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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乾坤问路     邀天阁之阡陌txt下载     邀天阁之阡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六章 真相之下

    江南城防军进了豫中地区之后就更加小心了,毕竟豫中不是自家地盘,传言豫中刺史和江南刺史还有不和,此处又与长安接壤,一举一动都需格外小心,江南五郡的高阶将领几乎每日都会不厌其烦地提醒下面的士兵注意隐匿行踪,万万不要招惹是非。

    至于为什么不要招惹是非……

    或许是因为豫中乃是大郑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州,但是郡城少、县城多,所以导致管辖难度较大,又或许是因为豫中正处大郑首都长安所在的秦州和最为繁华江南两地之间,导致豫中的发展并没有那么好,又或许有其他什么人为的因素……总之,江南城防军一入豫中境内,便觉得周边陡然“乱”了起来。

    他们来到豫中不过四日——还都是傍晚才开始行军——居然就碰到三次打劫的了!

    这被打劫的对象身份还都奇怪得很,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商家,也不是软弱易欺的穷苦农户,反而是……一些贫穷的小镇上的镇长、巡逻官甚至县长。虽然这都是些低阶甚至不入流的小官,但官阶再低他大小也是个官啊!享朝廷俸禄掌一方权势,代表的也是朝廷的颜面,怎么能被一堆土匪骑到头上了?城防军呢?巡逻兵呢?难道都不管这些事?

    等到第四次看到某个贫困乡镇巡逻兵的百夫长被一帮占山为寇的土匪们抢了荷包之后,一些血气方刚的士兵们再也忍耐不住,一哄而上将土匪们打得半死,怒气冲天地人扔到了那位百夫长面前。

    “亏你还是武将!怎么地连一帮匪寇都收拾不了!”

    那百夫长见到有人帮他抢回了荷包,收拾了匪寇,不仅没有道谢,反而面露恐惧地往回缩了缩。

    “你、你们……谁让你们多管闲事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可是帮了你的忙!”

    “帮我?你们是在害我还差不多!”那名百夫长愤然道,等看清了这行人个个身强体健面容肃杀之后,脸色突然又是一变,语气也焦急起来。“你们是外地的士兵?你们这是闯了大祸了!趁还没被发现赶紧离开,快走快走!”

    士兵们看着这位百夫长焦急的样子不由有些奇怪,心中那份身为武将的尊严和胆大妄为立刻占了上风,有几个人甚至顾不上自己正在秘密行军,怒而斥道。

    “走什么走?我们当兵的难道还怕自己土匪不成?这是哪个山头的贼人,居然骑到官府头上来了,看我不过去把他的老窝给掀了!”

    “你……唉!”

    这个百夫长焦急又畏惧的样子勾起了众人强烈的好奇心,一再追问之下,最后居然还是从那个被他们打得半死的贼子口中问出了一个让人目眦欲裂的真相。

    这土匪欺官,居然是豫中地区心照不宣的一种传统。这种“传统”大概是从十年前开始的,那时豫中来了几个从京城下放的官员,照理说做山匪的是怎么也不可能敢得罪官员的,可是有一次,一个土匪头头喝醉了酒,跟下面的小子们吹牛时整个豫中就没有他不敢打劫的人,被坑爹的下属们架着立了个打劫当地县长的赌约,醒来之后后悔不已却是骑虎难下,本想硬着头皮去做个样子,大不了被抓住了然后关一阵子,再找人把自己捞出来,结果没想到这一趟过去,新来的县长虽然把他们一帮兄弟抓起来了,但是仅仅第二天,他们就被人放出来了。这个土匪头头还在纳闷自己手下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居然这么高了,可是出来了才知道,放他出来的居然是那个小县城所属的郡城的太守。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土匪头头自己是知道的,他和太守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那可是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人家为什么会把他给放出来——还半点惩罚都没有!以前打劫路人被官府抓住了还有一顿打,再花几百两银子捞人呢!总不会是太守大人看不惯县长,就故意想找人来整他吧?

    ——咦,等等,这个思路好像没毛病,说不定太守是真的不待见县长呢?

    于是,经过这个土匪头头的多方位打听,终于确定了其中缘由:不是太守不待见这个县长,而是京城里有大人不待见这个县长。还不止是这一个,这两年来从京城里陆陆续续下放到豫中大小二三十号官员,全部是得罪了京城里的贵人,断了前程,这才被塞到了穷乡僻壤里做个小官。别说背后没人给他们撑腰,那背后的人只恨不得有人能够出来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才好!

    这些官员上至县令,下至百夫长、十夫长,什么阶位都有,多半是武官,少数是文官,还有一些似乎从武官转去做了文官……总之,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背后无人,可供欺凌。

    知道了这个内幕的土匪头头可算是高兴坏了,豫中百姓多、人口密度大,但是土地资源、矿产资源却不甚丰富,经济也不发达,他所在的地方更是落后,拦山打劫了好多年没赚到什么钱不说,气还受了不少,这从京城下放过来的几十号官员可是一个绝佳的钱袋子啊!

    当官的再怎么说也比老百姓有钱多了吧?且这几个小官背后没有倚仗,不仅能让自己时时洗劫一番,最重要的是——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啊!说不定做得好了,还能讨好到背后的大人物?

    这个土匪头头也是胆大包天,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料,就算县长反抗、暴怒,将他抓了起来,可最多不过一两天就会从上面来人再将他放出去。过了两三次之后,就连镇上衙门里的官差都不愿意听他的调遣了——反正抓了人也还得放出去,不仅讨不到好,没准还会得罪人,那干嘛去费这个劲?

    可想而知,时间一长,这位县长不仅在匪窝里,就是在平民百姓心中也没什么威信可言了——就算再勤政为民励精图治,可是若是一方父母官连自己的府邸都护不住,又哪里还敢指望这位“大人”能为百姓谋求福祉呢?

    当这个消息慢慢传开之后,所有从京城下放下来的官员们都遭了殃,那个小县长的遭遇如同最疯狂的传染病毒一样感染了所有下放官员的管辖地区,于是盗匪们也愈加猖狂。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就没有人反抗吗?要换做是我定将那匪窝一锅端了,也绝不让一群土匪骑到我头上来!”

    “反抗?怎么没有反抗。”那被抢了荷包的百夫长喃喃道,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在众人面前流下两行软弱的眼泪来。“我们大人刚来的时候就是受不了这样的风气,带着兄弟几个冲上山头将那些作孽的贼人一窝端了。可是……可是……第二天豫中刺史就传了令来,说我们大人……滥杀无辜,不配位父母官,将他和那日一起剿匪的几个弟兄全部在集市口斩首示众了啊!剿匪那日正好轮到我休沐,没有去成,这才逃过一劫。可是……我们大人和当初一起奋战的同僚全都……”他捂住双眼,泣不成声。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当官的受土匪的气居然还不能反抗?怎么会这么窝囊!”江南五郡的城防军们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气的胸口都快裂开了。

    百夫长擦了一把泪,再也控制不住在心中隐忍了多年憋屈。

    “我们大人也曾是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将士,是为大郑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就因为为大将军府后人的遭遇鸣不平触怒了同帝,就被发配到这种地方,被几个土匪受辱致死,留下妻儿寡母无人照应……我们大人——好冤啊!!”

    在阡家失势的这十几年间,郁郁不得志的远不止阡正安一人。昔日的元家军、阡家在朝堂之上的同僚好友……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牵连。只不过相比于阡家一直处于风口浪尖,惹人注意,许多落在暗处的小人物的遭遇并不为人所知罢了。

    当年阡家一门三帅战死沙场,丧期之后人走茶凉,元家军被撤,阡正安也被降了职成了文官,残余的元家军们虽然大都要么辞官解甲归田,要么请命去了嘉禾、湛西驻守,但也有一小部分士兵、将士因要赡养家中老小无法辞官,也不方便去嘉禾那些极偏之地,便留在军中等候重编。

    本来嘛,重新整编军队也不是多大一件事情,可是让这些曾经征战沙场为大郑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元家军旧部不快的是,明明自己所属的那至军队是大郑朝资历最老、功勋也最为卓著的,可是重编进其他军队后,自己的品阶反倒不如那些正日喝酒划拳,最大的功劳才是“剿匪三千”这种镀金搬的履历的士兵。

    不忿归不忿,只是大家也都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郑已无仗可打,元家军的军魂——阡家的几位将军又尽数战死沙场唯一还活着的那一位年纪最小又从来没有过上沙场的实际经验,无法统领众将……他们失去了靠山失去了能为他们做主、护着他们的将军,就算心中有委屈也只能受着了。

    他们的将军走了,三军之中再也没有能够为他们出头的人了。

    可是,让这些将士们难以忍受的是,才过了短短几年时间同帝竟然连阡家仅剩的那根独苗也看不下去了,他居然要降阡正安的官!

    阡家三代都为大郑的江山而死,就算阡正安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烂泥扶不上墙的,作为满门忠烈仅剩的后人,朝廷给与高官厚爵安抚一下,也当是体恤元家军剩余的将士们这样很过分吗?更何况阡正安充分继承了其兄其父的雄风,文采武功兵法样样精通,在担任禁军首领的那几年认真负责从未出过错,就连皇帝身边的羽林军们提起这位年轻的羽林将军也只有夸的。既然无错,为何要降官?还从武将降为了文职?

    有些从元家军中退出的将士自发为阡正安鸣了不平,指责同帝苛待忠烈之后。这话传到同帝耳中后,他当时没说什么,可转过身就派了暗卫调查,然后找了个由头,将这些为阡正安发声的文武官全部降级调离了京城。

    武将向来要天不怕地不怕一些,这些将士们本来还想再闹,可是却被阡正安私下一个一个找了去恳谈一番,才渐渐偃旗息鼓。

    直到四年前,阡正安被告谋反……

    之后,京城里的元家军旧部便一个不剩了,下放到其他州的将士们处境也愈发艰难了起来。

    听完百夫长的讲述,江南的将士们各个神情复杂,众人久不在长安不知京中之事,江南作为大郑最富饶的地方同帝若是要下放官员自然也不会下放到江南在这之前他们别说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事。

    他们与元家军虽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是同为军人,对方的今天就有可能是自己的明天。更别说元家军……那可是曾经与郑元帝并肩一同打下大郑江山的军队,曾经为大郑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是大郑每一个武将心中最高的向往!若是连这样的一支军队,都要因为为主帅鸣不平这种事情获罪,最后居然落得个被土匪欺凌的下场,那自己这样的普通士兵,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

    而最让众人连想都不敢细想的则是,若说四年前众将士为阡正安求情鸣不平得罪了同帝,是因为阡正安谋反一事触动了帝王的逆鳞,可十几年前,阡家除了为国捐躯还是为国捐躯,半点不臣之事都为做过,同帝又是因为什么而将为阡家鸣不平的将士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呢?

    没有人敢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一向最为直肠子的林副领在听完这段事后急急忙忙将管闲事的士兵们都赶了回去,然后慌慌张张地上了马,再也不敢看这个被山匪打劫了的百夫长一眼。

    相比于普通将士们的好奇心和正义感,那位持兵符的元将军从头到尾对外来事务都没有表露过任何关心,甚至在听说了林副领他们路上的见闻之后还特地集中了五郡的城防军重申纪律,让众人万勿多管闲事,类似于在半路解救被土匪打劫的官员这种事,之后绝对不能再发生。

    “我去,哪里的官员那么孬,居然会被土匪打劫?”

    在阡明远强调过纪律之后,兵营中四下里便响起了不知情的士兵的询问。

    “唉,这件事说来也是丢人,是这样的……”

    一传十十传百,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十五万城防军的气息便与从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这些人在初初接到救驾指令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都是救驾立功、升官发财,那么在听闻了这件事之后,他们那一往无前的一腔热血之中,便夹杂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

    “要想传播一件事情,最快的方法就是禁止它。”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收服

    “穿过前面的黄河渡口,就能到达豫中四郡的主城防营了,长安的禁卫军有近三十万,我们要想从他们手中攻破防线,就必须得到豫中城防军的帮助。”

    阡明远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军队,耐心地解释道。他没有再说什么“从叛兵手中救下皇帝陛下”这样的号召语,言语间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去救驾的,而是单纯地去攻城的一样。

    这大半个月来,江南五军对于“救驾”这件事的兴致正在逐渐降低,现在还能冒着寒风坚持到黄河边上,多半还是基于阡明远本人的人格魅力。这个亲切、耐心又有本领的空降将领一路领着他们走到这里,与他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每一日都比他们睡得晚,却又每一日都比他们起得早,还总是能在军中粮草快要断绝的时候神乎其技地变出补给,并且一遍又一遍地鼓励他们克服困难继续前行。

    这渐渐加重的惰性不能全怪这些城防军,毕竟不管是谁在救人的路上不断地看到自己预备救的那个人对待和自己同类的士兵的不公都会心生抵触,若是没有阡明远在这支撑着,只怕五郡的高阶将领们一早就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回家过年去了。

    黄河水流湍流,险情频发,虽然现下正值冬季的低潮期,水况没有春夏季节那么凶猛,但是夜里摸黑渡河还是需要冒着极大风险的。特别是众将一路小心翼翼秘密西行不敢同人多接触,过河的时候也不敢一窝蜂地去找艄公渡船,只能派几个人分头借了二十艘大小不一的船过来,自己驾船渡河。

    虽说江南的士兵大多水性不差,可是会水跟会划船是两码事,会划船跟会在大风大浪里驾船又是两码事。没有了专业的艄公帮忙渡河,要是一个不小心在这黑咕隆咚的天里掉到了快要冻成冰的黄河水中……还真不一定能捞的上来。

    十五万人借了二十条船,分成近百批一列一列地渡河,也是他们运气不好,明明已经到冬天了,这一夜黄河上却还是风大浪高,呼啸的北方夹着河浪啪地一下打过来,那效果竟然跟冰刀似的,刺得人又冷又痛。

    为了保证过河将士们的安全,阡明远带着他的那队手下打散跟在每一趟往返的船只上,不厌其烦地提醒着船队过河的注意事项,并作为应急队伍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将士们感念阡明远的用心,手下的动作更是小心谨慎了。

    只可惜,黄河渡口天象实在太过变换莫测,在某一趟渡河进行到一大半的时候,突然一个猛浪“哗——”地一下打过来,正中队尾的一艘小船。

    小船在风浪之中翻了个身,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航线——这还只是小事,最糟糕的是,这个浪头仿佛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只在河浪里超重驰骋了一夜的小船没能经受得住这个浪头的冲击,终于四分五裂了。

    “啊——!!!”

    只听一阵嚎叫,这只小船上的士兵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就被扑入了水中。

    “不好!”两边岸上的将士发出一声惊呼,小船在河浪里碎裂,船上的兄弟一瞬间就掉入河里,险象环生,随着湍急的河水眼看着就要消失无踪。

    军中汉子最重手足之情,眼见一船的兄弟都随着这艘破船坠河,个个目眦欲裂,只恨不得以身代之,跟着跳到水里去将人捞上来。然而黄河水流湍急,夜里更是看都看不清楚,他们就是想救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在岸边急得抓耳搔腮。

    其他船上的人也是面带焦躁,想要赶紧掉头回去捞人,只是风浪未停,想要在河上重新调整行船方向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正在众人焦急之时,突然听河面又传来“扑通——”一声响,却见前方的船队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主动跳进黄河,一头扎进了前方破碎的漩涡中。

    “元将军……跳下去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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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将军,再喝一碗姜汤吧!”一位五大三粗的士兵小心地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递到阡明远面前,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只怕当初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时都没这么宝贝过。

    这也难怪,毕竟儿女们都是来讨债的,而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元将军,可是切实地在黄河水中救了他们几个的命啊!

