗?”

    梅思南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因为你已经有了女朋友?”

    “因为她太能闹了,”丁嘉礼答道,“像她这样的脾气没办法长期处的,早期看出了端倪就得给点厉害瞧瞧,不然越相处,她就越会想着要骑到你头上来。现在先给个教训看她反应,不行就及时止损。”

    “……我不明白,”梅思南望着友人,“我下午听别人说——”

    “说我有个平京的女朋友是吗。”丁嘉礼得意地笑起来,“这就是策略。”

    “策略?”

    丁嘉礼拿出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张两寸照片递给梅思南,借着一点灯光,梅思南看见上面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

    “女人都是慕强的,那种没有女人要的男人入不了她们的法眼,”丁嘉礼低声道,“想让她们觉得你有魅力很简单,你只需要找个比她更漂亮的女朋友,她马上就觉得你整个人光芒四射了。”

    “……所以你现在没有女朋友?”梅思南睁大了眼睛,“你骗人的?”

    “看情况,”丁嘉礼答道,“如果遇到了合适的,那就是半年前分手了,要是碰到了今天这种情况,那就还情比金坚。”

    “哦……”梅思南摇了摇头,“我不能认同你这种……”

    “哈哈,那说明这种方式目前不适合你,”丁嘉礼笑道,“策略么,就是讲究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直接照搬的都是傻子,但大原则是不会有错的——勇气,哥们。”

    梅思南叹了口气,“……或许你是对的,但……容我自己想想。”

    “行,既然你坚持,”丁嘉礼站起身,“不过如果你需要一个军师,一个参谋,随时来找我——朋友就是这种时候用的,千万别客气。”

    梅思南笑了笑,目送丁嘉礼往客栈里走。

    这片草地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勇气……”梅思南低声喃喃。

    月光下,他取出口袋中的音响,他慢慢举起,直至音响覆在月前。

    ……

    周一中午,赫斯塔从后勤部快步走出。

    她拿着前天晚上莫利给她的文件,初步向这里的老师咨询了校内住宿事宜,理论上她只需要填四张报表,然后等一星期,就能分配到一间宿舍,在这个过程里,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宿舍类型,但并不能挑选具体位置。

    她原以为克谢尼娅的宿舍应该比较好找,只要搞清楚工业大学的单间宿舍都分布在什么地方就行,但问过之后她才了解,即便是研究生也一样有住六人寝、四人寝和二人寝的……“研究生”只是入住单间的必要条件。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宣传

    只是有一件事让赫斯塔略微有些不解,最后她询问研究生宿舍住址的时候,后勤部的老师突然陷入一种极为特殊的沉默,她问赫斯塔打听这个干什么,赫斯塔模模糊糊地回答,有个朋友住那边。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师拨开眼镜,以一种欲言又止的目光凝视着赫斯塔。

    “你不要嫌我一个陌生阿姨多嘴,”老师冷声说,“女孩子有时候不要太主动了,上赶着的人到最后都会被看轻的,不管干什么,矜持点不是坏事。”

    “……什么?”赫斯塔抬起头。

    亚克力板后面的老师变得有些不耐烦,她感到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在跟自己装傻,“没什么,做事之前想想清楚,有些事女孩子做了要吃亏的。”

    说罢,她哗啦一下拉紧了柜台上那扇用于递交材料用的小门,这倏然的响动令赫斯塔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肩膀。

    对话已经单方面结束,赫斯塔只得一脸茫然地离开。

    折返回文汇楼时,她第一次注意到中心广场两侧的宣传栏,它们呈一个圆弧将这个圆形的广场围了起来。赫斯塔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看过去,上面印着各学院老师和学生的先进事迹,不过除了广场入口的几块宣传板是新的,后面的宣传海报都旧到褪色,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更换。

    在某块临近路口的宣传栏前,赫斯塔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余光里好像看见了克谢尼娅的名字,旁边还印着一张照片。

    在反复确认了名字的写法之后,赫斯塔确信这确实是属于克谢尼娅的宣传栏,印在彩纸上的大段文字和斯塔读不懂,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张十分老旧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孩身形瘦削,露出的小臂和手腕几乎可以看见骨骼的轮廓,她虚弱地坐在一架轮椅中,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女孩身后是一张放着电脑与键盘的书桌,书桌上方的柜子上放满了书,一个几乎和她双肩同宽的金色奖杯被她捧在怀里……就这样,数年前的克谢尼娅青涩地望着镜头微笑。

    如果不是五官确实有些相似,赫斯塔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前天和她一起登山的克谢尼娅,她还记得那天克谢尼娅在水边卷起袖管,俯身汲水时,她两臂紧绷的肌肉线条。

    她将整张海报拍了下来,打算回去以后再慢慢查上面写了什么。

    “在拍什么啊?”法恩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赫斯塔下意识地藏手机,手收到一半又意识到没必要——她又没在做什么坏事,不用偷偷摸摸的。

    “不要老这样搞背后袭击好吗。”

    “你在拍什么嘛,”法恩往前两步,也站在了克谢尼娅的宣传栏前,“哦,前天跟你一起爬山的那个女孩子……她在这个学校蛮有名的。”

    “……是吗。”

    “你没看到上面写吗,十四区工业大学,年度风云人物——她上大学那年,整个事迹在南北十四区都有报纸写过的。”法恩转过头,“很感人的。”

    “看不懂,”赫斯塔的目光也重新落回宣传栏上,“上面写的什么,你能给我讲讲吗?”

    “物理系一年级新生,克谢尼娅,”法恩指着照片底下是两行小字念道,“运行在物理系服务器上的女同学。

    “去年秋天,物理系多了一位特殊的新同学克谢尼娅,由于身体原因,她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踏入校园正常求学。在校领导与学院师生的一致关怀下,学校为她专门搭建了一套硬件与软件设备,帮助她远程参与到学院的日常教学活动中来。

    ”克谢尼娅为人谦逊,学习刻苦,在物理系繁忙的课业生活中一直以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在各方面都取得了很大进步,同时也获得了领导、老师和同学们的一致好评。“

    法恩回过头。

    “就这些。”

    ……

    文汇楼的自动贩卖机前,赫斯塔与法恩靠墙而立。

    “你跟我讲过说你不想再查了,不过我还是想查,就顺着升明号继续找了找线索,”法恩看着她,“你想不想听呢?”

    赫斯塔默默吃饭,虽然没有开口,但眼睛不声不响地落在法恩身上。

    “升明号上有个叫戈培林的男人,是罗博格里耶的助手,你认得吧?”

    “见过。”

    “死了,一个月前死的,消息锁着的,没有公布。”法恩轻声道,“死相惨得嘞……”

    “多惨啊。”

    “脑子被吃光了。”

    “啊?”

    “他陪罗博格里耶去打猎,追狐狸的时候失踪了,后来被发现坠落了山崖,脑子应该是被什么野兽啃了,反正尸体找到的时候不太好看。”

    “罗博格里耶吓得一病不起,现在人还在医院里。两个人本来是计划在北十四区长驻的,这事一出,罗博格里耶连夜回第一区了。再加上上一拨他们把船上的女乘客都送回了第三区,现在他们北十四区的驻地里,就只剩下船上的男性乘客了。”法恩嘴角下沉,“这下真成和尚庙了。”

    赫斯塔微微颦眉。

    “我就想不通了,罗博格里耶一开始不是去那边搞第二伊甸的吗,现在‘夏娃’全走脱了,剩一堆‘亚当’在雪地里干什么呢,”法恩轻声道,“真搞苦行僧修行那套么?”

    赫斯塔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快上课了。

    “你怎么想到去查升明号的?”赫斯塔问。

    “你上次说那份螯合物的报告里可能有造假的部分,我现在还没查到线索,但最近我们内部有一种声音认为,这次出现在梅郡的螯合物,其来源可能和北境雪原有关。”法恩回答,“再加上外面都说罗博格里耶和十五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顺便查查……你怎么看呢?”

