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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文阅读

作者:柯遥42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txt下载     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糟心

    当赫斯塔的心绪开始翻滚,俞雪琨体贴地移开了目光,以免自己的洞察进一步挫伤这个已经恼羞成怒的年轻人。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谁重要么?”赫斯塔咬紧牙关,“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是谁不明白?”俞雪琨接着道,“好好想想这段时间你们的相处,想想她总躲着你的时候,你是什么状态,她是什么状态;再想想你们关系渐渐融洽的时候,你们俩又分别是什么状态……还用我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那要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她回去?看她继续被蛊惑到下一个米哈伊洛那里,还是卡嘉夫人那里?”

    “首先,尤加利现在还没有做出决定,其次,她就是再愚蠢,再不知好歹,也不意味着她就得拿自己的人生来满足别人的愿望。”

    “谁的愿望?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都是我的愿望?”赫斯塔一下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她激烈地挥动左手,“摆脱那个糟糕的家,希望她的人生变好……难道这些都仅仅只是我的人生愿望?”

    “你哪怕多花一秒钟来想想呢?”俞雪琨也抬高了声音,“尤加利什么时候说过她要摆脱自己的家,至少我从来没有听到她表达过这一层意思。从离开梅郡起,她一直都在挂念她的妈妈她的妹妹她的弟弟,是你迫切想要看到她‘离开",是你迫切地想要看见她‘变好",而且很显然你们俩对‘变好"的定义有出入,天哪,简,总不至于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赫斯塔短暂地怔了一瞬。

    尽管中午还没来得及吃东西,但她还是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反胃。她凝视着俞雪琨的脸,试图辨别对方究竟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还是胡乱说了些过分的话来表达讽刺。

    然而此刻的俞雪琨看起来如此冷静,赫斯塔简直不敢相信,她们会在一件如此直白的事情上产生分歧。

    “……如果我当初没有坚持,尤加利现在说不定已经怀孕了,”赫斯塔沉声道,“你看到前天松雪原日报的报道了吗,你以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米哈伊洛还会按原款结算?难道我做得不对?难道我当初就应当袖手旁观——”

    俞雪琨的目光中显露出些许复杂的悲悯,“所以你帮助一个人,就是为了将来某一刻胁迫对方听从你的指示?”

    赫斯塔痛苦地抓起了头发,“……为什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味了呢?”

    “简……”

    “你住口吧!”赫斯塔厉声道,“你赢了!你胜利了!我再也不要碰这摊子事了!”

    俞雪琨坐在原地,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她看着赫斯塔头也不回地跑远,一时有些犹豫。

    俞雪琨靠在了长椅上。

    刚才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呢。

    ……

    赫斯塔一路狂奔回家。

    她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一旦停下来,她就会被这团火焰吞噬。这种感觉是如此叫人痛苦,以至于她无暇去想任何事,只是专心瞧着眼前的路。

    一到家,赫斯塔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就小跑着冲进了房间,一头扑倒在床上。

    手机震了几次,赫斯塔点亮屏幕看了一眼,发现尤加利接连发来了四条消息,但她没有打开就将手机推到了一旁。

    俞雪琨的话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煎熬得她透不过气来。

    是吗?一切是像她说的那样吗?

    这怀疑令赫斯塔感到一阵悚然——她在十四区建立的人际关系中,克谢尼娅与尤加利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两段,然而她怎么能想到,到今天,她与这两人的交往竟都笼上了一层道德迷云:似乎她对她们当中任何一人的情感都不纯粹,都混杂着她自身的某种私心。

    赫斯塔蜷成了一团,她的脸仍因持续的长跑而涨得通红,她把枕头拉来盖在眼睛上,翻身的瞬间,口袋里的备忘本滑了出来。

    赫斯塔漫无目的地抓起本子翻看,忽地看见自己上周日写的那首小诗。

    那个料峭的寒夜仿佛忽然沿着文字传了过来,然而,这凛冽的感觉只存续了片刻,便忽然令赫斯塔感到更加羞愧。她取出怀里的笔,暴躁地将那首小诗划去,并在原先的标题下重新书写:

    我是。

    我是一个烂人

    生活在一个烂糟的地方

    过着我烂糟的人生

    ……

    入夜,睡得昏昏沉沉的赫斯塔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有谁在搬东西。

    窗外在下雨,雨势颇有越落越沉之势,赫斯塔起身开窗通风,雨水的寒凉立刻驱散了她所有的睡意。

    她推开卧室门,只见客厅地上堆满了小物件。徐如饴和丁雨晴正在收拾,丁雪阳坐在餐桌旁边,同两人聊着天。

    “晚上好。”赫斯塔走到三人中间,“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感觉家里东西太多了,在做整理,”丁雨晴直起腰,“有些东西可以扔到回收站,有些东西可以直接进垃圾箱了。”

    “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过你可以看看那边蓝袋子里的东西有没有你需要的,”丁雨晴指了指角落一个敞口的大塑料袋,“有一些我的书、文具、衣服呀之类的东西,明天社区会派人过来收。”

    赫斯塔默默点头,她走到蓝塑料袋边上看了两眼,然后席地而坐,“你们在聊什么?我刚才好像听到谁在说火灾?”

    丁雨晴一下笑了起来,“不是火灾,没有火灾,是在讲我姐姐小时候的事——她点火烧外婆的衣柜,差点就把外婆整个院子给烧了。”

    “烧衣柜?”赫斯塔不解,“为什么要烧衣柜?”

    “因为外婆偷偷把我姐姐从小养到大的两盆铁树给卖了——姐,你来讲!”

    丁雪阳笑了一声,“讲什么讲,小时候做事不计较后果,那次差点酿成大祸,又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怎么不是,自从你在她房子里点了火以后,她不是就没有再强迫你到她那儿去住了吗?”丁雨晴道,“可见你那把火点得及时。”

第二百二十八章 隐怒

    “我还是没懂,”赫斯塔看向丁雨晴,“为什么你外婆要卖掉你姐姐的铁树?”

    丁雨晴立刻看向了丁雪阳,似乎期待她开口,但丁雪阳只是露出一个苦笑。

    “我们家老太太就是那样的,你根本摸不准她的脉,她哪天突然看谁不顺眼了就会突然刺人一下。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在我妈大学的时候就偷偷卖过我妈的书,好家伙,几百本,全被她当废纸卖掉了!”

    徐如饴听得眼睛瞪圆了,“你从哪儿听说了卖书的事?谁和你——”

    “还有谁,外婆自己啊。”丁雨晴看向妈妈,“前年过年的时候你带我去拜年,她专门讲给我听的。我看她是想拿这件事吓唬我呢。”

    丁雪阳也是一怔,“妈?真的吗?”

    “都好早的事了,”徐如饴目光微微垂,“有一年暑假系里组织去南边支教,你外婆不想让我去,结果我还是报名走了,等再回来,我房间的东西都被她当废品卖掉了。可惜呀,那么多书,那么多读书笔记,还有我的日记本,各种错题集……”

    徐如饴沉默了一会儿,喉咙微动。

    “最可惜的……”徐如饴低声道,“最可惜的,是以前中学时候同学之间特别流行送书,大家还会在扉页上写祝福,写赠书的理由……全都没有了。你们外婆啊,她真的……”

    徐如饴的眉头越说越紧,到最后甚至开始哽咽。这个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她自己吓了一跳——时隔这么多年,这件事竟还有这样大的威力?徐如饴抿住了嘴,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莫名笑了出来,

    “不提了,不提了,”她一边摇头一边背过脸,“现在说这个没意思。”

    “你没去找吗?”丁雪阳突然问。

    “找不回来了。”徐如饴回答。

    “那你有没有去找呢?”

    “你外婆偷偷找人上门收走的,我连具体是谁都——”

    “所以你没有去找?”丁雪阳望着妈妈,“她把你整个青春期的回忆都卖掉了,你连找都没找?”

    徐如饴有些困惑地望着女儿,她分明听出丁雪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意,但她又实在不理解丁雪阳这突然是唱哪一出。

    丁雨晴看看妈妈,又看看姐姐。

    “她趁我不在家、把我铁树卖掉的时候,你也是这个反应,”丁雪阳看向别处,“两手一摊,告诉我‘找不回来了呀"——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找过吧。”

    徐如饴皱紧了眉头,“阳阳……”

    “不说了,”丁雪阳的声音骤然变得僵硬,“对,确实没意思。”

    整个客厅的气氛骤然转冷,赫斯塔隐隐感觉这一切和自己先前的追问有关,但又不确定这种场合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楼上突然传来苗苗呼喊妈妈的叫嚷,丁雪阳调整了情绪,从椅子上起身,“苗苗醒了,我上去看看。”

    徐如饴有些无措地点点头。

    几人目送丁雪阳上楼,随着关门时咔嗒一声响,徐如饴看向丁雨晴,“你好端端提外婆干什么,又惹得你姐姐不高兴……她现在生不得气你不知道吗。”

    “我哪知道会这样,”丁雨晴望着妈妈,“而且妈,你当初真的没去找过吗?”

    “你外婆那个人——你知道的啊,她下决心要丢谁的东西,找不回来的呀!”

    “所以是真的?”丁雨晴也瞪大了眼,“你怎么能不去找呢?”

    徐如饴自觉百口莫辩,她挪了挪椅腿,再次背过身去,“哎,我也不该同你们讲我的事,你们不明白……”

    大门传来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时平川拉开门走了进来。

    一进门,他便问道:“雪阳呢?”

    “房间里,”徐如饴答,“苗苗也在。”

    “嗯。”

    时平川正要上楼,丁雨晴突然喊道,“姐夫你方便的话把那边垃圾拎下去吧,那边几个黑色垃圾袋,都是要扔的废品。”

    “好我一会儿扔。”

    “你怎么回来了?”徐如饴接着问,“不是说要出差三天吗?”

    “……换人了。”时平川含混地回答,并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徐如饴有些在意地直起身望向二楼,还好,除了苗苗一声充满惊喜的“爸爸!”,丁雪阳的房间里没有传出什么激烈的声响——她实在担心这两夫妻这会儿又要吵架。

    赫斯塔瞅准时机站起身,“还有哪些垃圾要扔?我来吧。”

    “你别动,”丁雨晴比了个停止的手势,“你都陪过我姐去做产检了,让时平川倒个垃圾怎么了。”

    赫斯塔又坐了回去,她有些尴尬地抓抓头,思索着如果这个时候直接说声“那我回房间了”就走会不会显得失礼。

    不一会儿,时平川绷着脸下楼,他没有理会客厅一角的垃圾,而是直接去了厨房。灶台传来打火声,徐如饴去厨房看了看,出来时自顾自地说道,“在煮面呢,可能没吃晚饭就回来了。”

    “我看他有点不对劲,”丁雨晴说,“工作上出纰漏了吧?”

