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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七章 对象

    陈北祎看着桌上的文稿,“是什么占卜?听起来像某种面试。”

    “你不知道她的占卜是干什么的吗。”

    “我们之间现在只下棋,不聊别的。”

    “……你觉得警察会相信你的说法吗?”

    “什么?”

    “虽然我已经做完了第一次笔录,但后续警方可能还有很多问题要找我重新确认,”赫斯塔扫了一眼桌上的文稿,“到时候我把这些东西都交出去,剩下的事你就和警方交待去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又把她当成什么人了,”陈北祎摇了摇头,“她虽然性情上比较孤僻,但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那个男生的死不一定是卡嘉造成的。”

    “谁知道呢,”赫斯塔轻声道,“不是最好,不然陈老师你的身份就有点尴尬了——不管她之前名声怎么样,现在看来,她对某些年轻人显然不太客气。”

    “那我也只能配合调查……”陈北祎苦笑着道,“不过,我和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像朋友那样谈天,至于说,我们俩究竟还算不算朋友,有时候我也不知道。”

    陈北祎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我能帮你和她再约一盘棋,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你可以试试,不过她说过,在我找到自己的风格以前,她不打算再和我下棋。”赫斯塔回答,“……她下棋的时候话是真多。”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赫斯塔打量起陈北祎办公室,晃晃悠悠地沿着一旁的陈列架走过。

    “你是毕业以后,就直接留在这儿当了老师?”

    “对。”陈北祎点了点头。

    “徐如饴是你什么人呢?”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名字?”

    “我认得她,”赫斯塔回答,“我现在就住在她家里。”

    “她在橘镇?”陈北祎更加惊讶。

    “对啊,她现在住得离学校挺近,北门出去,对面的那个家属区就是。”赫斯塔说道,“你也认得她?”

    “当然认得,”陈北祎答道,“她是我带过的第一届学生……”

    赫斯塔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这就合理了,难怪她感觉这两个人看起来年龄差不大多,不像师生,反像是同龄人。

    “那请你代我向她问好。”陈北祎道。

    “她现在不太好。”赫斯塔回答,“你要问好,还是自己去吧。”

    “……左文韬的事你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

    赫斯塔摇了摇头,“本来昨天上午要去找莫利谈这件事……不过也没事,已经耽误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两天。”

    “你还是打算追究下去吗。”

    赫斯塔回过头,“很奇怪吗?”

    “上次在我课上——”

    “我发现这里有很多事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不管是在学校,在住家,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赫斯塔打断道,“有的事没有水花,轻轻地就过去了,有的事当下闹起来,闹得很激烈,但过了几天也一样留不下痕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北祎望着她,“你过不去。”

    “对一个不会过去的人来说,什么都不会过去的。”

    ……

    周三下午,赫斯塔如期坐在了俞雪琨的办公室,她像从前一样简单汇报了这一周发生的种种和自己的应对方式,俞雪琨虽然不像最初那样满带关切,但仍然专注地听完了她的叙述。

    “这个,你收好。”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小信封,“千叶上周给我的,让我转交到你手上。”

    “这是什么?”

    “不知道,她说你拆开就明白了。”俞雪琨没有抬眸,自顾自地划掉了一条待办,“所以现在莫利已经给你开好了宿舍相关的所有文件?”

    “对,我都问过了,材料交上去以后只需要一周就能搬进学校。”

    俞雪琨露出狡黠一笑,“那你打算搬吗。”

    赫斯塔微微颦眉,俞雪琨这笑脸显然有点不怀好意。

    “……我是希望尽快搬走的,越快越好,”赫斯塔道,“但眼下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完。”

    “什么呀。”

    “和卡嘉夫人有关,”赫斯塔轻声道,“在搞清楚她对丁雨晴到底什么态度之前,我会暂时留在那里。”

    “只是这个原因吗?”

    “不然呢。”

    “你是不是恋爱了?”

    赫斯塔脸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沉默,”俞雪琨笑得更加放肆,“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谁跟你胡说八道——”

    “是胡说八道吗?”俞雪琨双眉扬起,“上周六还和心上人一起去爬山了嘛?”

    赫斯塔微张的嘴僵在那里。

    “不是……我……我其实……我……”

    在片刻的整理后,她突然恼火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左右踱步,喉咙因为不断地吞咽而反复颤动。

    “是法恩报告的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我本来也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不过现在看来蛮真的。”俞雪琨往后仰靠,饶有兴趣地看着突然怒气冲冲的赫斯塔,“恋爱怎么了,恋爱也是一种社会关系——”

    “法恩……法恩她凭什么说我是在——嗯?”赫斯塔捏着拳头,“她证据呢?”

    “现在还没结论呢,我不是来问你了吗,”俞雪琨笑道,“我劝你不要一下上头就搬出寄宿家庭,给自己留一点时间,留一点缓冲,把事情慢慢解决好,就算有争吵,也把话说说开,对你来说也是一种锻炼——”

    赫斯塔原本越来越红的脸忽然变得疑惑。

    “争吵?”赫斯塔眉头一皱,“什么争吵?”

    “行啦,别装了,他周六在山上和一个女孩子吵了一架,你们周一晚上就在家楼下吵了一架,你把他按汽车车盖上他都一下都没还手——”

    “你在说谁啊!”

    “还有谁,当然是……”俞雪琨刚想开口,忽然感觉赫斯塔的反应有点不对——虽然,那张原本有些慌乱的脸此刻确实是越涨越红了。

    “你喝点水冷静一下,”俞雪琨拿起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到赫斯塔面前,“干什么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反刍

    “……你简直在侮辱我!”

    “那你最好认下这个侮辱,”俞雪琨云淡风轻地说,“你的报告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你跟他是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如果你们不是在打情骂俏,那就是你在对一个宜居地普通人使用暴力。”

    赫斯塔冷笑了一声,“什么意思,如果我在跟他谈恋爱,我就可以动手打人了是吗?”

    “只要你别打得太过分,考虑到十四区政府最近鼓励水银针成家的趋势……”俞雪琨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嘴角微沉,轻轻耸肩,“嗯哼。”

    “鼓励水银针成家?”

    “是啊,目前进入家庭的水银针太少了,而且现在也没有明确结论说水银针的能力就一定不会遗传,”俞雪琨笑了笑,“过了二十五岁刚好可以退休生孩子……你要是一来十四区马上就开始谈恋爱,估计下个月就会被邀请去分享先进经验。”

    “……那我要是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呢。”

    “那你只能跟他结婚了。”俞雪琨笑着道,“否则我想不出第二个捞你的办法——千叶也一样,你悠着点。”

    赫斯塔看向别处,“……反正我和丁嘉礼一点关系也没有。”

    “好,”俞雪琨在纸上书写起来,边写边念道,“‘暧昧期……未能……进入正式关系’。”

    赫斯塔一阵恶寒。

    “……总之,我没办法再在那个家里住下去,等卡嘉夫人的事情有了进展,我会马上搬走,”赫斯塔轻声道,“我现在在那个家里什么都做不了,每天进门就觉得脑子嗡嗡的……再过几个礼拜要中期考试了,我想找个可以复习的固定地点,最好离学校不远,这样我周末也可以过去打发时间……你有推荐的地方吗?”

    “你们学校的图书馆?”

    “是个选项,但我喜欢的位置经常会被占掉,”赫斯塔轻声道,“我希望能有个相对‘固定’的位置——”

    “哦,那你可以去商用自习室。”俞雪琨拉开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张卡片,“这个是我时不时也会去的,如果你对‘固定位置’的需求特别强烈,可以直接包月。”

    赫斯塔接过卡片,“谢了。”

    “对了,尤加利都告诉你了吗?”俞雪琨没有抬头,“她接到了一份新工作。”

    赫斯塔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

    “她……什么也没有跟我说啊。”

    “她说现在还有一个月的试用期,还不算稳当,她想正式拿到岗位以后再跟你讲……但我劝她告诉你了,”俞雪琨望着她,“你也没觉察出什么蛛丝马迹吗?”

    赫斯塔茫然地眨眨眼睛。

    “她上周六好像也主动找你一起去爬山了吧?”俞雪琨道。

    “啊……”

    赫斯塔一声轻叹,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确不太寻常。相比于尤加利先前近乎自虐的工作方式与生活节奏,突然之间主动加入周末的登山活动,实在是一个非常大的转变……

    但赫斯塔之前并没有多想,那种颇感意外的感觉一闪而过,旋即就被“尤加利大概突然想开了”的念头压了下去。

    “你确实是恋爱了吧,”俞雪琨微微眯起眼睛,“你之前对朋友可没有这么不上心。”

    “少胡说八道了,”赫斯塔轻声道,“是什么工作,好么?”

    “挺好的,有家跨区企业着急要精通第三区语言的随行翻译,好巧不巧总公司递过来的职位描述里要求一定要第三区母语人士,刚好尤加利现在身份落在那边,她语言能力也强,一下就进终面了。”俞雪琨回答,“试用期工资是九百罗比,如果能转正,之后就是四千六,每年十五薪,带年终奖和各类补贴。”

    “……那很好啊!”

    “是啊,”俞雪琨轻声道,“她竟然也忍得住不说。”

    ……

    临近三点,赫斯塔站起身,出门前,她忍不住回过头,“你什么时候才肯正常和我说话?”

    “我怎么了?”

    “我都道过歉了,”赫斯塔叹了口气,“上次评估是我不对,不应该自作主张,我以后不会了。”

    俞雪琨微微昂起下颌,“你以为你在我这儿还有信用吗?想让我重新相信你,等下次评估结束再说吧。”

    “好吧。”赫斯塔挥了挥手,“那下周见!”

    门从外面合上,俞雪琨笑了一声。

    ……

    离开咨询室后,赫斯塔独自前往俞雪琨介绍的自习室。她拆开了千叶拿来的信封,拿信封遮挡着里面的卡片,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那是一串陌生的水银针编号和对应密码。

    ——这正是上次与千叶小姐通话时她索要的东西。

    赫斯塔不动声色地将它重新放回信封,又装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

    一路上,赫斯塔有些出神地想着与克谢尼娅有关的事,她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陌生。她想起两天前自己跑去询问研究生宿舍的事,一切显得那么荒谬——真的吗,要用这种方式去接近一个有好感的陌生人?