    赫斯塔沉默地斟酌了一会儿措辞。

    “就我所知,”赫斯塔轻声道,“现在在北十四区的那伙‘僧侣’已经和罗博格里耶没关系了。”

    “为什么,他们叛变了?”

    “他们死了。”赫斯塔低声道,“全都死在了船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异类

    法恩困惑地看了赫斯塔一眼,片刻的沉默后忽然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没看过他们下船以后的采访?除了女性乘客受到了比较严重的精神打击,整艘船上就死了一个人啊。”

    赫斯塔没有说话。

    法恩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你说真的?”

    “信不信看你。”赫斯塔回答,“你要是不信,就当我没有说过。”

    “不是,”法恩的神色瞬间凝重,“你知道有电视台采访过他们的吧?在他们下船以后好些人的家眷还直接从第三区飞来十四区的医院探望——”

    “嗯。”

    见赫斯塔神色并无波动,法恩更加诧异,她自忖许久,“……有人冒名顶替?易容了?可就算是再精湛的化妆技艺,能骗过记者的镜头,难道还能骗过自己的朋友,能骗过家人——”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赫斯塔直起身,“我得去上课了……”

    “什么课这么重要啊,你翘了吧!”法恩一把抓住赫斯塔的手腕,她皱着眉头,“反正你这段时间的评分都是我打,我帮你糊弄过去不就行了——”

    “不行。”赫斯塔望着她,“这种事不是三五句就能讲清楚的,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聊这个。”

    “那你什么时候想聊?”

    “什么时候你愿意和我讲讲为什么要打听十五区,我就什么时候愿意聊。”

    法恩眯起眼睛,倏然放开了赫斯塔的手。

    “……得啦,你不和我说,我不会自己接着查?”

    赫斯塔比起大拇指,“祝你顺利!”

    ……

    入夜,赫斯塔匆忙赶到食堂,林骄已经坐在了那里。

    “抱歉,临时跟你改时间,”赫斯塔在林骄对面坐了下来,“中午我去跑了趟手续。”

    “没事,正好一起吃完饭去社团那边,”林骄道,“我都忘了你平时都是周一活动了……周末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

    “听说克谢尼娅带着你走小路去了,你俩路上没出什么危险吧。”

    “……你听谁说的,”赫斯塔有些意外,“晓淑吗?”

    “她好端端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听克谢尼娅的室友们讲的,”林骄笑着道,“我和你说过吗,我和她们住一栋楼,她们在二楼东侧,我在三楼。”

    赫斯塔忽然地停了筷子,“你住哪儿?”

    “西17。”林骄微笑道,“改天来我寝室坐坐?”

    “……好啊。”赫斯塔轻声道,“你和她们寝室很熟?”

    “熟啊,不然怎么提醒你,”林骄答道,“我听她们谈起了很多和你有关的事。”

    赫斯塔锁眉回忆着,她根本不记得那些围绕在克谢尼娅身边的女孩子哪些是她话剧社的朋友,哪些是她的室友——赫斯塔压根就没有同这些人有过深入交流。

    “……和我有关的什么事?”

    林骄耸耸肩,“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时不时可以拿你来逗逗克谢尼娅,大家觉得挺有意思。”

    赫斯塔刚想细问,另一个诗社的成员看见了她们,也端着餐盘走来,赫斯塔不得已只得闭了嘴。

    晚上,几人一同前往社团活动地,令赫斯塔感到惊讶的是,尤加利也出现在了现场——成晓淑带她来的。

    一见赫斯塔,尤加利便立即向她挥手,表情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涩。

    “……你怎么来了?”

    “晓淑说这儿的社团活动我可能会感兴趣,”尤加利笑着道,“大家会相互倾诉,做冥想,之后还会有写作和朗诵练习,所以我就来了。”

    见赫斯塔目光有些担忧,尤加利的神情不由得也随之凝重,“……我是不是不该来?会打扰到你吗?”

    “不,没有,只是……”赫斯塔立刻摇头,她想说说上次丁雨晴的事,好让尤加利有个心理准备,然而活动已经开始,主持人开始催促所有人入席,赫斯塔提着心落座,决心如果之后再有人突然发难,她要立刻阻止对方。

    然而,那些让赫斯塔感到担心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尤加利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大家也像之前一样问了她一些与生活有关的问题。一开始她说话的声音较低,语言也比较简略,但在得到了众人充满好奇与善意的反馈后,她的两只手不再紧紧抱着膝盖,目光也不再只停留在身前的一小块空地——就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普通社员,尤加利迅速地融入了这里。

    期间只有一次情形略有些尴尬。有人问尤加利是哪里人,尤加利不想回答,但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便求助地望向成晓淑,晓淑立刻接过话茬:“因为一些原因,这个问题她有点不太方便回答……”

    她话还没有说完,那个提问者立刻连连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我就是随便问问。”

    这景象看得赫斯塔有些惊奇,她有些出神地想着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这次没有人像向寒山一样主动挑刺,大家始终保持在一个平和的状态,又或许一切如丁雨晴所说,一个新人在群体中的地位,往往反映了她的介绍人在群体中的位置。

    一直到活动结束,赫斯塔都没能停下在这件事上的思考。这让她一整晚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分别前,尤加利和成晓淑来同她道别,她说不出什么,只是笑着对两人挥了挥手,嘱咐她们路上小心。

    “走吧,”林骄按下教室顶灯的开关,“路上聊。”

    从教学楼到文院旧楼,林骄同赫斯塔分析了一些左文韬的做法,赫斯塔一半听着一半走神,她感觉林骄说的基本上都是她已经意识到的事——那个教室里的听众已经被筛选过了,剩下的那些人里既没有她的听众,也没有憎厌着左文韬的人,大家只是来上一堂课,拿个学分,并不想把事情搞得多复杂。

    “那她们是在笑什么呢?”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笑话,”林骄说,“有个人做梦,连续梦见自己悟到了世界真理,只是每次梦醒都不记得真理是什么了,于是有天睡前,他放着纸笔在床边,决心要是今晚再梦见真理,他就立刻把它写下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死

    “夜里,这人果然又做了同一个梦,”林骄接着道,“他赶紧把梦里的真理写下来,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去了……第二天早晨,他兴冲冲地翻开白纸,你猜纸上写着什么?”

    “什么?”

    “香蕉大,则香蕉皮也大。”

    “……”

    在林骄的笑声里,赫斯塔不解地回味着最后的包袱。

    “这为什么是个笑话……太荒谬了,”赫斯塔轻声道,“好笑吗?”

    “这还不好笑,我听一次笑一次,”林骄从笑声里恢复过来,“你真是不懂欣赏……它好笑就是因为它荒谬啊,就跟你在一个老男人的课上大谈月经羞耻一样荒谬。”

    赫斯塔停下脚步。

    “啊……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林骄收敛了表情,“我是在描述一个事实,当一件事情过于荒谬的时候人就会发笑,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我要是在现场我也会笑的。”

    “那么……怎么才能让它不那么好笑呢?”

    林骄再次笑出了声——赫斯塔此刻郑重其事的表情再次触发她身上与笑有关的开关,林骄边笑边摇头,表情像是在求饶。

    “你又在笑什么?”赫斯塔的眉毛拧成了麻花,“我又说了什么很荒谬的话么?”

    “真是多谢你看得起我,”林骄两手叉腰,忍不住仰头止笑,“竟然问我这么难的问题……”

    “你也不知道答案?”

    “嗯,”林骄看了过来,“在那个会发笑的地方说再多也没意义的,因为台下人其实没人在听……他们没搞懂你在干什么,所以大家装得人模狗样,忍忍就过去了。他们要是听进去了,也理解了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他们应当是什么反应吗?”