    徐如饴着急地做出嘘声,“你少说两句。”

    话音未落,一连串巨大的砸门声突然响起,把几人都吓了一跳。赫斯塔最先反应过来,她轻声快步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

    “别怕,”赫斯塔回头道,“是丁嘉礼。”

    这边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拍了拍胸口,那边赫斯塔已经开门把人放了进来,丁雨晴十分不满,“你出门没带钥匙吗?这么晚了突然砸门,知不知道会吓到人啊?”

    丁嘉礼满面红光地走到饭桌前,像是完全没听到妹妹的话,他眼睛雪亮,两手撑着桌子,“家里就你们吗?我爸呢?”

    “……你爸和周叔叔他们喝酒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徐如饴望着他,“你也喝酒了?”

    “行,那就等他回来,”丁嘉礼笑着道,“我有好消息要宣布!”

    “什么好消息?”丁雨晴在意地问。

    “你想知道?”

    “……你不说拉倒。”

    “哈哈,那就等爸爸回来再宣布一次,我先说!”丁嘉礼攥紧了拳头,用力地敲击桌面,“我决定!休学创业!”

    “创业?你哪来的——”丁雨晴忽地一顿,“梅思南?是梅思南吗,你今天找他要钱去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忧思(为盟主弦月_溱的加更

    “什么要钱,这个算投资。”

    “他给了你多少?”

    丁嘉礼嘴角上扬,没有回答。

    “十万?”

    丁嘉礼摇了摇头。

    “三十万?”丁雨晴观察着丁嘉礼的表情,“……五十万?”

    “太小家子气了,”丁嘉礼望着妹妹,“你再想想人家什么身段!”

    丁雨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一百万!”丁嘉礼掷地有声地开口,“一百万罗比!”

    徐如饴仿佛没有听懂,“……你要创业去干什么?”

    “还没想好,”丁嘉礼答道,“我打算先去松雪原和平京那边转转,做做调研!这个不急!”

    丁嘉礼兴致勃勃地说着,忽然在余光里捕捉到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发现姐夫时平川正站在厨房外的过道上。他手里端着面碗,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姐夫你也在啊。”丁嘉礼挺直了背,他一改近日的疏离,几步走到时平川身旁,“我还想着等你出差回来和你分享好消息呢!”

    “……听到了,”时平川绷着脸,“就是上次来家里那个小男生?”

    “对。”丁嘉礼笑道。

    “恭喜你。”时平川轻声说,他默默把面碗放在桌上,又转身,“……我先去倒个垃圾。”

    大门砰地一声从外面关了起来。

    “……那,那你的学就不上了?”徐如饴仍有些茫然,“你离毕业就差一年了,要不先努努力把文凭拿手里呢,万一以后——”

    “妈!我是休学,又不是退学,万一以后有什么万一,我再接着回来读呗!”丁嘉礼志得意满地坐下,“而且我最近真的,哎,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一些很深的体会……”

    “什么?”丁雨晴轻声开口。

    “成功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赚钱也是,”丁嘉礼张开双臂,架在身边的两把椅背上,“关键还是自身的意志,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世界就会为你让路!”

    丁雨晴冷笑了一声,“……我去睡了。”

    “晚安!”丁嘉礼十分体贴地朝妹妹挥手。

    赫斯塔也随即起身,丁嘉礼却喊住了她,“嘿,简!”

    赫斯塔转过头。

    “我们今晚还聊到你了呢!”丁嘉礼笑得很开心,“他好像对你很欣赏的样子,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最近都没什么空。”

    “不用最近,最近思南也不在橘镇,”丁嘉礼道,“他得去一趟维堡,好像那边有个开酒吧的长辈最近清理东西,清出来一张他和父母小时候的合影。那人好像想把照片给他寄过来,结果思南担心包裹寄丢,宁可自己回去拿——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轴?”

    “晚安。”

    赫斯塔关上了卧室的门。

    ……

    这一晚,赫斯塔再次失眠。

    她坐在桌前反复阅读下午尤加利给她发来的短信,那是四封长消息,尤加利诚恳地向赫斯塔解释了她的想法,前三条概括起来大概是: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妈妈不是坏人;我不会走。

    最后一条,尤加利约她下周四中午在格莱普尼尔办事处附近见一面,有些话她想当面向赫斯塔澄清。

    赫斯塔扑在桌面上,又一次陷入低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现在不是初冬,而是夏夜。

    城市另一头,尤加利也没有休息,她听见卧室里传来母亲的鼾声,心中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它离快乐很远,但离幸福很近。

    在客厅的方桌前,尤加利独自写着日记。也说不清

    为什么,今日的尤加利没有继续用日记编织一张美好的网,她详细地记下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几个儿童的恶意涂写,迟到,斑叶的冷漠和拒斥……以及赫斯塔的愤怒。

    尤加利有些后悔约赫斯塔来一起接车,如果今天只有她一个人,恐怕什么事都不会有,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

    她拍下了厨房门上被赫斯塔一拳打穿的破洞,并鬼使神差地将它设成了手机桌面。偶尔手机屏幕亮起,尤加利总是迅速拿起查看,又很快放下——没有一次是赫斯塔的回复。

    赫斯塔到现在也没有回她的消息。

    俞雪琨那边也是。

    很快,一页纸写满了,尤加利又开始写下一页。她情不自禁地在回顾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某些瞬间……尖锐的,痛苦的瞬间。

    那都是些令人极其不适的回忆,然而她已经可以平静地把它们在纸面上展开呈现。

    从六月底到现在,五个月过去了,此刻回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如此之远,好像此刻就是一处分野,再进一步就是前所未有的新生活,一条从前不敢奢望的宽阔大路……这感觉令她激动,更令她害怕、惶然。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尤加利想起了梅郡火车站的清晨,那天她下了车,匆匆忙忙地走过站台,然后赫斯塔突然出现,兴冲冲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如果有人在那时告诉她,五个月后你会收到格莱普尼尔公司的试用期offer,她多半会勒令那个人离她远点。

    然而,然而……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尤加利的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音,“但有时候,人究竟要怎么分辨上天的馈赠和命运暗中标好了价格的礼物?”

    ……

    凌晨两点,赫斯塔打了个呵欠,她终于拿起手机,打算给尤加利回个消息,顺便为自己今天的莽撞行为道歉,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有些在意地起身,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丁雪阳在下楼,然而对一个孕妇而言,这步速又有些太快了。

    赫斯塔微微拉开门缝,向外张望,果然看见丁雪阳打开了客厅的灯,正在到处翻找什么。

    在她身后,时平川穿着一身睡衣,表情无奈。

    “都几点了……”时平川上前抓住妻子的手,“上去睡觉吧,明天再找,行吗?”

    “你放手!”丁雪阳甩开了丈夫,“我的杯子,我晚上还用它喝了水,就放在床头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第二百三十章 好女儿

    赫斯塔悄悄合上门,她想这应该只是一次寻常争吵。然而她甚至还没有走回到桌边,就听见客厅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她即刻转身出去,刚拉开卧室的门,就看见丁雨晴从另一个房间冲了出来。

    餐桌附近全是四分五裂的瓷片,几个马克杯和昨晚没来得及收走的咖啡杯碟已经全部砸碎,丁雪阳正在发疯,时平川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既不阻拦,也不闪躲。

    丁雨晴刚走上前,就被盛怒之下的丁雪阳推开。丁雪阳望着丈夫,面目狰狞地狂吼:“你把我的杯子还给我!”

    “那个杯子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时平川淡淡地说,“我跟你讲了好多次,破损的搪瓷杯不能用,里面会析出有害物质——”

    “这都不关你的事!”丁雪阳的眼泪大滴滚落,额上青筋凸起,“你到底把它藏哪里去了!”

    客厅里的灯骤然全亮——徐如饴和丁贵生也从房间里赶来客厅,丁嘉礼揉着眼睛,一脸睡意地靠在门上,“你们在干什么……”

    徐如饴突然尖叫一声,连忙去玄关拿来一双拖鞋,她着急忙慌地赶到丁雪阳身旁,“你怎么赤着脚就下来了,连袜子都不穿……会冷啊!”

    “妈你别管我——”

    “快把拖鞋穿上……”

    “别管我!”丁雪阳一脚将拖鞋踢开,“时平川!你说话!”

    时平川没有说话,只是从餐桌边拉来一把椅子,默默地坐了下来。

    “你疯吧,”他点燃一支烟,“我陪你。”

    丁雨晴立刻抢过了时平川的烟,几脚踩灭。

    “我姐姐怀孕,你还当她面抽烟?”

    时平川抬起头,“半夜闹成这样,你看你姐姐像是在乎孩子的样子吗。”

    “你拿没拿她的杯子?”

    时平川正要开口,余光见丁雪阳表情突变,原先恼怒至极的表情忽然透出几分害怕,仿佛期待他的回应,又忧心他的答案。

    时平川捏紧了拳头,低声道,“……扔了。”

    “扔了?”丁雨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凭什么扔她的东西——”

    丁雪阳已经冲了过来,她抓着时平川胸口的衣服,“你扔哪里了?”

    “外面。”时平川懒懒道,“晚上你妹妹让我下去倒垃圾,我顺便就扔了。”

    丁雪阳当即朝玄关冲去,直到赫斯塔和丁雨晴也跟着冲了出去,众人才意识到丁雪阳这是要下楼。徐如饴顾不上许多,捡起那双被丁雪阳踢开的拖鞋就追了过去。

    丁贵生走到时平川面前,一巴掌扇了过去,其力道之大,令远处的丁嘉礼瞬间清醒。

    “你还是个男人吗,”丁贵生厉声道,“去追!那是你老婆!”

    时平川没什么反应,只是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三个男人的沉默之中,忽然多出一个颤抖的呼吸——苗苗惊恐地从二楼跑了下来。起初她冲向爸爸,然而时平川无动于衷,丁贵生皱着眉头把苗苗抱起来,然后一脚踢向时平川的小腿,“去!”

    然而时平川只是走到了沙发边上,后仰着倒了下去。

    “去了那么多人,不差我一个。”

    丁贵生正要发作,丁嘉礼连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都冷静点嘛,反正都那么多人都下去了,再说万一我姐见到姐夫更生气了怎么办?”

    苗苗依偎在丁贵生怀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的挂钟。

    不到五分钟,众人又回来了。丁雪阳脚上终于套了一双棉鞋,然而所有人的衣服都干干净净,没沾染一点污渍。

    “找到了吗?”丁贵生问。

    “没了,底下的垃圾箱都空了……”丁雨晴小声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急着倒垃圾……”

    “先睡觉吧,真的好晚了,”徐如饴轻声道,她轻轻拢了拢女儿散开的肩衣,“阳阳你不能熬夜——”

    丁雪阳痛苦地甩开母亲,掩面大哭,她哭得那样伤心,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化成浓浆,从眼睛里哭出来。

    徐如饴心疼极了,她想去抱抱女儿,又怕激起更大的反应,于是只好在女儿身旁团团转,嘴里念念着说道:“有时候东西丢了,找不回来也正常……明天我们去商场看看好吗,肯定能买到一样的——”

    “时平川!”丁雨晴看到了正在沙发上冷眼旁观的男人,“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丁雨晴已经失去了平衡——时一苗卯足了力气朝她撞过来,丁雨晴几乎要摔倒。

    “不准欺负我爸爸!”时一苗尖叫着道,“小姨!坏人!”