    阡明远望着面前一脸感激模样的士兵,虽然笑着接过了他手中的姜汤,却也摇了摇头温和道:“好了小周,我这边没事,下午还要赶路,你和兄弟几个都早点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将军没休息,我们做属下的怎么能先去休息?”小周激动道,“我们几十个弟兄的命都是将军救回来的,为将军站岗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撇下将军自己去偷懒?”

    “就是就是!”旁边的几个小将也附和道:“我们守着将军是应该的!您喝了姜汤早些休息,可千万别再操劳了。”

    说起来阡明远这个“将军”头衔一开始只是他带来的元殊等人对他的称呼,他从未入过大郑官场——也不可能入,哪里称得上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而且他这一次来装的身份是同帝身边的暗卫,既为暗卫,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将军?江南的将士们也知道这个道理,一声“将军”的头衔不过是叫出来大家面上好看罢了。众人私下提起他时,称呼地都是“那位元将军”。

    可那是之前,如果说横渡黄河之前江南的将士们对他只是些隐隐的亲近和佩服,那么在他舍身跳河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些落水的将士们一个一个救上岸后,众人对他就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和尊敬了。

    阡明远看着四周不时向他投来热切又感激的目光的众士兵,笑着点点头,喝下了今日江南城防军送来的第十五碗姜汤。

    军中汉子都单纯地可爱,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自己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急行军之中又身无长物——就算有将军也不一定看得上,贫瘠的言语不足以概述他们激动的心情,于是这些汉子便想了一个最实用的方法——熬姜汤。

    他们平日里受了风寒都是要喝姜汤的,这大冬天的,元将军在黄河水里泡了半夜将他们一个一个捞上来,肯定是冻坏了。既然受了冻,那就一定要喝姜汤了,而且一碗还不够,冻了那么长时间,姜汤也一定要多喝几碗才是。但饶是这样,这些汉子们还是为送姜汤的名额争抢了半天,像小周也是经过几次激烈的角逐才抢到这第十五个名额,在众将士艳羡的目光中送来了姜汤。

    阡明远将碗中之物一饮而尽,又仔细的叮嘱了小周几句,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倒不是因为他累了需要休息,而是——阡明远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不远处又开始围着汤锅争斗起来的士兵们,不由加快了脚步。

    真的喝不下了啊……

    “要想将一群人真正收为己用,最快的方法就是救他们的命。”

    什么?你说没有让你施恩的机会?

    没有机会,那就制造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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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江南军终于抵达了豫中城防军的军营。十五万江南军留守原地,阡明远只带了一队人马过去——就为了这一队人的名额,江南军们差点又打了起来。

    阡明远用跟当初调动江南军一样的方法出示兵符、说明来意,花了两天时间集合了豫中十二万大军,又花了两天根据豫中军士兵们的特性重新分编军队——这项工作做的并不是很顺利,相比于江南军的精干,这处于大郑最中心地带,几乎从来没有打过仗的豫中军,不管在军队纪律还是士兵素质方面都差了江南军一大筹。再加上京城下放的官员大都集中在豫中的缘故,豫中军给人的感觉,好像总有些虚浮。

    阡明远花了极大的力气将豫中军的编制打散,融入到江南军中,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从长安放下来郁郁不得志的将士们,期望能通过江南军和元家军旧部的严明纪律感染散漫的豫中军。还有些实在难以在短时间之内感化的刺头,阡明远便想了个由头将他们集中在一支队伍里,打发他们留在了豫中,以免带坏了他好不容易掌控的江南军。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照理说被下放到豫中的那部分士兵在听说这一趟的任务是去救同帝之后应该兴致不高才对,可是这些将士们还是面容肃穆地领了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阡明远的每个命令,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元家军就是元家军,哪怕他们年纪大了,久不上沙场了,哪怕他们在被下放前也只是元家军中最普通的一员,哪怕同帝如此苛待他们对他们不公,关键时刻他们却还是愿意一往无前地完成朝廷的每一个指令。

    两军汇总,接下来的行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比之前稍稍容易了些。

    难是因为人数变多,管理的难度增加、隐藏行踪的难度也加大,将近三十万人的粮草、扎营等问题都不好解决。容易则是因为在攻略了豫中军之后,他们要小心隐瞒的对象就只剩下了秦州军,范围缩小了,难度自然就降低了。

    可是不管人数是多是少,众将士遭遇的处境如何,阡明远的脸色却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总是胸有成竹地对士兵们排兵布阵,好像对所有人的性格、长处都了若指掌,总能从容不迫地将合适的人安放到合适的位置,在彷如一团乱麻的情景下未众人理清思路,让每个人去做当下最应该做的事。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都能从容应对,让军中从上到下尽皆叹服。

    最危险的一次,是大军行至豫中和秦州两地的交界处,本想趁着夜黑风高绕着弯从郊外进入秦州,可是没想就在进入秦州境内的前一夜,大军扎营的荒野密林里突然闯进来了一队秦州边境的巡逻军。

    巡逻军看到如此大规模的不知来源的军队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往回发了增援请求。大军被秦州巡逻兵的果断操作打了个措手不及,眼见着一束红色的火光在军营附近冲上了云霄,才反应过来——他们被人发现了。

    江南、豫中两地的联合军虽然仗着人多,毫无难度地将这一小队巡逻兵扣了下来,但是巡逻兵请求增员的信号早已发出,后续的巡逻营想必马上就会赶来,倒是将近三十万人的大队伍必定无处躲藏。

    士兵们个个都慌了神,有人提议赶紧分兵四散逃开,被阡明远否了,理由是来不及。也有人提议将京城的危机情况尽数感知巡逻营,像之前收服豫中军一样将秦州边境的巡逻军也收服了,还是被阡明远否了,理由是长安已尽被贼子把控,秦州军阵营难辨,冒然坦白很有可能会破坏他们的最终计划。

    “那元将军以为我们应该怎么办?”以胡校尉为首的众将领问。

    阡明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微笑道:“巡逻营不过五千人。”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胡校尉等人只觉得额上冷汗直冒。五千人的巡逻营与二十七万人两州城防军在数量上虽然完全不可比拟,但是……对方身份不明,一旦交手了就意味着内战啊!

    若是秦州边境并没有被反贼把控,他们却灭了巡逻营,就算最后救驾成功,也很难保证不会因为这个事摊上什么罪责。

    再者,与巡逻营一战本身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万一动静太大引起了其他地方的军营注意,那他们……有可能就要以不到三十万的人马迎战大郑的百万军队啊!

    这个后果……

    可是阡明远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诸位将领,语气诚恳道:“不瞒诸位,我自从江南出发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从秦州边境一路攻城打到长安的准备,去往皇城的一路不可能一直平安无事,如今的情形也并未超出我的预料。”

    胡校尉等人张大了嘴巴,能够做到他们这一步的官员都不是白痴,虽然大郑的兵力调动以兵符为准,但是说实话,他们内心并不是对这位素未谋面、开口就让他们直接攻打长安的“元将军”完全没有怀疑,只是一开始是没有精力怀疑,后来则是被这位元将军的人格魅力征服,不愿意去怀疑,可是现在到了实战交锋的前夕,他们却不得不多想一些了。毕竟这一战一旦开始,他们就是退路全无。万一这位元将军行事有什么差错……前任长安令谋反的后果还在眼前,他们不得不小心啊。

    与这几个高阶将领的犹豫不决正好相反,普通的士兵们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迅速消化了阡明远的新指令,去为接下来那场兵力悬殊地围剿做准备了。虽然攻打秦州边境的巡逻兵听起来好像有点内战的意思,但是既然元将军说了他们有可能是反贼的人马,那战一战也无所谓了。若是战过之后同帝翻旧账——管他呢,反正元将军一定会帮他们说话的!

    阡明远恍若失神地望着怀着满腹心事退下的胡校尉等人,轻叹了一声。

    “可惜了……”

    “军队高层将领中,还是要有自己的人才行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阡明远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二十七万人马倾巢而出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巡逻营是太过大材小用,于是他留了二十六万七千人下来,让顾虑重重的胡校尉和元殊几个原地扎营休息,只带了林副领等三千城防军和几个亲卫,主动出击攻向了巡逻营。

    这样的布置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胡校尉为人谨慎,不肯贸贸然对同为大郑士兵的巡逻营动手,若是将他强行带走、强迫之下只怕会有反作用,倒不如将人留下,一来让其心安,二来也留个人照看军营。若是有什么万一……他花了十几年时间安排在各郡城军的那些“小人物”,也不是白白安插的。

    经过这一路的巧妙布置,二十万城防军对他已经有了基本的归属感,但是除了横渡黄河那一夜被他救下的那一船士兵所在的小队对他可以说得上是“死心塌地”之外,其他人的共情心并没有那么强烈,不过还好,距离道长安城还有一段时间,重头戏才刚刚开始,他有的是办法收割这些人的忠心。

    阡明远深知一场惊险的胜仗对于士兵的意义,所以他只带了三千人,而且这三千人并不全是他在黄河口救下的那几个小队的人,而是他精心挑选的各队之中家境贫寒、仕途又没那么顺利但性情却最为坚毅的人。一旦将这样的人真正征服了,哪怕有一天阡明远要与天下人作对,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帮他对抗天下人。

    阡明远带了三千人走到半路,就远远看到前方亮起了火把,黑压压的一片人骑着马面向他们而来。他隔着一片光秃秃的树林粗略数了数,来的有差不多两千人,刚好够一口吃下的。

    “看来巡逻营也没有倾巢而出啊。”

    一个穿着普通轻甲,带着青铜头盔,一只手握着长剑的骑兵策马行在巡逻兵的最前面,看上去像是这只队伍的领头人,落后他半个马身的左右两侧一个士兵举着火把,另一个扛着巡逻营的军旗,双方交汇的时候,那个举着火把的人率先发现了军情,侧头对着拿剑的人说了什么,只见拿剑的那人做了个手势,巡逻兵的队伍立马整齐划一的停了下来。

    举火把的士兵向前了两步,对着阡明远这边的军队高声喝道:“这里是秦州巡逻营,前方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阡明远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一个亲卫兵也同样策马向前了一步,却是向巡逻营那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举火把的士兵愣了一下,只听对面又道。

    “我们是江南和豫中的城防军,奉陛下密令进京!”

    巡逻营这边万万没想到对面居然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一时间人声躁动,举火把的士兵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愣了一会儿又默默退了回去,看样子是去找领队的将领商议去了。

    “怎么会是其他地方的城防军?”

    “陛下不是不在长安吗?怎么会传密令让别处的军队进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有什么事也是长安的禁军去解决,就算不是禁军也该是秦州本地的城防军,怎么会传召到豫中甚至江南去?”

    “不是说陛下去了江南……私访?”

    “这……可是这个事只是传闻又没过明令,谁知道是真是假?”

    举火把的士兵退回原处,朝中间持剑的男子小声道:“营长,他们说是奉了陛下密令进京,我们……要怎么查证?”

    “查证?”秦州巡逻营营长万仇重重哼了一声,突然策马朝前垮了一大步大声道:“陛下好好待在皇城里,怎么可能跳过禁卫军向江南和豫中发调令?!这些人必定是谋反的逆贼,妄图对陛下不利!”

    ——同帝真的在长安城里?

    万仇一番话后,三千城防军的心中居然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古怪的想法。

    不等所有人将这个信息消化完,也不等江南、豫中这边的城防军做出什么回应,这位秦州巡逻营营长突然拔剑出鞘,朝头顶高高一举,振臂呼道:“巡逻营听令!放箭——!”

    一句话不说就放箭,连查证都免了?

    三千城防军愣了半刻,心中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这个巡逻营营长,好像有点心虚啊……”

    两千巡逻营士兵没有做多的考虑,营长让他们放箭,弓箭手们只混乱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就架起马背上的弓箭,对准了城防军的士兵毫不犹豫地搭箭、弯弓、放箭,一气呵成!

    看着巡逻营的人毫不犹豫说放箭就放箭,跟随阡明远而来的三千城防军终于反应过来,不需要阡明远主动发起进攻的指令,纷纷怒吼一声,挥起手中的刀剑向前冲去。

    有几个士兵或是不相信巡逻营的人居然真的连查证这一步都没有就直接动了手,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愣在原地眼看着箭矢急急射向自己的脑袋,箭尖在右眼中慢慢放大……

    “噔——!”

    箭矢没有射穿他的脑袋,有人替他挡了下来。

    李勤战战兢兢地侧过头,只见元将军身边的一名亲卫兵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冰冷的箭矢被打飞到了一边,呼啸的寒风刮进他的衣领,冻得他缩了缩脖子。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唯一温暖的,便只有那个毫不犹豫替他挡下这一箭的亲卫兵粗犷的笑容。

    两边的士兵如同漫天散开的火花一般撞击在一起,刀光剑影交错,中间还穿插着永不停息的箭矢,在密集的人群中艰难寻找着攻击目标,光秃秃的树林里瞬间被呐喊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淹没。

    交手在最前方的是阡明远和万仇,两人分别作为双方的带队人,打斗最为激烈,两人的胜负更是直接关系到整个战局的结果。

    “贼人!受死吧!”万仇大喝一声,拔剑径直刺向了阡明远的胸前,阡明远侧身躲过,同样拔出袖中一把短刀,朝巡万仇挥去。

    只是,奇怪的是,这两人明明短兵相接,对仗的势头又极猛,可是一连过了二三十招却都拼的旗鼓相当,没有一方受伤。

    刀剑再一次碰撞,万仇死死抵向阡明远手中的短刀,他双手青筋暴起,口中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吼道。

    “动手啊!”

    阡明远用力抵住万仇的长剑,他明明有力气反击,却始终没有其他的动作。他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紧了牙关,神情中带着一丝痛苦。

    “动手啊!”巡逻营营长再一次急切地催促道。

    阡明远终于松开了牙关,他一把打开压制着自己的万仇,两人又换了一个交手的姿势。

    “万大哥……还没有到那一步!”

    “但是只有这样做效果才会最好,只有我死在这里,后面的战斗才能顺理成章。大少……动手啊!”巡逻营营长催促道。

    “不行!”阡明远又是一个侧身躲过对面的长剑,手持短刀左右闪避,回敬的招数虽然看起来猛烈,刀刃一碰到万仇的身上,力道便会减小一半。“我绝对不会让元家军做任何不必要的牺牲!”

    “这不是不必要!”万仇长剑一挽,却是突然从侧方上前赤手握住了阡明远的刀刃,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就好像是阡明远砍向万仇,而万仇躲避不及,只能空手硬接一样。

    “万大哥,你做什么?!”阡明远试图将短刀从万仇手中抽出,可又怕太过用力伤到了他,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万仇紧紧握住阡明远的刀刃,布满了血丝的眼中却是浮现了一抹与他的外表极其不相符的柔和。

    “今夜这里没有元家军的后人万君来,只有大郑秦州巡逻营的营长万仇。大少,长安城近在眼前,若是因为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别说我老万万死莫辞,就是我爹、大伯、三叔地下有知也死不瞑目啊!”