    “什么?”

    “至少应该是愤怒,”林骄笑着道,“愤怒反应才意味着你的攻击实实在在地打出去了。”

    “……但我明明没有攻击过任何人?”

    “哦?你觉得你没有?”

    “我攻击谁了?”赫斯塔迷惑不解,“这整件事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困难?”

    “那很遗憾,显然你也没理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只是……”林骄撇了撇嘴,“直觉很好。”

    赫斯塔也笑了起来,林骄听出她笑声中接近怒气的底音,不由得转过头,“明天就周二了,你打算怎么做?”

    赫斯塔的脸沉了下来,她左手插着口袋,一语不发地与林骄继续朝前走。

    很快,两人来到艾娃雕像所在的那个转角,赫斯塔停了下来,她望着石像上艾娃的眼睛,“这几天我都在琢磨这件事……我总是在想,如果是艾娃处在我现在的位置,她会怎么处理。”

    “琢磨出什么来了?”

    赫斯塔摇了摇头。

    “琢磨不出来么正常,”林骄笑着道,“把自己代入这种男权护旗手的视角,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呢。”

    “……男权什么?”

    “护旗手,”林骄望着她,“上次佚媞应该都和你解释过了?”

    “如果你是指那几个案子,”赫斯塔轻声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是对她自己来说吧,”林骄说道,“只能说她是一个弄权的高手,处在低位时知道利用自己的女性身份来争取支持,等爬得差不多了,转头就要去给男人争取平等了——我以为佚媞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这都是动机推断,”赫斯塔说道,“你不是艾娃,佚媞也不是,只从结果看——”

    “只从结果看,原本可以倾斜到女性身上的资源、精力还是全都落在了男人的身上,按照艾娃的说法:所有对女性的维护,总是要经由对镜像困境中男性的帮扶来初步实现——我请问了,这就是选举女性官员的意义么?”林骄发出冷笑,“法庭辩经都是虚的……所有这些案子的唯一明确受益人就只有艾娃自己,她投入的精力最后都换成了她自己的政治资源——保护女人没有好处,但打着保护女人的旗号向上层证明自己有笼络人心的价值好处可太多了。不过说真的,如果每个女人都能有艾娃这样的铁石心肠,我们肯定过得比现在更好。”

    “……你当然可以这样解读,”赫斯塔望着雕像,“但是——”

    “这有什么好但是的,一个在自己别墅里做皮条客的政客——”

    “这种没有根据的话——”

    “洗衣打扫、买菜做饭这些事情到底是有什么必要,必须由女人来做?”林骄皱着眉头,“她在给受害者***的时候怎么没惦记上要全女,反而在给自己找下人找奴才的时候突然就挑剔起来一个男人也不能有了?”

    赫斯塔额上的青筋又跳了一下,她想起曾经在艾娃家中度过的那些日夜,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低声道,“……你太偏激了。”

    “究竟是我偏激,还是有的人就是不肯直面真相?”林骄望着她,“不肯相信逻辑,不肯相信常识,仅仅因为一个事实与自己的感受不符,就拒绝接受和承认它。”

    “我并没有不相信逻辑或常识,”赫斯塔沉声道,“不论如何——”

    “你知道最让我感到荒谬的地方是什么吗?究竟为什么,我们俩今晚要为一个死去的人在这儿吵架?”林骄深吸一口气,“不管艾娃·摩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一个女人,靠自己的手段在那个时代杀出了一片天地,这件事就有正面意义!一个出生在上世纪的女人思想有其局限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也没有试图完全抹除过她的价值。但她老了,死了,她已经埋进了土里,连尸体都腐烂了!活着的人才是未来,你明白吗?你,我——我们才是未来!”

    一瞬间,赫斯塔感到一阵热血上涌。

    在一阵令人眼炫的怒意中,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她凝视着林骄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愤怒并没有对准眼前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像一根利刃刺进她的心口,再次提醒她一个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的事实——

    艾娃死了。

    而死了的人,是无法为自己辩解的。

第一百九十章 说客

    “我说完了,”林骄望着她,“你刚才想说什么,现在一并告诉我吧,我不会再打断了。”

    赫斯塔喉咙微动,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说?是觉得我不讲道理?”

    语言说服不了她,赫斯塔想,不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简?”林骄皱起眉头。

    “我不想和你吵一个你觉得毫无意义的话题,”赫斯塔轻声道,“你说得对,为了这样的话题吵一架也是荒谬的。”

    “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懒得同我理论?”林骄认真地望着她,“如果是前者,那我们现在就结束这个话题,如果是后者,我希望你也能完整说出你自己的想法——确实,我觉得这个话题是荒谬的,但对我来说,同你理论这件事值得投入精力,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赫斯塔松开了口袋中的拳头,她回过头,“我没有什么需要理论的……我之前也说过了,我不了解艾娃,我只是觉得你们对她的指控站不住脚。”

    “哈,”林骄挑眉,“‘觉得’?仅仅只是‘觉得’吗?”

    “你就当也是一种直觉吧,”赫斯塔笑道,“我一向直觉很好。”

    两人都舒了口气,在艾娃像前聊了一会儿之后,她们彼此道别。

    赫斯塔站在原地,望着林骄的背影,她再次感到心里一阵空落。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林骄与艾娃之间出现了如此之深的鸿沟。如果艾娃还活着,对一个像林骄这样颇具锋芒的青年领袖,她多半会给出肯定、欣赏甚至引导。倘使有机会让她们站在彼此面前,某些偏见大概会不攻自破……可惜她们之间隔着漫长的时间,隔着辽阔的疆域,如今还隔着死与生。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赫斯塔沿着街边的人行道慢慢往住家走,她慢慢理顺着自己的想法,一些先前交织在一起的混乱思绪这时才慢慢变得清晰。

    在林骄今晚所有的评价中,除了所谓的“皮条客”谣言,那句“上世纪的女人思想有其局限性”最令赫斯塔感到愤懑。她分明感到这种盖棺定论般的描述,顷刻间就令艾娃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艾娃的经验已经变得平庸、过时,她所经历的拉锯和挣扎在当下也不再具有参考的价值,故此,这一切都可以大胆抹去或忽略了。

    但为什么要这样激烈地曲解一个遥远的亡故者……这样有什么好处?即便在某些事务上存在分歧,但大家难道不是同一条路上的同行者?

    但转念再想,赫斯塔又忽然意识到,林骄她们能找到如此之多的物料和观点,说明这些曲解在艾娃生前就甚嚣尘上,可艾娃没有直接回应过——死者固然无法为自己辩解,但艾娃活着的时候也没有理会过这些声音。或者她认为那些肮脏的谣言不值一辩,又或者她有别的什么考量……艾娃总有她自己的考量。

    沉默中,赫斯塔忽然为艾娃感到一些孤独。

    ……

    当赫斯塔走到小区楼下,丁嘉礼已经等在了楼道入口。

    见赫斯塔回来,丁嘉礼立刻踩灭了烟,“你终于回来了,真是让我一顿好等。”

    赫斯塔扫了一眼地上的烟头,忽然有些莫名,“你在等我?”

    “我有件事想和你聊。”丁嘉礼道。

    “上去聊?”

    “聊完再上去吧,”丁嘉礼笑了笑,“老头子让我来的,他自己面子上可能有点挂不住,就不在家里讲这些了。”

    赫斯塔更加奇怪,“……丁伯父找我干什么?”

    “哈哈,走走走,”丁嘉礼热络地去扶赫斯塔的肩膀,“我们找个便利店,我请你吃点东西——”

    “不用,”赫斯塔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就在楼下走走,你直接说吧。”

    “……”丁嘉礼嘴角微沉,目光却始终落在赫斯塔身上,“我下午经过西区食堂的时候,好像看到你和林骄坐在一起……?”