    “时一苗你发什么神经——”

    “都是你天天叫我妈妈跟我爸爸离婚,爸爸妈妈才会天天吵架!大坏蛋!”时一苗再次冲了过来,她抓住丁雨晴的衣摆,整个人吊在了她身上。愤怒的时一苗像一只小野兽,只能用自己身体的重量来撕咬几倍于自己体型的敌人。

    丁雨晴一怔,她被苗苗袭扰得心烦意乱,回想过去这段时间苗苗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她终于意识到了一切异常的源头。

    “时平川……你平时就是这样在苗苗面前搬弄是非的吗?”

    “都少说两句吧,”徐如饴感到额前的筋砰砰直跳,“别再——”

    然而,令徐如饴未曾想到的是,自己的劝说竟立刻激起了女儿更大的愤怒。丁雨晴梗着脖子,整张脸变得通红,一种早已在她心间流动过无数次的激情串联起过去数不清的生活点滴,瞬间给予了她一股巨大的力量。

    她分明感到一阵洪流凭空跌落,将她整个人瞬间浸透。

    “我受够了!”丁雨晴声嘶力竭,“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和稀泥,所以事情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我们这个家里的问题够多了,你还想像鸵鸟一样缩到什么时候?”

    徐如饴一阵心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望着女儿,茫然地张开口,又闭上,喉咙微动,许久过去,才颤颤巍巍问出一句,“你……你是在怪我吗?”

    “不能怪你吗!”丁雨晴的声音像是被炭火炙烤过,“我姐姐!小时候被外婆丢了铁树,反手就敢去烧外婆的衣柜,现在她最喜欢的杯子被时平川当垃圾一样丢了,她只能坐在这里哭啊——你养出来的女儿!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寻人(为盟主凯库勒之蛇的加更

    徐如饴的脸也慢慢地涨红了,她的嘴唇开始颤抖,然而与其说愤怒,她感觉自己更像是有些慌张。

    “你是在怪我没有去找你姐姐的铁树吗?我说了有时候找也没用,就像今天,我们也不是没下去过——有些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难道还要一直为了它伤心吗?”

    “我在说的是这件事吗!你不要转移话题!”

    “……那你在说什么呢,”徐如饴控制着音量,试图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满,“这是你应该对妈妈说的话吗,你……”

    “你爱我吗妈妈?你爱我吗?”

    “什么话……哪有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女儿——”

    “那为什么不管在这个家里发生什么,你永远不肯回头看我!为什么你永远只在乎外人的眼光,你为什么不在乎我痛不痛苦,为什么你要让我眼睁睁看你、看你们忍受这么多的折磨,还要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徐如饴再次张开了嘴巴,她艰难地消化着女儿的指责,却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忍受,忍受什么?”徐如饴皱着眉,眨了眨眼睛,“啊……你是想说为什么我不肯跟你爸爸离婚?”

    远处丁嘉礼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嘲,“我说丁雨晴你真的够了,这个家里你是逮着个人就劝人离婚啊——”

    “你闭嘴!”丁雨晴怒目而视,“我在跟我妈讲话,轮不到你插嘴!”

    徐如饴试图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她从来没有细想,也不觉得这个问题需要回答,骤然面临诘问,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而此刻丁雨晴毕竟郑重其事地提了问,那么她多少应当给一个答案。

    徐如饴记得,就在不久前的一个雨夜,男人们都不在家,她们几个一起在客厅里聊天,丁雪阳似乎回答过同样的问题。当时丁雨晴虽然也百般可惜,但似乎是接受了那个答案。

    当时丁雪阳说了什么?

    徐如饴有点记不清了,她竭尽全力地回忆着,试图重复那晚丁雪阳的话。

    “妈妈的事情,妈妈自己心里有数,”徐如饴颤声回答,“难道离了婚我就能过得更好吗,你能保证吗——”

    “你在说什么啊!”丁雨晴尖声道,“为什么别的妈妈为了保护孩子,总会想要自己变得坚强变得勇敢,我的妈妈要我保证她离婚以后过得更幸福?我永远把你的幸福——我——永远——把你的幸福放在心上,你呢妈妈!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幸福吗?”

    “不是,不是……”徐如饴痛苦地揪住了衣服,她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她无法改变。她心痛得不能自已,只想把自己的心剖开来给女儿看,她怎么会不爱她?要是有一天她的小晴和阳阳需要,她心甘情愿为她们去死,她怎么会不爱她?然而此刻她竟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能在丁雨晴的身上划出一道伤口。徐如饴不敢开口,又害怕沉默引来更大的误会,于是只能悲悲戚戚望着女儿,像一个甘愿上刑场的犯人,仍然祈求刽子手给予她一点最后的仁慈。

    此刻徐如饴的目光叫丁雨晴几乎心碎,她清楚地知道也许只要再过几分钟,她就会为自己今晚的胡言乱语感到后悔,为自己实实在在伤了徐如饴的心而痛彻心扉,然而此刻她感到一种高涨的快意,仿佛迎着刀锋,酣畅淋漓地切下一块血肉。

    “不要这样看着我!”丁雨晴畅快地怒吼,“我知道都是假的!所有‘为了孩子不离婚’的原因都是借口,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离婚,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把你的婚姻排在我的幸福前面,是你自己想要一个丈夫,是你自己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你习惯了牺牲自己,所以也习惯来牺牲我的感受——”

    “都别吵了。”丁雪阳忽然站起身,左右张望。

    “我就要说——”

    “苗苗呢!”丁雪阳压过了妹妹的声音,她绕着客厅走了一圈,“苗苗人呢?她刚才还在这里!”

    丁雨晴怔住了,她左右张望,这才发现客厅里少了人——而且不止一个。

    丁嘉礼一步三台阶地冲上二楼,不一会儿又出来,“你们卧室没人。”

    “苗苗?”丁雪阳试探着喊,“苗苗你在哪?”

    “……简也不见了。”丁雨晴回过神来,“她们人呢?她们刚才有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对吗?”

    没有人回答她。

    “……我下楼找找,”丁嘉礼打开门,“可能又去垃圾间了吧。”

    丁雪阳马上起身跟上,又忽然止步,回头望向沙发,“时平川!苗苗不见了!”

    沙发上的时平川仍然瘫坐着,他冷漠地扫了妻子一眼,“爱谁谁。”

    ……

    凌晨三点,雨还在下,丁雪阳报了警。警察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现场,丁雪阳给了照片,又详细描述了时一苗今天的衣着,在一番问询之后,警察立刻组织了人员在附近搜寻。警察安慰说附近主路上到处是摄像头,不会有问题。

    尽管如此,丁雪阳仍然无法留在家里,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建议,焦灼地同警方一起沿街寻人。

    夜晚渐渐流逝,天上的云同雨一同淡去了。淡蓝色的穹宇渐渐从远处流向人们的头顶。丁雪阳完全忘记了哭泣,甚至也忘记了自责和懊悔,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放在眼前的街道上。

    “苗苗——”

    “苗苗……”

    她听见远处也有呼唤女儿的声音,她不断张望,不肯放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灌木和建筑背风口。

    忽然,同行的警官电话响了,她接起不久便惊喜地看向丁雪阳。

    “丁女士!孩子找到了,已经在往你家楼下走了。”

    丁雪阳神情微凝,立刻快步往回跑,当她喘息着回到自家楼下,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就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女儿。

    “妈妈!”

    一身臭气的苗苗高兴地向她奔来。

    丁雪阳立刻加快了脚步,然而下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脱力——她看见女儿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淡蓝色搪瓷杯。

    远处,浑身湿透的赫斯塔同警察站在一起,沉默地望着她。

第二百三十二章 礼物

    丁雪阳牵着女儿的手,慢慢走到赫斯塔跟前。

    “是怎么找到的?”

    “我们去了垃圾中转站,”赫斯塔轻声道,“还好,他们还没有开始处理今晚运过去的垃圾,所以……”

    “你怎么确定一定能在垃圾中转站找到呢?”

    “这怎么确定呢,”赫斯塔回答,“但一个实在的东西总不会凭空消失,它总是在某个地方,不在垃圾中转站就在别处,接着找就是了。”

    “谢谢,”丁雪阳扶着脸,眼泪不断滴落,她轻轻摇头,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反应,“……谢谢你。”

    “不客气,”赫斯塔轻声回答,“苗苗也很努力。”

    ……

    等所有人都赶回了家,众人才发现,时平川似乎一个人离开了。

    不过眼下,家里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处理:苗苗喷嚏不断,丁雪阳也开始低烧。丁雨晴立刻陪姐姐去医院检查,留徐如饴在家照顾苗苗。

    赫斯塔洗了个澡,刚出浴室就听见苗苗在闹。她寻着声音上楼,看见徐如饴正抱着苗苗在房间里踱步,徒劳地唱着哄睡的歌谣。

    “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徐如饴立刻说。

    “把孩子放床上吧,”赫斯塔道,“您还有腰伤。”

    “但苗苗……”

    徐如饴还是把孩子放了下来——她也着实有些腰疼。

    苗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见赫斯塔来了虽然想说点什么,但完全止不住哭嗝。徐如饴和赫斯塔只能从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出“我要爸爸”“我要妈妈”之类的短句。

    赫斯塔打了丁雪阳的电话,发现没人接,便打了丁雨晴的。电话很快接通,两人很快切成视频。

    苗苗抱着手机屏幕,满脸泪光地看着丁雪阳的脸,一声不吭地听她说话。

    “妈妈的杯子,你还拿着吗?”丁雪阳问。

    苗苗保持着随时要哭的表情,用力点头。

    “保存好妈妈的杯子,好吗,妈妈做完检查就回来看苗苗。”

    小朋友立刻把杯子抱在了怀里。

    挂了电话,苗苗呵欠连天,她仍抱着丁雪阳的搪瓷杯,但迟迟不愿入睡,她看着徐如饴,忽然把手伸出被窝。

    “外婆。”苗苗小声说,“妈妈会跟爸爸离婚吗?”

    徐如饴忽地一阵胸闷,她忍着泪意,俯身笑道,“怎么会呢?”

    “万一妈妈就是想跟爸爸离婚怎么办?”

    徐如饴嘴角微颤,这不是她第一次回答苗苗这个问题,从前她总是会说,“那外婆就不同意”、“外婆会劝劝妈妈的”,但昨晚过后,这个答案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外婆?”

    “苗苗不怕,”徐如饴亲了亲苗苗的小手,“不管妈妈和爸爸离不离婚,苗苗都是全家人的宝贝。”

    ……

    许久以后,徐如饴终于走出了丁雪阳的房间,她看见赫斯塔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着咖啡。

    “徐女士,”赫斯塔站了起来,“我有话同您说。”

    徐如饴笑了笑,她快步走到赫斯塔身旁,“刚好,我也找你呢。苗苗下个月生日,她想和她的一个小姐妹一起过,之前约好是去对方家里开派对,苗苗刚才说她也想请你,时间应该会定在某个周末,你想来吗?”