    万仇,万万要复仇,万死不辞也要复仇。自从元家军将死旗倒,千万名曾经依托在这面旗帜下的士兵隐姓埋名,埋葬了家人过往,背井离乡分散到各个城郡,他们再也没有自我、没有情感、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唯一的信仰就是报仇……

    报将军的仇,报同伴的仇,报家人的仇……

    万死也要报仇!

    万仇用力将阡明远手中的刀刃往左边挪了挪,正对着自己的腹部。

    “大少,将军的仇、我老万一家人的仇、元家军几十万人的仇,都等着你去报啊!”

    “嘭——”刀刃用力地没入腹内,鲜血如同漫天的烟花一般散开,滴落在这片光秃秃的树林里。万仇手一松,长剑叮地一声掉落在地。

    “大少……要给将军——报仇啊!”

    阡明远紧紧咬住牙关,对着面前这双瞪圆的眼睛狠狠点头,万仇终于松了一口气,手一松,带着腹上的短刀和那丝永远凝固在脸上的笑容,倒在了地上。

    阡明远没有去捡自己的短刀,而是深深看了万仇的尸体一眼,瞪大了眼睛侧身接住又一支飞射而来的箭矢,迎着巡逻营如同山崩海裂的“营长”呼声,握紧了拳头。

    “你放心——”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兵临长安

    大郑的军营布置是从郑元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在前朝的基础上做了大量修改,根据大郑的国情斧正完善了许多不适合之处,然后才投入使用。不管是各郡城还是县城,城防营还是巡逻营布置大都大同小异。

    秦州的巡逻营就建在县城边境的一块大平原上,前面垒着一道城墙,城墙口上架着两排箭弩,下面两扇大门供骑兵出行,门前没有壕沟也没有栅栏,所有防护和攻击的工具都在城墙上边堆着。

    按照郑元帝的说法,我们大郑的士兵是用来进攻打仗吞并诸国的,不是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的。

    城墙之上,几个士兵在冬夜里缩成一团,右手握着兵器,指尖冻得通红,腰间挂着一只水袋,只在实在冷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举起水袋,将袋里的东西轻轻吞下一小口,先是一个哆嗦,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身子也终于舒缓了几分。

    “这都过了一个时辰了,营长怎么还没回来?”

    “估计是地方离得远吧,你没看小三子发信号的地方都快挨着豫中了。”另一个士兵不在意道。

    “那也该回来了啊,营长亲自出去抓人一般最多两刻钟就能将贼人搞定,这都一个时辰了……”先前发问的年轻士兵有些担忧道。

    “咱们营长的实力你还担心?要是有问题早发信号过来了,估计又是二狗子他们几个闲不住,撺掇营长带着去逛窑子了,放心吧,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

    年轻的士兵迟疑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长枪揽在怀里,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对了,阿宝哥,咱们前几天抓来的那个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瞧他的模样也不像犯了什么事啊?还成天在半夜里喊什么‘闺女’‘闺女’的,听着怪渗人的。”

    “嘘——!”阿宝哥慌忙拦住了他,低声骂道:“你小子可别什么人都帮着乱喊冤,当心惹祸上身!”

    “一个老头子而已,能有什么祸事?”年轻的士兵好奇道,又往阿宝哥那边凑了凑,看着对方横眉竖眼的样子,讨好地将腰上的水袋取下来往他面前凑了凑,伏小做低道:“阿宝哥,你在营里待的时间最长,资历最深,除了营长眼看着就只有你才能统帅全营了,我年纪轻不懂事,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还请阿宝哥教教我啊!”

    阿宝哥听着年轻士兵不知轻重地妄语本来还想训斥他两句,可又听对方后面的一通马屁,神色又放松下来,面有得色:“你小子……还算有眼光。”他迟疑地接过年轻士兵递过来的水袋,打开闻了一下,惊喜道:“沙棘酒?这可是好东西啊!你小子从哪弄来的?”

    年轻的士兵嘿嘿一笑:“阿宝哥也知道,我家是湛西那边的,那苦地方什么都没有,也就这东西还能拿的出手,我参军时从家里带了一小坛过来,大哥要是喜欢,回去小弟就都送给你了!”

    阿宝哥举起水袋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大口里面的东西,满足地长叹一声,抹了把嘴:“果然是好东西,算你小子懂事!”他用力地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肩膀,大概是因为那一口酒灌得有些猛了,脸色也红了起来。

    “你小子刚进巡逻营,不清楚情况也是正常。”阿宝哥又灌了一大口酒,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那个老头本来也就是秦州边上种地的贱民,一辈子除了刨他那两块田也没什么见识,可是……他却生了个好女儿啊!”

    “管他女儿什么事?”年轻的士兵不解道。

    阿宝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也知道,咱们当今勤政爱民,唯一的爱好就是采选,每年总要下旨来那么一两次,那老头的女儿生的好,今年春天的时候被送进了宫……”

    年轻的士兵一惊:“那……那他不是国丈大人了?!”

    “呸!狗屁的国丈!”阿宝哥啐了一口,“入宫是多大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那老头倒好,要死要活地拦着不让闺女进宫,还狗胆包天冒犯了采选使大人!”

    “所以就被关起来了?可是就算要关也轮不到我们巡逻营啊!”

    “你先听我说完啊!”阿宝哥刚开始还不大敢讲这一桩子事,可一旦开了口就越说越兴奋,反正这件事在老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天高皇帝远,营长又不在,也没必要那么小心,不知不觉压低的声音就大了几分。“他一个贱民怎么可能挡得住朝廷的人?后来被跟来的护卫队打了一顿扔进河里,也就完事了。但没想到这老头命硬得很,那么重的伤居然顺着河流漂回岸上又活了过来!只是她闺女命就不好了,听说前两个月在宫里得罪了贵人,被乱棍打死了。半个月前尸体被送回来……啧啧啧,这大冬天的运过来都发臭了!老头子一看到闺女的尸体就发了疯,尸体也没有埋,地也不种了,逢人就胡言乱语,前几天甚至还闹到营里来了,我们当然得把人抓起来以免伤风化嘛!”

    “阿宝哥,你怎么知道地那么清楚?”

    “我在营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事不知道?”阿宝哥得意道,“再说,我家婆娘跟这个老头是一个村子里的,就住在咱们营附近,他闺女的尸体臭的邻里邻居实在受不了了,昨天刚帮着将人给烧了。听说啊……嘿嘿,到死都还是黄花闺女呢!”

    “这样啊……”

    “你说他,本来也有机会当一把皇亲国戚,偏偏自己要作死,闺女也不争气,那么好的机会进了宫,居然连当今的面都没见着,真是没用!”

    “可是既然同帝不喜欢她,又为什么要把她选进宫呢?”

    “嘁,你小子还真是没见识,皇宫里那么多女人,哪能每个都见着皇帝的面?女人嘛,关了灯脱了衣服还不都一样!”

    “阿宝哥,你知道得可真多啊!”

    “一般一般,这点事在我们这些老兵中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你呀,运气好的话明年春天也能见上一回,到时候别漏了怯,丢咱们巡逻营的脸!”

    “我知道了,阿宝哥。如果明年春天……能见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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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吗?”

    林副领闻言面露惭愧地点点头,不敢抬头去看阡明远平静的目光:“江南每年的采选指标是各州最高的,只是我们也从来没关注过这些采女离家后的事……”

    “是啊,不过几个女人,放在一起看是不少,可是丢到整个江南……就像一滴墨滴进清水里,就算有什么事也没人能注意到啊!”另一个来自江南的城防军也面带愧色地附和道。

    阡明远神色平静地点点头:“每年采选的比例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是落到被选中的家庭,却是十成十的痛苦。”

    胡校尉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抬头望了阡明远一眼语气不善道:“元将军既是陛下身边的人,对这些事情应该比我们都要清楚吧?”

    阡明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神情不变道:“我都知道,采女们进宫后面临的处境,被选中的家庭父母兄弟的痛苦,包括……我都知道地一清二楚。”他扫了一眼因他的轻描淡写神情愤慨的三千城防军,话锋一转:“可是,那有什么用?”

    众人呼吸一滞。

    阡明远望着胡校尉道:“胡校尉也是江南的父母官,虽然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可是明年春天新一轮的采选来临之时,你有办法避免吗?莫说是你,就算是周太守知道了、唐巡抚知道了又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众人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神色颓废。是啊,这种事情就算是当地的父母官知道了也没有办法避免,又何况是同帝身边这种寻常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暗卫?除非当皇帝的人自己取消这种制度,否则下面的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是同帝会取消吗?

    胡校尉苦笑一声,除非换个人当皇帝还差不多。

    阡明远扫了一眼渐渐平静下来,满脸郁色又无计可施的诸士兵:“见得多了、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你们看那些巡逻营的老兵也就知道了。走吧,解决了他们,我们还要赶到长安……救驾呢。”

    众人神色一肃,又重新握紧了拳头。

    只剩了一半兵力又没有任何防备的巡逻营当然不会是三千有备而来的城防军的对手,城防军们只用了一刻钟时间,以三十多号人轻伤为代价就彻底毁灭了巡逻营,可是等他们匆匆赶到巡逻营的破旧仓库准备解救那个因为失去了女儿而疯癫的老汉时,却发现他早已气绝身亡,只留下一张错字百出的血书,歪歪扭扭的字迹在阴暗的仓库中显得格外地狰狞。

    “阿香,爹爹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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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巡逻营出来之后,秦州的夜空慢慢飘起了雪花,一片又一片的洁白似乎能洗净所有尘世间的血腥与罪恶。豫中、江南的联军只用了七日时间便扫清阻碍,一鼓作气攻到了京城之外。

    七日之间雪未停,反而下得一日复一日地大了起来,下放到穷乡僻壤郁郁不得志甚至要被土匪欺凌的当年英雄,被根本用不上的采选折磨到家破人亡的贫穷百姓,和天子脚下已腐烂到不成样的秦州军……大雪仿佛在无声地倾诉积累了十几年的冤屈,也仿佛要同这一路不停重复的见闻一起,刻入每个人的心里。

    长安城就在眼前,可跟着兵符而来的二十七万大军却再也提不起丝毫攻城救驾的意愿。

第二百四十章 大仇小爱

    “呀,下雪了。”

    阡陌拖着僵硬的身体,有些费力地走到房门前,推开门望着堆满了院子的雪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喜悦的红润。

    “小姐!”正在收拾衣橱的小桃惊呼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狐皮大衩,顾不得书桌旁被吹落在地的宣纸,大步绕过架在屋子中央的古琴,麻利地一把关上门,小心地将阡陌扶了回去。“您的伤还没好,怎么又乱跑?要是被二少知道了又要唠叨了。”

    阡陌留恋地望了一眼关上的门扉,不情不愿地跟着小桃的步伐坐回了榻上。

    “我都躺了两个月了……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小姚闻言脸一唬,一边替她整理好被褥一边生气道:“一针神医说了,伤筋动骨一百日,您才躺了五十几日,刚到一半,可不能乱动。要是没修养好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可不得了!”

    阡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南这地方与她相克,她来了这一年居然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养伤,像这一次其实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就断了十几根骨头嘛,接好了不就不碍事了?这次受伤也不是很疼,跟剑气反噬那次比起来差远了。偏偏从阡明佑到齐一针都是一副大惊小怪地样子,说她什么体内暗伤太多、旧疾未愈,这次新伤带旧伤催化了什么不得了的连锁反应,要是不一口气养好就会怎么怎么样……说得可怕极了,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乱动。每天三顿地喝药,还立下了一堆她听着就头大的医嘱。

    本来她没怎么当回事,可是架不住阡明佑没完的唠叨。有时候阡陌无聊想做点破坏医嘱的事,阡明佑知道后也没有责骂她,只是坐在她边上不停地唠叨,一会儿背诵齐一针的医嘱,一会儿又自责“都是二哥没有照顾好你”云云,听得阡陌无地自容,只能卯足了劲宽慰阡明佑,再也顾不上任性了。

    “我自己也是医师啊,我日日给自己把脉,虽然还没好全,可是也不是很碍事了,哪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

    小桃趁着阡陌消停的功夫赶紧将收拾了一半的衣服放好,又将刚刚被吹乱的书桌重新整理好。

    “一针神医说了,小姐的医术才刚刚入门,理论虽然扎实,可是实践的机会太少,很多潜在伤病都诊治不出来的!您还是听他的话,好好躺过这一百日再说吧!等伤好了之后,您想去哪里去不得?”

    “话是这么说……”阡陌百无聊赖地接过小桃端过来的果盘,拾了一片橘瓣扔进嘴里,“可是这两个月除了吃药睡觉就只能弹琴画画,真的很无聊啊……”

    小桃是个十分称职的丫鬟,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玩伴,若是放在从前阡陌或许会觉得丫鬟就该像小桃这样,可是这几年在邀天阁待着,跟着一群江湖中人,她的性子早就被带野了。可是小桃也本分得很,本分的另一个表达方法就是无趣,别说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星芜,就连腹黑的楚怀墨都比她有意思……

    呸呸呸,又想那个人做什么。

    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就连江无尘都不远万里从东海赶来探望了她两回,虽然这两回他的神情一次比一次严峻,但是仍然每一次都做足了礼数,言语之间也是十分地耐心。

    阡陌有些心酸,说是邀天阁正在与落英山庄对战,可是为什么连江无尘都能分身千里迢迢来探伤,而楚怀墨却不行呢?

    大概人都是经不起念叨的,就在阡陌不知道第多少次想到了楚怀墨的时候,外院的小丫头怯怯的敲响了阡陌的房门。

    “小小姐,外面有一位姓楚的公子想拜访您。”

    明居有两位女眷,阡如心又比她大,所以阡陌自然就被底下的丫头侍卫称为“小小姐”了。

    阡陌拿着苹果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慌忙将怀里抱着地果盘塞回小桃手里,在她惊呆了的目光中一下子蹿了起来,踩着瞬风的步子坐到梳妆台前。

    “小桃,打水,我要梳洗。”

    小姐不是晚上才梳洗吗?这还没到时间啊?小桃呆呆地望着手上的果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着急道:“小姐!一针神医说了,你这一百天里不能动武功啊!”

    然而阡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小桃在说什么一样,她照了照镜子,眉头微皱:“算了,来不及了,不用打水了,你帮我梳头上妆。”

    ——小姐要化妆?

    小桃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她服侍阡陌这几个月也算粗粗知道了些阡陌的性子。这位小姐和明居的另一位小姐,甚至普通人家的小姐都不一样,最讨厌的就是梳妆打扮,也不爱寻常女子最爱穿戴的白色、鹅黄色等柔和颜色,常年一身耀眼的红衣,她甚至也不爱珠宝首饰,偏偏就爱宝剑和丹药,一把泛着冷光的剑挂在进门最显眼的位置,书桌上除了画画用的宣纸便是各种丹药瓶子,唯一常常拿在手边的首饰只有一支不知从哪来的海棠簪子,可是这支簪子却也不怎么见她戴,只是十分珍重地放在枕边,不时拿出来望着发上半日的呆,最后再幽幽叹气。

    可是现在,小姐居然说她要化妆?还是在病中?