    她试图寻找所有事情的起点,一切好像都开端于那个与丁雨晴聊起她父母爱情的夜晚。

    那个夜晚是一处分野,在那之前,对克谢尼娅的好感驱动着她,让她做了许多大胆的事,说了许多大胆的话,在那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于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在一处大商场的玻璃橱窗前,赫斯塔慢慢停下了脚步。橱窗里有三排大小不同的电视机,上面放映着同步的画面——夜晚的海边浪花拍伏,露出峥嵘的海岸线,海面上孤月低悬,像夜空中的一只眼睛。

    冷风拂面,赫斯塔想着克谢尼娅,想着关于她的一切……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从先前的狂热里挣脱了几分。克谢尼娅的形象与特质在她的脑海中不断被打碎、重构,赫斯塔再次将自我拔高到一个第三人的位置。她审视着自己,以往那些晦涩难明的希冀和愿望也像退潮后的礁石,清晰地显示出它们的嶙峋和荒诞。

    真是奇怪,我怎么会让自己被一个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影响到这个地步呢。

    是的……赫斯塔想着,人应当与理性为伴,绝不能像丁雨晴说的那样,任由自己向什么方向偏移。

第一百九十九章 怒意

    赫斯塔步行来到一座三层的商厦,俞雪琨介绍的商用自习室就在它的第三层。这里离工业大学大概有四站公交车的距离,虽然不算很近,但勉强可以接受。

    她站在商厦索引牌前面看了一会儿,这里一楼多是手表、香水和化妆品铺面,二楼是服装,三楼贩售的东西相对多元:电子产品、影视周边、书店、户外工具……她乘着扶梯慢慢上升,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在店铺中悠闲游荡的人们,在这空旷的嘈杂声中,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放空。

    赫斯塔拿着名片在第三层绕了一圈,但并没有看到自习室的招牌,直到她询问路人,才知道这家自习室就在电梯口附近的那家书店和咖啡馆之间。它的入口在咖啡馆,出口在书店。几年前,这两家店铺敲掉了它们中间的隔断墙,将各自难以利用的角落组合成了一个形状有点奇怪的新空间。房东们把带着挡板的课桌密集地塞进了这些腔体一样的地方,然后挂牌营业。

    这里的过道灯光晦暗,完全没有自然光照,只有继续往深处走,赫斯塔才看见了许多从自习桌位上弥散的灯。

    “……没有大一点的位置吗?”赫斯塔问,“这些地方看起来都好压抑。”

    “哦,有,我们有临街的自习位,不过那边是必须包月的。”

    “带我去看看?”

    “这边。”

    道路尽头,店员推开一扇玻璃门,踏进这个房间的瞬间赫斯塔便感到失望,即便这里临街,空间开阔,即便有整块的落地玻璃墙,但视野依然非常暗淡——十几面落地玻璃上几乎都拉上了防晒帘,外面的日光进不来,这里仍是人工照明的主场。

    “我自己看看行吗?”

    “可以的,但请您注意不要打扰到别的人。”

    赫斯塔点了点头,踩着厚地毯往里走。

    和那些桌椅密集的房间不同,这里的气氛要轻松许多,墙面上贴着五花八门的新书海报,风格都比较先锋,靠近咖啡馆的位置有专门的点餐前台,提供各式咖啡和简单的茶点。

    赫斯塔缓步走过,心里比较着每个空位的优劣。在这些自习的学生中,赫斯塔认出了好些穿着高中校服的人——那是和丁雨晴一样的款式,有好几次,那些扎着马尾的背影都让她有一种看见丁雨晴的错觉。

    在一处转角,赫斯塔的视线扫过了某个熟悉的发色,这让她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克谢尼娅和梅思南的影子,起初她心里苦笑,自觉想要彻底将克谢尼娅从脑海中赶出恐怕还有许多困难,但紧接着她又疑惑,幻视克谢尼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看见梅思南……

    赫斯塔停下脚步,又往回退了半米——在她斜后方的位置,克谢尼娅与梅思南并排坐在一起。克谢尼娅戴着有线耳机,她右手翻书,左手正转着一支老长的圆珠笔,在她手边,梅思南那顶标志性的帽子盖在他黑色的斜挎皮包上。

    一瞬间,赫斯塔再次感到自己被什么击中,她的四肢、头脑在顷刻间石化,一种巨大的欣喜和察觉危险迫近的本能同时觉醒,令她动弹不得。

    时间好像凝固了,只有袅袅水汽从克谢尼娅的茶杯里缓慢升起,她一只手专注地在纸面上写着什么,另一只手摸索着握住了茶杯的杯把,沉默地喝了一口。

    杯子的角度越来越高,克谢尼娅停下了书写的手,接着,她突然向后拖动座椅,身体前倾。

    霎那间,赫斯塔的血液重新沸腾——

    她要起身了……

    快跑!

    赫斯塔迅速蹲了下来,即便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但她仍能精确地分辨来自克谢尼娅的足迹。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正在迅速搅成一团浆糊,一个后知后觉的声音充满疑问:“这是在做什么?”

    而她的本能则在疯狂尖叫:“快跑!!快跑!!”

    她绕开克谢尼娅所在的饮水机,手脚并用地穿过两盆枝叶茂密的绿植,神情严肃得像是在执行任务的特工。不远处的克谢尼娅对此毫无察觉,她还想着刚才演算的结果,对着饮水机的水柱发呆。

    赫斯塔蜷在一张无人的课桌后面,她扫视地形,很快意识到克谢尼娅所在的位置几乎可以看见所有通向出口的路。

    那么,只要等克谢尼娅回了座位……

    又一阵脚步声靠近,梅思南拿着自己的水杯来到克谢尼娅身旁,赫斯塔狐疑地透过绿植的缝隙向远处看去——克谢尼娅让出了饮水机前的位置,侧身对着梅思南,梅思南时不时回望,以表示自己在听,两人就这么低声交谈。

    赫斯塔看不见克谢尼娅的表情,但从她的肢体反应,赫斯塔明显感觉她在笑——梅思南似乎说了什么很有趣的事,逗得克谢尼娅几次发笑。

    一种微妙的酸涩涌上心头,令赫斯塔咬住了自己的牙齿。

    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梅思南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叫人难以忍受的讨厌气质:他过于普通的发型,说话时眨眼的方式,弯腰的角度,还有每次做手势时带起的衣服褶皱……全都显得不可理喻。

    赫斯塔收回目光,她忽然有一种跳起来去和这两人打招呼的冲动,她挣扎着不去想此刻酸涩的原因,等到她回过神来,饮水机那边已经没有人了——克谢尼娅和梅思南已经回到了她们的位置。

    “呃……女士?”店员的声音从赫斯塔身旁传来,“您在干什么?”

    “系鞋带。”赫斯塔低声回答。

    店员皱起眉头,看了看赫斯塔脚上的靴子——那儿压根没有鞋带。

    赫斯塔站起来,故作大方地掸了掸手臂上不存在的灰,“……这里没有我喜欢的位置,我再看看……谢谢。”

    “唔,不客气……那个,出口在那边。”

    赫斯塔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着店员所指的方向走去,然而才走几步,一条横在过道上的插座线就绊了她一脚,赫斯塔一个趔趄向前——

    “小心!”店员惊呼。

    赫斯塔一把抓住了一个立在门口的易拉宝宣传页,勉强稳住了平衡。

    “抱歉抱歉,”店员赶紧上前,“我们这两天在重新布线,有些地方还……”

    “没关系!”赫斯塔怒气冲冲地回答,她甩开店员的手,快步朝出口走去——

    “小心!!”

    店员再次惊呼,但已经来不及了,赫斯塔一头撞在了出口的玻璃门上。

第二百章 朋友

    数不清的裂纹让整扇门从透明转为碎玻璃的青白色,

    一旁店员连忙上前拉开门把,“抱歉,以往这边都会贴‘小心玻璃’的标识,但因为我们今天……”

    “没事……”

    赫斯塔狼狈地捂住了前额,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刚想说些什么,就一脚踩在了先前拉拽过的易拉宝上。在这片没有地毯的硬质地面,已经变形散架的金属底杆像两个简易滚轮,叫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旁边桌面上的一个储物筐也被连带着打翻,储物筐里的一些工具劈头盖脸地砸落,无数张店家打算用来重贴玻璃门的文艺标语抛洒空中。

    那些彩色的条形纸在空中闪烁着下落,飘得到处都是。

    这一连串的动静终于让自习室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人们纷纷起身转头,好奇地向出口看来,嘈杂声中,有脚步迅速接近。

    “简?”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赫斯塔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只田纳西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

    “嗨,克谢尼娅……”

    一张标语打着旋儿飘下,最终落在赫斯塔乱蓬蓬的头发上。

    “爱是一种奇异的病症”

    ……

    自习室的员工办公室里,赫斯塔仰面坐在一把带滚轮的电脑椅上,在她身前,克谢尼娅俯下身,用蘸了酒精的棉球为她的脸颊消毒。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呢?那天在山上,我看你手脚挺灵活的呀……”克谢尼娅喃喃低语,“痛吗?”

    赫斯塔摇了摇头。

    “是吗,那就好,”克谢尼娅笑了笑,“看起来伤口不太深,不过保险起见,是不是还是得去校医院开一针破伤风呢?”

    赫斯塔没有回答,她几乎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盯着克谢尼娅的耳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望见她的眼睛。

    克谢尼娅直起身,将手里和桌上的废弃棉球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好了,思南。”克谢尼娅说,“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吧。”

    梅思南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拿起棉球盒与酒精瓶就往外跑。

    克谢尼娅两手抱怀,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她坐在桌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赫斯塔极快地瞥了克谢尼娅一眼,隐隐感到对方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还没想明白原因,就听见克谢尼娅再次开口,“你向谁打听了我的行踪吗?”

    “什么?”赫斯塔立刻抬起头,“我没有!”

    克谢尼娅并不作声,只是直视着赫斯塔的眼睛。

    “……我让我朋友给我推荐一个适合自习的地方,她——”赫斯塔微微皱眉,反手在右边口袋里掏了许久,才找到那张俞雪琨给她的卡片,“她推荐了这里。”

    克谢尼娅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名片。

    “是吗。”

    “因为再过几个礼拜要中期考试,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太适合静心学习,”赫斯塔低声道,“一开始她和我推荐了图书馆,但我希望能有一个固定属于我的位置,所以她说可能商用自习室更适合我,然后就给了我这张卡片……我没骗你,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可以带你去找她——”

    “好吧。”克谢尼娅笑了笑,她轻轻起身,“那挺巧的。”

    赫斯塔顿时有些沮丧,她撑着椅子扶手也站了起来,“……打扰到你了。”

    “没有打扰,我本来也该准备回去了,晚上五点多还有课……”克谢尼说道,“如果你是想准备考试,那我挺推荐这儿的,安静,配套设施也好,如果你包月,她们还会免费送你一个这边的储物柜。”

    说着,她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可以把一些习题册或者教材放在这里,就不用背来背去,很方便的。”

    赫斯塔看着地面,低低地应了一声。

    克谢尼娅望着她,“你现在是要继续在这儿自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克谢尼娅。”

    “你说?”