    “好啊。”赫斯塔点头,“我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好?”

    “什么都行。”徐如饴摇了摇头,“谢谢你,简,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用客气。”

    徐如饴调整着呼吸,“对了,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我最近可能会开始找公寓,”赫斯塔道,“我想等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就搬走,但我需要您作为住家的监护人替我在一份文件上签字……”

    徐如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原因,有些羞愧地红了眼睛。

    “……对不起,”徐如饴低声道,“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太多了……”

    “您不需要道歉,我也不觉得这段时间为您做的事有多麻烦,”赫斯塔望着她,“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您辛苦了。”

    徐如饴只是摇头,她有无数句道歉想说,但还没有开口,就被赫斯塔打断。

    “对了,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我一定努力做到。”

    “您现在能不能出趟门?雨晴说她想和你聊聊。”

    “……现在?”

    “苗苗就交给我照顾。”赫斯塔道,“雨晴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她姐姐目前没事,但医生说最好住院观察几天,她现在还在办入院手续,估计半小时能好。等丁雪阳睡了,她想和你聊聊天,她有很多话想问你,想和你说,一分钟都不想拖。”

    徐如饴顿时芒刺在背,甚至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胃在抽痛。

    “她,她怎么不直接和我说?”

    “怕您会拒绝吧。”赫斯塔道,“她说如果您答应的话,她现在就给您叫车。”

    徐如饴沉默许久,她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聊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徐如饴的表情显然非常痛苦,“已经发生的事,聊了就不存在了吗,为什么就不能往前看?”

    “您去吗?”赫斯塔问,“不去的话,我也回她了。”

    徐如饴攥着拳头抵着心口。

    “我去换身衣服。”

    ……

    徐如饴出门后,赫斯塔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她终于把要搬离这里说了出来,望着这间此刻空旷无人的客厅,赫斯塔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此间的情形。她笑着给丁雨晴发消息,告诉她徐如饴已经出门,紧接着又去小群里艾特黎各,问给一个喜欢十二区海盗真崎的小朋友送生日礼物,应该挑什么好。

    就在这时,一个未知电话打了过来,赫斯塔照常接起,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早上好,简。这周过得好吗?”

    “……是你。”赫斯塔低声道,“你回十四区了吗?”

    “还早,还早。”

    “那你打电话给***什么。”

    “已经过去一周了,”卡嘉夫人道,“想必礼物你已经收到了吧。”

    “没,”赫斯塔道,“我没有收到任何东西。”

    “是吗,那刚好,我可以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电话另一头停顿了片刻,而后以带着笑意的口吻道,“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赫斯塔族的女人,都可以免于被高价贩卖和强制生育的命运了。”

    “……什么意思?”

    “去看看前天的松雪原日报,你会明白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码头

    赫斯塔将信将疑地听着,直到对方说出“前天的松雪原日报”,那一点带着憧憬的怀疑,迅速在怒海的波涛中熄灭。

    “……你们,你们,”赫斯塔咬着牙齿,声音几乎发抖,“原来是你们几个……”

    “哦,看来你已经读过前天的报纸了?”电话一头的口吻多出了些许惊讶,“怎么你听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们诋毁赫斯塔人在宜居地里的名声,还指望我——”

    “这怎么会是诋毁?简,我们稀释了赫斯塔族红发在宜居地里的稀缺性,”电话那头传来卡嘉夫人气定神闲的声音,“当它变得不再罕有,就不会有那么多年轻的赫斯塔女孩被送到米哈伊洛这种人手里了——烂大街的东西在金字塔顶往往卖不出价,这一点很难理解吗?”

    赫斯塔听得怒火中烧,那种与安娜对峙、且处于下风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还认识米哈伊洛?”

    “我认识的人多了。”

    “……好一个,礼物。”赫斯塔强忍着愤怒,竭力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送我这样一份大礼,你们想让我怎么报答?”

    卡嘉夫人笑了起来,“那就来和我下一盘棋吧,听起来你棋艺应当是有进步了。”

    “什么时候?”

    “等我回来,我会约你。到时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你先透点风。”

    “你不会想在十四区待一辈子的,对吧。”

    “那可说不准。”

    电话另一头再次传来笑声,“你不会。到时候,有人会竭力劝你返回第三区,因为那样安全,你可以回到你最熟悉的地方,继续做你最熟悉的工作……但你知道你最应该去的什么地方是哪儿吗?”

    赫斯塔微微眯起眼睛。

    “十二区。”卡嘉夫人说道。

    “为什么是十二——”

    电话另一头传来忙音。

    ……

    入夜,丁雨晴一个人回了家。

    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遇上丁贵生在客厅里倒水。昨晚闹了一夜,今日丁贵生睡了一整天。夜里醒来,他饿得有点难受,但一种莫名的恼火让他一直没有点外卖,他忍着饥饿等徐如饴回来,打算拿这件事埋怨埋怨她。

    此刻,父女俩彼此看了一眼,丁雨晴垂下目光,没有打招呼。

    在她推开赫斯塔的房门前,丁贵生抢先说了一句“回来了?”,声音嘟嘟囔囔,像还带着余怒。

    丁雨晴“嗯”了一声,随即把门合上。

    客厅里又只剩下丁贵生一个人。丁贵生本能地想要发火,然而那股熟悉的火气却没有窜出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已经燃尽了煤的炉灶,这会儿有点儿力不从心。

    昨晚丁雨晴和徐如饴的争吵听得他十分错愕,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小女儿会天天在妻子身边吹“离婚”的风。他还记得丁雨晴刚出生的时候就那么一点点大,整天趴在徐如饴怀里,自己随便逗逗就大笑不止。

    虽然小晴偶尔也有不听话的时候,但只要他一亮巴掌,小晴往往立刻就乖顺了……像昨天夜里那样歇斯底里的样子,丁贵生也是第一次见。

    那股过于炽热的怒火让丁贵生突然意识到丁雨晴已不再是个孩子,与此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衰老。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恐惧。

    ……

    房间里,赫斯塔正在写日记,她闻声回头,见丁雨晴双眼通红地望着她。

    “怎么了,”赫斯塔站起身,“……是刚和徐女士谈完话吗?”

    “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

    丁雨晴轻轻呼了口气,她整个人倒在赫斯塔的床上,“……我想和你聊会儿天。”

    赫斯塔合上本子,“你说。”

    丁雨晴望着天花板,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

    赫斯塔将桌上的纸抽推了过去,但丁雨晴没有动。

    “你知道吗,她真的想过逃走,”丁雨晴的声音几乎只剩一点气息,“在生下我姐以后,她有过一个笔友,她们每周都通信,什么都聊,那是个大她一轮的姐姐,之前一直在第三区定居,我妈为她写过一套组曲……”

    赫斯塔陡然想起上次从阁楼翻出来的琴谱。

    “你是说苗苗之前——”

    “对,就是那本琴谱,”丁雨晴小声道,“我妈本来想寄给她的朋友,但对方说这太珍贵了,怕路上遗失,说好等见面的时候亲自听她演奏。”

    “……她们见面了吗?”

    丁雨晴的呼吸再次被眼泪打断,许久以后,她低声道,“她们约好一起离开十四区,去第三区生活,那个女人直接把她的全部证件都寄到了我妈这里,让我妈代买船票,我妈去了,但……约见的那个清晨,我妈走到了码头,又反悔了,她丢掉了自己的包,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家……她说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那一天突然很冷,她感觉那可能是一个预兆。”

    说到这里,丁雨晴微微张口,她转头,看向书桌旁的赫斯塔。

    “简,你知道她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上船吗?”

    赫斯塔悲伤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在登船的前一周,她发现她有了我……已经一个多月了。”

    赫斯塔目光微垂,仍然沉默着。

    “雨晴,这不是……嗯,这不是你的——”

    “我知道,”丁雨晴低声说,“她没有想怪我,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责任,但……”

    丁雨晴深深地吸了口气。

    “徐女士现在还想去第三区吗?”赫斯塔轻声道。

    丁雨晴摇头,“我问过了,她说,‘人的勇气是有限的,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力竭了,再往后也不是不能再做,只是再没有那种念头了。’”

    昏暗的房间,丁雨晴皱紧了眉头,她望着天花板上朦胧的光晕,“简,我好害怕啊……有一天……将来,某一天……我也会像我妈妈这样吗?”

    更多的眼泪从丁雨晴睁大的眼睛里流下来。

    “累了,倦了……没有力气,然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你知道吗,我现在——”

    “我也给你开一张一百万罗比的支票,好不好。”赫斯塔低声说,“你现在就拿着这笔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四章 妈妈们(为盟主洛莉亚不打lol的加更

    丁雨晴泪眼婆娑地看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也给你开一张支票,你拿它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像丁嘉礼那样。”

    丁雨晴只觉得茫然,仿佛突然被人丢上过山车转了几个来回,懵了。

    等真正理解了赫斯塔在说什么,丁雨晴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你这么有钱吗?”

    “有吧。”赫斯塔道,“不过没法立刻开给你,得等一段时间。”

    丁雨晴轻轻眨了眨眼睛,在片刻的欣喜之后,又再次回归茫然。她倒在赫斯塔的床上,张开了口,却许久没有说话。

    “你想做什么?”赫斯塔问。

    “我……”丁雨晴缓慢地眨着眼睛,“不知道。”

    丁雨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好像忽然回到了第一次和简去卡嘉夫人咖啡馆的时候,那天赫斯塔也问了她一样的问题……

    当时回答了什么?

    丁雨晴完全记不起了。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想要很多钱……很多很多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就会抛出这个答案。而每当她说出这句话,她就会想起丁嘉礼,一想到全家人在丁嘉礼高二的时候就愿意拿出一笔巨款来支援他的“生意”,微妙的怨恨就像藤蔓爬满她的脚。

    “不需要太具体,”赫斯塔道,“一个大致的方向呢?”

    丁雨晴直直地望着她。

    “那你再想想。”赫斯塔道。

    “……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这种事情不着急,”赫斯塔也看着丁雨晴的眼睛,“你知道吗,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她在我们的系统里一直干到退休,直到回了宜居地,才意外找到了让她真正醉心的事业……你今年多大?”

    “十七。”

    “那还很年轻,”赫斯塔微笑着道,“我的那位朋友,退休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你还有充足的时间。。”

    ……

    这一晚,当丁雨晴从赫斯塔房中离开的时候,尽管神情仍有些茫然,但那双红肿的眼睛没有再掉眼泪。

    赫斯塔站在门边目送丁雨晴返回她的房间,她想着丁雨晴的年纪。

    十七岁,那也就比自己小三岁,4615年生的。

    徐如饴在4614年的春天放弃了去第三区的船票,留在了这里。

    4614,那一年千叶小姐刚刚加入水银针,艾娃女士成为了她的监护人,司雷警官……

    一瞬间,赫斯塔感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缕微光,紧接着一道惊雷响起。

    她仿佛看见命运织就一张漫长的网,有人从遥远之地牵动一条锁链,数十年后在她耳边激起一阵细微的声响。

    赫斯塔取出手机,拨通司雷的号码。

    很快,另一头传来司雷疲倦的声音。

    “简?”司雷的声音还带着睡意,“这么晚了……”

    “很抱歉司雷警官,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有个问题要向你求证,”赫斯塔强抑着心中几乎就要翻涌而出的心绪,“很重要的问题。”

    电话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显然,司雷正拿着手机寻找方便说话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司雷沉静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说。”

    “你还记得吗,14年你乘船去第三区的时候,捡来的证件上是谁的名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徐如饴’吗?”