    “你也认识林骄?”

    “算不上认识,”丁嘉礼道,“你们很熟么?”

    “还行,社团里认识的。怎么了。”

    “你今晚都和她在一块儿么?”

    “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是好意提醒你,”丁嘉礼认真道,“这人不是什么善茬,你才来橘镇不久,不要被她带坏了。”

    “比如呢?”

    “你老实告诉我,你在课上怼老师的事是不是她私下撺掇的?”

    赫斯塔表情微凝,“……什么?”

    “你看,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久,反正我相处下来觉得你这个人还是讲道理的,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心肠还是好,还会惦记着我妈洗碗累,给她修洗碗机……”丁嘉礼忽地转过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在课堂上找老师的麻烦呢?是不是有人这段时间又人给你灌输了什么——”

    “我们今晚确实聊了一会儿左文韬的事情,”赫斯塔答道,“我和林骄。”

    “啧,我就知道!”丁嘉礼两手一拍,“她肯定——”

    “她劝我这件事没必要坚持下去,没意义。”

    丁嘉礼一愣,“……是吗。”

    “你是为这件事来的啊,”赫斯塔望着他,“这关丁伯父什么事?”

    “他有个朋友,是左文韬的朋友嘛,刚好昨天听说和左老师起冲突的人就是你,他朋友觉得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那是不是有可能来劝劝你这边——”

    “你指私了?”

    “哪就算得上私了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丁嘉礼笑道,“要是能和平解决——”

    “我不是没想过和平解决,之前有个老师也这么说,有误会解开就好,”赫斯塔说道,“然后我在文汇楼干等他三个小时。”

    “这件事我爸朋友还真提到了,说你可能会误会……他那次是去医院了,”丁嘉礼说道,“老人家身体不好——”

    “他现在希望我怎么做?”赫斯塔问。

    丁嘉礼笑了笑,“就到此为止吧,他可以私下里给你道个歉,往后也不计较这个事……大家各退一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比较

    “我拒绝。”赫斯塔答得干脆,“上楼吧,楼下怪冷的。”

    “……等等!”丁嘉礼两步绕到赫斯塔跟前,“你为什么要拒绝呢?这件事继续闹下去对你没好处的啊。”

    “我不要什么好处,我就要他的公开道歉。”

    “他道歉了又怎么样呢,你这不是怄气嘛!”

    眼看赫斯塔要走,丁嘉礼左右横跳,拦着眼前人的去路。

    “老头子在学校里都待一辈子了,别的都没什么就是脸皮薄,这事儿真没必要继续闹下去,你给个台阶两边不就都下来了吗?”

    丁嘉礼的喋喋不休令赫斯塔烦躁不已,她自觉不管自己说什么,到丁嘉礼那里都能原封不动地打回来,如此两三个回合,赫斯塔也不言语,只默默放任丁嘉礼继续在旁边讲着他的大道理,自己只是不断应和着“嗯”“确实”“也有道理”。

    丁嘉礼讲得口干舌燥,但见赫斯塔似乎听进去了不少,心下多少还有些宽慰。

    “那就这么定了,”丁嘉礼道,“明天你去找一趟校长,就说你对调查结果是满意的,剩下的事情你和左老师私下解决——”

    “我拒绝。”赫斯塔望着他,“上楼吧,楼下真挺冷的。”

    丁嘉礼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见赫斯塔真的转身就走,一股无名火蹭蹭蹿上来。

    “赫斯塔!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都想不明白左老师到底怎么你了让你这么记恨!他是卡着你的成绩不让你毕业了还是把你拖上了他的床?他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既不压榨学生也没不良品行,不过就是老家人有点迂腐,跟不上你们这些‘新时代女性’的弯弯绕,你们就要这样带节奏害他!”

    不远处,赫斯塔停下脚步,她慢慢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都是一群疯子!我原本还在想你多半是交友不慎,被利用了,现在看你和她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脑子里装着一堆主义,天天盯着自己裤裆礼那点事儿,看见个男人就觉得对方要占自己便宜,实际上自己心眼比针尖还小,没有一点容人的度量!我说我妹妹最近怎么老跟家里阴阳怪气——原来都是受了你的影响!我真是——”

    丁嘉礼一拳打在身旁的轿车上,激起一阵刺耳的防盗警报,他自己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又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轮胎。

    “今晚我算是白费口舌,但我把话晾在这儿,你再不迷途知返,迟早要付出代价!”

    说罢,丁嘉礼怒气冲冲,打算离开,在经过赫斯塔身旁时,突然感觉胸口一紧,整个人失去平衡,被赫斯塔抓着后领按在了警报乱响的汽车上。

    两侧居民楼里亮起几盏灯,不断有人来到自家的阳台或客厅向下瞧。丁嘉礼忽然觉得有些丢脸,但往好处想这片小区里年轻人不多,大部分住民都听不懂通用语,眼下天色又暗,从楼上往下瞧未必就看得真切。

    丁嘉礼徒劳地开始扑腾,试图从赫斯塔的控制下脱离,未曾想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且她按人的角度也十分清奇,叫人就是使不上劲。丁嘉礼扭来扭去,就是找不着发力点。

    又一辆车缓缓驶来,经过两人身旁时,车窗里伸出一个头。

    “你俩在那儿干什么呢?大晚上的不回家?”

    “……没事儿。”丁嘉礼认出这是楼里的一个邻居,眼见被熟人看了笑话,他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咬着牙道,“我们……玩呢。”

    “玩?”邻人看了看丁嘉礼滑稽的姿势,又见赫斯塔脸上似有怒容,他忽然哼笑一声,“你们年轻人……啧。”

    车又开走了。

    “赫斯塔!你放手,你放手!听到没有?”丁嘉礼挣扎着说道,“你,你再这样——”

    赫斯塔沉默地望着丁嘉礼额上暴起的青筋,这些突起的血管下方就是太阳穴,那里是几块颅骨的交接处,只要用力击打很容易造成动脉破裂,进而引起颅内出血……

    “我在干什么……”赫斯塔忽地清醒过来,“难道我要杀了他?”

    赫斯塔终于松手,丁嘉礼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两手撑着轿车的车盖,勉强站起身,过程中不时抬头去看赫斯塔,那目光中既有恐惧,又有茫然。

    赫斯塔先开了口。

    “……你的那些话简直是在侮辱我,我不知道你和林骄又是有什么过节,她是她,我是我。”赫斯塔轻声道,“道个歉,我跟你翻篇,否则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打一架。”

    丁嘉礼狼狈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忽然觉得天气确实是有点儿冷了。

    “不好意思,”丁嘉礼低声道,“刚上头了……不是针对你。”

    “左文韬这件事我之前没怎么在家提过,就是不想让你们担心,你,雨晴,徐女士,丁伯父……我不想让你们挂念,也不想给你们添什么人情上的麻烦。现在有人找上门让丁伯父来说情,什么都不做你们过意不去,我知道。”赫斯塔停顿了一会儿,“但问都不问我的意见就来说服我‘各退一步’,事情没有这么办的,你说是不是?”

    丁嘉礼皱起眉头,他低着头,两手叉在后腰上,“……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

    “对我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对左文韬嘛……你刚不也说了么,在他那儿面子是天大的事。”赫斯塔轻轻耸肩,“我无所谓的,我就要个道歉,他做错了事在先,不能总是我退让吧。”

    丁嘉礼又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赫斯塔已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嘉礼,我上楼了,今天的事别往心里去,大家还是好朋友。”

    丁嘉礼露出一个苦笑。赫斯塔走后,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刚才赫斯塔突然动手的时候还真有点儿吓人……

    丁嘉礼一个人站在小区的树下点了根烟,他默默反思起今晚失败的劝解,心里忽然有些怨恨起丁贵生来。

    今晚这点破事全是这老爷子挑起来的,他退休以后真是闲得没事,天到晚在外面找机会显自己能……左文韬说破天就是一个退休返聘的教书匠,为了这么个没前途的老头和赫斯塔翻脸,值么?