    “还好,只是脸色有点差。”

    废话,在床上躺着治了两个月的伤,脸色能好那就怪了。

    等小桃回过神来,却见阡陌已经等不及自己拿起胭脂水粉开始往脸上抹了。小桃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果盘小跑过去,从阡陌手里接过了梳妆的活。

    她是个称职的丫鬟,绝不能让主子自己动手梳妆。

    “——小小姐?”门外又传来了那道怯怯的声音。

    阡陌默默计算了下时间,扬声道:“请他进来。”说完又低声催促起小桃来。

    红衣如血,眉目如画,女子坐在桌上手持一本书卷,恬静而美好——如果不是她手上的书拿倒了的话。

    楚怀墨许久未见阡陌,只隔着门远远望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整颗心好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将人抱在怀里狠狠疼爱一番。

    可是他注定不会这么做。

    因为他是楚怀墨。

    楚怀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迈进了房门,没有管小桃的指引,直接坐到了阡陌对面。

    “在看什么?”他随意找了个话题,目光从阡陌的脸上挪到了她手中的书上。

    嗯?这书怎么好像……拿反了?楚怀墨眼神一动,神色终于轻松了几分。

    “没什么。”阡陌冷着脸将书卷合上,抬头望了一眼楚怀墨,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慢慢把目光移开。“楚阁主不是忙着拯救天下苍生吗?今日怎么有空踏足我这粗鄙之地了?”

    听着她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楚怀墨忍不住皱眉,不过须臾之间神色又舒缓了下来,带着几分歉意道:“我听闻你受了伤。”

    “一点小伤而已,不劳楚阁主挂心。”她看着楚怀墨因为自己一句话又重新皱起的眉头,忍不住语带嘲讽道:“江庄主帮我找了位医师,又送了些药材来,现在早已痊愈了。”

    你看,你的对头都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又是提供医师又是送药材的,而你这个……老熟人,等人家伤都好了才能惺惺作态地干什么?

    楚怀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正想说什么,一旁低着头正在奉茶的小桃突然小声开了口:“小姐,您的伤还没好呢,一针神医说了,要躺够一百天才行,您可别忘了。”

    “……”

    “……”

    阡陌揉了揉眉心,没好气地白了小桃一眼,头疼道:“你先下去,这里暂时不需要伺候。”

    小桃迟疑了一会,本来想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好像不大合适,但掂量了一下阡陌的眼神,还是乖乖点头退了下去。经过这么一打岔,楚怀墨的眉头倒是松动了一些,他望着面前这个神情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的人儿,没有直接解释,反而侧敲旁击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还记得蜀中那个拐卖无辜百姓、拿活人试药、逼良为娼的暗势力吗?”

    楚怀墨用了三个刺耳的形容词,就好像在刻意强调些什么一样。阡陌楞了一下,虽然没有答话,但是注意力却明显往楚怀墨这边集中了一些。

    “这处暗势力的背后黑手,就是落英山庄。”

    阡陌怔住。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却第一时间没有任何怀疑地信了,并且根据她这些日子同江无尘的接触,略微一想就推断出了落英山庄做这些事情的原因。

    江无尘的病情很严重,这点她虽然没有为他号过脉,却可以通过理论推断出来。药神谷谷主给出的唯一能彻底治愈江无尘病根的办法,就是找到传说中根本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上古十大神丹之一的九转清心丹。江无尘一时之间找不到丹方,但又迫切地想要痊愈,唯一的捷径就是抓人来试药,试验他们研制出来的各种半成品丹药的药效,说不定还要让其他人也得上跟他一样的病,试验这种病到底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医治。

    而逼良为娼,虽然看上去与治病没什么关系,但是江无尘做的这些试药试验却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做支撑——也就是需要钱。

    而青楼销金……无疑是最快的来钱方式之一了。

    楚怀墨静静注视着阡陌的神色变化,带着几分复杂和几分极淡的责怪轻声问道。

    “江无尘说你答应为他炼制一转清心丹……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你可知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助纣为虐,意味着为虎作伥,意味她成了帮助落英山庄祸害万千无辜百姓的凶手……

    阡陌终于知道了楚怀墨这几个月到底在忙些什么,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无尘的神情一次比一次严峻,这种事情一旦被公开,落英山庄必定会成为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江无尘……承认了?”阡陌问。

    楚怀墨听到这个问题却叹了一口气:“这正是麻烦之处,落英山庄不承认和此事有关。”

    不承认没什么稀奇的,这种事情他要是放到明面上来承认了那才怪了,可是让阡陌不解的是,就算落英山庄不承认,可是楚怀墨难道没有收集到能逼迫他们承认的关键证据?这不符合楚怀墨的作风啊……

    “这会不会是……误会?”

    “误会?”楚怀墨眉毛一挑,看着阡陌语气平静:“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邀天阁?”

    “我没有!”那熟悉的目光一下子让阡陌慌了神,“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江无尘对你……还不错……”楚怀墨轻哼了一声,可是脸色却比之前好看了一点,“便以为他是个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道理我以为你会懂的。”

    阡陌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不是因为楚怀墨的这番教育,而是因为这些话突然让她想起了四年前流放前夜,阡白氏对她最后的教导,阡白氏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让她不要信错了人,沦落到她和父亲那样的下场。可是当初被阡白氏拿来当做负面例子的谢天恩……好像并没有背叛他们父母啊。

    这世间的真伪善恶,又有谁能绝对分得清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想到母亲,阡陌的声音轻柔了一些,“我只是觉得以你……邀天阁的实力,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落英山庄做的,你们应当能找到证据才是。”

    这句话问的还算合情合理,所以这次楚怀墨倒是没什么脾气。

    “是有些线索,但是还未找到决定性证据。况且落英山庄乃是江南的老牌宗派,就算衰败了名望也还在,若是光凭我们手头的证据贸然指控他,反而会让各派以为邀天阁是想找理由借机颠覆落英山庄,打击老牌宗派。江无尘便是仗着这一点与我周旋,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承认,我们一时之间倒真的不好将他们怎么办。”

    “难怪江无尘这两次来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啊……”阡陌顺口道。

    虽然楚怀墨嘴上说拿落英山庄没有办法,可是实际上应该是做了许多能够威胁到他们,甚至让落英山庄很不好过的事情,所以江无尘才会那么焦急吧?

    谁知阡陌顺口说的一句话却让楚怀墨神色又不痛快了。

    “你很关心江无尘?”

    阡陌一愣,下意识地解释道:“江无尘毕竟救过我的命。”

    这个理由似乎让楚怀墨更不满了,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问道:“救命之恩便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啊……”阡陌的声音轻如梦呓。

    如果救命之恩不重要,当初她又怎么会强求加入邀天阁,答应为楚怀墨卖命?如果连救命之恩都不重要,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意了……

    “救命之恩大过天,父母养育之恩重如山,父母之仇不报则不配为人子女,恩人之情不偿则愧为人——这一点,楚阁主不是最清楚的吗?”

    楚阁主,又是楚阁主!楚怀墨对这个称呼恨得咬牙切齿。这三个字从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对他正常地不能再正常的尊称,但是每次从阡陌嘴里喊出来,都能将他往暴怒的边缘再推一把。

    “所以,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救命之恩?”

    阡陌脸色一白。自己从前对他掏心掏肺到那种程度,为他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恨不得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圣旨,现在他居然跑来问自己这种问题?还是在……甩了她之后?

    “楚阁主,请你自重!”

    “自重?”面前这个人从前对自己做了多少不自重的事,现在居然……让自己自重?他摇摇头,压住心底的那份苦涩情绪。“跟江无尘的交易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毕竟落英山庄背后的牵扯……若是将来事发,恐怕诸派对你也会有误解。”

    “这桩交易我记得楚阁主当初也是允了的。”阡陌提醒道。

    “当初并不知晓背后之事。”

    “所以便可言而无信?”阡陌紧跟着追问道,她想起楚怀墨和秦疑催促自己快速完成一转清心丹雏形跟落英山庄做交换时的情景,突然变了脸色:“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完成和江无尘的交易?”

    楚怀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再次强调道:“落英山庄背后可能还有其他事,我劝你是为了你好,不要再和他有牵连了。”

    “我的事情何时需要楚怀墨关心了?我记得我与你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阡陌!”楚怀墨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不快,急声喝道。

    阡陌没有因此服软,反而更加挑衅地笑了一声:“楚阁主还知道我叫阡陌啊,我还当你又认错了人呢!”

    认错人?他什么时候认错人过了?楚怀墨正想质问,房外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小姐,该吃药了。”是小桃的声音。

    阡陌顿了顿,先前紧绷的情绪终于因为这一个打岔而放松了几分,神情之间也没有那么尖锐了。

    “进来。”

    小桃推开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两只药盅,边上密密麻麻地摆了十几只颜色、质地各异的药瓶和……一把草。

    一见着这个托盘阡陌的脸就皱成了一团,只觉得药还没入口,口鼻之中就布满了苦味。唉,这个齐一针不是擅长针灸的医师吗?干嘛每次都给她预备这么多药?直接两针扎好不行吗?

    “这个药方是江无尘推荐的医师开给你的?”楚怀墨眉头微皱,不赞同道:“江无尘拐卖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你忘记了?他的人开的药你也敢喝?”

    阡陌拿药的动作一顿,果然犹豫了起来:“这些药方我都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

    “你的医术才到什么程度?”楚怀墨一把夺过阡陌手上的药盅,将小桃手上端着的那个托盘也夺了过来,放在了自己手边。“这些东西你先别用,我拿回去找秦医师看一下……算了,一会我将秦医师带过来亲自为你看诊,就算你的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让秦医师来医治也够了。”

    “不用了。”阡陌果断拒绝。

    她离开邀天阁已有近四个月里,这四个月里邀天阁中除了星芜之外再没有人来找过她。月箫等人没有来也就罢了,毕竟她与月箫真正见面也就来江南后的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是她没有想到啊……同样与她朝夕相处了快四年的秦疑竟然也不曾来看过她一次。阡陌无数次地想问,难道秦疑从前说的视她如亲孙女一般的话都是假的不成?

    又或者是在有了阡如心的陪伴之后,她这个翻版的替代品便不重要了呢?

    想到这阡陌鼻尖一酸,冷声道:“我的事与楚阁主无关,不用你多管闲事。”

    楚怀墨的脸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大概是顾忌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不相干的大活人,才哑着嗓子道:“有胆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阡陌在对面充满了威胁的目光中慢慢低下了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是你自己说不想看到我的,现在又来管我的事情干嘛……

    楚怀墨看着面前终于重新乖巧下来的人儿,终于松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丫头这么不经吓,他就早些用这招直接将人抢回去了。

    哼,对待这种坏丫头,果然还是要强势一些才行。

    他又想起自己前几次托星芜来大包小包送东西的做法,不由赧然。

    “先前我托星芜带给你的……”

    “扔了。”阡陌低着头听也不听地打断道。

    楚怀墨愣了一下:“我还未说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扔了,你的东西我都扔了。”阡陌斩钉截铁道。

    楚怀墨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一直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进门就能看到的那把雪花剑,似乎想确认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阡陌见对面半天没有动静,抬头一望,忍不住脸一红,却又硬着头皮道:“那是我的丹药换来的,不能算你的东西。”

    楚怀墨又将目光转到两人中间的这张书桌上,桌子各个角落摆满了丹药,看起来眼熟极了。

    阡陌跟着他转过头,脸又是一红,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瓶瓶罐罐都揽进自己怀里:“这个是……是我自己在家里随便炼的,药丸都长得差不多,跟你没关系。”

    楚怀墨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没有拆穿阡陌,只是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红裙,点点头,语气轻松了许多:“嗯,我知道。布料也都长得差不多,想来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阡陌:“……”

    大意了,今天怎么不小心穿上用楚怀墨那日送过来的布料做的衣服了?早知道就不说那么容易打脸的话了……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将怀里的药瓶尽数抱了起来,扔到房间的角落里,又将墙上挂的剑取了下来,一起收到角落里,最后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衣橱——嗯,还好,小桃把衣橱锁上了。

    可是再一转头,却看见楚怀墨双手握着她书桌上的一沓画纸,面上挂了一丝足以扰乱人心神的笑容。

    阡陌大急,一个箭步跑了过去,一把抢过楚怀墨手上的一沓纸,面容窘迫:“你怎么乱翻别人的东西!”

    楚怀墨望着近在咫尺的小人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将阡陌僵硬的身躯搂近了自己怀里。

    深嗅着怀中人熟悉的气息,再开口时楚怀墨的嗓音已有些沙哑。

    “好了,不闹了,我去找秦医师来,你乖乖等着我,听话。”

第二百四十二章 声声问天

    长安城里厮杀已经进行了整整两天,随处可见的尸体从城门口一只堆到了皇城之外,一开始参与战争的只有以会稽和豫中几个小县城为首的十万城防军,在长安城三十万城防军雄厚的兵力和皇城外十万禁卫军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且战且退,勉力支撑。

    变故发生在第一日夜里,歇战整修的三十七万联军在夜里遭到长安士兵的袭击,这一战联军的数量损失不算多,但是……金陵城防军的最高首领胡校尉、东海城防军长的安副领、豫中城防军联合统帅赵将军……及其中大小十余位军中高级将领却全部殁于此役。

    三十多万联军之中残余官职最高的,就只剩下会稽的林副领一人了。

    死去的将领彻底点燃了普通士兵的怒火,从第二日开始,三十多万联军终于暴动起来,猛的向长安的城防军发动了反击,逆转了形式,杀得眼红的士兵们早就忘了这一战打起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对面的那个破军营里全部都是杀死了自己的战友、长官的敌人!

    皇城军被迫也加入了战斗,以多两成的兵力优势勉强保持着胜绩,同时放出信号,像其他郡城求救。

    到了第二天下午,二十万大军突然从长安城的西南、西北两个方向分别而来,两边的军队中为首的几乎全是一些年约四旬或是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还有的皮肤黝黑、头发微卷,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大郑人,队伍中的士兵看上去年纪也比寻常的士兵稍稍大一些,可是这些人全部精神矍铄、气势如虹,看上去倒是比皇城的禁卫军们还要更像禁卫军。

    然而这些人却不是来帮助禁卫军的。

    二十万援兵一抵达长安便加入了江南、豫中联军的阵营共同攻击长安军,战势瞬间翻盘。

    征战两天两夜,死伤无数,长安城中尸体堆了满地,就连连下了九日的大雪都不能掩盖这一地的血流成河。长安城内的百姓早就陷入了惶恐,发了疯似的想逃出城去躲避,可是一来街上兵荒马乱到处都在厮杀很少有人敢真的跑出门去,二来,极少一部分人逃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城门紧锁,居然早已不让人进出了。

    战势越来越激烈,雪也越下越大,沉重的雪花几乎要将长安城内的每一棵树枝都压垮。

    就在两边的士兵交战的第三日早晨,一位身穿纯白色孝衣、头上扎着一条白色孝带,容貌柔美浑身上下比雪还白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向了皇城之外。

    两边的军队已经暂时歇了战势,此刻正在皇门外对峙,门外的联军因为皇城的特殊防卫措施暂时攻不进去,门内的禁卫军也因为数量劣势不敢出来,双方明明剑拔弩张却又沉默如冰,皇门前偌大的一片空地安静地仿佛一个人也没有一样,风雪声清晰可闻,场面怪异无比。

    在这一片沉默的对峙之中,一个同样是白色的身影缓缓走到正中间,一开始因为风大雪大,雪花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再加上这个人影一身丧白,与天地同色,所以双方的人才没能及时发现她,只是等她走近了之后风雪突然小了些,皇城下的红色也多了些,这个一身是白的身影才变得突兀了起来。

    只是双方都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又被对方军队牵扯,再加上她看上去体质柔弱一身丧服,一看就知道是平头百姓,所以才没有人异动。

    谁知这个人走到两军对峙的皇城之下后却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到了皇宫门口一只一人高的大鼓前面,抽出放在鼓后的一只大锤子,重重地往鼓面上打了上去。

    “咚——!”