    “我发现你好像总是和梅思南在一起,”赫斯塔喉咙微动,目光渐渐上移,“像之前的市政厅,话剧社,还有几次我在文汇楼碰到你们一群人——”

    “我们在北十四区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很好的朋友。”克谢尼娅回答,“小时候,每年冬天,他妈妈都会带着他,还有他家的几个家庭教师,来我们庄子附近打猎。”

    “哦……”赫斯塔的声音更加酸涩了,“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克谢尼娅点了点头,“因为他这个人一直没什么朋友,有点可怜的——”

    “我看他朋友挺多的,”赫斯塔轻声道,“丁嘉礼和他认识没几天就领他回去吃饭,我看他们家几个男人全都想和他当朋友——”

    克谢尼娅笑了起来,“所以才说他可怜。”

    “是吗?”

    “男生们好像都不太擅长正经谈论自己,他们相处的时候要么在相互吹捧,要么就在相互贬低……总之都不太会好好说话,”克谢尼娅轻轻耸肩,“有时候你听他们聊天都会诧异,人生是悲惨到了什么程度,才要拼命维持这么肤浅的友谊?”

    克谢尼娅朝赫斯塔望了一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赫斯塔垂着眼眸,忽而又有些不忿,“……我也一直没什么朋友。”

    克谢尼娅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思索着赫斯塔这句话,并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赫斯塔也抬起眼眸,“你旁边的那个空位是有人的吗?”

    “应该没有,”克谢尼娅说,“我每次来那个位置都是空着的。”

    “好,那我一会儿就去登记,”赫斯塔勉强提了提嘴角,“下次再见。”

    “下次……”

    还不等克谢尼娅说完,赫斯塔已经快步走出了房间。

    离开员工办公室之后,赫斯塔并没有去前台,而是先跑出了这一整栋建筑,快步跑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她用力地呼吸,好像一个差点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

第二百零一章 记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赫斯塔不明白。

    她清楚地意识到所有变化都是因为克谢尼娅,只要克谢尼娅出现在她身旁,不论之前她作了怎样的分析,发了怎样的宏愿……这一切全部都不起作用了。

    一切真就回到了丁雨晴的那句话:一个年轻人,突然被抓住了,被击穿了,有什么为什么?

    赫斯塔有些恼火,又有些怨恨,可她不能去怨恨克谢尼娅,那就只能来怨恨自己。她一会儿想着自己方才的蠢样子,一会儿想着克谢尼娅的反应,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莫名的焦躁,她厌恶与克谢尼娅相处时自己的样子,恨不得把手伸进自己的脑子,把那团记忆连根拔起,丢在地上狠踩几下,再一脚踢到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她又一次走到来时的电视橱窗,里头的三排屏幕依然在反复播放满月下的海面。赫斯塔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它们,又停下来。

    她想起不久前自己还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其中的荒诞,以为可以凭借理性越过这种种藩篱……而今她又有了新的体会:即使退过潮又能说明什么呢?潮水退去了,有再涨起的时候,只要月亮还挂在天上,潮汐便起起伏伏,永无停息的时刻。

    赫斯塔深深呼吸,她忽然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克谢尼娅。

    ……

    一整天,赫斯塔都过得心神不宁,一种细密的痛楚像春雨一样浸润着她。不论她在做什么,那种危险已然临近的预感始终阴魂不散。

    她时不时会想起白天俞雪琨拿恋爱来与自己打趣的模样,她无比庆幸俞雪琨搞错了对象……她无法想象,如果那个当口,俞雪琨真的拿克谢尼娅来与自己开玩笑,她会如何反应。

    晚饭后,赫斯塔坐在沙发上打盹儿。她从来没有这个习惯,但或许是因为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实在需要放松,她只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整个人就迅速沉入了无意识的渊面。

    她梦见了夜莺。

    夜莺,那个被罗杰豢养在唐格拉尔庄园里的美人。她梦见夜莺坐在笼子一样的白色圆亭里唱《多娜》。赫斯塔早就忘了夜莺长什么样子,但还依稀记得那人的背影与浅金色的卷曲长发。

    他侧着身,哀怨地靠在大理石柱上,一条鲜艳的红色丝巾落在他的肩头。起初赫斯塔在远处望着他,直到那歌声戛然而止,她才走近查看,只见夜莺死在笼中,哪有什么鲜红丝巾,只有一滩巨大且仍在扩散的血泊……

    赫斯塔再度惊醒。

    夜晚的客厅寂静无声,她捂着心口慢慢站起身,一点点走出方才的梦境。

    赫斯塔一个人站在窗边,回味着刚才的梦。她终于有点儿咂摸出自己终日难安的缘由,但那缕顿悟还没能成型,就被丁嘉礼与丁雨晴的吵架声打散了。随着一声“砰”的巨响,丁雨晴被关在了书房外面。

    赫斯塔揉了揉眼睛,轻声询问丁雨晴怎么了,丁雨晴一边砸门一边解释,自己今晚有视频要剪,必须用家里的台式机,但丁嘉礼把她支开以后一直霸占着电脑,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书房传来开锁声。

    “好了!”丁嘉礼阴沉着脸,“来用吧!”

    丁雨晴没有给他好脸色,瞪了他一眼后,头也不回地关起了门。

    丁嘉礼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客厅,坐下后慢慢将脸沉在了两手之中。

    “你怎么了?”赫斯塔问。

    “……没事。”丁嘉礼过了半天才回答,“就是累了。”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留下句“早点休息”,便很快回了自己的房间。

    ……

    这一晚,丁嘉礼一直坐在客厅里,他刷会儿手机看会儿钟,直到过了十二点,外面响起脚步声,他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丁雪阳和时平川回来了。

    “回来啦,姐,”丁嘉礼挤出一个微笑,“苗苗呢?”

    “苗苗这礼拜住她奶奶家。”丁雪阳轻声回答,“她奶奶从第一区回来了,想孙女。”

    “行啊,那你轻松了!”

    “你一个人在客厅干嘛呢?”丁雪阳有些奇怪地望着他,“这么晚不睡?”

    丁嘉礼露出一个更加憨厚的笑容,“我等我姐夫呢。”

    “等***嘛?”

    “有话和你讲。”

    一旁丁雪阳回过头,“……你们要讲什么?”

    “你别问,”丁嘉礼抖了抖自己的马甲,“男人的话题。”

    丁雪阳看了丈夫一眼,一边摇着头一边往楼上走,“行,你们聊,但别太晚了。”

    时平川转身将自己的大衣挂在了衣架上,回头看向丁嘉礼,“说吧,什么事?”

    “到我房间聊吧,”丁嘉礼道,“在这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一个人。”

    时平川有些好笑地跟着小叔子进了房间。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丁嘉礼关了门,拉出一张椅子,邀请时平川坐下,“姐夫。”

    “嗯?”时平川皱起眉头,“有话直说。”

    “我先说一句,虽然我喊你一声姐夫,但我心里一直是拿你当亲大哥看,”丁嘉礼轻声道,“要不是你肯带我入行,我现在就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我是真的拿你当哥哥。”

    “……出什么事了?”时平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你最近又缺钱了?”

    “不是——”

    “要多少?”

    “这次真不是钱的事。”丁嘉礼一下站起来,“姐夫,你,你为什么……”

    时平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伸脚往丁嘉礼的小腿肚子上踢了一下,“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丁嘉礼深吸了一口气,“你没有删记录。”

    “啊?”时平川没听懂,“什么记录?”

    “你之前是用家里的电脑工作过对吗,”丁嘉礼轻声道,“还登了浏览器……”

    时平川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你没用无痕,还忘记登出了,”丁嘉礼艰难地开口,“我今天——”

    时平川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反锁。

    他转过身,“你翻我浏览记录!?”

第二百零二章 幻灭

    丁嘉礼整个人都忍不住震了一下,他立刻下移了目光,仿佛他才是犯了错的那一个。

    时平川的声音透出几分砥砺之色,“……这件事你跟你姐姐说了吗?”

    丁嘉礼立刻摇了摇头。

    时平川的呼吸这才恢复了正常,他在房间的空地上走了几步,坐在了丁嘉礼搬来的那把椅子上。

    “别跟你姐姐说,”时平川低声道,“你爸一个人就够她受的了,她现在怀着孕,不好再受刺激。”

    “我当然——”

    “你都删掉了吧。”

    “都删掉了。”

    “好。”时平川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你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吗?”

    丁嘉礼皱起了眉头,“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怎么会……”丁嘉礼的声音几乎压到了最低,“……你不觉得脏,不怕得病吗?”

    时平川的表情僵了片刻。而后,他动作迅速地点燃了一支烟,并烦躁地合上金属打火机。

    在骤然明亮的火点与一缕青烟中,时平川抬起头,再次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丁嘉礼。被丁嘉礼这样的小辈过问私人生活,令他感到极度不适。时平川忍耐着自己的慌乱和怒火,突然笑出了声。

    见姐夫笑起来,丁嘉礼也跟着笑了笑,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真的没跟你姐姐说对吧?”时平川再次确认道,“除了你姐姐呢,你有没有跟咱妈说?”

    丁嘉礼立刻摇头,“……我什么人都没告诉。”

    “行,那这件事就到这里。”时平川站起身,“这次是我不小心,不会有下次了——”

    “其实我也不是全都不明白,”丁嘉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我姐姐怀孕这段时间人不太方便——”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时平川有些厌恶地回过头。

    丁嘉礼睁大了眼睛,“但我明明看见——”

    “你姐姐没怀孕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时平川的声音短而迅疾,“和她怀不怀孕没关系。”

    丁嘉礼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啊……”

    “我是最近工作上的事忙疯了,才出了这种疏忽……你做得对,”时平川轻轻拍了拍丁嘉礼的肩膀,“改天再带你出去吃饭,太晚了,睡吧,我上楼了——”

    “姐夫,我们不能聊聊吗,”丁嘉礼再次冲到门边,挡住了时平川的去路,“我真心想不明白!”

    时平川心里骂了无数声,但也只得停下来。他搞不明白丁嘉礼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

    时平川吸了口烟,“你现在还小,嘉礼,等你结了婚就懂了,有些事只能跟外面的女人做……”

    丁嘉礼有些混沌,“你是说,呃,你有些特别的需求……但我姐不肯跟你——”

    “不是!”时平川的口吻空前地严厉,“没有男人会希望家里的女人跟婊子一样骚,懂吗!”