    亏大了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甩脱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丁嘉礼便立刻自洽了,他恢复了轻快的步伐,哼着歌往家走,决定回去找丁贵生重新盘一盘。

    ……

    次日一早,丁贵生难得一见地出现在早餐的餐桌上。

    赫斯塔出来的时候他只微微抬了下眼皮,佯作不经意地与她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早。”

    丁贵生才吐出一个字,立刻感觉喉咙发痒,他抓着喉咙,用力喘了几声,而后拖出一段漫长的湿咳。

    赫斯塔打了招呼,便自己去厨房找麦片和酸奶,才推开门,就看见徐如饴已经在厨房里忙碌。她有些意外,上前帮徐如饴取一张放在高处的碟子,“您的腰已经好了吗?”

    徐如饴笑道,“好得差不多了。”

    “还是多休息吧,”赫斯塔道,“万一又伤到了什么地方——”

    “不会,我很小心的。”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一起入座。席间丁嘉礼催问徐如饴找新保姆的事,徐如饴唉声叹气,说眼下就快要入冬,没几家肯放人的,估计要等年后了。

    “这事儿哪有那么难?那么多家政公司啊,”丁嘉礼十分不解,“妈你是不是眼光太高了才一个人都找不到。”

    “这个事不能马虎的呀,你当很容易?”徐如饴忧心忡忡地开口,“你郑阿姨她们家,去年从家政公司找的月嫂,面试的时候感觉人哪里都好,结果到家里不到一个月就被抓到给宝宝喂安眠药——起初她们家还说呢,月嫂就是月嫂,宝宝一到她手里就不哭了。”

    “那你怎么找?”

    “好保姆是不会在市面上流通的,你得从熟人里找。”徐如饴叹了口气,“熟人里先问一圈,熟人的熟人再放消息,打听到人选了先去和她老东家打个招呼,问问口碑,再拿联系方式去问对方接不接新活。我们家现在不仅是要找人做午饭,还得准备阳阳的孕妇餐,所以最好得找那种有照顾孕妇经验的——”

    一旁丁贵生听得发笑,“你妈就是事多八欠,找个保姆也拖拖拉拉的。”

    徐如饴一口气梗在心头,但想到饭桌上还有赫斯塔这个外人,又强行忍住了气,那种不能被外人看了笑话的本能像一只巨大的手,倏然把她攥紧了,攥得眼前发青,血气上涌,攥得她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算了……”徐如饴轻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一旁赫斯塔一直埋头吃饭,她本来也听不懂这边在说什么,趁着这三人说话的当口,她已经把碗里的麦片吃得见底。

    “我饱了——”

    “你,你再去帮简……帮小赫添一碗。”丁贵生对丁嘉礼道。

    “啊?”

    “添一碗,”丁贵生道,“她这么大个子的人,吃那么点怎么够?”

    丁嘉礼笑了笑,低声问赫斯塔还需不需要,赫斯塔看了丁贵生一眼,“不用了,丁伯父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丁贵生立刻望向丁嘉礼。

    “她问你想干什么,”丁嘉礼虽然笑着,但表情还是有些不耐烦,“爸,我昨晚都和你说过了——”

    “谁知道你是怎么和小赫说的!”丁贵生拉了脸,“叫你帮着翻译你不要话那么多!我今天就是要亲自同小赫讲讲!”

    “我爸还是想和你说下左文韬的事。”丁嘉礼回过头,俨然已经同赫斯塔同一战线,“他这个人很固执的,我有时候也受不了他。”

    “好啊,”赫斯塔放下碗筷,“那就聊聊。”

    丁嘉礼拿起赫斯塔的碗就往厨房走。说也奇怪,自打昨晚和赫斯塔结束冲突之后,丁嘉礼分明感觉自己同赫斯塔之间多了几分哥们情,那场交锋回想起来也颇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虽然他很少和人打架,也不太看得起以暴力解决问题的处事风格,但偶尔被卷入这种让人肾上腺素疯狂飙升的意外,却也让他体会到另一种维度的男子气概。

    ……

    这天上午,赫斯塔九点半才出门,她被丁贵生拖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彻底让他放弃当和事佬的念头,她看了眼时间,打算先去一趟莫利那里,再去赶上午十点二十的课程。

    这一路很不幸地有丁嘉礼同行,他十分好奇赫斯塔的拳脚功夫是打哪儿学的,得知是部队里练出来的,又追问道,如果他从现在这个年纪开始学,什么时候能追上她的水平。

    “三年够不够?”丁嘉礼问,“如果我每周末都匀出两小时练习的话。”

    “……嗯,每周两小时肯定不够,你每天都得练啊。”

    丁嘉礼并不气馁,又问,“如果把你放到正经学拳的人里头大概是什么水平?”

    “挺高的。”

    丁嘉礼笑起来,“……那也是女子组,和正经上擂台打的那种不是一个概念吧?”

    赫斯塔看了他一眼,“我不上什么擂台。”

    “为什么,实力不够?”

    “组织上不允许。”

    走到文汇楼附近,赫斯塔总算是甩脱了这个突然粘人的小尾巴,她隐约觉得今天的丁嘉礼有点眼熟,直到他离开了才忽然意识到这种熟悉的气质过去是在哪儿见过——那种话语中充满艳羡但又冷不丁凑上一句贬损的风格,几乎是勒内的翻版。

    文汇楼外,赫斯塔想着一会儿见莫利的事,一步两三阶地往上走。

    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午,她漫不经心地望着前路,耳畔却突然捕捉到骤临的危险——几乎是某种本能让她突然冲向了身旁一个正在背单词的女生,那人猝不及防被赫斯塔扑倒在地,两人台阶上滚了两圈。

    一道沉闷的声响在两人身旁落下,所有文汇楼台阶上的学生纷纷发出惊呼,众人迅速往后散开,在片刻的寂静过后,又慢慢聚拢。

    赫斯塔回过头,一点溅射的鲜血与脑浆砸落在她刚刚经过的地方,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掉落在石阶上,他的眼皮还在翻动,手脚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救护车……?”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大家面面相觑,“这种情况……要报警吗?”

    赫斯塔望着这个年轻男人的脸,这张染血的脸她十分熟悉——这正是那个苦苦求见卡嘉夫人不得,曾经染过红发,又撞坏成晓淑眼镜的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新闻

    一整天,赫斯塔都没能再回到课堂。

    警方赶到后很快清理了现场,尸体被暂时停放在后勤部的一个低温仓库里。赫斯塔先是和周围几个同学一起去警局录口供,等离开警局,又被学校心理援助中心的老师带走。

    在警局,她如实讲述了与死者的几次相遇,与“卡嘉夫人”有关的信息立刻引起了警方的关注,问询的警察先后离开了四五次,每一次都带来了不同的问题。这期间,赫斯塔几次想起俞雪琨曾发给自己,而自己至今没有打开的那些文档,她犹豫片刻,没有将这条信息说出。

    与此同时,整个工业大学也以惊人的速度响应着,每个学院、每个专业的辅导老师都被通知立即前往后勤部认尸。然而几百人过了一遍,没有一个人认出死者是谁。副校长急了,要求每个辅导员继续往下落实,把每个班级的班长都组织起来认人。于是十几分钟之后,几十个学生就被喊来后勤部看尸体,这些懵懵懂懂的年轻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好几人一出仓库就吐了。