    鼓声响彻了这片天地,顺着呼啸而来的北风传向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咚——!”

    又是重重一声鼓响,终于将皇城内外几十万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个女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跑到皇宫外面来敲鼓?她是疯了不成!

    皇宫门外设鼓是从大虞朝就流传下来的传统,这只鼓有个名字,叫做“问天鼓”。问天鼓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问天的,而人间没有天,只有天子,这只鼓摆在皇门之外就是用来给平头百姓向天子申冤的了。

    只是虽然有这么个申冤的渠道,可是这个渠道却很少能用的上,一来问天鼓只设在皇宫门外,若是京城本地人士到还好,可若是外地人,敲个鼓还得跋山涉水跑到京城来,就不是那么好办了。

    而且平民告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问天鼓一旦敲响,不管门前喊冤的人冤情是真是假,都要先受一顿刑法,告的官官阶越大,刑罚也越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咚——!”

    问天鼓第三次响起,众人的神色都严峻了些。鼓响三下代表击鼓之人要状告的至少也是六品以上的正式官员,朝廷必须派出至少五品以上的重要官员前来审理。

    “咚——!”

    问天鼓再响,几十万对峙的士兵按照千年以来的惯例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静静等待着这个看上去柔弱不已的女子。

    “咚——!”

    第五声响,看着面前还握着鼓锤的女人,不少人脸色微变。问天鼓击响五声不止意味着被告人的官位极高,也意味着这个击鼓的女子从现在开始至少要受五十下板子!

    众人看着面前女子已经开始喘气的柔弱身躯,很怀疑根本用不到五十板子,等她放下手里的鼓锤说不定就会身子一歪倒在雪地里了。

    “咚——!”

    问天鼓的第六声终于响起,众人看这个衣着单薄的孝服女子已经不仅仅是好奇和怜惜,还多了几分担忧。

    六声响,代表她要状告的至少是正三品高官!正三品官员是什么概念?那都是一州之内能够一手遮天的人物!就算放在京城这个遍地皇亲国戚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啊!

    前朝就有一次,一个来自山沟沟里的平头百姓跋山涉水来到京城,敲响了六下问天鼓状告当地的刺史!最后虽然勉强挨过了几十记鞭子——对,在问天鼓敲响六下之后,民告官的刑罚就会由打板子变成挨鞭子,不仅打的更痛还会留疤,也更伤筋动骨一些。若是这个柔弱的女子挨了这几十鞭,只怕这幅花容月貌也就没了。

    前朝那个穷小子虽然挨过了鞭子,后续的调查结果也证实了他的状告非虚,可是当初那一顿鞭子实在是太厉害,他居然还没能撑到对那位刺史的处罚结果出来,就先一步一命呜呼了。

    最后的结果出来,那位被告的刺史也确实受了处罚,扁了官,可是但凡能做到一州刺史这样的高位的,又有几个是身后没有势力的?是以刺史虽然被扁了官,可是他身后的那一伙人却屠了告御状的穷小子整整一个村子的亲人邻居来泄愤!

    至此之后,问天鼓便再没有响过六下以上。

    而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冤情,支撑着这个女子敲响第六下问天鼓的呢?

    “咚——!”

    第七下鼓声响,不仅是士兵们变了脸色,就连军中的高阶将领们也变了脸色,甚至鼓声传遍长安城,有不少离得近的百姓都探出了头,似乎是想看看到底哪里来的人这么大胆,竟然敲了七声问天鼓,状告正二品以上的官员,那些大老爷,可是平日里他们瞧都不敢瞧的存在啊!

    反正自古以来的习俗,问天鼓敲响六下之后,哪怕长安城里有天大的时候,哪怕朝代更迭都必须要暂停下来,听完击鼓之人的冤屈,他们现在就算出去看看热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咚——!”

    第八声响,半个长安城都轰动了。八声鼓响,代表被状告的人乃是正一品高官!在这个武将衰弱,文官崛起的时代,正一品的高官便只有当朝宰相谢天恩一人!

    难道这个女子想要告的居然是谢宰相?可是谢宰相在民间威望极高,又深得皇帝陛下的陛下的信任,这一告不管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只怕这个状告之人都无法活着走出京城了。

    “咚——!”

    九下!问天鼓居然响了第九下!不少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第九下,问天鼓自设立的这一千多年以来只有两次响过九下,状告的都是皇帝的族兄族弟,这个弱女子,居然要凭微薄之躯来状告皇亲国戚不成!

    有的人觉得她疯了,也有的人反而替她松了一口气,毕竟以大郑现在的情况看来,哪怕是真的状告皇亲国戚,也比状告谢宰相要好一点,若是这个女子的状告有理,说不定谢宰相还能帮着护她一把,也倒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还没完,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这位立足于雪地里的白衣孝服女子,居然在喘了两口气之后,握起鼓锤,再一次敲响了问天鼓。

    “咚——!”

    人群沸腾了,十声,十声!居然是千年以来从没有过十声!

    问天鼓,响十声,刀山火海,声声问天。

    这个女子要状告的,居然是……当今皇帝!

    击鼓的女子扔掉鼓锤,嘭的一声用力地跪在了雪地里,朝着人群用力高呼——

    “我要状告当今皇帝郑同帝、先帝郑业帝——背信弃义、残害忠良,为一己私欲谋杀国之英雄继元大将军、承志将军、承立将军及其后人,迫害元家军二十三万英魂,此等小人为帝——我不服!”

第二百四十三章 问天鼓下皆冤案

    皇门之下一片寂静,经历了两天厮杀之后还剩余下来的六十多万士兵和零零散散聚集在附近的几千位长安百姓全都被问天鼓前柔弱的女子石破天惊的话语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继元大将军一家……不是战死沙场的吗?二十三万元家军,不是也同继元大将军一样在对战金国余孽的战争中英勇牺牲的吗?这一次次为大郑开疆辟土、收服邻国护卫国家安宁,如同神话一般的军队的消亡……关陛下和先帝什么事?!

    不仅是百姓和江南豫中的联军,就连躲进皇门之内的长安城防军和普通禁卫军士兵都愣了下来,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开元大将军到继元大将军这一脉几乎是每个从军之人心中的偶像,特别是家中世代从军之人,对这一家人的英勇神话更是从小耳濡目染、世代相传,只不过大郑传到第三代皇帝,离开元大将军的时代已经很遥远了,与开元大将军有过接触的将士大多也老了、甚至死了,而金国一役离继元大将军战死只过了十五年,这个时代的将士大多还健在,甚至仍在军中任职,所以在现存的将士中,继元大将军的名声一点不弱于那位真正的开国将军、国之柱石。

    现在,这个女人在皇门前敲响了十下问天鼓,要告同帝和先帝……迫害继元大将军一家?这是什么情况?!

    “放肆——!”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禁卫军最高统领孙将军惊恐地大喝一声,试图打断这个女人的控诉。

    “陛下、先帝和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岂容你一个小小贱民随意提及?来人!将这个女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的直系亲卫兵们对视一眼,就准备依言下去拿人。

    “慢着——!”长安城防军最高统领周将军大喝一声,阻止了禁卫军的动作。“问天鼓一响,不管敲鼓之人状告的是何人何事,都必须要给敲鼓之人口述冤屈的机会,这是上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孙将军难道忘了?”

    “此人言语之间辱及陛下和先帝,又是在这等两军对峙的微妙档口前来敲鼓,此事疑点重重,周将军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周将军看了孙将军一眼,却还是没有让开,只面容冷醒道:“千年以来,问天鼓下的冤案,可有一桩不实?”

    这话一出,众人的神色更加复杂了。因为没有,凡是敲响了问天鼓的人,他们所申诉的冤屈没有一桩是假的!问天鼓下全是实打实的惊天奇冤!

    皇城内外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在敲鼓人的身上,只不过有的人目光中带着惊恐和怨毒,有的人带着探究和疑惑,还有的人却含着愤懑和激动……

    长安城防的周将军也转过头,目光落在敲鼓之人之上,带着十分的严肃和公正:“敲响十下问天鼓,需要受九十九道鞭刑和刀山火海之罚,你可明白?”

    一身孝服的身影抬起头,柔弱的面庞上是无所畏惧的坚定:“只要能洗刷我满门冤屈,无论什么刑罚我都不怕。”

    “好!”周将军重重点头,偏头对身边的亲信道:“取鞭子和钉板烙铁来,行刑!”

    几十万人面前,孙将军没有办法一手遮天,只能恨恨看向门外之人,目光里全是怨毒:“九十九鞭加刀山火海之刑,我看你怎么活着受下来!”

    长安军打了个休战的旗语给皇门外的联军,说是要审判问天冤情,联军很快给了回复,说是会遵守千年来的规矩,暂停争战,退后三丈围观。

    皇城的角门开了一道小缝,一队手臂上绑着红白双色的休战标记的士兵,抬着各色各样的刑具鱼贯而出。

    打头的那个应该是队长,只持了一把长枪作为武器,满脸警戒地跑到正门口,第二个人双手捧着一只托盘,托盘里装着一根卷成一团的鞭子,鞭子上还带着倒勾刺,只看一眼就觉得可怕至极。第三、四个人一前一后地抬着一张足有一丈长的宽木板,木板上密密麻麻钉满了足有一寸长的钉子,上面沾满了渗人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由谁留下来的。这样的木板一共有三块,分别由不同的士兵列些队一张张抬出来,铺在皇门外的雪地上。第九个和第十个士兵手上拿的是块铁板,只有木板的三成长,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再往后的四个士兵手中却端着一共四只炭盆,炭盆里的火虽然还未点着,但是看这盆里的碳量,只怕能一口气烧三四个时辰。

    队伍的最后是三个骑兵,跟着出皇门之后举着一只画着一只鼓的旗子策马奔出了军队的包围圈。

    这三个骑兵没有人阻拦,问天台的惯例,凡是涉及到三品以上官员的冤案都要报由三司会审,就算是皇帝……也属于三品以上吧。只可惜谢宰相目前不在京城,自继元大将军死后武官之首又一直空缺,否则这么大的案子应该由三司二首共审才最合规。

    可是就算是最公正严明的刑部尚书、庭尉、御史大夫这三司在听说了这种战乱时期居然有人敲了十下问天鼓状告当朝皇帝之时,还是个个吓得闷头在家不敢出去,最后居然还是攻城的联军们等得不耐烦了,组了一支小队去三位大人府上“转了一圈”,压着人出门的。这么声势浩大地一押送,全城的百姓都听到了风声,几乎是挨家挨户探出了脑袋,跟着去了皇门外,想看看这个敢告皇帝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请人外加搭建审讯台用了有一个时辰,一道约摸有三丈六尺长的问天路摆在皇门之外,三张木板和两块铁板交替摆放,从问天鼓下一直连到审讯台,木板倒还是木板,可是每块铁板上却都放置了两个大炭盆,炭盆里的炭火熊熊燃烧,从炭灰的样子来看怕是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了,底下搁置的铁板都已经开始变红了。

    阡如心站在问天路的起点,背对着皇城,朝着从前大将军府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眼里已蓄满了泪水。

    持鞭子的士兵走到她面前,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柔弱身影,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这么单薄的身子骨,只怕自己两鞭下去就支撑不住了吧?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留下了疤,这个姑娘后半生又该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她是替继元大将军一家来申冤的啊!自己身为军中一份子,难道真的要对替军神申冤的弱女子下手?

    这么想着,他只觉得自己手中的鞭子重如千金。

    “行——刑——!”

    问天刑罚,不问申冤者来自何处姓甚名谁冤屈原委,通通要行过刑之后才会开始立案审问。

    “啪——啪——啪——!”

    行刑的士兵一口气挥下三鞭,似乎自己的动作若是快一些,地上跪着的这个女子受的苦就会小一些似的。

    空旷的雪地上鞭身是那么刺耳,纵然阡如心有几分武艺傍身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她咬着牙,虽然是在这冰天雪地里,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也越发苍白了。

    “嘶——!”

    尽管行刑的士兵并没有用十分的力气,但几十鞭下来,阡如心身上的孝服也已经被拉出了密密麻麻的口子,有几个受鞭密集的部门更是已经血肉模糊,伤口破烂,流出的血水在冰天雪地里结成了冰,又被下一次挥来的鞭子打破了结痂。

    围观的百姓们已经看不下去了,纷纷转过了头不敢看皇门外这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就连士兵们也动了恻隐之心,而阡如心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就会抬头望一眼将军府的方向,口中喃喃念着“父亲”、“祖父”,然后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主子……已经六十多鞭,小姐的身子骨,只怕受不住啊!”元殊小声对阡明远道,语气中充满了焦急。

    “……啪——啪——啪……”

    阡明远没有说话,回应元殊的只有雪地上一声接一声的鞭响。

    阡如心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她身下的这一片雪地,看上去像是一朵盛开在冬夜里的杜鹃花。

    行刑的士兵手顿了一下,似乎是不忍心再打了,但是停止行刑的命令并没有传来,他也只能咬着牙又一鞭挥下,只是手里的力道又轻了一些。

    还有二十多鞭,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承受不住了,后面还有刀山火海的刑罚,她要怎么撑下去?就算勉强受完刑,又哪还有力气申冤告状。

    “主子,小姐的身子真的受不住了啊!”元殊的神情更急迫了。

    阡明远终于叹了一口气,好像回过神一样盯着皇门下血肉模糊的身影:“我知道,但是这一步是怎么都没有办法避免的。而且……只能由如心来完成,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只有最柔弱的女子倔强的反差,才能最大限度的激起人们的怜悯之心和愤慨之情,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十五年的部署,几十万人的性命,几代人的冤屈全部寄托在这一役,这个最重要的环节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阡如心必须要受完全套的刑罚,她的喊冤才能拥有最强的说服力,他绝对不能阻止,就算有别人要阻止,他也会将阻止的人拦下来。

    “别打了啊!”

    第一个站出来阻拦的却是一个普通的婶子,她似乎是看了好久,才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哭喊道。

    “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娃子,你们是要打死她吗!”

    有了一个人带头,其他的顿时也激昂起来,顿时民众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停声,行刑的士兵早就不想继续了,于是也停下了手,几万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周将军。

    周将军目光扫过满含期待的长安百姓,面有不忍的皇城内外将士和部分神色依旧冷漠甚至怨毒的军中人,目光扫过眼前千年不变的问天铁则,重重挥下了手。

    “——继续行刑!”