    沉默。

    电波两头,两个人同时凝神屏息。

    “……你在哪儿,”司雷低声道,“橘镇?”

    “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赫斯塔回答,“你要来吗?”

    “我明早到。”

    ……

    次日一早,徐如饴收起病房里的陪护病床,她有些疲惫地看了眼时间。

    病床上,丁雪阳仍在休息,监护胎心的仪器一夜绿灯,没有发出任何警报。徐如饴坐在女儿床边,轻轻握住了她没有吊针的手。

    睡梦中的丁雪阳皱起眉头,左脚动了动。

    徐如饴用极慢、极轻的动作拍起了女儿的被子,丁雪阳的呼吸重新变得低缓,原先皱起的眉头也慢慢松解。

    徐如饴小心起身,打算去医院食堂买些早饭回来,才合上病房门,就听见一阵急促脚步。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噪音是不寻常的,徐如饴有些微恼,可一抬头,就看见赫斯塔领着一个小个子女人朝自己走来。

    “徐女士!”赫斯塔脸上是徐如饴读不懂的兴奋,“早!”

    “早……”徐如饴看了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小个子女人,“你们——”

    “这是我的朋友司雷,她刚从松雪原赶过来,”赫斯塔喉咙微动,“我们……她有话对您说。”

    徐如饴看着司雷——这是一张她完全陌生的面孔,然而一望见司雷的眼睛,她便隐隐觉得与这人投缘,或许是因为司雷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她此刻看起来也很疲惫。

    “我们去食堂说,好吗?”徐如饴轻声问。

    “好的,好。”司雷连连点头,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眼前人身上移开,“您带路。”

    ……

    在医院食堂的角落,几人落了座。赫斯塔很快起身按住了司雷与徐如饴,在问过她们想吃什么之后,自己一个人去买所有人的东西。

    司雷坐在徐如饴对面,几次张口都没能说话,她端详着徐女士的脸,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您还好吗。”徐如饴轻声问,“我们以前……是在哪里见过?”

    “我见过您,但您应该没有见过我。”司雷完整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抱歉,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开口……”

    司雷认真地望着徐如饴,开始从头讲述自己的冒险。

    远处,在排队的赫斯塔时不时望向这边,隔着许多张桌子,她能看见司雷的背影和徐如饴的脸,然而她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没有激动的相认,没有戏剧性的笑声,没有四手交握潸然泪下……

    随着司雷的讲述,徐如饴的脸慢慢失去血色,变得苍白。

    “……您还好吗?”司雷关切地问。

    “您,您可能找错人了。”徐如饴站起了身,她有些慌乱,甚至有些站不稳,“我不太清楚您说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五章 预言

    “不会,怎会有错?我认得您的脸,刚才在楼上一见到您我就认出您了,您不知道在船上我对着护照上的照片看了多少次……还有您的名字,那年码头,当我看到您的名字,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激动,如饴!甘之如饴!简直像个预言,我带着您的证件和船票上了船,心想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甘之如饴——我怎么会记错?”

    徐如饴望着司雷,双唇颤抖。

    “那天很冷,码头上风很大,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谁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真的非常感激——”

    “放开我!”徐如饴一下甩开了司雷的手,望着司雷惘然的脸,徐如饴感到一阵切实的伤心,她都不知道自己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徐如饴后退几步,“别再说了——”

    “这是我的名片。”司雷不由分说地往徐如饴的口袋里塞进一张卡片,“真的很抱歉,我实在太激动了,这样突然出现肯定很唐突,很抱歉但我——徐女士!我这段时间在松雪原!如果您想随时可以联系我——”

    徐如饴已经落荒而逃。

    她跑得飞快,跑得失去平衡,几乎手脚并用。在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窒息和心痛,惶惶之中,她感到一阵震耳欲聋的铜钟就在耳边铮铮作响,那声音震得她头晕目眩,肝胆寸断,震得她浑身大汗,几乎要失去意识,直到她扶靠着医院的墙面停下来,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天啊。

    徐如饴两手捂面,却只能发出几声嘶哑的呻吟,这两天她已经为各种事情流了太多的眼泪,再没有余量留给自己。

    ……

    这天中午,赫斯塔送司雷到橘镇火车站。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她们回想着早晨徐如饴惊慌失措的反应,意识到今天的这件事没有做好。

    “是我太冲动了,就这样直接跑过来……”司雷低声道,“她过得好吗。”

    “不好。”赫斯塔回答。

    司雷嘴角微沉,感叹到自己真是多此一问——徐如饴要是过得好,当初也就不用买船票去第三区了。

    “……之后有什么事你随时联系我吧。”

    赫斯塔抬起头,“比如什么事呢?”

    司雷想了想,“……比如一些,她非常需要帮助的事。”

    “那我隔三差五就得联系你了,”赫斯塔挠了挠头,“而且有时候我也判断不好,印象里我每次我问她要帮忙吗,她都和我说不用。”

    司雷心事重重地在候车大厅踱步,直到上车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临进检票口前,她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跑回来拥抱了赫斯塔,“谢谢你昨晚给我打电话。”

    赫斯塔愣了一下,“……不客气。”

    “多谢你。”司雷说,“哎。”

    赫斯塔站在原地,目送司雷消失在远处的大玻璃门后面,然后一个人从火车站慢慢往住家走。

    不一会儿,赫斯塔发现路上有行人撑起了伞,她抬起头,才发现阴沉沉的天空开始落雪籽。

    在这难得的静默里,赫斯塔不自觉地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一切,所有乱糟糟的烦心事一闪而过,而苗苗的笑脸,丁雪阳泫然欲泣的目光,丁雨晴陡止的哭声以及司雷的拥抱则久久停留。

    赫斯塔深吸一口气,她抑止着自己在雪中起舞的冲动,迈着大步往前走。

    ……

    这天回家之后,赫斯塔听见徐如饴又像从前一样在厨房里忙碌,然而,当她说了声“我回来了”,厨房里的一切响动戛然而止。

    整个家安静得就像没有人,徐如饴一声也没有应。

    赫斯塔犹豫了一会儿,走去厨房边上,伸手拉开了门。

    就在开门的瞬间,巨大的水声与餐盘之间彼此撞击的声音又再次出现,徐如饴背对着她,声音轻快:“……回来啦?”

    “回来了。”

    “去休息一下吧,你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

    “阳阳下午就出院回来了,真是吓死人,怀着孩子还到处乱跑……”

    徐如饴始终没有回头,她絮絮叨叨地从一件事说到另一件事,赫斯塔听出她的慌乱,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徐如饴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我没什么要说的。”

    “不是,”赫斯塔颦眉道,“是关于苗苗。”

    “……你说。”

    “您昨天不是和我说苗苗要过生日了吗,我问了一个之前一直在十二区生活的朋友,她说她可以找人订一份作废的‘真崎号"探险船船员证——整个证件都是真的,只是在封底皮面上打孔剪边。只要我传一张苗苗的两寸彩色照片给她就行。”赫斯塔轻声道,“我想问问苗苗以前有没有收集过这样的东西,要是她已经有了……”

    “哦哦,应该没有,”徐如饴答道,“苗苗的礼物一般都是些模型啊,画册啊之类的东西。”

    赫斯塔点了点头,“那请您帮我保密吧,我给她一个惊喜。”

    徐如饴喉咙微动,“对了,今天的事……”

    “她已经走了,”赫斯塔道,“司雷警官的儿子在松雪原的血液医院治病,她是临时赶过来的。”

    “血液医院?”徐如饴的声音小了一些,,“……严重吗?”

    “好像一直在放化疗,不过我不清楚详情。”赫斯塔道,“她给您的那张名片上有她的电话,您要是想了解——”

    徐如饴立刻收回了目光,她低着头整理带水的盘子,“就是随便问问……那张名片我没留,以后——”

    “那要我再给您一张吗?”赫斯塔问道,“我这儿还有。”

    “不用!”徐如饴立刻摇头,“好了好了,你快回房间吧——”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司雷警官有没有讲,”赫斯塔轻声道,她语速极快,在徐如饴制止之前,就先说出了下半句:“捡到船票的那天,她是去码头寻死的。”

    徐如饴怔住了。

    “……她?”

    “看来她今天没和您提?我猜她当时可能有点产后抑郁,”赫斯塔轻声道,“司雷警官今天那么激动,多半是因为您无意间救过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变化

    徐如饴没什么反应。

    “我回房了。”赫斯塔轻声道。

    听着赫斯塔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徐如饴悬提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停下了一切工作,站在水池前,两手撑着不锈钢池的边沿,默默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司雷就像一只无法驱赶的飞鸟,始终在她脑中盘旋。

    “那天很冷,码头上风很大,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

    徐如饴也想起那个寒冷的初夏。

    “如饴!甘之如饴!简直像个预言!”

    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

    ……

    几天后,大家终于明白为什么时平川上周六会那么反常。

    起初是一桩姓名不详的趣闻不胫而走:说有个男的出差,在松雪原候机期间跟下属聊自己前几周的出差经历,其内容尺度之大令人咋舌。

    结果谁知道,同一间候机室里恰好坐着他即将对接的合作伙伴,那位女士因为个人事务先去了趟松雪原,恰好与这男的同一班飞机——她不声不响地录了视频,发到工作群里艾特了这男人的上司:这是贵司的员工吗?合作暂缓吧,贵司潜在的舆情风险有点高。

    男的当天就被停职了。

    后来是丁雨晴先咂摸出一点不对劲,然后绕去新闻源头看了眼公司信息,当即两眼一黑。

    时平川这几天都没有再回橘镇,他一个人待在自己松雪原的房子里,谁都不见。起初他觉得日子过得很煎熬,但很快他就发现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

    尽管网络上他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在线下生活里他突然收到了不少安慰,不少人向他表达了同情。当初做出他停职决定的上级甚至在另一个工作小群里当众承诺,叫他就当是先歇两个月,等这阵风吹过去了,马上把他调回来。

    不过时平川已经动了别的心思。这段时间有三四个猎头朋友问他有没有跳槽意愿,他们都愿意为他牵线搭桥。问起原因,也都挺一致:那种疯女人谁碰上谁倒霉。眼看哥们突然遭了这等无妄之灾……怜爱了。

    丁雨晴并不清楚时平川为什么突然消失,她也不是很在乎。这段日子时平川不在,家里反而平静了不少。眼下,她挣扎着是否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姐姐,为了这件事,她茶饭不思,辗转反侧,甚至都没有留心到徐如饴的变化。

    丁雨晴只是发觉家里的漂亮瓷器好像又变多了,原先空缺的桌面又重新放上了精致的摆件。她知道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妈妈订的,过去妈妈也总是这样,一拨旧有的东西碎了,就再买一拨新的放上。

    一天夜里,丁雨晴忽然醒来,她下床去客厅喝水,一开灯,发现妈妈正跪在桌子旁擦盆栽的青瓷盆。

    凌晨四点,母女俩四目相对。被女儿撞见的徐如饴慌乱得不知如何解释,好在丁雨晴迷迷糊糊地倒了水,在喊了声“妈你早点睡”以后,又很快又回了房间。

    徐如饴含混地应了一声,待女儿走后,她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对着眼前的水桶与抹布发呆。

    家里变得空前地整洁。

    徐如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清理。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这段时间她一直很倦怠,后来又伤到了腰……可是这几天下来,一切都变了,她必须去做,非做不可,否则生活将变得不可忍受。

    有一次,丁贵生看着她竭尽全力地擦一块地上的污渍,擦了整整一个小时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嘲:“你什么毛病,跟它杠上了?”