    仓库外的学生越聚越多,风声传到莫利那里,一切终于被紧急叫停。

    混乱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隔壁综合大学一位辅导老师忽然联系过来,说他学院里有个学生已经一周多没来上课了,联系了家里,家里人也没有他下落。彼时尸体已经被警方拉走,工业大学这边一位老师给他发去了一张仓库内的照片,那人一看,立刻确认了死者身份。

    那是十四区综合大学的二年级学生,叫何力诚,南方人,据说为人低调友善,不怎么惹人注意。

    等赫斯塔离开危机干预教室,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大多数自杀目击者都是由室友或老师陪同离开的,心理老师原本想联系赫斯塔的寄宿家庭来接人,但赫斯塔坚决地拒绝了——即便打了电话,会过来的也就只有徐如饴或丁雪阳,实在不用麻烦她们跑这一趟。

    回家路上,赫斯塔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咖啡馆。虽然眼下在营业时间,但咖啡馆大门紧闭,透明玻璃窗的后面,紫红色的厚重窗帘全部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所有视线。

    警察大概已经来过了。赫斯塔想。

    她快步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钢琴声,赫斯塔立刻拿钥匙开门,才过玄关就看见丁贵生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但整个家好好的,花瓶、挂画、装饰小件都好好地摆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东西被砸。

    赫斯塔悬起的心稍稍落下,就见徐如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回来啦?”徐如饴温声道。

    “……谁在楼上弹琴吗?”

    徐如饴笑了笑,“小晴带朋友来家里玩。”

    “还玩,我看她下次月考排名多少,”丁贵生冷笑了一声,“每天脑子里都不装正事——”

    “好了好了。”徐如饴皱紧眉头,压低了声音,“说起来没完没了了?”

    “你就惯着她吧!迟早给你惯出问题!”丁贵生丢下手里的遥控器,大步往房间走,砰地一声巨响,客厅恢复清净。

    “别管他,”徐如饴再次朝赫斯塔笑了笑,“他就是嘴上不饶人。”

    赫斯塔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回房间放了包就往阁楼上走。每当这种时刻,赫斯塔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她感觉徐如饴就像一个过于紧张的魔术师:试图向观众展示自己的空帽子,却没发现鸽子已经从桌子底下跑出来。

    有时候赫斯塔也想配合着做些什么,但她始终搞不明白徐如饴想要的节目效果,因而只能淡淡地应一声。不过,每次结束谈话时徐女士都像今天这么笑吟吟的,赫斯塔猜测自己的反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雨晴?”赫斯塔敲了敲门,“你在里面吗?”

    琴声戛然而止,门里传来脚步声,丁雨晴很快开了门,“你回来了!快进来!”

    赫斯塔往里看,钢琴前坐着一个和丁雨晴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我回来的时候听到钢琴声,吓了一跳。”赫斯塔望着她,“你爸爸今天没发作?”

    “我妈提前打过招呼了,说我艺术节要用。”丁雨晴笑着道,“我得让他习惯这个家里的钢琴声,他总不能一直不讲道理。”

    “是吗。”赫斯塔点了点头,“雨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我们今天去‘假装咖啡馆’了!”

    丁雨晴与赫斯塔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你先说!”丁雨晴高兴地说。

    “……你们去假装咖啡馆干什么?”

    “我和周馨——我朋友——讲了卡嘉夫人占卜的事情,她也很感兴趣,所以我今天就带她去预约了。”丁雨晴说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咖啡馆没有开门。”

    “你们什么时候去的?”

    “中午的时候去过一次,当时就没开,下午放学我们又去了一趟,还是没人。”丁雨晴回头看了眼朋友,“我们猜——”

    “出事了。”赫斯塔望着她,“你听说今天工业大学文汇楼有人自杀的事了吗?”

    ……

    将近七点,丁嘉礼也到了家。一进门,他就同徐如饴说起今天的爆炸新闻。

    “这事儿太好笑了,”丁嘉礼靠着厨房外的走廊,“一群人找了半天,结果是隔壁学校的——专门跑我们这儿来自杀!死都不给母校添麻烦。”

    徐如饴听得心惊,“……死了吗?”

    “那么高地方跳下来肯定死啊,文汇楼!”丁嘉礼再次强调了一遍地点,“他从文汇楼顶上跳下来的!”

    “文汇楼啊……”徐如饴的表情变得些唏嘘,令丁嘉礼骤感扫兴,他几乎立刻意识到徐如饴一定是把自己代入到那个男生的父母身上去了。

    在母亲说出更让他感到无趣的话之前,丁嘉礼先一步开口,“对了妈,简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楼上呢。”徐如饴想着这件事,“你妹妹带同学到家里玩了,你把这盘水果带上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提琴

    丁嘉礼端着盘子上楼,一进门就感觉氛围不太对劲,丁雨晴神情严肃,两颊甚至有些苍白。

    “你们在这儿密谋什么呢?”

    “文汇楼学生自杀的事。”赫斯塔回答,“你听说了吗?”

    “哈,今天学校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吗,全都在聊啊,”丁嘉礼顺势在一旁的矮柜上坐了下来,“听说他在天台上还留了遗书,粉笔写的四个大字‘永失我爱’,我有个学弟今天还专门过去了一趟……结果整个天台都被封了,根本不让人进。”

    丁雨晴微微睁大了眼睛,丁嘉礼的话仿佛让事情出现了另一种可能,“……所以他是因为恋爱想不开的?”

    “对啊,很显然么。”丁嘉礼两手一摊,“我有好几个群都在讲这件事,这人好像是今年年初傍上了一个富婆,潇洒了半年吧,估计最近富婆有了新欢,转头把他踹了……年轻人没见过世道险恶,一下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丁雨晴再次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那个‘富婆’是谁,你身边有人说吗?”

    “那我上哪儿知道去,”丁嘉礼笑着从装水果的盘子里抓了四五颗葡萄,“总归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你这么关心这件事干什么,那人你认识?”

    丁雨晴表情僵硬地摇摇头,“我怎么可能认识……”

    “那你反应怎么这么奇怪,”丁嘉礼站直了腰,“你跟这件事没有什么牵扯吧?”

    丁雨晴刚要说话,一旁赫斯塔忽然开口,“是我把现场情况描述得太仔细了,可能把雨晴吓到了吧。”

    “你?”丁嘉礼一怔,“你在现场?”

    “是啊,人就从我脚边掉下来的,”赫斯塔回答,“我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到现在除了在警局录口供,就是跟学校心理老师在一起……”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丁雨晴的同学提出要走,几人一起从阁楼上下来。丁雨晴把她的同学送到了楼下,又同赫斯塔一起回到了阁楼里。

    丁雨晴呆呆地坐在钢琴凳上,许久也没能将这件事消化。

    一个前些日子还见过面、甚至取笑过的人,眨眼间传来死讯,这令她有些难以承受。她心里忽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把那个男生逼上死路的种种情形里,是否也包括她因为“舌根拉伤”而发出的哄笑?那天她笑的时候,那个男生有没有听到?有没有意识到她是在笑他?

    “雨晴?”赫斯塔轻声开口,“你还好吧?”

    “我……”丁雨晴抬起头,“他……是因为卡嘉夫人的事死的吗?那个‘永失我爱’的‘爱’,是指卡嘉夫人吗?”

    “现在什么都还不清楚呢,”赫斯塔回答,“等警方调查吧,你最近别再去那个咖啡馆了,我猜这两天警察可能会在那儿蹲守。”

    “……如果真的和卡嘉夫人有关,警察……警察会来找我吗?我——”

    赫斯塔轻声笑了起来,“想什么呢。”

    “我有点害怕,简,”丁雨晴轻声道,“……还有点,难受。”

    赫斯塔走到丁雨晴身旁,蹲了下来,她刚想开口说什么,阁楼的敲门声又响,赫斯塔起身开门,丁雪阳带着苗苗站在外面——两人刚从外面回来,苗苗身上还背着小书包。门一开,她便猛地往里冲,边冲边喊,“我也要玩钢琴!!”