    ……

    鞭子一道接一道继续落下,周遭百姓的心也继续揪了起来。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众人欢呼一声,不约而同得松了一口气。“九十九鞭了,鞭罚已满,不能打了!”

    负责鞭刑的士兵松了一口气,和几个冲上来的普通百姓一起扶起了面前的血人。

    “姑娘,你怎么样?可还受得住?”他关切地问。

    阡如心脸色苍白地笑了一下,似乎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身边两个婆子小心地将她扶了起来,眼睛里已经带了泪花。

    “傻丫头,你傻不傻啊!那鞭子是姑娘家能受的吗?你……你伤成这个样子,以后要怎么办才好!你就和我闺女一样,傻,傻极了!做皇帝的权大势大,你就是告赢了又能怎么样?人家是皇帝啊!”婆子擦了擦泪,语气哽咽。

    阡如心只能报以一个虚弱的笑容,坐在地上,整个人靠在那两个婆子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底下有认识这个婆子的人,则小声说出了她的遭遇。

    这个婆子原有一儿一女,家境不算富裕,但是夫妻和睦,儿女孝顺,一家四口倒是其乐融融。不仅如此,她的儿子从小聪慧,是个读书的好手,在私塾的时候便备受先生称赞,推荐给了自己投靠的礼部员外郎府上,预备历练两年,然后看能不能得到员外郎的青眼谋个一官半职。

    那小子也算争气,诗书通达行事有章法,是个做清官的好苗子。眼看着一家子就要翻身迎来更加美好的日子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的长安令阡正安,被告谋反了。

    照理说长安令“谋反”跟一个礼部员外郎家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幕僚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可是事情坏就坏在,朝廷贴出对阡正安的处置告示那一天,她儿子跑去看了。

    不仅看了,他还生出了一个疑惑。

    ——如今大郑根本没有敌国对手,这个长安令是如何通敌谋反的呢?

    虽然他说出自己疑惑的时候告示旁边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是这话还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于是君心大怒,不仅断了此人的为官之路,还亲自宣旨赐死,甚至连收留他的员外郎都被牵连罢了官。

    老婆子夫妻二人和女儿虽然万幸没有连坐,倒也被抓进刑部监考关了三年,挨了好几顿板子,直到去年年底湛西大败反贼,龙心大悦,才小赦一番,将一些没什么大罪的百姓放了出来。

    可是这个婆子的丈夫已经死在狱里了,女儿虽然没有死,但是在牢里关了三年,清白却早被人毁了,神智也受到了影响。母女二人出狱之后,她的女儿便成天疯癫,有一日趁她不妨,居然偷跑出来,到皇门口来击鼓鸣冤,一边敲鼓一边喊着些“狗皇帝”、“昏君”、“还我家人命来”、“大郑将亡”……之类不三不四的话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禁卫军们乱棍打死了。

    “你是个有福气的,能敲响这个鼓,得到一个申冤的机会,可是皇家势大,你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告的动啊!”婆子心疼地抱住阡如心,枯如树皮的老脸上泪水纵横。“回来吧,啊!丫头,我们不告了,你要好好活着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如若天有眼

    皇城外联军中的氛围已经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在被这一路的见闻影响了信仰,听到阡如心敲鼓之后说的话和老婆子的故事之后,人人都对阡家的遭遇充满了疑问,对自己所信仰的一切产生了动摇。他们死死盯住阡如心,似乎希望她赶快振作起来,完成申冤前的刑罚,快些说出事情的真相,又似乎希望她听话地放弃,再也不要说出什么会动摇自己心神的话来。

    可是阡如心却摇了摇头,她好像终于聚集起几分力气,指尖颤抖地从腰间取出了一颗圆滚滚的药丸吞进了口中,闭目喘了几口气,然后在身边人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她已经脱力到站都站不直了,却还是温柔地对行刑的士兵笑了笑,气若游丝道。

    “继……续吧。”

    行刑的士兵点了点头,扶着她走到了问天路面前。

    “傻孩子……”掺她的婆子擦了擦眼泪,却勇敢地跟了上去,一旁的几个老百姓犹豫了一下,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她们三人后面。

    阡如心赤脚踏上问天路的第一段,早已被冻得麻木的脚心在刚刚接触到板上的钉尖的时候居然还未第一时间感受到疼痛,直到她一步踩实,双足尽落于板钉之上,才身子一软,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无力的嘶喊。

    “啊——”

    压抑的疼痛声震乱了所有人的心神。

    鲜血顺着她的足底一点点流出,随着她艰难的一步步前行慢慢渗透陈旧的木板,融入了雪地中。

    阡如心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钉尖一次次刺穿她娇嫩的皮肤,实实地涌入已经痛到麻木的足心之中。每一次抬脚都是一阵短暂的解脱,那一瞬间的疼痛减缓差点让她丧失了再次落足的勇气。

    可是她依旧在前进,一步步,一点点地往前。

    尽管若是没有旁边两个人的搀扶,她已经连站都不可能站稳了。

    她用力地绷紧脚心、浑身颤抖,心中的勇气随着每一步的迈出一点点流逝。

    疼!

    真的好疼啊!

    这种反复刺激的疼痛甚至比挨鞭子还要让人觉得可怕。

    一丈长的木板似乎永远都走不完一样,在她恍惚的眼神中慢慢变得更长、更长。

    “到了。”身边人小声的提醒暂时拉回了她的神智,第一块木板,到头了。

    木板到头,不是痛苦的结束,而是另一段更痛苦的开始。

    泛红的铁板已经烧了有两个时辰了,炭盆里的炭火正是最热的时候,阡如心的眼中不免生出了一丝畏惧,这一步迈过去,只怕是皮开肉绽,自己这一双玉足只怕是彻底废了!阡如心心中突然生出了怨怼……兄长他,为什么不让阡陌来做这件事呢?为什么她只用去吸引同帝身边高手的注意力,而自己却要在这里忍受长达几个时辰的痛苦煎熬,还要冒着影响后半辈子的风险?

    恍惚间,她一步迈过了刀山与火海之间的间隔,缓慢地踏上了烧得通红的铁皮。

    “啊——!!!”

    凄厉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阡如心口中发出,滚烫的铁板烧的她皮开肉绽,围观的不论男女老少纷纷侧过了头,不敢直视她的惨样。只一步,一股烧焦了的味道从她的足底蔓延开来。

    “够了!”

    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人居然是坐在问天路尽头的御史大夫吴大夫,吴大夫虽然负责督察百官,但说到底还是个文官,不像将士们见多了血腥,也不像庭尉和刑部尚书一样天天在牢狱里泡着,他不是第一个受不了眼前的惨象的,但却是为数不多的有能力阻止行刑的官员。

    吴大夫脸色有些苍白得站起身来,首先向另外两位同僚行了个礼,然后示意了一下皇城内的孙、周两位将军,最后面朝皇朝外的百姓高声道:“虽然敲响问天鼓必须要受相应的刑罚才能开始申冤,可是规矩之外不外乎人情,问天鼓从未响过第十声,鞭刑之后再加刀山火海之刑,也从未有人试验过到底能否坚持完,若是冤屈还未说出口,人命都已经没了,这问天鼓的设置还有什么意义?”

    四周的百姓和绝大部分的官员都点头发出了赞同的声音,吴大夫见了松了口气,又道:“问天鼓前刑罚的设置本来就只是为了防止有人诬告,用以证明申冤者的决心。这位姑娘走到这一步都没有撤销诉状,其心智坚定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不如到此为止,留她一口气,听一听她所告究竟为何事。”

    皇门之内的孙将军首先哼了一声,大声向吴大夫道:“吴有义,这个刁民要状告的可是陛下和先帝!如此乱臣贼子,你替她求情前还是想想清楚得好!”

    吴大夫脸色一白,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官服,突然一咬牙,抬头面对着千万百姓朗声道:“我们御史台的职责便是上谏天子,下察百官,若是民有冤而不能替其诉,我要这一身的官职还有何用!”

    众人看吴大夫的眼光一瞬间变了,不管是兵是民,这一刻都对吴大夫的言语生出了由衷的佩服之情。

    “吴大夫。”坐在他身边的薛庭尉突然打断了他,微笑道:“有一点我要纠正你,审理案件纠察冤情乃是我们庭尉府的本职,吴大夫可不要抢了本官的工作啊!”

    “薛庭尉……”吴大夫激动地望着薛庭尉,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支持惊喜不已。

    两人共同望向最右侧的刑部尚书,只要他也开口,这件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朱尚书感受着四面八方传递过来的压力,不禁头皮发麻,正欲开口却察觉到一道充满了杀机的冰冷目光投向了自己,抬头望去,却看见了禁军统领孙将军威胁的目光……

    “本官认为……此人胆大包天,蔑视皇权,必须受完全套问天刑罚以儆效尤!”

    一句话干脆利落,再无回旋余地,阡如心不再犹豫,抬起颤抖的双足,再一次向前迈入。

    可是就在朱尚书话音落后,长安城里的雪突然落得更大了。

    狂风怒号,暴雪肆虐,瞬间覆盖了这片空间,只用了两息时间,阡如心身后足下的这一段问天路突然堆满了雪花,四个炭盆里的炭火几乎同时被落雪覆灭,烧红的铁板一瞬间凉了下来,鼓起一个个凹凸不平的鼓包,又迅速被大雪掩盖,就连铺满了长钉的木板也都被雪花淹没,厚重的大雪似乎形成了一道保护色,哪怕阡如心继续走下去都再伤不了她分毫。

    皇城内外的几十万人呆呆看着在朱尚书一句话后突变的天象,神情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传来一道道颤抖的声音。

    “这是老天爷……发怒了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的有阴谋?

    楚怀墨、阡明佑、莲华甚至小姚神情严肃地围在一起,盯着秦疑如临大敌。秦疑抓着阡陌的手腕已经有半刻钟了,一开始模样还算轻松,可是慢慢地面露惊疑,眉头也越皱越紧,楚怀墨等人被他的严峻的模样拘着,一口气提到胸口怎么都落不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疑终于松了手,转而拾起托盘里的药盅药瓶,一样样仔细查看,甚至还沾了一些粉末放进嘴里舔了舔。

    “齐一针没有说错,你的身体是有些问题。”

    阡陌松了一口气,没有骗她就好,要是她人没毛病却傻傻吃了两个月的药,那说出去可丢死人了。可是没等她一口气松完,秦疑又接着开了口。

    “他给你配的药单看问题也不大,但是——”秦疑指了指阡陌的头顶和背部,面色凝重:“他是不是给你扎过针?”

    阡陌点头,齐一针外号一针神医,治病要是一针都没扎那才是稀奇。

    “他的针有问题?”楚怀墨敏锐地问道。

    秦疑点头,众人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性情略暴躁的阡明佑更是轰地一下站了起来,看他那着急的样子,要是没有莲华和阡陌一左一右地拦着,只怕就要冲出去打人了。

    “那个混蛋!他居然敢对你下阴手!”阡明佑怕伤着妻子和妹妹,没有乱动,只是愤怒地吼道。

    莲华安抚地为他顺了顺气,好声好气道:“佑哥,你先别着急,秦神医既然诊断出来了就一定有办法医治,先听听他怎么说。”

    阡陌也柔声劝道:“是呀,二哥,我没事的,顶多以后不吃他那个药就行了,你别着急。”

    阡明佑半是愤怒半是愧疚地坐了回去,身体前倾冲到秦疑面前焦急道:“神医可有办法?”

    秦疑皱着眉头,却没有答话,楚怀墨见状忙出言道:“若是不好下定论秦医师不妨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后面的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秦疑叹了口气,点头道:“齐一针的诊断没有问题,你体内旧伤带新伤一直没有好好调养,再加上长时间郁结于心,伴随长期失眠、心悸等多种症状,若是不好好调养,年轻时倒是无妨,但是老来却会像你曾祖父一样多病多痛甚至……早亡。”

    “——什么?!”阡明佑惊呼一声,又猛得站了起来。

    阡陌这次没有拦住他,而是愣了一下,眼神飘向一边。楚怀墨也是瞳孔一缩,握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

    “不过——”秦疑提高了声音,“这种症状出现的时间尚短,就算是按照齐一针的方式调理,不出半年也就康复过来了。”他说到这里,众人不仅没有放松神情,反而更紧张了。“但是他在治疗之前为了扎了两次针,改变了你体内的气血流向。”

    “这个很重要吗?”阡陌有些好奇道。

    秦疑点头:“齐一针之所以叫齐一针,就是因为他的针灸之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光从这一个方面来讲,就算药神谷里也找不出一个能与他匹敌的。同样的穴位,他在不同的时辰用不同的力道、不同的手法甚至粗细长短不一样的针来扎,造成的效果都不一样,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改变,再配合特殊的用药,都可能从救命的变成索命。”

    阡陌想起在景南山上看到的齐一针用针灸药浴给同帝治病的一幕幕,赞同地点了点头。

    秦疑又道:“以你原本的身体状况用这样的药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气血运行改变之后,再用这样的药……”

    “会如何?”阡明佑焦急道。

    秦疑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病依然能治好,但是每到端午和霜降时节会气血逆流冲击百会穴,头痛如针扎,全身痉挛。”

    阡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每年两次,频率也不算高啊……”

    “小妹!”阡明佑吼了一声,似是不明白这种关头阡陌怎么还能丝毫抓不住重点地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楚怀墨眉头微皱,继而轻声道:“他治好了你的病,显然并不想你有事,但是却偏偏留下了这么个破绽……看来是想控制你了。”

    “或许吧。”阡陌看向别处,不甚在意道。

    “那有办法吗?要怎么做才能治好?”阡明佑追问道。

    “有两种办法。”秦疑虽然这么说了,可是他的脸色却一点都不轻松。“第一种,我会重新配一副药,适应你新的气血运行方式,一样可以治好你体内的暗伤,解决齐一针留下的破绽。”

    “那还等什么?”阡明佑抓住秦疑就想让他赶紧开方子。

    阡陌苦笑着拉了一下阡明佑的袖子,将他从秦疑身上扯了下来:“二哥,你冷静些,要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秦爷爷就不会这么半天才说了。”她转向秦疑,神情却并不是很紧张,反而笑了笑:“后面还有但是吧?”

    秦疑点头:“但是,这么一来你的气血运行方式就会彻底翻新,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你之前所学的内功心法、轻功剑法……这些,只怕……全部需要重新调整了。”

    “这样啊……”阡陌明悟地点点头,这就是要她自废武功的意思了。“那第二种方法呢?”

    “第二种方法就是再为你扎一次针,将你体内的气血运行方式变回来。”

    阡陌没有露出欣喜的神情,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秦疑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只见秦疑叹了口气,面有愧色:“只是这种程度的扎针……我做不到。”

    众人的神情凝固下来,阡明远尤其焦急道:“你……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医医神,怎样会做不到?!”

    秦疑苦笑一声:“问题是……对方也是大名鼎鼎的一针神医啊。”

    阡明佑呆住,莲华面带忧色,楚怀墨虽然神色未变,但是手掌却握得更紧了。

    只有阡陌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甚至连小姚的神色都比她更着急。

    阡陌想了想,居然还笑了一声:“端午和霜降是吧……嗯,齐一针开了一百天的药,我只喝了五十多天,一个疗程没完,应该不会到最严重的那步吧?”