    门砰地一声合上。

    ……

    深夜,丁嘉礼辗转反侧,完全睡不着。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几乎不下于一场小型地震。他分明感到,时平川在他心里的形象在今晚崩塌了一小部分。

    时平川在丁雪阳孕中做这种事并不会让他感到特别惊讶,真正令他无法理解的,是时平川找的那个人……非常低级。

    为什么姐夫会看上那样的女人呢……真是想不通。

    丁嘉礼打开窗户,在黑暗中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离开父母,跟着丁贵生和徐如饴来到现在的这个家,他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房间,第一次用上浴缸,第一次过上可以在室内穿短袖的冬天……

    明明他父亲和丁贵生是兄弟,两个人一母同胞,前后不过相差四岁,但丁贵生却在松雪原混得风生水起,做着体面的工作,住着大房子,而他父亲呢,带着几个儿子挤在近郊的一个老破小,每个月的开支都紧巴巴,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引来父母的争吵——米价上涨了,肉菜买贵了,本来可以打九折的优惠券因为忘记使用而过期作废了……

    从他住进这个新家的时候,他就深刻地意识到,父亲和丁贵生之间存在着某种差异,丁贵生一定是做对了什么,才让他从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

    是什么呢?他竭力思索,但没有答案。

    许多年后,丁雪阳嫁人,他第一次跟着家人一起去时平川家里作客,当年的一切又再度重演——他发现和时平川的家庭比起来,丁贵生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对丁家姐妹感到深深的嫉妒。丁雪阳已经嫁到了有钱人家里,丁雨晴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无疑也是个小美女……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她们姐妹什么都不用干,靠嫁人就能实现阶级跃升,这种机会,他求也求不来。

    在往后的相处里,他和时平川越走越近。关于这一点,丁嘉礼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解释过原因——第一次见时平川的家人,他就猜到时平川大概也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儿子,为什么?因为和其他几个兄弟相比,他身上不时浮现的局促,暗恼,挣扎……都让丁嘉礼感到熟悉。

    那种酸涩里带着辛辣的细节,在丁嘉礼心中激起了难以想象的强烈情感。每一次时平川和姐姐一起出现,他都兴奋得不能自已。他看时平川几乎就是在看自己,看自己渴望的一切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实现——彼时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渴望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像赚大钱、买大房子这种理想都太平庸。

    而时平川展示了一种具体的生活方式:一个体面的家,一个像丁雪阳这样的妻子,几辆低调但昂贵的车,一些满是成功人士的酒会筵席……他一度以为自己看见了壁垒,什么是上流?这就是上流!

    但今天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时平川找的那个女人,像极了以前父亲会叫的那种楼凤。

    丁嘉礼骨鲠在喉,难以言说。

    他分明感到,有些东西……彻底地幻灭了。

第二百零三章 评价

    胡思乱想了一夜,丁嘉礼终于熬到天亮。他浑浑噩噩地推门去客厅,发现丁贵生已经坐在了饭桌前。

    丁贵生放下报纸,抬眸看了儿子一眼,“早。”

    “早。”丁嘉礼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个虚弱的声音立即引起了丁贵生的不快,他一向不喜欢看到年轻人身上没有朝气。丁贵生皱起眉,以厌弃的目光望向丁嘉礼,然而丁嘉礼转身就打开了冰箱,挑挑拣拣地选起了早餐。

    见丁嘉礼久不回头,丁贵生渐感无趣,又重新看回报纸。

    徐如饴很快端了一盘去了皮的猕猴桃上来,她絮絮叨叨地嘱咐丁嘉礼赶紧把这些果肉拌进酸奶里,丁嘉礼完全没有在听。他一手搅着酸奶,出神地望着对面看报的丁贵生。

    他听过一点丁贵生和徐如饴的爱情故事,那里面颇有些为爱奋不顾身的老桥段……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丁嘉礼也确实感觉他俩之间有点真情。

    毕竟丁贵生就从来不在外面找女人。

    但怎么说?难道丁贵生眼里真就只有徐如饴一个?

    ……也不是没可能。丁嘉礼想着,即便有一半的血脉来自丁贵生,丁雪阳和丁雨晴两姐妹还是长得那么漂亮,可见徐如饴年轻的时候有多出挑……

    但这是漂亮的事么?

    丁雪阳从性格到长相都像极了徐如饴,时平川不是照样……

    想到这,丁嘉礼突然深深地凝视着丁贵生的脸:

    他是真的从来不在外面找女人,还是手段高明到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一瞬间,丁嘉礼的心沉了下去。

    过去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偷偷摸摸花钱买性的人——那是下等人获得性的方式。他觉得嫖娼几乎可以近似于一种智力缺陷,因为承受的风险和得到的收益完全不对等,他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肯冒后半生顽疾缠身的风险去换个把钟头的快乐。

    结了婚,对家里的老婆相看两厌,难道不能再找一两个红颜知己伴身么?在这件事上他从来没觉得有难度,更何况是条件比他更好的时平川。

    丁嘉礼自忖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就是肯回头,时平川是个在各个方面都走在他前面的老哥哥,那么当他说“等你结婚就懂了”的时候,那这多半不是什么玩笑话。

    “有些事只能和外面的女人做。”

    是吗?

    丁嘉礼困惑了。他感觉自家姐姐不是什么泥古不化的老封建,不管时平川想要做什么,怎么做,先同老婆聊聊总是好的吧……可时平川好像是提都不肯跟她提,就直接找外面的女人去了。时平川说是因为‘不希望家里的女人跟婊子一样骚’,可一样骚又怎么了?只要她只对一个人骚,那又有什么问题?

    除非他企图得到的东西并不是性。

    又或者,不止是性。

    可除开性,还能有什么呢。

    另一头的丁贵生仍在看报。在翻页的间隙,他不经意地抬头,正巧扫过丁嘉礼那双空洞洞的眼睛——丁嘉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凝视着,思索着,仿佛想把他看穿。

    丁贵生一下寒毛直竖,内心骤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仅仅是这样的注视,就极大地激怒了他,令他感受到强烈的冒犯。

    丁贵生卷起报纸,用力抽打桌面,“你小子!看什么!”

    丁嘉礼迅速低下头,“……没什么。”

    丁雪阳与时平川两人就在这时一起下了楼,时平川去厨房端碗,丁雪阳先落了座。

    “一早上萎靡不振,一点精神头都没有!”丁贵生的火气仍没有下去,“一天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爸你别说了,嘉礼这一看就是有心事。”丁雪阳轻声道。

    丁嘉礼目光复杂地看了姐姐一眼。

    “别瞒了,”丁雪阳笑道,“你姐夫昨晚都和我说了,学校有小姑娘追你,让你有压力了?”

    “……姐你别掺合我的事,”丁嘉礼看向别处,“先管好自己吧。”

    丁雪阳一怔,刚想开口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就听见时平川冷不丁地呵道,“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什么态度?”

    丁嘉礼再次低下了头,“……烦。”

    “烦你就自己找点事做!”时平川把碗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别跟你姐姐没大没小的!”

    “……我不吃了。”丁嘉礼放了筷子,“我还有事,先回房收拾东西了。”

    ……

    临出门时,丁嘉礼正好撞见赫斯塔,他十分自然上前打了个招呼,然后结伴往学校走。

    一路上,赫斯塔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也像是有心事。

    “哎——”丁嘉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赫斯塔没有反应。

    “简,”丁嘉礼只好直接喊她名字,“想什么呢?”

    赫斯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时候在家里待着是真的烦,谁都能跑来压你一头,”丁嘉礼两手交叠,抱住了后脑勺,“真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赫斯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有个问题想找你探讨一下,”丁嘉礼又说,“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有兴趣听一听么。”

    赫斯塔还是没有反应,不过没反应就是没拒绝,丁嘉礼接着道,“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赫斯塔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是放在从前,她倒也有闲心让丁嘉礼一个人把这些话说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一想起昨天俞雪琨曾误以为她和丁嘉礼之间有什么,赫斯塔就一阵恶寒。

    这一闪而过的厌恶完全落在了丁嘉礼眼里。

    “怎么了?”丁嘉礼问。

    “……别跟我聊这个。”赫斯塔低声道。

    “哎,我懂。”丁嘉礼又一声长叹,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虽然赫斯塔是个女生,但他常常在她这里找到一种和兄弟相处的感觉——不需要多说什么,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说理,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你就知道对方明白了你的意思。

    “我也这么觉得。”丁嘉礼感慨地摇了摇头,“哎,你要是个男生多好,你这人真适合做朋友。”

    赫斯塔一阵莫名其妙,不声不响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第二百零四章 贴画

    和丁嘉礼分别的地方是个转角。丁嘉礼朝着赫斯塔挥手大声说再见,赫斯塔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越过灌木,一眼就看见了远处行道树后面的女孩。

    那个女孩今天仍然戴着鸭舌帽,她盯着转角正在道别的两人。赫斯塔突然的注视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立刻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向远处。

    赫斯塔也收回了目光。

    来到文汇楼底,她仍像之前一样一步三台阶地往上走,直到有个声音喊住了她。赫斯塔回过头,发现是先前她救下的女孩子。

    那人微笑,“你好。”

    “你好,”赫斯塔停下了脚步,她左右看了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这几天都有点睡不好,”女孩说,“眼睛一闭上,就想起来那天那个人从楼上掉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来这儿看看。”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死者跌落的地方,血迹和脑浆在当天傍晚就已经完全擦拭干净,如今那块台阶光滑锃亮,没有留下半点死亡的痕迹。

    “人要从这种事情礼恢复过来,确实需要一点时间。”赫斯塔道。

    “那天在警局的时候我就想过去和你打个招呼,但又担心太冒昧了,”女孩望着地面,“后面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但他们一直在留你问话,我想来想去还是先走了……”

    “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谢谢你。”女孩说,“要不是有你在——”

    “小事。”

    “你叫简·赫斯塔对吗?”

    赫斯塔微微侧头。

    “我知道你。”女孩望着她,眼睛明亮,“我听室友说过你。”

    “你室友是?”

    女孩摇了摇头,“你们应该不认识,她也选了左文韬的课,那天——我是说你和左文韬对峙的那天,她也在现场,她回来以后就和我们说了当时的情况,我们都很气愤,听说你后面跟学校投诉了?”

    “嗯,”赫斯塔点头,“不过现在还没什么结果。”

    “我另一个室友,”女孩说,“她姐姐在广播电台做主持人,她把这件事跟她姐姐说了,本来是想问能不能在节目里聊聊这个话题,结果她姐姐说话题太陈旧,事情可以讨论的空间不多,就没同意。”

    “哦,”赫斯塔望着她,“这样……”

    “抱歉,我可能有点辞不达意,”女孩的表情变得有些窘迫,她抿了抿嘴,再次望向赫斯塔,“我是想说……”

    “之前也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赫斯塔答道,“事情太小了,像是我在没事找事——”

    “绝对不是。”女孩皱起眉头,“我们知道你在做什么。”

    赫斯塔安静下来,她望着女孩,等候下文。

    “那天你一出现我就认出你了,毕竟学校里的赫斯塔人就你一个,”女孩轻声道,“我当时就特别想和你聊聊这件事,尤其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现在学校里在关注这件事的人其实很多……大家都在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

    赫斯塔笑了笑,“谢谢。”

    女孩摇了摇头,她转过身,“你看。”

    赫斯塔望向女孩的背包,上面贴着一块无纺布贴画,几个方方正正的文字绣在上头。

    赫斯塔望着贴画,“我现在还不是很熟悉十四区的文字……”

    “是‘姐妹!我带了卫生巾!’的意思。”女孩笑着道,“这样如果有谁突然来了月经,手边又没有卫生巾,就可以找我借……我做了好几个,我们寝室的人现在都在戴,也送你一个好吗?”