    时一苗的聒噪迅速打破了阁楼里的伤感,在丁雨晴为她重新打开钢琴琴盖后,她兴高采烈地伸手砸琴,锤打出一阵接连不断的声响。

    丁雨晴皱起眉头,“哎呀呀呀,不是这样弹的——”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丁雪阳拉来一个凳子坐下,“感觉小晴好像不太开心?”

    “学校里有个人自杀了。”赫斯塔回答。

    “哦……”丁雪阳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她走到苗苗身后,两手轻轻抱住了妹妹和女儿的肩膀,“……现在的年轻人,压力都太大了。”

    丁雨晴没有回头,但握住了姐姐的手。

    她看向苗苗:“……想学怎么弹吗?”

    “不——想!”时一苗大声回答,她转过头看向丁雪阳,“妈妈教我!”

    “妈妈都好久没碰过钢琴了,”丁雪阳笑了笑,“等回了松雪原,让外婆教你。”

    “外婆也会弹钢琴啊?”

    “外婆弹得可好了。”丁雪阳回答。

    “那我让外婆现在教我!”

    “……坐好!”丁雪阳牢牢按住了女儿的肩膀,“得回了咱们自己家,外婆才能来教你弹琴。”

    时一苗做了一个鬼脸,她扭了扭上半身,做出夸张的演奏姿势,再次把钢琴砸出各种噪音。

    “妈妈说你今年学校艺术节想出节目?”丁雪阳望着妹妹。

    “没有,”丁雨晴道,“我才懒得参加那些活动,而且我都好久没练过琴了。”

    “那你……”丁雪阳立刻明白过来,她目光微垂,摇了摇头,“……也就是爸爸对上次动手的事情还有一点愧疚,不然他早冲上来了。”

    “我就是想在家里弹琴,”丁雨晴低声回答,“想听到钢琴的声音。”

    丁雪阳看向别处,笑道,“你小时候可不喜欢钢琴了,要你练琴就跟押你上刑场一样……不过学小提琴的时候倒是很乖。”

    丁雨晴听得一愣,“……我还学过小提琴?”

    “你三岁多,快四岁的时候吧?”丁雪阳回忆着,“当时妈妈专门给你找了个老师,还带你去上了几次课。”

    “我都完全没有印象了!”

    “你那时候太小了,就这么点大,”丁雪阳笑着比划起来,“家里给你买的四分之一小提琴你都拿不住,后面换成了八分之一。”

    丁雨晴有些出神地听着,“……是吗?”

    “是呀。”

    “那后面为什么不学了?”

    “因为……”

    丁雪阳忽然没了声音,她忽然有些微妙的后悔,好端端的,不应当提到这些事。

    “我听朋友说过,小提琴很难。”一旁赫斯塔突然开口,“小朋友学起来应该挺费劲的。”

    “是呢,”丁雪阳笑着点了点头,“学什么东西都是要下苦功夫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组曲

    阁楼里出现短暂的安静,几人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直到丁雪阳突然发现苗苗已经不在钢琴旁边。她猛然回神,左右张望,见苗苗踮着脚站窗边的书架旁,正在用力扒拉什么。

    “苗苗,干什么呢?”丁雪阳立刻起身,“不要乱摸呀,脏死了。”

    “不脏!连灰都——”

    苗苗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赫斯塔已经觉察到危险,在书架倾覆前拦住了它,然而架上的种种书册、文件纷纷坠落,苗苗吓得大叫,丁雪阳和丁雨晴连忙几步走来,一个抱起女儿,一个检查小朋友身上有没有刮伤。

    “让你不要乱动!”丁雪阳皱起眉头,“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楼下徐如饴听见响动,大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丁雪阳抱着苗苗离开阁楼,一面回答“没事,苗苗弄倒了书架……”

    丁雨晴原本也跟着姐姐要走,忽然想起赫斯塔,她回过头,见赫斯塔蹲在地上。

    “简?你在看什么?”

    “这个,”赫斯塔从散落一地的书册里捡起一本装订本,“雨晴,你来帮我看看,这三个字是念‘陈北祎"吗?”

    丁雨晴走过去,目光忽然发亮,“啊,这是我妈的本科毕业论文!”

    接着,她看向赫斯塔指向的部分,“没错,‘指导老师:陈北祎",怎么了?”

    赫斯塔沉默半晌。

    “……世界真小。”

    ……

    楼下传来徐如饴招呼吃饭的声音,丁雨晴与赫斯塔一同下楼,苗苗在楼下乱跑,手里还拿着刚才从书架上揪出来的一个文件夹。

    “你怎么还把东西带出来了,”丁雨晴伸出手,“给我,我放回去,一会儿还得好好收拾呢!”

    苗苗大叫一声,用力打了一下丁雨晴的手,开始在客厅疯跑。然而还不到半圈,就撞在了赫斯塔的大腿上。小朋友一下跌坐在地上,这下终于疼得哭出了声。赫斯塔捡起文件,随手翻了翻。

    “是什么?”丁雨晴问。

    “琴谱。”赫斯塔回答,顺手把文件夹递了过去,“手写的。”

    正此时,徐如饴与丁雪阳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两人笑着聊天,直到徐如饴的目光落在丁雨晴的手上,她脚下趔趄,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汤碗。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徐如饴厉声道,“还给我!”

    丁雨晴被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怔怔地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阁楼上。”丁雨晴小声说,“不小心翻出来的。”

    “妈你别怪小晴,是苗苗翻出来的,”丁雪阳立刻道,“苗苗刚才差点把书架弄翻了,一会儿我们上去收拾——”

    “外婆!”苗苗快步扑到徐如饴怀中,“你教我弹钢琴好不好?”

    破天荒头一回,徐如饴没有理会身旁的小女孩,她喉咙与下颌轻轻颤抖,胸口起伏着,嘴角也紧紧收着。丁雨晴完全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不知所措,这会儿才稍稍反应过来。

    “妈你别生气,我就翻了下,没细看。”

    “没事……”徐如饴喃喃着,像是在安慰女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事,妈妈没生气,就是着急了……”

    丁嘉礼和丁贵生先后从房里出来,见客厅里的几人都站着,丁嘉礼颇有几分好奇,“你们在吵什么?”

    “没什么。”

    “妈你手里拿着什么?”

    “苗苗乱翻出来的东西。”徐如饴转身将文件夹放在茶几底下,“我一会儿去收拾……”

    说着,她似是不经意地往丁贵生那里看了一眼,丁贵生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但那张脸上嘲弄的神色又搅得徐如饴不得安宁。

    “什么啊,”丁嘉礼已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今天一下午你们几个都在阁楼上神神叨叨的……有秘密?”

    “没有,”徐如饴责怪地看了丁嘉礼一眼,“吃饭。”

    丁嘉礼轻轻耸肩,也不作声了。

    饭桌变得格外安静,徐如饴扫了一眼桌子,“还少两双筷子,我去拿……”

    她才一转身,丁嘉礼便看向妹妹,“那什么东西,你看了吗?”

    丁雨晴低着眉眼,“别问了。”

    “还能是什么东西,年轻时候留下来的东西呗。”丁贵生冷笑着说。

    “年轻时候留下的东西?”丁嘉礼一愣,笑起来,“什么啊,别的男生写的情书?”

    丁雪阳皱起眉头,“嘉礼你少说两句。”

    “怎么不能问了?”丁贵生突然抬高了音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时髦得很,女儿都满地跑了还写信和人交笔友,一写就是四五张纸,正反面!”