    秦疑摇头:“这个药四十九天就彻底奏效了,一百天的说法……想必是他为了保险起见框你的。”

    阡陌似乎有些惊讶:“这么说这个齐一针还真是老奸巨猾。”

    众人实在摸不透阡陌到底在想什么,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功夫评价齐一针,也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阡陌看着兄长气急败坏的模样,撒娇似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往他怀里靠了靠,还对着莲华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二哥、嫂子,这真的没什么,一年才两次,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又不影响我练武也不影响我出去玩,甚至还把我的暗疾也治好了,不但死不了暗伤也没了,这是好事,是我赚了,你应该开心才对,皱着眉头做什么?来,笑一个。”说着她还伸手拉了拉阡明佑的嘴角,强行给他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阡明佑没有阻止她手上作怪,似是早就习惯了她乱折腾自己了,只是仍然皱着眉头道:“要不然你就让秦医师给你新配一副药算了,你学武到现在也才四年,大不了重新练就算了。再说有二哥在,就算你不会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到时候二哥带你和你嫂子一起回嘉禾,有我们两个给你撑腰,谁都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才不要。”阡陌佯作生气道:“重新练武又要多花四年,四年、一千多天,头疼一年才两天,这算过去要五六百年才能把这个时间赚回来呢!我不要!”

    “你这是什么脑回路……”纵然阡明佑急得要命,也不免被阡陌给逗笑了。

    “我不管,反正不要。”阡陌赌气似的道:“再说了,离端午还有好几个月呢!说不定这段时间里秦爷爷就找到方法了,那我就既不用重练武功,也不用头痛了——是不是啊,秦爷爷?”阡陌向秦疑使了个眼神。

    秦疑暗自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小陌儿说的也不算错,还有几个月时间,老夫研究一下,未必找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阡明佑这才稍稍放心,再三谢过秦医师,然后亲自送他出了院子,一个劲地拜托。

    房间就只剩下阡陌、楚怀墨和小姚三人。

    “你不愿让阡明佑担心?”楚怀墨走到阡陌身边低声问道。

    阡陌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了另一边:“小姚,去倒杯茶来。”

    等到小姚退出了房间,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阡陌才认真地望向楚怀墨,脸上带着和之前对阡明佑撒娇时完全不一样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担心我、不带任何目的对我好的就只有我二哥一个人了。他性格冲动,我不想他因为我吃亏受伤。”

    阡明佑是唯一担心她、不带目的对她好的人?楚怀墨嘴唇动了动,忍了半天才没问出他心里的话。

    若阡明佑是唯一一个,那自己呢?自己在她心里算什么?是对她不好,还是还是不担心她?还是她觉得自己带了什么别的目的?

    “你……秦医师的药方越早用效果越好,重新学武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既已轻车熟路,再花三年时间捡起来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阡陌摇头:“秦爷爷自己也说了,齐一针的针灸之术连他都望尘莫及,谁能保证按照新的药方用药后不会有什么其他变故?到时候我又该如何处之?再说——”阡陌笑了笑,目光微闪:“齐一针来这一手不过是为了控制我,既然想控制我,那一定是有求于我,我若是不顺了他们的意,又怎么能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这是在拿自己冒险!”楚怀墨声音急促道。

    阡陌笑了笑,却是没有说什么。而楚怀墨却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得将阡陌拉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全世界最容易流走的东西一样。

    “我会把齐一针和江无尘都给你抓来,你……等我。”

第二百四十六章 皇门啼冤

    问天路最终还是没有走完,哪怕是阡明佑固执地认为这一段路不走完无法达到最佳的效果,也不得不向天象妥协了。

    而且……按照朱尚书话音落后就突然改变的天象来看,反倒更显得阡如心身负奇冤,如此一来,也到是变相得达到目的了。

    就是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暴雪到底是巧合呢,还是真的是天公震怒。

    “哼,天公震怒……若是真的苍天有眼,我阡家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难道这老天爷是选择性眼瞎,只在事过境迁之后才敢出来冒头不成?”

    问天路尽头,三司会审的临时布台前,吴大夫、薛庭尉、朱尚书依次列席坐于人前,薛庭尉负责问话,吴大夫负责记录,朱尚书暂时没有动作,只是眼神有些阴郁,一会看向阡如心,一会儿飘到皇城禁卫军身上,不知道再打什么主意。

    “堂下所跪何人?”薛庭尉按照章程,神情庄重地问道。

    阡如心费力地挪了挪身子,朝着三位大人的方向磕了个头。尽管已经暗自服过了药,可是身上还是疼得要命,脑袋也因流血过多而发晕,一举一动都极为费力。

    “小女阡如心,乃是……承志将军阡正泰的长女。”

    ——哗!

    就像一桶油撒进热锅里,四下一瞬间就沸腾起来,各种各样的讨论声简直快把天空都掀翻了。

    就如同长安城里所有人都知道阡正安只有一个独女一样,所有人都知道继元将军有三个儿子,长子阡正泰有一儿一女,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儿一女在十五年前就被阡家的敌家趁着阡府重丧劫掳杀害了!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长女?

    难道是人假冒的?

    可是冒充一个已经完全覆灭的家族后人又有什么好处?而且这个女子为了给阡家申冤宁愿受九十九鞭再加刀山火海之刑,若不是骨肉至亲,如何能做到这一步?

    “集中注意力。”在众人交头接耳的时候,阡明远却死死盯着皇城之上的禁卫军,神色严肃地提醒身边的亲信不要被周围的议论声分散了注意力。

    他敢肯定,一定会有人坐不住。

    会审的三位大人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疑问和不可置信,最后仍然是由坐在中间的薛庭尉开口问道。

    “据本官所知,承志将军的子女皆已在十五年前亡故,那你……”

    阡如心回忆起已经遥远的记忆,眼眶通红。

    她正准备开口讲述当年事,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急厉的惊呼:“——小心!”

    阡如心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从皇城方向飞来一支利箭,正瞄准她的脑袋!

    阡如心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算来得及她的身体也无法支持她再做出任何反应了,只能呆呆看着箭矢在她眼中迅速放大。

    禁卫军统领孙将军一手搭在弓上,一手悬空,正是一副射箭的姿势,这还没完,为保险起见,正欲伸手搭上第二根箭。

    “不能再让这个女人继续说下去了。”孙将军很清楚,哪怕今日皇城真的被“叛军”攻破,他们也还有反攻的机会,但是一旦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说出了当年针对阡家的一系列事情真相……失了军心、失了民心,那大郑……就完了!

    这个女人,必须要死!

    可是他的第二箭还是没有来得及射出去,甚至连第一箭也没有击中目标。

    一直在防备着他的阡明远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元殊在出声提醒阡如心的同时就猛得朝箭矢的方向飞了出去,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箭矢,终于赶在前一息握住箭身,止住了孙将军的攻击。

    而皇城之上,长安城防军的周将军也在元殊那一声怒吼之后回过神来,他看到孙将军目露冷光将箭矢再一次对准了阡如心,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攻击无果的孙将军朝拦住他的周将军怒吼道。

    “应该是我问你在干什么!”周将军同样大声吼道。“问天鼓下射杀击鼓人,如此卑劣的行径你怎么做得出来?!而且她是要为继元将军申冤,身为军人,我绝对不能看着你对为继元将军申冤的人下此黑手!”

    “为继元将军申冤?”孙将军冷哼一声,眼见错失良机,看着周将军的目光也冷冽了下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视继元将军为神灵,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任由她把话说完,大郑朝……就完了!同帝陛下对我们恩重如山,你怎么能看着下面的贼人窃取了他的江山!”

    周将军的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看着孙将军眼里的阴蛰,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的古怪。

    “为什么让她说完,大郑的江山就会完?难道……陛下和先帝真的……”

    皇门之下,劫后余生的阡如心终于开口讲述起了十五年前的那段往事。

    “……人人都道湛西战事紧张,叛军难以对付。可是谁能想到将祖父困在湛西耗住了他一年又一年,让他有家不能回的根本不是什么叛军!而是业帝自己圈养的秘密部队!

    祖父再厉害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人,而同帝的秘密部队不但有着最完备的军资支撑,甚至还有众多武林高手为他卖命,肆意杀害我们的士兵如同屠鸡宰狗。”

    “……不仅如此,祖父和父亲在前线厮杀,业帝派来的副手却在背后一次又一次地泄露重要消息,让祖父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失败,让元家军一次又一次白白流血、白白牺牲!

    那些都是人命啊!是我们大郑最英勇无畏,为国为民出力最多、流血最多的英雄的命啊!可是他们却被自己最信赖的队友所欺骗,被自己一心效忠愿意用性命保护的皇帝陛下亲手送到了地狱,连死都死得糊涂!”

    “……幸好元家军中还有几人反应过来了其中的陷阱,向远在长安的三叔秘密送了信,三叔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才能布下阵来,偷偷将我们兄妹几人送走。

    这些年我们在外忍辱偷生,内心的恨意却从来不曾减少,我每一天都盼望着,盼望着能手刃仇人,为父亲、祖父和枉死的元家军们报仇雪恨!”

    “……可是我没想到,业帝死了,他的遗志却由他的儿子继承,而同帝江山稳固之后居然就开始对阡家仅剩的三叔动手。”

    “通敌卖国、意图谋反……”

    “这天下早被我元家军的铁骑踏破,试问目之所及哪里还有敌可以通!哪里还有国可以卖!我阡家人一手稳固的江山,又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将它打垮?!”

    “……可笑同帝居然用这么荒唐的理由取了三叔的命。这父子俩一个阴狠狡诈,一个厚颜无耻,全都是狼心狗肺至极!只因一己私欲就能肆意残害帝国英雄,若是这样的人还能稳坐江山,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公正可言?!”

    阡如心这一番诉冤词信息量太过庞大,以致她说完之后许久,皇门前都静得针落可闻,没有人能想到当年的事情背后居然有着这样的真相。

    若是真如问天鼓下这个女子所言,岂不是不仅四年前长安令的谋反是冤案,十五年前继元将军一家的惨死……岂不是也成了天大的阴谋?!

    一连两代一国之君如此算计国之重将,甚至阴狠到了一定要斩草除根让对方家破人亡的地步。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上位者……怎么好意思坐拥别人打下的江山!

    周将军想起今日孙将军一系列阻止阡如心的动作,布满了血丝的双眼狠狠瞪着他声音嘶哑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一切是不是?所以你一直在阻止她,甚至想杀了她?!”

    “是又如何?现在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所有人都被她三言两语蛊惑,若是任由她继续说下去,陛下怎么办?大郑怎么办?!”

    “那是继元将军……是元家军、是整个大郑最英勇无畏的将士,陛下……怎么能下得了手啊!”

    周将军声音凄厉,而孙将军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恨恨道:“阡家功高盖主,百姓眼中只见将军不见陛下,长此以往君不君臣不臣,陛下还有什么威信可言?!扫除这个威胁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威胁?”周将军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全是自己小时候到军中探望父亲时,继元将军教他骑马、射箭的音容笑貌。

    继元将军说:“虎子,你爹给你取名叫做周虎,是希望你长大之后能有老虎一样的英勇霸气,老虎是百兽之王,百兽之王怕马儿怎么行?”

    继元将军说:“虎子,你聪明、有天分,比我家那几个小子学东西还快,伯伯早就不想打仗了,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等过几年战事停歇,我就能回乡养老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用自己这一身的本事替伯伯守好大郑的疆土。”

    继元将军说:“虎子,伯伯又要去湛西了,你也大了,终于是长安城防军的一员了,一定要为国尽忠,保卫好长安,保护好陛下,忠君爱国,做个好兵!”

    继元将军还说……

    可是,若是当初教导他要忠君爱国的人竟是被自己信仰和信赖的人害死的……

    他还忠什么君?爱什么国?!

    他还保护谁?为谁搏杀?!

    继元将军……

    你死的……好冤啊!!!

    **********************************************************

    这一夜长安无人入眠。

    双方不约而同地暂停了争战,以皇城为界分席扎营短暂地安静下来。

    阡如心白日的话语萦绕在每一个人脑海中,循环往复,深入灵魂。

    进京路上的一幕幕、问天鼓下的一幕幕不断在长安城里交叉传递,士兵们突然发现,与业帝、同帝这一系列背信弃义残害忠良赶尽杀绝的举动相比,就连这一路带领他们进京的元将军都比他们更像一个好皇帝。

    只可惜,元将军毕竟是同帝的暗卫,想来应比他们更忠心于同帝,也更……师出无名。

    到了下半夜,当几个将士看到阡明远满脸疼惜之色地将白日敲响问天鼓的阡如心扶进休息室之后,他们终于忍耐不住,敲响了阡明远的帐篷门。

    “元将军……”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几个汉子,此时在阡明远面前挤成一团,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怎么了?”阡明远放下手中的一张旧地图,抬头冲着众人笑了笑。

    他在江南的时候脸上带的伤早已经好了,只是这一路的厮杀都身先士卒,衣襟上沾满了怎么用力都无法洗掉的鲜血,身上也重新带上了更加严重的大小伤痕。

    也许是阡明远柔和的态度给了他们勇气,几个汉子中站在中间的那个终于在两边人的推挤之下往前迈了一小步。

    他低着头道:“将军……我……我们都知道您对我们好,黄河渡口那一夜您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救我们这些无用之人,您也有本事,总能在山穷水尽的时候找到办法,给我们希望,这一路兄弟们能跟着您,很快乐,也很荣幸。”也许是阡明远的温和注视给了他力量,也或许是万事开头难,开口之后再继续往下说就容易多了,他慢慢抬起了头,神色诚恳。“可是将军,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跟您一起去……救驾了。开元大将军、继元将军一家是我们当兵的人心中的神灵,两代皇帝那样处心积虑地对付两位将军,我们……我们实在是……”

    他又低下了头,似乎是觉得后面的话让人难以启齿。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事,元将军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并没有责骂,也没有训斥,只是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才问道。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

    先前说话的士兵松了口气,忙道:“是我自己的想法,也是大家伙的想法。不瞒将军说,在还没到长安城的时候兄弟们就在犯嘀咕了,只是大伙感激您、佩服您,所以才一直没有说这件事。可是今天阡姑娘说的事情……我们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样的皇帝我们不想救,也不敢救啊!让我们给他卖命,我们宁愿……”他咬了咬牙,“我宁愿回去就脱了这身兵服,回老家种一辈子地!”

    “是啊,将军!这样的主子也不值得您这样的人物效忠啊!”其他几个将士也附和道。

    阡明远听了他们的话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在众人有些担心的目光下重新开了口。

    “石大,你将兄弟们都叫到一起来吧,我有些事情想跟你们说。”

    “是!将军!”石大精神一震,以为元将军终于想通了,也要停下千里救驾这件事了,没有发觉阡明远复杂的神情,兄弟几个兴冲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出去喊人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黄袍加身(一)

    残余的四十万联军分成四个方阵按照白日的编队有序地排在军营之外,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军纪显然都很好,一片寂静之中,阡明远带着脸色已经比白日好了不少的阡如心一同出现在人前。

    众将士看到这两个人居然一起来了尽都面露诧异,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阡明远突然扶着阡如心一起,面对四十万大军重重地跪了下去。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站在最前面几排的将士们慌忙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想将阡明远二人拉起来。

    然而阡明远却不为所动,膝盖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跪地结结实实。

    “要跪也应该是我们跪您,您怎么能跪我们?您这是折煞兄弟们啊!”