    赫斯塔高兴地点了点头,转身让对方帮忙贴在了自己的书包上。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各自怀着一种幸福的心情分别,直到赫斯塔进了文汇楼的电梯,她才想起来自己既没有问那个女孩儿的名字,也没有留任何联系方式。

    但也不要紧,赫斯塔想着,总在这个学校里,总是会遇上的。

    ……

    这一日,莫利的办公室里又没有人。不过相比于从前根本找不到人的情况,今日一切有所改观:莫利在她办公室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上面留了邮箱和个人电话。

    不过,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

    赫斯塔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前心平气和地写了一封邮件,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宁静,好像眼下是在为另一个人代理解决此事。相比于她在住家忍受的种种争吵,面对克谢尼娅时电击般的痛苦,以及仿佛一颗定时炸弹的卡嘉夫人……左文韬带来的影响好像真的微乎其微。

    这种疏离的感觉霎时让赫斯塔感觉到危险:一旦觉察到一件事情无关紧要,人就容易自然而然地失去斗志。但十四区的生活就是这样,所有事情都裹挟在一起,太多,太杂,以至于许多事一旦过去,就立即失去了清晰的刻度,有时回忆起来,某件小事究竟是发生在上周还是前天都成了问题。

    这种感觉就像一块牛皮糖粘在脚上,明知道有块讨厌的脏东西在那儿,却没有停下专门处理它的精力。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脚下的牛皮糖不是沾在裤管上的泥浆,不会随着持续的行走自动风干跌落,它只会随着人的步子越踩越实。

    这样的牛皮糖,又何止左文韬一块。

    ……

    入夜,赫斯塔和成晓淑一起登门找尤加利吃饭。

    两人只是笼统地说有件事需要庆祝,尤加利便慷慨地提供了场地。然而当成晓淑和赫斯塔提着打包来的饭菜在她的客厅里坐好,并一同拉响了庆祝礼炮,她才知道原来今晚的主角是自己。

    “……你们怎么知道的?”尤加利既高兴,又有些慌张,“我明明谁都没——哦,俞雪琨!她告诉你了对吗?”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赫斯塔问。

    “还是试用期呀,”尤加利的手指绕着自己的黑发,“我怕万一……”

    “试用期有工资吗?”成晓淑问。

    “有,九百多呢。”

    “那你这个月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成晓淑笑着道,“这笔钱你想好怎么花了吗?”

第二百零五章 职业

    “寄回家。”尤加利回答。

    赫斯塔刚想说些什么,成晓淑则直接站了起来,“你是打算寄还是已经寄回去了?”

    “……已经寄回了,”尤加利被成晓淑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

    “为什么不把这笔钱留着呢!”

    “我现在不需要呀,”尤加利回答,“我在这边生活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

    “那你也应该把这些钱拿在手里!”成晓淑沉声道,“你的第一笔工资!为什么不把它花在你自己身上?”

    “因为我现在不需要钱?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尤加利望着对方,“而且严格来说这也不是我第一笔工资,我以前——”

    “那之后呢?”成晓淑问,“如果你转正了,之后的工资你打算怎么处置?也全都寄回家吗?”

    “如果顺利转正了,那首先,我会去把我现在接受的资助先停了,”尤加利往赫斯塔那边看了一眼,“之后的话,留一部分,存一部分——”

    “再寄回家是吗?”

    尤加利渐渐反应了过来,成晓淑的诘问也引起她的不快,“……为什么你这么生气?这是我的工资!”

    “对呀,”赫斯塔回过头,“这是她的工资。”

    成晓淑瞪了赫斯塔一眼:“她不应该——”

    尤加利也站了起来,她一手撑着桌,一手放在后腰上,气势亦汹汹:“我的钱,还要别人——要你,来教我怎么花?”

    “哦哦哦——”赫斯塔开始头疼,她比起暂停的手势,“别吵架。”

    “你迟早要后悔——”

    “我寄回家是寄给我妈妈,我怎么会后悔!?”

    成晓淑咬紧了后槽牙,喉咙微动,“……尤加利,我今天是来庆祝你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想和你吵,可你这个人太奇怪了!”尤加利仍凶着脸,“我知道你说过你家里的情况,可我家里不一样!当初为了供我,我妈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第一笔工资能寄到她手里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你根本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我从初中开始寒暑假都出去做兼职,交上去的工资全都——”

    “停!”赫斯塔一拳砸在桌子上,所有菜盘与饭碗都为之一震,“都别说话!”

    两人停下争吵,望向赫斯塔。

    “我最近对吵架过敏,”赫斯塔认真道,“先吃饭。”

    “可以,但这顿饭你一会儿还我十罗比来,”成晓淑冷着脸,“既然她要把所有的钱都寄回家,那这顿饭我不请她吃了,我跟你们俩AA。”

    “你们这些饭菜花了多少钱?”尤加利问。

    赫斯塔开始挠头,“六十……”

    尤加利从口袋里翻出一张二十的纸币,重重地拍在成晓淑面前,“你收着罢!”

    ……

    临近九点,尤加利打开家里的最后一瓶罐装啤酒,易拉罐清爽的开瓶声像一记汽笛,将人的思绪带远。

    三个人在客厅的地面上或坐或躺,酒精最终还是消解了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成晓淑看起来始终闷闷不乐,几次谈起尤加利的新工作时都欲言又止。

    赫斯塔观察着窗台上的半打雕花玻璃杯,那是尤加利在领到工资以后首先给自己买的礼物,她似乎非常喜欢漂亮杯子,当赫斯塔问起这些杯子的来历时,尤加利兴致勃勃地说了十几分钟她是如何一眼被这些漂亮酒杯吸引的故事。赫斯塔默默在心里记着——这下尤加利的转正礼物倒容易挑了。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你找到新工作的事?”赫斯塔又问。

    尤加利歪着头,“好事……要闷到最后说才好。”

    “为什么?”

    “说早了,容易落空。”尤加利笑了一下,“我的迷信。”

    “……我也这样。”成晓淑低声道,“不过不是什么迷信,说早了,有些人会故意去搅你的局。”

    “对。”尤加利点了点头,“也有这个考量。”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遥遥举起手中的啤酒罐晃了一下。

    “对了,如果我最后拿到了这个职位,明年我可能会去另一个大区待上半年,”尤加利睁着明亮的眼睛,“要么第一区,要么第三区——还有可能进入核心城!”

    “这么厉害?”

    “对!因为我们这个公司好像是个非常有名的传媒集团——叫‘格莱普尼尔’——总部本来在第三区,五年前搬到第一区去了,只有一些老部门还留在原址。”尤加利满脸微笑地讲着,“我上级和我说,因为我们负责的业务特殊,到时候所有人都要一起去总部参加半年的合规培训!”

    “……你入职的公司是格莱普尼尔!难怪!”成晓淑又一次举杯,“天啊,再次祝贺你!”

    “很有名吗?”赫斯塔问。

    成晓淑皱起眉头,“你没听过吗?像第三区的《不屈报》《第三区新闻日刊》都是这个集团旗下的报社啊——你还是第三区来的!”

    “……我报纸看得少,”赫斯塔扭过头,“那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喜欢啊,”尤加利答道,“办公室环境好,同事又客气,薪资也高——”

    “工作内容呢?也是你喜欢做的事情吗?”

    “翻译嘛,都差不多的。”尤加利轻轻舒了口气,“我很满足了。”

    “……怎么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满意?”赫斯塔望着她。

    尤加利思索着如何回答,一时沉默。

    “假设现在完全不用顾虑现实状况——比如时间啊,钱啊,年龄啊这些东西,”成晓淑换了个问法,“你们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我还是会干我的老本行。”赫斯塔答道。

    “你呢?”成晓淑看向尤加利。

    “那我应该会去做医生,儿科医生。”尤加利回答,“在我们那边,好医生实在太少了,有时候大人生病还可以扛一扛,孩子扛不了……真是太可怜了。”

    “医生啊,”成晓淑想了想,“那好像是有点来不及了,如果你还打算先赚几年钱——”

    “来得及。”赫斯塔突然说。

    “很难的,”成晓淑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医生从入学到执业要经过多久?”

    “七个月。”赫斯塔回答。

第二百零六章 问题

    “你在说什么梦话……”

    “真的,”赫斯塔轻声道,“在一些遭受过螯合物侵扰、但没有完全毁灭的荒原,不管是AHgAs还是附近的联合政府都做不到长期派驻医疗人员,这个缺口一般都是就地补充,在当地征召一部分能读写的青壮年,从头开始培训,周期最长七个月,一般培训的第三第四周就直接上岗了,我认识一些这样的医生。”

    成晓淑微微颦眉,“这算赤脚医生吧?宜居地里认吗?”

    “有两年执业经验以后,联合政府会开一个证明,拿到了这个证明,这些培训医生就可以直接准备参加宜居地内的医生执业考试,”赫斯塔答道,“如果之后想在宜居地内执业,就多这么个程序。”

    “那……前后加起来也要三四年?”

    “要的吧,”赫斯塔回答,“但你想在宜居学医还得先考医学院,走这条路就不用。不止是医生,车辆维修、武器维修、桥梁工程……一般各区的联合政府都有战时培训流程,在当地召集志愿者后,由资深从业者在短期内进行高强度的实用性教学,一天的教学时长——包括实践——可能在十四小时甚至更多,整个培训周期下来,一般也就三到七个月。”

    赫斯塔看着尤加利,“比求学效率高,但确实得吃点苦头。”

    尤加利没有说话,她怔怔地望着赫斯塔,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忽然之间,人生多出了无数个路口,无数种可能——汽车维修?武器维修?尤加利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带着劳保手套,浑身沾满机油,在一个巨大的机器前工作的形象……这情景既荒谬,又令人心潮澎湃。

    “……这你也能帮忙联系吗?”尤加利小声问道。

    “我得问问,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培训计划,应该就可以。”赫斯塔回答,“有时候也得看运气,看看哪些地方在招人,要是地点太危险,那我也不建议你们去。”

    “好厉害。”成晓淑感慨,“你是这么干上医疗兵的吗?”