    丁嘉礼看了看丁贵生,又瞧了瞧远处的徐如饴,终于咂摸出一点不对劲,他笑了一声,不再接话。

    徐如饴快步拿了两双筷子出来,一双放在自己的碗上,一双递给丁雪阳。

    “多少年了啊,”丁贵生盯着妻子,“东西还留着呢?”

    “吃你的饭!”徐如饴瞪着丈夫,“别没事找事!”

    看着徐如饴窘迫的表情,丁贵生越发自得,“我没事找事?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搞不好几个孩子现在都没妈了,拉你私奔那个人——”

    “你跟别的女人跑上三回我妈都不会跟人私奔,”丁雨晴突然开口,“吃饭吧爸爸,别说了。”

    丁贵生打鸣似地笑了两声,“你妈当年——”

    “丁贵生,”徐如饴望着他,“你要是还想过,现在就闭嘴,吃饭。”

    丁贵生收了笑脸,他悻悻夹菜,把嘴塞得满满当当。

    餐桌上没有人再说话,苗苗乖巧地自己拿筷子吃饭,只是眼睛时不时不安地看向丁贵生与徐如饴。

    “外公,”苗苗突然开口,“刚才在楼上,妈妈跟我说——”

    丁雪阳转过头,“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苗苗吓得一颤,嘴慢慢绷成一个倒U。

    “说什么?”丁贵生瞥了女儿一眼,“说要学钢琴?”

    “小孩子说着玩的,”丁雪阳轻声道,“明天又要嚷嚷着学别的了。”

    “学呗,家里放着一个白送的钢琴老师,干嘛要给外人交学费?”丁贵生阴阳怪气地眯起眼睛,“到时候你妈一高兴,也给苗苗写一套“第三区组曲”——”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世界

    徐如饴把碗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声音嘶哑:“丁贵生!”

    “干什么!”丁贵生骤然暴怒,把手里的碗筷砸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之后,瓷碗四分五裂,碎片沿着地面飞向客厅的各个角落。

    他瞪着徐如饴,在原地喘了几口恶气之后,他又突然大喝一声,将桌子上的几盘菜和汤全都掀翻在地。

    “跟我砸东西?”丁贵生拍着桌子,“你砸!”

    丁嘉礼站了起来,“爸,你住手……”

    “叫我住手?你问问你妈,当年做缺德事的时候怎么不晓得住手!”

    “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都别吵了!”丁嘉礼压过了母亲的声音,“爸刚出院,别几嗓子又把自己喊回去了……消消气呀,你们俩都是十几年——不是,几十年夫妻——”

    话音未落,苗苗开始大哭,丁雪阳叹了口气,抱着女儿快步回房。

    “……不过了,不过了,”徐如饴颤声道,“早跟你说离婚是你不同意!协议书推到你面前也拖拖拉拉不签字——”

    “你就是想跟我离婚是不是!”

    “你既然不想过为什么不同意离婚!”徐如饴尖叫起来,“我什么都不要!房子!车子——”

    丁贵生怒极,抬手就要打人,丁嘉礼死死抱住了他的上半身,“爸!别闹了!”

    他转过头,“小晴!你把妈拉走!”

    丁雨晴没有动。

    “小晴!”丁嘉礼抬高了音量,“你听到没有——”

    “我想听妈妈把话说完。”

    “简,帮个忙!”丁嘉礼看向在桌子另一头的赫斯塔,“拉我妈回房间!”

    “不要动!”丁雨晴也回过头,“让我妈话说完!”

    情急之下,丁雨晴与丁嘉礼都忘记了对赫斯塔说通用语,两人激烈而急促的语气让原本简短的祈使句变得扑朔迷离。

    一团米饭悬在赫斯塔的筷子头,她望着眼前一幕,不由得头皮发麻:丁嘉礼挡在丁贵生与徐如饴中间,拼命试图分开两人;丁雨晴扑在父亲身上,死死抱着他的手;徐如饴一会儿抓着丁贵生的衣服,一会儿被他攥了衣领……

    四个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

    赫斯塔放了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客厅再次沉寂。

    以往几次赫斯塔没赶上吵架现场,回家只看见一地的狼藉,今天她总算是亲眼目睹了那些破坏性巨大的争执究竟是如何开始的。

    此刻丁嘉礼拉着父亲出了门,房间里传来徐如饴的哭声,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赫斯塔还坐在那里。

    “简?”

    赫斯塔回过头,见丁雨晴从徐如饴房里走出来,满脸泪痕。

    “你哭了。”赫斯塔轻声道。

    “我出来拿外卖,”丁雨晴擦了下脸,又摇了摇手机,“好好的晚饭吃不成,到现在都饿着肚子……你一起过来吃吗?”

    赫斯塔摇了摇头。

    丁雨晴无声莞尔,她低垂着目光,快步穿过客厅和玄关。窗外天色已暗,赫斯塔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夜晚,家里的男人们都不在,一家的妈妈女儿坐在一起,大家喝茶谈天。

    赫斯塔低下头,把手里的一碗白饭慢慢咀嚼下肚。

    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她感觉自己已经倦到了极点。

    ……

    次日一早,赫斯塔没有在住家吃早饭。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出门,并在心里暗暗希望不要碰上任何一个人。

    她先去了一趟打印店,然后独自来到陈北祎的办公室前等候,临近八点,陈老师独自从电梯里走出来。

    “陈老师早。”赫斯塔站起来,“您今天有时间吗?”

    陈北祎微微锁眉,她刚要开口,赫斯塔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我上午十点二十上课,从现在到十点的两个小时,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匀给我。”

    陈北祎笑了笑,“你不是在和我商量,是吗。”

    不等赫斯塔回答,陈北祎已经取出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重新回到这间熟悉的办公室,赫斯塔的心情与上一次大相径庭。她还记得当时左文韬坐在陈北祎的那张办公桌上,对着她和成晓淑两人大放厥词……实在是令人恼火万分。

    陈北祎放了包,“上次左老师的事情——”

    “我不是为他来的,”赫斯塔将一打新打印出的黑白文稿放在了陈北祎面前,“我今天来,是想同您聊聊卡嘉夫人。”

    陈北祎颇有些意外,她低头看向赫斯塔拿来的东西,那是某些报刊、杂志的采访文章,每个版面上都有一些段落被高亮标记,陈北祎一眼便扫到了其中好几个“陈凌霜”字样。

    陈北祎一一翻看,这些报纸杂志的时间跨度有十几年,某篇报道还附着陈凌霜年轻时的半身照,她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你竟然收集了这么多她的采访。”

    “都是朋友帮我找的,”赫斯塔望着她,“上次看到您和她下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卡嘉夫人。”

    “你想同我聊她的什么,说吧,”陈北祎抬起头,“不过我不一定能帮上忙——”

    “你可以,”赫斯塔在陈北祎对面坐了下来,她从若干文章中取出一页,指着上面的内容道,“你们是大学同学,而且这些年一直有联系,互相陪伴对方度过了一些艰难岁月……是很好的朋友。”

    陈北祎笑着拿起一旁的茶杯,起身接水。

    “昨天有个学生在文汇楼自杀了,我在现场。”赫斯塔接着道,她侧过身,视线始终追着陈北祎的脸,“我认得那个男生,虽然只见过两面,但两次都和卡嘉夫人有关。一次是在她的咖啡馆,一次就在文汇楼,那个男生烫着赫斯塔人的红发,戴着蓝色的隐形眼镜……应该是打算去参加卡嘉夫人的餐厅活动。”

    陈北祎点了点头,“我听说过这个主题活动……对你来说有些冒犯,是不是?”

    “是有点,但我不在乎这些,”赫斯塔冷声道,“卡嘉夫人在那个人的自杀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也和我没多大关系,但我身边有个年轻的朋友对卡嘉非常痴迷,不仅隔三差五地去她的咖啡馆预约,而且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做‘占卜’……我怕她会有危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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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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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