    岂料徐如饴像一只要咬人的兔子,狰狞地吼了他一句“少管我!”

    丁贵生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然后摔门回房。

    徐如饴一人面对着空旷的家,忽然觉得自己大概要疯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很快回到自己繁重的家务中。

    一个柜角接一个柜角,一条地缝接一条地缝,徐如饴慢慢地清理着。当她推开家里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她忽然停住了,许久没有动。

    阁楼深处,一架被擦拭干净的钢琴与她遥遥相对。

    她慢慢走了过去。

    那本曾经引发大战的《组曲》琴谱就在琴凳上,徐如饴俯身拾起,翻开。

    在她身后,丁贵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外。

    他看着徐如饴郑重其事地拿起琴谱,翻了几页后又忽然将它丢开,转身去清理阁楼书架。

    丁贵生目光复杂地盯着妻子的背影。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

    周四将至,赫斯塔蹲守在学校主楼外面等成晓淑下课。

    明天要去赴尤加利的约,她心里有些紧张。想起自己上回的表现,赫斯塔深感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拉上成晓淑同行。虽然成晓淑已经在短消息里拒绝了她,但赫斯塔深信只要见了面,一切都能有转机。

    教室里,成晓淑捏着手机不愿出门,她知道自己一旦见了赫斯塔,多半是要见钱眼开的……然而她不太想赚这个钱。

    在上次离开尤加利的公寓后,成晓淑缓了很久才从那种沉重的心情中解脱出来。光是看着尤加利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她已经觉得非常难受,更何况尤加利还总是见缝插针地替她妈妈说好话……成晓淑不想反驳,也不想忍受,尤其令她感到痛苦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个场合里唯一一个能保持冷静的人,而她也本能地去承担了一些只有她能承担的责任。

    不见面是最好的。

    “晓淑!”赫斯塔的脑袋从窗口探进来,“你在这儿啊,我在楼下等了你好久。”

    看着赫斯塔那张不知人间疾苦的脸,成晓淑捂住了眼睛。

    “我说了,不行。”成晓淑纠结地朝着赫斯塔隔空挥了几拳,“别来烦我了!”

    “我们一起吃饭去吧,我请客——”

    “不饿。”

    “不去食堂,外面吃。”

    “……那也不饿!”

    “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

    成晓淑提着包就跑,两人在走廊里追逐了一段,在下到二楼的时候,脚底抹油的成晓淑忽然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因此被赫斯塔逮个正着。

    赫斯塔兴冲冲地开口解释,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不远处的争执声打断。

    她与成晓淑同时抬头——二楼临近楼梯的教室门外,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正与四个女学生争论着什么。

    赫斯塔一眼认出,学生中有一人正是前段时间送她无纺布贴纸的姑娘。

第二百三十七章 蔓延

    她立刻同成晓淑一起往前挤,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呢,”男人的声音相对平静,“你们已经严重妨碍我工作了,再闹下去,我只能把你们的辅导员都找来——”

    “辅导员来了我们也是同一个问题!”为首的女生张开手,挡着老师不让他走,“您先说清楚,这张‘警惕与课程无关物品进入教室"的牌子,到底是在限制什么东西?”

    男人指着怀里的立牌,“‘与课程无关物品",这说得很明白嘛。”

    “那您之前为什么叫我们把包上的贴纸取下来?如果这种装饰也算‘与课程无关",那是不是说除了课本文具我们不能带任何东西进教室?”

    “跟我咬文嚼字有什么意义呢,”男人摇头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没什么要解释的。”

    “您的这块告示牌就是冲我们来的不是吗!”另一个女生大声道,“我们只不过是在包上贴了一张贴纸,告诉那些可能没带卫生巾的女生可以找我们借,如果这种程度的提示也要禁止——”

    “你们那是‘提示"吗,还为了别人,”男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们都是学生,又这么年轻,我不想和你们计较。学校是学习知识技能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整天自我感动的地方——”

    他正说着,忽然看见人群中的赫斯塔,那双眼睛骤然变得警惕。

    “呵,始作俑者来了。”男人厌恶地说道。

    如此之多的视线突然汇聚到自己身上,令赫斯塔有些意外,她在成晓淑的帮助下刚刚理解了男人怀中立牌的含义,但显然还没弄清楚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散了!”男人拢了拢怀里的立牌,“有什么问题继续给校长信箱投诉,我没义务跟你们解释。”

    男人拨开人群,从走廊的另一侧离开了。

    ……

    这顿午饭,赫斯塔与成晓淑同那四个女生坐在一起吃。

    几人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从前几个礼拜开始,这老师就整天抱着一个“警惕与课程无关物品进入教室”的立牌上课,起初大家相安无事,直到今天他突然发现班上几个女生的包上贴着奇怪的贴纸,当即要求她们去除这一装饰,要么就把包放到脚边上,不要摆在显眼的位置。

    几个女生都拒绝了,老师则指着自己那块抱了几个礼拜的立牌,说“那就是不遵守课堂纪律了”。

    “他是个特别温和的人,”其中一个女生道,“我真没想到他那张牌子是这个意思。”

    另一人看向赫斯塔:“你们俩没来之前,他跟我们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酸话,什么他这个人总是‘遇不平则鸣",我们要懂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我们包上贴什么东西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也管太多了!”

    “他赶你们出教室了吗?”赫斯塔问。

    “没有,但他的语气特别膈应人,好像我们几个在欺负他一样。”

    “对,这个真的膈应,”先前那人说道,“不过他要这么想我们也没办法,你们知道吗,我昨天晨跑的时候,发现有好几个女生都自己做了贴纸,后面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又遇上了好几个,款式跟我们都不一样。”

    “我也看见了,”另一人道,“也是这两天的事,感觉好像好多人都在一起使劲。”

    “你们还有多的吗?”成晓淑好奇问道,“要是有也给我一个?”

    “都送完啦!”

    “好吧,”成晓淑叹了口气,“那我回去自己做一个。”

    “你们后面打算怎么做?”赫斯塔又问。

    “不管他,”女孩答道,“这种只敢暗戳戳阴阳怪气的人都是胆小鬼,他就立他的牌子去吧,我们不会取下贴纸。”

    其中一人看向赫斯塔,“对了,你上次投诉左文韬的事情有下文了吗?”

    “校内组成的委员会认定不违规,我继续往上投诉了,”赫斯塔回答,“目前还没有新消息。”

    ……

    午饭过后,赫斯塔与成晓淑一同在校园里散步。

    “你想什么呢?”成晓淑突然道,“从刚才出来就不说话。”

    赫斯塔笑了笑,“我在想一句话。”

    “什么?”

    “‘下棋的时候,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挪子,你就走个无功无过的一步,等对手犯错,或者等更好的进攻时机。"”赫斯塔说完,又忍不住补充,“克谢尼娅教我的呢。”

    “她还有空教你下棋呢?”成晓淑一时惊讶,“我看她这段时间忙得都要飞起来了。”

    “是吗?”

    “最近每次排练她都在争分夺秒地休息。那边在讨论怎么讨论台词,她这边靠着椅子就睡过去了。”

    “……这么累?”

    “她那个项目事情多吧,”成晓淑道,“吴老师有时候会延长我们的休息时间,让她多睡会儿。”

    赫斯塔怔了怔——继上次讲座之后,她与克谢尼娅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见一面,有时候是一起去书店,有时候是短暂地吃个饭,或者只是从一栋教学楼走到另一栋教学楼……尽管每一次时间都很短,但每一次见到她,她都神采奕奕。

    想起克谢尼娅,赫斯塔心里又浮现一种复杂的情感,过去一周她们没有见面,但每天都有消息往来,她庆幸文字能传递的信息非常单一,否则克谢尼娅一定会觉察到她不对劲。

    “又想什么呢。”成晓淑问。

    “没什么。”赫斯塔低声道,她转过头,“晓淑,明天陪我去一趟吧,我真的非常需要你帮我一把。”

    成晓淑长叹一声。

    “行吧,下不为例,真的下不为例了。”

    ……

    夜晚,克谢尼娅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洗数据。

    整个校验过程非常枯燥繁琐,她机械地处理着无效值和缺失值,时不时停下来搓搓脸。

    昨天她一度对这个工作充满怨恨,上论坛问有没有现成的轮子可用,回帖没有一条有建设性,还有人留言:你是pI吧?招个博士呗,然后所有脏活都可以丢出去了。

    克谢尼娅看得拳头硬了——她自己就是那个博士。

第二百三十八章 意外

    克谢尼娅疲倦地合上电脑,她关了宿舍的灯,一个人站在窗边发呆。

    忽地手机一亮,是赫斯塔的消息:

    “你最近很辛苦吗?”

    克谢尼娅微微一笑,“毛毛雨啦。”

    “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中午没时间,晚上怎么样?”

    “啊,晚上不行,我晚上要去见一个朋友。”

    “你周四晚上不是有课吗,怎么见朋友?”

    “我打算翘掉……不是什么重要的课啦。”

    “什么朋友?”

    “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参加话剧社活动的那个女生,她妈妈最近来橘镇了,她的日子不太好过。”

    克谢尼娅表情微凝。上次和赫斯塔一起登山的……哦,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

    “她是你的同学吗?”

    “不是,我们是在梅郡认识的,后面一起来了橘镇。”

    克谢尼娅的眉毛动了一下——在梅郡认识的……但现在已经开始管她妈妈来橘镇的事了吗。

    “好吧,你什么时候走?我明天下午四点半以后是空的,在文汇楼。”

    “我打算五点出发。”赫斯塔几乎立刻发来了消息,“我去找你。”

    宿舍的灯骤然亮起,把克谢尼娅迅速拉回现实,她回过头,发现几个室友都回来了。

    其中一人看了看克谢尼娅的桌子,“你今天不会在寝室里宅了一整天吧?”

    “没有,”克谢尼娅收起手机,“下午出去自习了。”

    “你这个定力也太好了吧,出这么大事都能忍住不去看热闹?”