    “嗯,”赫斯塔陷入沉思,“也算吧。”

    几人都沉默不语,在寂静中,成晓淑提出的那个假想问题突然变得现实起来。

    尤加利和成晓淑自己都不由自主地重新开始审视“最想做的事”这个问题——当一个美好的愿望远在天边,人大可以尽情想象它的实现,但当它真的近到仿佛跳一跳就能够到的时候,思考和幻想竟忽然变得煎熬,令人疑惑,甚至心惊。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赫斯塔又问。

    “真奇怪,”成晓淑喃喃,“我感觉……自己以前好像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是你提出来的问题啊。”

    “所以我才说奇怪嘛。”

    赫斯塔又看向另一边,“尤加利?”

    尤加利两手抱膝,出神地望着脚尖,没有回答。

    ……

    十点多,成晓淑和赫斯塔一起从尤加利的公寓里出来。

    两人在清冽澄澈的夜风中跑了好一段路,心情十分舒畅。两人一到公交站,见站牌提示下一班公交车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当即决定小跑着回学校。

    “你最近两个礼拜哪天有空啊,”赫斯塔问道,“挑个时间陪我去买杯子吧?”

    “你买杯子干什么?”

    “给尤加利当转正礼物啊,我看她好像很喜欢——”

    “你自己去吧!我不掺合!”

    “为什么?”赫斯塔问,“我需要人帮我看看款式!”

    “反正不要找我!”

    “哦!”赫斯塔反应过来,她加快步伐,跑到成晓淑前面,“你还在介意她把工资寄回家的事?”

    “对!”

    “那是她的工资!”赫斯塔笑起来,“她要是愿意,把钱撒进海里你也管不着——”

    “她要真把钱撒进海里我反而不管了!有人就是喜欢拿钱砸水里听个响,那是别人的自由!”成晓淑慢了脚步,“但她现在过得多苦……我看得愤懑,她自己倒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似的。”

    “可你为什么不愿和我去挑个杯子?”

    成晓淑渐渐停了下来,“简,你信不信,要是改天她的妹妹弟弟,或者是哪个亲人突然造访,瞧见你送的杯子好看,跟她要,她一下就能把你的礼物转手送人。”

    “礼物送给她,反正就是她的东西——”

    “但如果那是我们认真挑了一下午选出来的呢?”

    赫斯塔微微凝神,忽然明白了成晓淑在说什么。

    “你懂了吧,我不去,”成晓淑挑起眉,“你自己挑吧。”

    “……你为什么意见这么大啊,”赫斯塔又笑起来,“她都说了,她妈妈——”

    “我再问你,假设尤加利今天说,她为了感谢你,要把她第一个月的工资全打你卡上,你收得下这个钱吗?”

    赫斯塔想了一会儿,就听成晓淑接着说了下去。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一个刚认识她的朋友都心疼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那么紧,她妈妈要是真像她说得那么好,就不可能收她的钱!”

    ……

    回到住家,赫斯塔想着尤加利的事,意识到成晓淑的判断多半是对的。

    尤加利的舅舅是一个会把她推荐给米哈伊洛的长辈,她的妈妈显然也对此知情——只不过当尤加利斩钉截铁地说出她妈妈是如何辛苦,她如何为自己能给家里寄钱而高兴的时候,赫斯塔很快顺从了她的判断,完全忘却了种种前情。

    正此时,手机响了,赫斯塔打开一看,发现是尤加利的消息:

    “简,你下周有空吗?我刚和我妈妈通了电话,她说下周要来橘镇,我和她聊过你好多次,刚好这次可以把你介绍给她看看!”

    “好。”赫斯塔回复道,“你妈妈要来橘镇干什么?”

    “她今天刚刚收到钱,打电话来问我的情况,我就跟她说了新工作的事,她好像不太放心。”

    “下周什么时候?”

    “日子还没定,具体看她买到什么时候的票。等我确定了时间再来告诉你好吗?”

    “好,等你消息。”

    放下手机,赫斯塔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想到下周她可能会见到尤加利的妈妈,一个中年赫斯塔族女人,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颗吸满了水的海绵。

第二百零七章 小狗

    忽然,手机又一次震动了一下。

    赫斯塔以为尤加利还有什么事没说完,点亮屏幕才发现来信人是“克谢尼娅”。

    就在这个瞬间,赫斯塔分明感到一阵痉挛似的痛苦。她凝视着屏幕上克谢尼娅的名字,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咒语,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牵引她的所有注意。

    良久,她点开消息,只见上面写着:

    “你明天下午有空吗,要不要来话剧社下棋?就在你上次来的那个剧场。”

    赫斯塔俯身趴在了桌上,几次用额头轻轻撞击桌面,好像这样就能从当下的莫名苦涩中挣脱出来。

    在这细密的、犹如电流般的痛苦之中,又有一条极细的丝线交织其间,它像脉搏一样跳动,蕴藏着涌动的幸福。

    另一头,克谢尼娅拿着手机等待着,她早就观察到了赫斯塔不是一个会给手机设置静音的人,以往她收到什么消息,总是会立刻拿出设备查看。

    可消息已经发出去二十多分钟了,赫斯塔还没有回复,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可能她现在手机不在身边?

    也可能是正在做什么不方便回信的事情……

    克谢尼娅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想着各种可能,又一一将它们否定。她胡乱地点开各种程序,又很快齐刷刷地将它们全部退出。

    算了,睡吧。

    她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心想或许好消息总是会在自己将要放弃的时候出现。

    然而眯了一会儿眼睛,她又将手机翻出来查看——还是没有回复。

    也许赫斯塔已经睡下了,也许她根本没有看见这条消息……是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生活十分规律的人,说不定每天雷打不动地九点睡,五点起,如果是这样,那大抵只能等到明早醒来才能看见回复了。

    克谢尼娅皱起眉头,真的吗?

    现在真的有哪个年轻人会保持这种老年作息吗?

    克谢尼娅忽然有些生气,当她意识到自己在生气的时候,她首先告诉自己,我不是在生赫斯塔的气,因为我没有理由生她的气。

    至于说究竟是在气什么,气谁,她懒得深想。她强迫自己转念去想明天重新排练的事,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正经事——在第二次公演前她至少还要参加三次排练,好把之前遇到的一些问题重新调整,不过明天下午属于她的部分不多,只是吴老师坚持所有人都必须到场。

    紧接着,她又想起自己的实验。老板已经将她的实验作为实验室重点项目向上申报,希望可以入选“十四区科研新星计划”。这是十四区去年刚刚实施的项目,旨在扶持有志于从事科研事业的新人在本领域进一步探索深造。而工业大学为了表示自己对大区政策的重视,还将额外给予一比二配套经费——如果中选,届时她能支配的金额甚至会超过项目刚刚被砍的导师,而明年的实验也可以随之扩大规模。

    为了抓住这个突然掉落的机会,她和导师两人在这件事上耗费了如此之多的心血,今天老板很兴奋地找到她,说打听到了内部消息,她们的这个实验引起了某位军事方面的大人物的注意,十有八九是稳了。

    这些想法一个粘着一个,渐渐在她脑海中变得混沌,她开始真正陷入睡意,睡眠像一张柔软的棉被,渐渐盖住她焦躁不安的心神——

    手机震了一下。

    克谢尼娅几乎立刻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骤亮的手机屏幕刺痛了她的眼睛,但她也无暇顾及,只是凭借自己对屏幕的熟悉瞬间点开了那条新来的消息。

    “好的。”

    只有这样的两个字,以及一个看起来不带任何多余情感的句号。

    克谢尼娅轻轻舒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她发出上一条消息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就为了人家区区两个字的回复,她竟然就这样枯等了一个多小时。

    真是疯了。

    克谢尼娅不由得开始重新评估起赫斯塔对自己的影响。时间对她而言是如此宝贵,她竟就这样白白地浪费在等消息上头。或许唯一能够宽慰的,是她没有浪费任何别的功夫,没有耽误任何事情的进度……

    她只是消耗着独属于自己的睡眠。

    克谢尼娅闭上眼睛,又想起山上的那一幕。

    她抬起头,赫斯塔站在高处,像一只羚羊轻巧地跳落在自己身旁。

    ……

    次日下午,赫斯塔早早来到剧场。今日晨起的时候她比以往更加认真地梳了头,然而就是有几撮头发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最后多花了五分钟时间重新洗了个头。

    这会儿她的头发早就干了,发丝又重新变得蓬松,当她蹦蹦跳跳地跃过台阶时,她的头发也随之抖动。

    剧场里,吴老师到得更早,她指挥着几个同学布置着舞台。赫斯塔随意扫了一眼剧场,迅速在角落几个聚在一起讨论文本的人里发现了克谢尼娅的影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过去打招呼,最后还是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克谢尼娅的举动,打算等她那边的讨论结束,再上前问好。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克谢尼娅似是不经意地朝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克谢尼娅先向她挥动手臂。

    赫斯塔立刻起身奔去。

    从赫斯塔走进这个剧场的第一刻,克谢尼娅就已经留意到了她的存在。她的目光数次不动声色地掠过赫斯塔所在的方向,然而每一次好像都撞在赫斯塔刚好看着自己的时候,于是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又迅速收回到眼前。

    直到最后一次,她终于决心同赫斯塔打个招呼,这才慢慢地转身,仿佛思考着什么,然后视线一点点地上移,最终落进赫斯塔的眼中。

    这感觉并不好,压得她有点儿难受。

    不过当她真的望见赫斯塔的时候,这种感觉又淡去了。克谢尼娅不知道赫斯塔是否知道一件事,就是当她坐在那儿望向自己的时候,她的神情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委屈,好像一只被冷落的小狗。

第二百零八章 天真

    克谢尼娅觉得赫斯塔的落寞是因为自己暂时抽不开身,但赫斯塔尚未来得及思考这一点。当她远远地看着克谢尼娅与旁人讨论文本的侧影,一个念头正惊雷般地落在赫斯塔的心上:

    她好像在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赫斯塔就找到了许多证据:过去她不是没有慌乱过,但从来没有上次在自习室里那么慌不择路;她也为回复朋友的消息伤过脑筋,抓破脑袋地斟词酌句,但也不至于像昨晚那样为一句“好的”就耗掉一个多小时。

    似乎所有简单的事情,一旦到克谢尼娅这里,就变得复杂起来。而与此同时,许多复杂的事情也在碰见她时突然变得简单,就比如当克谢尼娅终于看见了她,并远远地朝她挥手时,赫斯塔立刻把这些思绪全都抛在了脑后。

    都不重要,赫斯塔想,她在叫我。

    ……

    原先赫斯塔还担心自己一个非话剧社成员出现在这里会显得太突兀,不过今天呼朋唤友的显然不止克谢尼娅一个。由于吴老师订制的一批新道具今天抵达,许多话剧社的成员都喊了朋友过来帮忙。

    一看到了要出力气的时候,赫斯塔心道主场来了,岂料她才拎起一个箱子,四五个话剧社成员就立刻飞奔过来把她按住,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拿重物,只肯分给她几根轻飘飘的红缨枪,好让她有点参与感。

    “简!”克谢尼娅从后台重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棋盒,“你来!”

    赫斯塔把怀里的几根红缨枪递还给身边的人,快步走到克谢尼娅身旁,“怎么了?”

    “下棋吧!”克谢尼娅笑着道,“我的台词都对完了,到她们搞定之前我都是空的。”

    “但……”赫斯塔看了看过道上不断走动的搬运者们。

    “你不用管这些事,”克谢尼娅望着她,“我喊你来,又不是喊你干活儿的。”

    “……去哪儿下?”

    “这边。”

    克谢尼娅领着赫斯塔来到化妆间,这会儿还有好些人拿着纸笔在这儿改词,等到所有人都确认了自己的部分,吴老师会组织大家不脱稿重排一次。克谢尼娅打开棋盘,开始与赫斯塔一同摆放棋子。

    “我听陈老师说了卡嘉夫人的事,”克谢尼娅道,“听说你们最近打算约一盘棋?”

    “她只说帮我去约一约人,下不下另说。”

    “你知道最近学校在严查各个社团外联情况的事吗?”

    “严查什么?”

    “主要是各个社团外联部拉来的资金,陈凌霜——也就是那位卡嘉夫人——似乎在这方面投入了惊人的资金,很多社团这几年有钱办跨校联赛、迎新晚会,都是因为拉到了她那边的赞助。”

    “这样……”赫斯塔想到什么,“话剧社也是吗?”

    “我们没有。”克谢尼娅道,“本来我们外联部的同学也约了她见面,但当时吴老师很严厉地制止了,那会儿大家都不理解,现在看,吴老师还是有远见……”

    赫斯塔不由得抬眸朝吴老师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是上次登山时,尤加利想要主动关照的那位老人。

    “一会儿我能找那位吴老师聊聊吗?”

    “好呀。”克谢尼娅轻声道,她已经摆好了自己的棋子,“开始吗?”

    “好。”

    这盘棋,赫斯塔下得有点儿心不在焉。她时不时抬眸去看对面的克谢尼娅。克谢尼娅目光低垂,好像始终都琢磨着棋盘上发生的一切。

    “对了,我还听说了左文韬那件事的处理结果,”克谢尼娅忽然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了。”赫斯塔回答,“昨晚莫利女士回了我的邮件,说

    她已经将这件事继续上报了,如果有新消息,她会再通知我。”

    “她还是那么执着啊……”

    赫斯塔觉察出克谢尼娅话中的惋惜,“你对她很熟悉吗?”

    “不算熟悉,”克谢尼娅摇了摇头,“不过以前听老板讲过这个新校长的事情,说她身上有些和年龄不相符的天真。”

    “……天真?”

    “她之前就处理过好几起校内的师生冲突,但两边都不领她的情,”克谢尼娅道,“我不清楚细情,只是听老板提到过,她对十四区的这套体系不熟悉,不知道怎么在系统里培养自己人……学校里其实没有什么人听她的。”

    赫斯塔有些意外。

    “你是说……”

    “她不像别的校领导,”克谢尼娅道,“她总是站在学生那边。”

    赫斯塔缓慢地呼吸着。

    “到你了。”克谢尼娅轻轻敲击棋盘,“还没决定下一步吗?”

    “哦……”赫斯塔回过神来,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让我再想想——”

    “克谢尼娅,有人找。”

    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克谢尼娅回过头,见导师站在化妆间门口。

    “我出去一下,”克谢尼娅从凳子上站起来,“我老板。”

    赫斯塔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去,见一个穿着女式西装的中年人站在那里。

    才起身迈步,克谢尼娅忽然又停了下来,“简。”

    “嗯?”

    “下棋的时候,不是每一步都要剑有所指,”克谢尼娅看着棋盘,笑道,“实在不知道怎么挪子,你也可以走个无功无过的一步,等对手犯错,或者等更好的进攻时机。”

    “哦,”赫斯塔怔了一下,她又重新低下头凝视着棋盘,“好。”

    ……

    “周老师。”克谢尼娅走到门口,“您找我。”

    “把这个签了。”中年人笑着递来一份文件和签字笔。

    “这是什么?”

    “承诺书。”中年人笑着回答。

    克谢尼娅接过文件,“是新星计划相关的吗?”

    “对。”

    “我看看……”

    “初选已经通过了,三周后复选面试,之后一周内出结果,整个流程会很快。”中年人轻声道,“虽然你的项目比较稳,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明白吗?”

    “……我知道,我会平衡好自己的精力,”克谢尼娅回答,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导师递来的承诺书,“周老师,这到底是……”

第二百零九章 邀约

    克谢尼娅没有说话,她再次把目光移到承诺书上。

    承诺书的前五页是她的项目详情与中选后学校将提供的各项支持,承诺书的重点在最后一页:

    “……克谢尼娅公民作为此项目负责人,为保证科研项目的顺利实施,本人承诺本人在此承诺函签订前未曾发生过以下言论、行为,且自本承诺函签订之日起,本人不存在亦不会发表或实施任何违反法律法规、政策、道德规范、公序良俗、社会伦理、发表不当言论等可能对本项目不利影响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

    (1)直接或间接发布或作出违反社会道德、公序良俗的言论或行为;

    (2)涉嫌违反大区政策、法律法规、行政规章、主管部门规定、社会道德和公序良俗的行为;

    (3)出现任何联合政府机关采取强制措施、启动刑事追诉程序或被处以行政处罚的情形。

    “如因本人违反上述承诺,本人将全额返还十四区工业大学的配套经费,同时,本人给十四区工业大学造成的全部损失(包括但不限于名誉损失、违约金、行政罚款、第三方索赔款、律师费、诉讼费、鉴定费、差旅费、通讯费等),本人将全额进行赔付,与十四区工业大学无涉。

    “本人特此确认并承诺。”

    “有什么问题吗?”导师问道。

    “……为什么要签这种东西,”克谢尼娅微微颦眉,“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要——”

    “就是个形式,”导师答道,“去年学校有个大区重点项目,负责人猥亵学生被抓,导致整个项目后续瘫痪,之后所有学校予以额外支持的项目都需要签订这个。”

    “一定要签吗?”

    导师也皱起了眉头,望着克谢尼娅的眼神多了几分疑虑,“克谢尼娅?”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形式,”克谢尼娅低声辩解,“好像预设了我是什么卑劣的人,需要好好钉住。”

    “你不用担心的,正常人根本触不到这里面的线,何况是你,我是最清楚你为人的……”导师望着她,忽然笑道,“还是说你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克谢尼娅跟着笑了一声,她不再说什么,抓起旁边的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中年人收起承诺书,“嗯,我今天就把它交过去——我也有一份要签呢。”

    克谢尼娅与导师道别,她站在原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许久也没有离开。

    道德规范,公序良俗,社会伦理……

    这些大词像几块巨石沉在克谢尼娅的心里,她感觉这些东西拖拽着她,仿佛要陷入泥淖。

    ……

    傍晚,赫斯塔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她晚上六点半还有两节晚课,不能继续留下跟排练。

    她很喜欢今天下午与克谢尼娅的见面,有了棋局这样一个具体的事物,她就不必再思索要拿什么话题来同克谢尼娅聊天。尤其,当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说不出话,她还可以低下头,佯作思考。

    打好了饭,赫斯塔端着盘子在食堂里找空位,突然,她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嘿。”赫斯塔在林骄对面坐了下来。

    林骄十分意外地抬起头。

    “好巧,又碰上了。”赫斯塔说。

    “……是挺巧。”林骄望着赫斯塔,“你怎么了?”

    赫斯塔停下筷子,“什么我怎么了。”

    “我看你不太对劲,有事找我?”

    “没有啊。”

    林骄凝视着赫斯塔,片刻的沉默后,她又开始重新动筷,“行,有事直说。”

    “我有什么事,你讲讲。”

    “总感觉以前你不这样,”林骄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跑来找我拼桌。”

    “……是吗?”

    “是啊。”林骄一边咀嚼着一边道,“看你心情不错,是下午去参加话剧社排练了吗?”

    赫斯塔的筷子凝在半空中,“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骄回答,“我知道话剧社今天下午有场排练。”

    赫斯塔眉毛微扬,“你消息够灵通的,连话剧社排练都知道。”

    “我还知道克谢尼娅三个星期后有场答辩,挺重要的,”林骄说道,“她现在还叠着话剧社的活动,我估计她最近是忙疯了。”

    “答辩?”

    “她的一个科研项目,要是答辩通过,她不仅能一口气拿到三笔经费,连之后拿教职的事情都水到渠成了——搞不好就会打破工业大学最年轻教授记录。”林骄说道,“她没和你说吗?”

    “她说了她最近会非常忙,”赫斯塔回答,“我们下周会一起去听一个讲座。”

    “什么讲座啊。”

    “叫……等等我看看,”赫斯塔取出手机,“次级气溶胶表面化学组成对云层反照率及其辐射转移模型计算的影响。”

    林骄表情微妙,“……讲什么的。”

    “讲‘次级气溶胶表面化学组成对云层反照率及其辐射转移模型计算的影响"。”

    林骄强忍着笑意,故作惊讶地皱着眉头,“……没想到啊,你对自然科学竟然也有这么深厚的兴趣。”

    赫斯塔隐隐听出对方话里的阴阳怪气,但她十分坦荡地点了点头,“是啊。”

    林骄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口,“我猜克谢尼娅只有这种时候能匀出时间了。”

    赫斯塔并不接茬儿,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你这周末有时间吗?”林骄又问。

    “不一定有,看你什么事。”

    “诗社这个礼拜的社团活动定在周末,”林骄回答,“所有人——周一和周五的两拨——要一起去一个农庄过集体生活,周五晚上去,周一早上回。”

    “那么久?”赫斯塔回答,“我没什么兴趣,算我请假吧。”

    “真的?”林骄问。

    “真的。”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想请你当一个队内教练,看来没机会了。”

    “你想让我去教什么。”

    “射击。”林骄回答,“我们这周的社团活动是上手猎枪,不过,也不排除到时候有摸到步枪的可能。”

第二百一十章 涨潮

    “……在橘镇附近?”

    “在橘镇附近。”

    “你从哪儿搞的枪?”

    “你来吗?”林骄问,“来就告诉你,不来不告诉,不过我可以先声明,相关手段合法合规。”

    “好,我去,”赫斯塔望着她,“可以说了吧。”

    “等周五——也就是明晚上了路再说。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有事跑了。”

    赫斯塔轻轻耸肩,“那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林骄笑起来,“没问题,你考虑。”

    “对了,”赫斯塔又道,“诗社最近也被查外联了吗。”

    “你说卡嘉夫人那件事?”