    克谢尼娅表情淡淡的,“我是不太关心那些——”

    “就你们隔壁实验室小飞姐的事,你没听说吗?她和你都递了‘新星’项目的本子,好像说她那边希望也很大。”

    克谢尼娅这才抬起头,“她怎么了?”

    “她被举报了,说是生活方式腐化。好像这次审核真的很严格,上面收到举报当天就派了人过来了解情况。”

    “……腐化,”克谢尼娅表情微妙,“什么腐化。”

    “就是有人举报说她有个女朋友,两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成天卿卿我我的。”室友笑道,“举报人估计也没想到会被当场叫出来对质,结果——哎呀,太精彩了——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是她实验室的学弟,这两个人经常跟大部队一起吃饭的,平时玩啊闹啊都在一起,还以为感情很好呢。”

    “然后呢,”克谢尼娅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我都不明白你们在笑什么,这事哪里好笑吗?”

    “好笑的!你听到最后就好笑了!”室友一拍大腿,“那个调查员拿着材料跟学弟说,‘你坚持要举报吗,为了防止有人滥用举报权,最后如果调查不符实你会有惩罚:未来五年内,十四区的所有大区级项目都不会接受你的投稿了。’那学弟可轴了,当场梗着脖子说‘我到她家里吃过饭,她们俩确实是情侣,我问过,她们当我面承认了’,我们还在想小飞姐要怎么自证呢,结果!人都不屑动一下嘴皮子,当场甩出了一张结婚证!”

    “……什么?”克谢尼娅瞳孔震颤,“她结婚了?”

    “对!小飞姐结婚了,两年前就结了,她一直闷着没提过,大家都还以为她单身。”室友道,“她说担心公布自己结婚的消息会让导师觉得她不能干活,所以就一直没说,她找朋友同居纯粹是为了摊房租省钱,至于学弟的举报,什么举止亲昵啦,承认是情侣啦,全是无稽之谈,都是他瞎编的。”

    另外几人同时笑出了声,大家叽叽喳喳地回味着下午的修罗场。这主要还要归功于实验室里根本不隔音的会议室,大家只要竖起耳朵,整个对质过程就听得清清楚楚。

    几个室友仍在回味着下午的细节,那个学弟最后是如何痛哭流涕地说自己错了,希望调查员再给他一个机会,然而前面他已经签了字按了手印,整个谈话内容也已经录音,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在调查员走后,对学弟,小飞姐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她神采飞扬地向所有人打了招呼,在众人的注视与祝福里提前回家了。

    一个眼热旁人的恶人最终自食其果,这种故事真是听多少遍都觉得有劲。

    然而克谢尼娅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在众人的笑闹声中,她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寝室。

    她和隔壁实验的小飞姐并不熟悉,两人只是认得彼此的脸,偶尔路上碰见会道一声你好。然而在某一年情人节,她确实碰见过小飞姐与一个姑娘十指紧扣地从电影院里走出来。

    关上门,克谢尼娅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

    四点整,赫斯塔提前来到文汇楼下。

    这一路,她仍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就像从前任何一次去找克谢尼娅一样,既慌张又欢乐。她想起这些天来的胡思乱想,大概见到克谢尼娅的时候自然会有答案。

    即便没有,她也有了新的办法:不论如何,今天见到克谢尼娅的时候,她都要向她约一段完整不受打扰的时间——最好是在她完成了手上这个项目之后,这样她就不会被情绪的波动影响。

    等到那一天,赫斯塔要同她聊聊这段时间让自己深受困扰的问题。她迫切地想要冒险,想要突破,想要在克谢尼娅的面前自我剖白,一想到这件事,她心里就泛起一阵愚人的蛮勇和欢乐。

    四点二十,克谢尼娅还没有出现。

    赫斯塔频频看表,她也有点习惯克谢尼娅会比预定时间早一会儿出现,难道今天克谢尼娅要踩点吗?

    四点半,赫斯塔开始给克谢尼娅打电话。

    电话被按掉,紧接着,赫斯塔收到了一封短信:简,我现在手头上的事情有点多,今天可能没有时间了,抱歉。

    赫斯塔立刻回道,“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末吧。”

    “加油”

    赫斯塔把手机放回了口袋,大步朝校门走去。

    楼上某块玻璃后面,克谢尼娅望着这个红发的身影步履轻盈地消失在某个转角,不由得捏紧了手机。

第二百三十九章 梦

    赫斯塔与成晓淑约定直接在格莱普尼尔公司的办公楼下见面。

    一路上,赫斯塔沉默地看着公交车外飞速后退的窗景,猜测着今天尤加利要和自己说什么。其实不管她说什么,只要她别想着放弃眼前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那么万事都好说。

    临近市中心,路上开始堵车。赫斯塔估算了一下时间,感觉时间仍是充裕的。

    突然手机声响,赫斯塔取出一看,发现是成晓淑打来的。

    “喂。”

    “你到哪儿了!”电话那头,成晓淑的声音非常着急。

    “快到了,还剩两站路。”

    “快来——!”成晓淑奔跑起来,“尤加利的妈妈也在这里——”

    公交车仍在缓慢行驶,赫斯塔拉开了车窗径直跳了出去。人群的惊呼被她甩在身后,她从机动车道迅速跑上人行道,而后开始了一阵如风的狂奔。

    格莱普尼尔公司一层,斑叶拉着自己的行李穿过大厅,尤加利试图去拉妈妈的手和行李,但不断被斑叶甩开。

    “妈、妈——你听我说……”

    “放手!”斑叶恼火地停下,用力推了女儿一把,“你不跟我回去,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送你——”

    “不需要!”斑叶咆哮着回答。

    整个大厅的人都向这边侧目,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個凶悍无比的短发女人,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随着她的怒火颤动。

    尤加利的声音就快哭了出来,“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呢……”

    “谁在逼你?”斑叶粗粝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回荡,“我只会怪我自己没用,养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弟弟妹妹你都不要了,家你也不要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我怎么可能不要?如果我不要,我怎么会实习工资一发就寄回家——”

    “少胡扯!我一分钱都没有见到!”斑叶又一次甩开了女儿的手,“我发现你现在说起谎来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在这里过你的快活日子,一个人舒舒服服地住公寓,大手大脚地花钱,你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吗?一个月联系不上你一次,你舅舅专程来一趟被你赶出家门,还连夜换地址,不让他找着你——你要山鸡变凤凰了,我们这些穷亲戚都成你累赘了!”

    “我之前是要准备考试、再后来……妈!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两人冲出了大厅,来到楼底宽阔的商业广场。

    成晓淑始终跟在两人身后。尤加利与斑叶的谈话三句里就插着一句赫斯塔族的土语,她只能半听半猜地推测两人在吵什么。然而,即便不理解内容,她也能看出来这两人眼下的矛盾已经激化到她这个外人根本无法介入的地步。

    路人的注视让成晓淑感到尴尬,然而尤加利与斑叶却仿佛完全注意不到周遭人的眼光,她们旁若无人地责骂和辩解,斑叶狂暴的怒火让成晓淑惊奇,而尤加利的慌张则令她感到无法理解。

    很快,赫斯塔也赶到了现场,虽然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尤加利似乎是想阻止斑叶离开,赫斯塔当即拽住了斑叶的胳膊。

    斑叶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放手!”

    “有什么事,停下来说清楚,”赫斯塔望着她,“你——”

    赫斯塔还没说完,尤加利已经冲了过来,试图掰开赫斯塔的手指,“简,你放开她……”

    赫斯塔疑惑地松了手,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妈,我不知道舅舅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求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告诉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尤加利的脸颊上。

    斑叶嘴角下沉,以不容辩解的声音呵斥道,“放手!”

    尤加利怔怔地望着母亲,“我……”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尤加利盘起的头发被打散。

    路人纷纷侧目。

    成晓淑冲了上去。

    在滔天的怒火下,斑叶的五官变得狰狞。尤加利仍然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袖,哀求地望着她。

    “放手……放手!”

    两道耳光落下。

    成晓淑完全没法制止疯狂的斑叶,只好转身抱住了尤加利的脑袋。

    “简!”成晓淑呵斥道,“她这样打要出人命的!”

    赫斯塔回过神来。

    当斑叶再次抬起手,赫斯塔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在干什么?”

    然而,当斑叶扬起脸,赫斯塔竟发现她也满脸泪痕,仿佛挨打的不是尤加利,是她自己。

    “你好!能帮忙叫下救护车吗!我朋友晕过去了!”成晓淑对一位路过的阿姨大声求救,那人愣愣地看了看了看成晓淑怀中的姑娘,立刻开始掏手机。

    “简你抓着她,别让她跑了!”成晓淑愤怒地看向斑叶,“莪来报警!”

    ……

    入夜,赫斯塔一个人坐在尤加利的病床边。

    傍晚时分,尤加利曾经醒过一次,然而那时她太累了,所以很快又睡着了。

    病房里的灯关着,只有走廊上的白光照亮房间里每一件物品的轮廓。赫斯塔静静地望着尤加利沉睡的脸。睡梦中,尤加利的睫毛颤动着,然后流下眼泪。她两颊肿得老高,一旁桌面上放着冰敷袋,护士说如果尤加利醒来难受,可以拿着敷一下,一次不要超过二十分钟。

    不一会儿,尤加利睁开了眼睛。

    “醒了。”赫斯塔轻声道。

    尤加利缓慢地将目光转向身边人,极轻地叹了口气,“……我做了个梦。”

    “什么样的梦?”

    昏暗的房间里,尤加利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梦见你是一个巫师,可以让动物起死回生。”尤加利望着天花板,“我们在一个动物很多的世界……你两次救活了一只小猫。

    “后来你离开了这个地方,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只小猫因为什么原因又死了,我把它放在盆里,然后去找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跟你直接说回去救猫,而是一直跟着你到处买东西,想回去之后再说这件事。

    “等我们回去之后,那只猫不知道被什么吃掉了,我在梦里崩溃了……”

    尤加利喉咙微动。

    “……心脏撕开了的感觉。”(1)

    (1)来自我的朋友毛皮玛丽,谢谢她和我分享这个梦并同意我写进里。

第二百四十章 对面

    “……我真难过,”尤加利低声道,“辜负了小猫,又辜负了你。”

    赫斯塔低下头,握住了尤加利的手。

    “接着睡吧。”赫斯塔叹息着说,“离天亮还很久。”

    “我妈妈呢?”

    “她已经回去了,”赫斯塔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尤加利的眼睛,“还痛吗?”

    “脸还好,”尤加利小声道,“耳朵,左边……有点痛。”

    “医生说你有鼓膜穿孔,如果三个月内不能自愈,需要再来进行补片手术,以免影响听力。”赫斯塔轻声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愣住了,没能第一时间阻止……”

    “没事。”尤加利闭上眼睛,“没事……”

    “尤加利。”

    “嗯?”

    “那个女人真是你妈妈?”

    “是呀,怎么了?”

    赫斯塔目光微微垂,“我不懂,她怎么能那样对你。”

    “她没有对我做什么……”

    “这还不算做了什么?”赫斯塔的声音突然透出一点激愤,“你为什么从来不提你妈妈是这样的人?明明上次晓淑和我来给你庆祝实习offer的时候、诗社一起活动的时候我们都聊过这个问题……我要知道她是这么暴虐的人,她来的那天我就应该——”

    “你不明白,”尤加利半闭了眼睛,脸上浮起一点微笑,“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在说什么?”赫斯塔睁大了眼睛,“她当众打你,还——”

    “对,她就是这样……她总是这样。所以每次她遭了难,没有一个人会同情她,她和人吵架,几乎没有人站在她那边;一件事,哪怕她尽了心出了力,到最后也没有谁会感激她。就因为她总是凶神恶煞,蛮不讲理,可她过得实在太苦了,苦到,根本没有精力来在乎这些。

    “外人是这样,家里还是这样,没人喜欢她的脾气,但一大家子的衣食起居又离不开她,她围着每个人转,但每个人都想躲她躲得远远的……就连我妹妹也一样。”

    尤加利轻叹了一声。

    “可是,我理解她,也许比她本人理解得还要深,因为我从小就看着她是怎么为我们讨生活。我知道她爱我,她只是太害怕了……”

    “你在说什么……”赫斯塔听得愕然,“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吗,简,我从小就我看着她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和人闹得不可开交,”尤加利的眼睛噙着泪水,“虽然大家都烦她,可每个人也都怕她,因为她闹起来根本没有人招架得住,以前我总是在她旁边或是身后,只有今天,我第一次站在她对面……”

    尤加利呼吸着,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真的太可怕了,”尤加利提着嘴角,仿佛在打趣一桩过去的糗事,“……难怪她能让那么多人让步。”

    “尤加利!”赫斯塔睁大了眼睛,“她打了你!”

    “她只是太害怕了,”尤加利望着赫斯塔,又一次说道,“……怕失去我。”

    一阵难言的痛苦冲上来,冲得赫斯塔说不出话,她再也没法坐在尤加利旁边,起身离开了病房。

    赫斯塔大步下楼,数不清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冲撞。她原先甚至幻想着告诉尤加利,你应当愤怒,因为愤怒是你唯一的矛,你当握紧你唯一的……

    然而这一切复杂得超乎她的想象。

    ……

    周五,尽管这是赫斯塔课程最多的一天,但她没有去学校。

    她蜷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洗漱也不吃饭。一整天,住家的人都以为她是早早地出去了,没有人来敲她的门。

    赫斯塔躺在床上,听见徐如饴在外面一刻不停地做家务。

    傍晚,俞雪琨发来一条消息。

    “还好吗。”

    赫斯塔看了一眼,没有回复。

    又过了一会儿,俞雪琨的消息再次亮起。

    “别太难过,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赫斯塔机械地读完,又闭上眼睛。

    紧接着,手机又震了一下。

    “今天我会一直待在咨询室,如果你下了课想找人聊聊,我一直都在。”

    当赫斯塔像之前一样匆匆扫过这条消息,她突然感到一丝异样。

    她原先以为俞雪琨在说自己因为昨日的冲突一整天没去上课的事,但看起来,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今天翘了课。

    赫斯塔坐起身,拨通了俞雪琨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赫斯塔低声道。

    “你那边听起来好安静啊。”俞雪琨道,“你在哪里?”

    “家里。”

    “没去上课吗?”

    “没心情。”赫斯塔低声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看你。休息一下也好,要是想过来聊聊,也可以来。不管怎么说,既然人已经走了——”

    赫斯塔意识到了什么,“谁走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她没和你打招呼吗?”

    客厅里的徐如饴突然听见赫斯塔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她刚想过去查看,就看见赫斯塔赤着脚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赫斯塔一边跑,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大衣。

    “简?”徐如饴一时惊讶,“你今天怎么没去——”

    “砰。”

    大门已经从外面关上。

    ……

    赫斯塔先去了医院,护士们告诉她,昨晚送来的病人早上查完房就走了。于是赫斯塔一路狂奔到尤加利的公寓楼下,她飞快冲到尤加利的门前,把门砸得震天响,连斜面的住户都小心地拉开门,观察走廊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地电梯口传来丁零声,俞雪琨从里面走了出来。

    “简……”

    赫斯塔回过头,“你带钥匙了吗!”

    俞雪琨目光微垂,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钥匙串。

    门开了,赫斯塔跑了进去,整间公寓变化不大,墙上的干花、桌上的杯垫、地上的编织圆毯都在,赫斯塔又进了卧室查看,衣柜里,尤加利在这儿新买的几件衣服也都好好地挂着。赫斯塔正想开口说“她的东西都还在嘛”,忽然留意到,那本总是放在餐桌或书架上的日记本不见了。

    不止日记本,还有尤加利自己买的那些复习材料,她的笔记……

    统统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警惕警惕

    赫斯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地回过头。

    “你说过如果她们把人掳走了我们可以原样掳回来。”

    “她是自己走的。”

    “她不是。”

    “到此为止吧,简,”俞雪琨轻声道,“结束了。”

    ……

    一整个周末,赫斯塔都待在尤加利的这间公寓里。

    她回忆着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一切,试图找出问题的症结,然而每一次分析到最后都变成了对痛苦的反刍。

    周日上午,有人敲门,赫斯塔打开门,发现成晓淑站在外面。

    “怎么是你,”成晓淑道,“尤加利呢?”

    “……她走了。”赫斯塔低声道。

    成晓淑皱起了眉头,目光中流出些许叹惋。

    “好吧,她之前说想找我借一本书,我想着今天给她送过来,”成晓淑进了屋子,“你还好吗?她有没有再联系你?”

    “没有。”

    成晓淑扫了一眼客厅里堆放的外卖盒,“走吧,跟我出去走走。”

    两人沿街往学校的方向散步,赫斯塔始终一语不发,两人不知不觉竟走回了工业大学。沿着林荫路、穿过操场、草坪,两人最后来到校园东边的人工湖。成晓淑说起了她与尤加利这段时间的交往,尽管尤加利的离开来得突然,但并不怎么令她惊讶。

    “她迟早要回去的。”成晓淑道,“有些人出来一趟就是为了回家。”

    赫斯塔仍然冷漠地看着湖面,像是在听,在思考,又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忽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她们一同取出手机,成晓淑查阅着短信,赫斯塔接起电话。

    “你好。”

    手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你现在在学校吗?”

    “……你是,”赫斯塔回忆了一会儿,“陈老师?”

    “是,如果方便,我想约你下午见一面。”

    “见面做什么?”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想同你聊一聊。”

    “那不如就现在聊。”赫斯塔道,“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

    “……还是见一面吧,你在哪里?”

    挂了电话,赫斯塔转头去找成晓淑,不远处,成晓淑也表情严肃地朝她走来,“林骄喊我去一个地方,我们——”

    “陈老师要我现在去一趟她的办公室。”赫斯塔道。

    “行,那我先一个人过去。”成晓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保持联系。”

    “好,你要去的地方远吗?”

    “就校史馆,”成晓淑道,“前几天那个到处挂牌牌的老师在那边有个书法展,好像出了点事情……等我搞清楚了再跟你说。”

    两人分别。

    赫斯塔很快来到陈北祎在文汇楼的办公室,她敲了敲敞开的办公室门,“陈老师?”

    房间里,陈北祎目光严肃,“请坐。”

    “找我什么事呢。”

    “我想,我应该当面向你解释一件事情,”陈北祎望着赫斯塔的眼睛,“先前你要求在我的课堂上做一个小演讲,而我几经拖延——”

    “所以你确实是有意的。”

    “很抱歉,”陈北祎的目光依旧锐利,“但我确实有我的考量。”

    “请说,”赫斯塔挺起胸膛,“我在听。”

    “我听莫利校长谈起过你,”陈北祎道,“她说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疗兵,这次来十四区只为休养,最多一年就要调回去……这是真的吗。”

    “差不多吧,也可能调到别的大区。”赫斯塔回答,“这和我的小演讲有什么关系。”

    “你只在这里待一年,所有你激起的涟漪、乃至波涛,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但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对那些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来说,这是她们连续人生的一部分,她们必须承担自己所行所为的一切后果……你明白这一点吗?”

    “你想说什么。”

    “我请你停下来,”陈北祎说道,“不要再在学生中煽动对抗情绪,没有必要。”

    赫斯塔听得莫名,“……我煽动什么了。”

    “前天夜里在校史馆发生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

    “……什么事?”

    “你有没有?”

    “没有。”赫斯塔回答,“前天夜里我在医院照顾朋友,医院里有医生护士,有监控,我半夜离开医院后很快就回了住家,楼里也有监控,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就去调视频。”

    “即便你没有在现场,”陈老师望着赫斯塔,“你有没有参与前期的策划?”

    赫斯塔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和我解释什么,结果没两句就开始往我身上贴些莫名其妙的罪责……陈老师,我今天来你办公室,是因为知道你切实地对一些人伸出过援手,我相信你至少不是一个坏人,但这不代表我就能容忍你对我做出这种无端指责。”

    赫斯塔扫了一眼桌面,从陈北祎手边拉过纸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住址。

    “你、或者别的什么人,如果想了解我这周的行踪,就自己上门问问好了。”

    “简……”

    “再会。”赫斯塔起身离开。

    ……

    出了文汇楼,赫斯塔立刻动身往校史馆走去。

    还没走近,她看见成晓淑和一些同学围站在校史馆大门外。

    赫斯塔几步上前,“你怎么在外面?”

    “清场了。”成晓淑道,“那个老师在里面跟校领导哭呢,估计是不想被学生继续围观吧。”

    “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人在周五晚上潜入了校史馆的展厅,对他的参展作品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涂鸦。”成晓淑回答,“因为明天是正式开展日,他今天来场馆做一些最后事项的确认——然后就崩溃了。”

    赫斯塔正想问细情,成晓淑忽然拉着她往外走。

    “去哪儿?”

    “先别问!”

    两人绕到场馆后面,不一会儿,有校工拖着垃圾箱出来。赫斯塔与成晓淑等了将近二十多分钟,终于把那几个校工给熬走了。

    两人立刻上前,彼此配合着将垃圾桶里画幅巨大的宣纸重新抽出,成晓淑已然看见了数不清的红字短语,这些鲜红的短句盖在黑色的草书上,显示出锋利的敌意:

    警惕日落!警惕初阳!

    警惕霜降!警惕树叶枯黄!

    警惕大雪!警惕狂风!

    警惕昼夜交替!

    警惕湖水变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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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130/ 第一时间欣赏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为转载作品,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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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永无止境介绍:
如果成为「工具」已是不可违抗的残酷命运,
那么,比这更残酷的,也许是在过程中仍然保持作为「人」的秉性。
真实世界注定会有残缺,但总有人不愿被同化成残缺的那个部分,
她们要用理智,用情感,用一切有目的的劳动,对抗这命运。
……
世界历4632年,一个在异国被囚禁多年的中年人重新回到了故土,故事从这里正式拉开帷幕。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什么它永无止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