    “嗯。”

    “她倒是主动找上过门,但我们从来没有拿过她一分钱。”林骄回答,“所以我们没有任何问题。”

    赫斯塔抬起头,“你是也觉察到什么了?”

    “很简单,我们虽然缺钱,但没缺到那种地步,”林骄道,“而且,我个人感觉拿她的钱有风险——她那家咖啡馆搬家以前我去过一次,虽然为学生提供免费场地,但二楼的餐厅让人很不舒服。当然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拒绝善款,钱总是无辜的,但她一直声称自己在关注女性成长,这就很……”

    “很什么?”

    “真正关注女性成长的企业家不会搞那种主题餐厅,”林骄道,“我觉得她只是需要找一些女性成员较多的社群扩大影响力,然后再利用这些群体为她‘女性友好"的形象作背书,这才是最要命的。”

    “那你清楚她来钱的手段吗?”

    “这我上哪儿清楚,”林骄道,“反正,我感觉就靠她那个门口罗雀的咖啡厅撑不起她的开销,这个人很大手笔。我们第一次拒绝她的时候,她以为是给的钱不够,第二次开过来的数字直接翻了两倍。”

    赫斯塔陷入沉思。

    下午她去向吴老师打听消息时,对方给出的回答也如出一辙——这位卡嘉夫人给得实在是太多,多到让人怀疑是否还有隐藏的代价。

    “题外话,”林骄忽然道,“如果你也想对社团发起捐赠,记得不要走学校社联的渠道,直接联系我所在学院,以资助学生活动的名义给我们打钱。”

    “……为什么?”

    “去年我们拉到过一笔社会捐赠,走的社联渠道,本来是随申随批,结果我们去要经费的时候社联说,那个月辩协有活动,先紧着他们用了,最后拖了半年才勉强补上了我们的一部分钱。”林骄说道,“后来我才知道社联那帮人早就把账搞乱了,这些年一直拆东墙补西墙,我们拉来的那笔钱刚到账就被花光了,也不知道最后拨给我们的那笔款子是从谁那里划过来的……他们迟早要完蛋的,时间问题。”

    说着,林骄从衣服里取出一支钢笔和一本备忘录,她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一个邮箱和电话,然后推到了赫斯塔面前。

    “喏,联系这个人。”林骄道,“你说你要资助学生活动,她会把对应的材料给你。”

    “给我这个干什么,”赫斯塔笑了一声,“我看起来像有钱人?”

    “挺像。”林骄回答,“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的。”

    赫斯塔接过看了一眼,默默记下了上面的联系方式。

    ……

    这天夜里,赫斯塔想着下午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她那么喜欢克谢尼娅,可她却一点也不喜欢和克谢尼娅在一起时的自己。她觉得那时的自己总是格外蠢笨、敏感、冲动且斤斤计较;而在林骄这样一个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的人身边时,她却变得思维敏捷,坦荡而自在。

    这对克谢尼娅来说多么不公平!赫斯塔有些懊恼地想,她只能面对一个那样的我!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赫斯塔忽然想起一件小事,那是在她第一次进入AhgAs基地的时候,她曾问千叶小姐,是否有什么建议好留给她,那时千叶小姐捏了捏她的鼻尖,轻声说“不要早恋,好好训练吧”。

    如今赫斯塔终于明白了原因。

    她想起在升明号上看过的录像,想起了安娜和十一二岁的千叶,安娜和千叶小姐也曾经历一段这样的时光吗?

    在船上时,她只是感觉两人之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引力,而今结合那段录像再回忆,一切变得格外明了:安娜一向视道德如无物,在面对千叶的时候,她却忽然变成了一个高尚的人……

    赫斯塔从没想过这种感情会如此强烈,以至于每一次与克谢尼娅见面后,她的幸福感都伴随着一种由衷的耗竭,好像她所有的精力都交付在了与克谢尼娅相处的间隙。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长跑者,即便今天跑得精疲力竭,明天却可以抵达更远。

    在每一次竭尽全力后,赫斯塔觉得自己可以给出更多。

    此刻她仰面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低烧。所有纷扰都远去了,和下周那个不知所谓的讲座相比,所有事都显得不足一提,她闭上眼睛,不愿把任何时间花在与克谢尼娅无关的事情上。

    这样不对,赫斯塔想,我明明还有许多事要做。

    然而海潮已经涨起,海面变得无边无际,激流拍打着嶙峋的礁石,迅速将陆地的一切吞没。

    ……

    周五,赫斯塔果然请了诗社的假,又一次乘车来到松雪原探望司雷。

    赫斯塔迫切地想要再见司雷一面,橘镇的一切都已经偏离了原有的秩序,或许只有回到一位与此完全无关的老友身边,她才能重新向理性回归。

    她在十一点左右抵达松雪原,子夜时分,赫斯塔终于出现在血液医院。她循着自己的记忆往楼上走,此刻医院已经禁止家属探望,但司雷说可以在住院部的入口处等她,与她一起绕着医院大楼的中庭走几圈。

    赫斯塔大步流星,很快抵达对应楼层,才推门进入走廊,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也闻声回头。

    四目相对,赫斯塔与司雷都怔住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对立

    赫斯塔刚要开口,司雷先抬起了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千叶派来的说客吗?”

    赫斯塔皱起眉,“……什么?”

    “不是吗。”司雷认真打量着赫斯塔的表情,“如果千叶让你来劝我什么,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不会改主意的。”

    “我知道千叶小姐前段时间来找过你,她和我讲过这个,”赫斯塔回答,“但除了战斗任务,千叶小姐很少……几乎没有让我参与过别的事情。”

    “这样吗。”司雷笑了笑,她走上前用力地抓了抓赫斯塔的胳膊,“你变化真大,看起来比上次精神多了。”

    “什么说客,”赫斯塔追问道,“她来说服你什么事?”

    “既然千叶没有和你说——”

    “可你已经说了,”赫斯塔好奇道,“话都说了一半,还是说完吧,别吊我胃口!”

    “这段时间没有谁来找你谈过话,或是收集过信息吗?”

    “没有,”赫斯塔回答,“哪方面的信息?”

    司雷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升明号。千叶希望我撤回我关于升明号的报告,或者,把其中关于安娜的部分删掉。”

    赫斯塔表情微动。

    司雷敏锐地觉察到赫斯塔的表情变化,“千叶和安娜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不是说安娜以前当过千叶小姐的老师吗,”赫斯塔佯作回忆,“她们应该认识很久了。”

    “是很好的朋友吧。”司雷道。

    “应该……吧,”赫斯塔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司雷目光微垂,“不讲这些了,走吧,和我说说你最近的生活。”

    两人在医院的走廊上散步,她们一侧是病房,另一侧是窗户。顺着玻璃窗向下看,一个精致的中庭花园映入眼帘,几个陪病家属深夜站在中间的亭子里抽烟,点烟时一点火光亮起,又很快熄灭。

    赫斯塔问起司雷近来的生活,她方才一见到她就觉得司雷变得比从前更加憔悴,追问之下,果然是小雨的病情更重了。赫斯塔留心着司雷的神情,她原本思量着自己应当如何安慰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但长久地聆听下来,她并没有在司雷身上感觉到多么剧烈的悲伤,司雷只是疲惫……司雷太疲惫了,她看起来就像是已经跌入了耗竭的谷底,还要忍受命运接连不断的填土。土块一抔一抔地落在她的心口,压在她的身上,但她根本懒得去拂。

    司雷平淡地讲述完这段时间小雨病情是如何恶化,这反而让赫斯塔有些无措,这种平淡让司雷看起来仿佛完全不需要安慰,但她身上那种几乎濒临崩溃的倦怠气质又令赫斯塔心下骇然。

    赫斯塔没能开口提克谢尼娅,当司雷询问她最近生活如何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学校与住家的怪事,那完全是在与司雷分享见闻,而非向她寻求建议。望着司雷的眼睛,赫斯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小心撞着小脚趾的小女孩,跑去向一个病得要截肢的大人讨要安慰。

    两人聊着聊着,又聊回了升明号,赫斯塔想着千叶,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把小雨送到AHgAs的医院进行救治?我们的医疗水平似乎比宜居地的大部分医院要——”

    司雷深深地望了赫斯塔一眼,“这是千叶给我开的价码。”

    赫斯塔愣在原地,司雷接着道,“我向工作站提出过申请,但被拒绝了……千叶说如果我愿意主动撤下我的报告,她可以提出申请,把小雨调到平京去。”

    赫斯塔屏住呼吸,良久,她皱起眉头,“……升明号上的事情,有那么重要吗?”

    “安娜非常危险,”司雷轻声道,“AHgAs和联合政府都应该对这件事有个清晰的认知。”

    “但安娜——”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司雷突然打断了赫斯塔的话,“反正安娜也不是滥杀无辜,她只不过是稍微‘不择手段’了一些,是吗?”

    赫斯塔望着司雷,没有说话。

    “那是因为这次你恰好和她站在同一边,但你能保证自己永远和她站在同一边吗?”司雷接着道,“对恶的反叛未必能带来正义,等到你站在了她的对立面,或者她发现你是她没法争取的异类,你觉得她会用什么方式来对待你?她会用什么手段来扫清路上的障碍?”

    赫斯塔望着前路,“那就你死我活好了。”

    司雷笑了一声,“凭安娜的手段,她能策动的水银针绝对不止一个——连千叶现在都在为她办事了,你觉得自己胜算几何?我也不想去猜测她们之间到底勾兑了什么利益,但我确信,这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密切得出乎意料。”

    “……你打算怎么做?”赫斯塔问。

    “就算她们百般阻挠,我的申请也已经递交上去了,只是现在还在等候期,”司雷道,“我增加了补充材料,把千叶这段时间的作为也一并写了进去……我早就警告过她了。”

    原先那种骇然的感觉陡然加剧,赫斯塔凝视着司雷的脸,“……你向这边的工作站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了吗?”

    “十四区的工作站现在都很混乱,她们响应不了这么细的需求。不过你不用担心,要有事早有事了,现在报告已经正式提交,就算我现在死了,也不妨碍这件事被揭露。”司雷侧目望向赫斯塔,忽地一笑,“你觉得千叶会对我动手吗?”

    望着这双眼睛,赫斯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忽地有种直觉,仿佛眼前的司雷在暗暗期待这件事发生……但这多么荒谬啊。

    “简?”

    “……你辛苦了。”赫斯塔轻声道,“我不知道。”

    “很晚了,”司雷笑了笑,“我今天就不陪你去夜市了,你要是有兴趣自己去逛逛吧,我送你去电梯口。”

    两人快步走到电梯门前,她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显示屏上变化的数字。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这么说让你为难了,你也可以不回答,”司雷突然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和千叶站在了对立的两端,你会怎么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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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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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