    “阡姑娘,您劝劝我们将军,叫他快起来啊!”

    阡如心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了。

    众将士见阡明远不肯起来,对视一眼,纷纷一咬牙,提裾对着阡明远反跪了下去。

    站在后面的将士不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前排的士兵都跪了下去,也慌忙跟着跪下,待听到前排传过来的事情转述之后,都是惊呼一声,头垂得更低了。

    “元将军这是怎么了?”

    同样的念头盘旋在每一位将士心中。

    先前作为将士代表向阡明远传话的石大等人更是惊慌失措,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等到四十万人都跪定之后,阡明远才无奈地抬起了头,语气中有一丝疲惫和愧疚。

    “诸位,我今日跪在这里是有事想要对大家言明,请大家都站起来听我说吧。”阡明远的声音并不是特别大,但是军营里安静非常,再加上他用了几分内劲鼓动,话音便像在每个人耳朵边上响起一样,清晰可闻。

    可是众将士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跪着道:“元将军这一路多次救我们于水火,对我们恩重如山,不管您要说什么,都断断没有您向我们跪拜的道理,这个礼我们受不起!”

    阡明远长叹一声,却没有再强求,只是等他再次开口,却是石破天惊。

    “我跪在此地,乃是因为我心怀愧疚,因为我欺骗了大家。”他望了身边的阡如心一眼,柔声道:“我根本不是同帝身边的暗卫首领,我的真实身份,是继元将军的长孙,承志将军的长子,也是……我身边这位敲响了问天鼓的阡如心姑娘的亲哥哥,阡明远。”

    这段话有如平地惊雷,一时之间众人忘了彼此的身份差别,忘了先前才说的承受不了阡明远的跪拜的话,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纷纷抬起头,张大了嘴巴,诧异地望着阡明远——就连来自湛西、嘉禾的军队,甚至那些阡明远安插在联军中的暗子也不例外。

    没有人提前知道阡明远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坦白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只暴露阡如心,将阡明远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才对啊!若是阡明远坦白之后士兵暴动……他们残余的这几万元家军怎么敌得过四面八方的敌人?

    可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至少在这一刻,众将士看向阡明远的目光中都还只是惊异,并没有什么仇恨和责怪。

    “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转过神来吧……”元殊暗叹一声,全身肌肉绷紧,准备应对接下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暴动。

    很显然,阡明远做的这一切,就连他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只听阡明远似乎是生怕众将士不记恨他一般,接着道:“十五年前业帝派来的杀手在对我们兄妹几人追杀到一半之时,突然良心发现放过了我们,三叔阡正安怕业帝继续追杀,便谎报了我们兄妹的死讯,将阡家仅剩的一些力量分散到我们几兄妹手里,将我们送到大郑各地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一直这样隐居于世苟且偷生倒也没有妨碍,可是业帝和同帝从来没有一日对阡家真正放心过,他们没有见到尸体便也没有真正相信我们几人的死讯,十五年来一直持续派人暗中追查我们的行踪,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持续追杀了十五年大郑所有形迹可疑之人。我们兄妹就这样逃了十五年,躲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同帝不仅没有放过我们,更没有放过留在京城的三叔。他一次次地找三叔的麻烦,找尽各种理由将三叔贬官,从羽林将军一直到……长安令。

    六年前,同帝甚至还授意手下的言官,在朝堂上提议……要……拆了大将军府的牌匾!”

    “欺人太甚!”

    众人被阡明远悲怆的声音带领,仿佛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他们兄妹几人这些年经历的一幕幕,个个悲愤不已,等到阡明远说到拆除府邸牌匾这件事的时候,这种愤怒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皇家御赐的牌匾非谋逆等连诛九族的大罪不可收回,同帝这个做法简直……简直是在侮辱人!”

    “尤其这块牌匾还是元帝陛下御笔题词钦赐的,同帝身为人孙怎么能在阡家没有过错的情况下收回元帝赐的东西!”

    “就是啊!若是代代帝王都如此,先辈离世不过十年后世子孙就要被这样欺负,我们拼了命地建功立业若是连庇护子孙十年都做不到,那这一生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

    阡明远望着义愤填膺的众人,等他们都发泄地差不多了,才继续开口道。

    “若只是一般的羞辱……三叔说不定还会忍了,毕竟湛西一役后阡家势弱,三叔连庇护我们几个小辈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了保留住阡家血脉,反正已经忍了十年了,再忍下去也没什么。

    可是……这块牌匾是曾祖父、祖父、我的父亲、二叔以及所有元家军、跟随过我们阡家上战场的将士用六十年的沙场征战、数以百万的将士性命换来的啊!这块牌匾一拆,抹除的是百万英魂的热血荣耀!

    所以……三叔自然不肯妥协。

    就因为这个原因,同帝对他动了杀心。他密谋了两年,将谋反这顶帽子扣到了一无所有的三叔头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商议对策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如今武林已经结束了百年前的混乱,甚至还有逐渐统一的趋势,而大郑也朝纲渐稳,只怕这位皇帝陛下,有些坐不住了。

    月箫轻哼一声:“虞朝和吕朝延绵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插手过江湖中事,郑朝立朝不过七十来年,居然连它的前几任都管不住的事也要管了?这大郑的皇帝,还真是个个都闲的发慌。”

    他的父叔都是死在大郑的野心征战中,而且殉职之后,大郑的皇室也没有做好分内的善后工作,害得他一家人差一点就暴尸荒野,所以月箫对大郑的皇室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

    只是将士死在战场上乃是宿命,这个仇没有办法报,这份恨也找不到人承担。可是自从三年前阡府出事之后,月箫以及一些曾在元家军中效力过的将士和将士后人,对大郑皇室的不满就更强烈了。

    楚怀墨听了月箫的言论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箫察觉到自己有些失言,沉默了一小会,才继续向楚怀墨征求意见道:“这宴我们赴吗?”

    楚怀墨看上去也未有在意月箫的失态,肯定地点点头,只不过语气里好像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道:“当然要赴,皇帝陛下设的宴,这是何等的荣幸,怎能不赴?”

    这份嘲讽很淡,月箫没有听出来,不过他却从楚怀墨的用词中也发现了这位少主对同帝这一举动的不赞同。他不明白楚怀墨为何会如此果断地下了结论,只是有些担心道:“可若是同帝想在宴上动手……”

    这份请帖来的突然,也不知道同帝除了他们俩以外还有没有宴请别人。东来酒楼毕竟也不是邀天阁的地盘,若是到时候同帝集结人马来个瓮中捉鳖……月箫虽然不惧,但也觉得此行有些危险。

    可是楚怀墨好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似的,他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他不会那么快下手,这一宴只是考察,同帝的城府比他的父辈要深得多,遇事谋而后定,不会这么草率。这一点,从……就能看出来。”

    到底是从哪点看出来的楚怀墨没有说,可是月箫一听就明白了,于是又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应对?是否需要收敛邀天阁的人马,或者做些伪装,以免被同帝盯上?”

    楚怀墨将手中的帖子漫不经心地扔回了桌子,淡淡道:“我若是同帝,一定会在发帖之前将所有门派的实力都调查清楚。最近邀天阁周围多出了好几路暗探,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同帝派来的。”

    “同帝已经派人来监视我们了?”月箫大吃一惊。

    楚怀墨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事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邀天阁落脚之处,自然是暗探满地。”

    邀天阁这些年风头颇盛,想要探听他们情报的人也不少,所以,邀天阁本就习惯了随时随地对自己进行伪装。只是这次的对手乃一代帝王,是掌握了整个天下的人,寻常的伪装方法对他来说不一定管用。而若是启用特殊应对,一旦被识破反而会被认为是心虚,有所图谋,所以楚怀墨也并未将这个消息告诉手下的人。

    “那我们……?”月箫有些疑惑。

    “去查一查这次李德泽的发帖名单,探探其他众派的口风。”

    “若是……只有我们接到了呢?“月箫问。

    楚怀墨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同帝的动作一定是针对整个武林的,所以他势必会选出一批有代表性的江湖人,虽然的确有分开设宴的可能,但是这个做法无疑会增大泄露消息的风险。而一旦后来人推测出的他的意图,同帝设宴的真正目的也就无法达到了。”

    月箫听完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那需不需要提前见一见其他几派的弟子,先商讨一下对策?”

    楚怀墨想了想道:“这个要在打探清楚各派的口风之后才能决定,就算要约见也只能从中挑选一两人分开来,以免同帝生疑。”

    月箫将这些一一记下,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到谈话的最后,他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阡陌?毕竟……”

    楚怀墨果断摇头:“此事先不要向她提及。同帝此一行看似单枪匹马,但暗中必定有比千军万马更靠得住的方式护卫自己,他这么做或许正是为了引出那些和他有仇怨或者对皇室不满的人。阡陌对报仇太过执着,若是让她知道了同帝已经到了会稽,必然会沉不住气,届时说不定就会掉进同帝不知道为谁准备的圈套里。”

    月箫仍然有些犹豫道:“可是,我们不告诉她,若是她从别的地方听到……”

    楚怀墨打断道:“她不会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外面的任何事。”

    月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想到了些什么,看着楚怀墨恍然道:“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你一直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见任何宾客……只是这样……”月箫之前一直以为楚怀墨只是因为阡陌受伤未愈,想让她静心养伤,所以才把她“关”在阁里,不见外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层原因。虽然此事与他的关系并不大,但是再三思量过后,月箫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阡陌对你向来言听计从,你就是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只要你让她暂时按兵不动,她就绝不会擅自行动,又何必非得瞒着她?万一她知道了,岂不是反而会生出事端?”

    “没有万一。”楚怀墨斩钉截铁道。月箫说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阡陌为了报仇做的事、冒的险他都看在眼里,别的事情他有把握让阡陌听自己的,可是这件事……他真的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楚怀墨从来不会做,也绝对不会冒这个险,邀天阁地盘内的事他说了算,只要是他不想让阡陌知道的,阡陌就绝对不会知道。他没有办法开口让阡陌不去报这个仇,他能做的,就是将这件事拖到回金陵,至于回金陵之后再怎么做……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实在拖不住,他便出手替她把这个仇报了,也不是不行。

    月箫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楚怀墨显然不愿意就这件事情多言,他坚决地打断了月箫的询问,并且做出了送客的姿态,没有再给月箫任何转回话题的机会。月箫见他心意坚定,也不好多言,只能暗叹一声,抱拳退出了书房。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成行

    陈子冲看着星芜被吼了一通,然后弱弱吊在两人身后不停嘀咕着什么“过河拆桥”、“翻脸无情”之类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浮现了一丝羡慕之情,这两个月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道心又在不经意间动乱了起来,让人难受的很。他低头默念了两句“清心诀”,不再去看一旁的那两道身影,只是加快了脚下了步伐。

    门房处的帖子堆了一大摞,不过因着有人每日打整,却也是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落灰。阡陌没有费多大劲就在这满桌的帖子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这张帖子长得太过特殊,让人一眼就能发觉。阡陌抽出这张紫色烫着金子的帖子,果断翻开,手指跟着请帖里面的黑字,轻声念道:“值武林大会盛期,感江湖才俊辈出,诚邀众派英才于三日后戌时二刻聚于‘东来酒楼’,望万莫推辞。时郑历七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李德泽。”

    时间、出处都对的上,而且确实是风一阳和冯祁一人一张,就是它,不会有错了。

    只是这个“东来酒楼”是个什么地方,阡陌却是完全没有听过。

    “咦?居然约在东来酒楼?”星芜跟着阡陌看完之后倒是首先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稀奇。

    “你知道这个酒楼在哪?”阡陌连忙问。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星芜老大得意道:“江南还没有我不知道的酒楼,不就是……吗?”

    “是什么?”

    “是……唉!那地方看的极严,我原本以为有什么稀奇的,专门偷偷溜进去过一回,可是那里面的饭菜味道也不怎么样,还没你做的好吃。”

    原来她还擅长厨艺……陈子冲有些走神地想到。

    阡陌一听星芜居然不仅知道酒楼的位置,甚至还溜进去过,不由大喜。根本没有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拉着他就要往外跑:“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哎哎哎!你急什么!”星芜钉在原地,将阡陌拉了回去,朝着陈子冲的位置努了努嘴,没好气道:“子冲可是中断闭关带你来找的帖子,你这就过河拆桥了?不谢谢人家?”

    阡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朝着陈子冲鞠了一个大躬,一拜到底,在陈子冲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阻拦她之前有些急切地道:“陈师兄,你帮了我大忙,阡陌感激不尽。只是今日匆忙,来不及多叙,改日定将专程上门给师兄道谢,还请师兄见谅!”

    说完便急匆匆地拉着表情有些奇怪的星芜走了,留在陈子冲站在原地,语气极轻地念着:“阡陌……原来这才是你的本名么……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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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来酒楼离蜀山剑派落脚的地方很有些远,阡陌心中急切,路上一个劲地催促星芜“快些,再快些”,完全不管自己能不能跟得上他的速度。星芜瞧着她恨不得把自己逼到极限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叹道:“我算是知道少主为什么要瞒着你这个消息了,看你这着急的样子,怕是连死在半路上都不在意了。喂,你可要悠着点,别乱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少主回去不得把我剁了!”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走啊!”

    星芜见阡陌急躁地都快失去理智了,没有再继续带路,反而停下了脚步。

    “你干嘛不走了?不记得路了?”阡陌急躁地问道。

    星芜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快走啊!”阡陌急的都快哭了出来,见星芜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急忙伸手从背后推着星芜往前走,也不管两人正踩在人家房顶上,脚下一溜的碎瓦片。

    星芜别的本领没有,却因为练习轻功的原因,下盘极稳,任阡陌怎么推都稳如泰山,一动不动。阡陌心急不过,用力推着星芜的手势不由地就变成了打人的手势。只是她下手虽然有些重,却只是用蛮力,毫无章法可言,星芜虽然吃痛,却没有大碍。

    星芜一直等她发泄地差不多了,才叹了口气道:“你在个人赛上的排名还在我之前,可是眼下却连让我挪动脚步都办不到。小阡陌,你这样的状态怎么报仇?报什么仇?”

    阡陌从来没想过还有让星芜教育的那一天,而且星芜说的还一点没错。可是她忍了那么多年,如今眼看仇人就在眼前,又怎么还能像过去一样保持冷静呢?

    星芜是个聪明人,只是平时心思从来不用在正事上,他见阡陌的神情便知道她心里大概在想什么,又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再多忍几天又有什么关系?以你现在这副模样,不说能不能混进东来酒楼打探情报……回去之后又怎么能瞒得住少主呢?”

    阡陌神情一肃,紧紧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快速下来。

    是啊,楚怀墨本就多疑,特别是今天自己还问了他同帝的事情……除非今夜自己就能将同帝斩于手下,不然这一趟回去之后,若是回去让楚怀墨发现自己不对劲,她要怎么解释呢?

    阡陌的眼神有些痛苦。

    明明是楚怀墨先欺瞒了她,她却还要想着怎么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常,甚至还要装成没事人的样子演戏到摸清情报,上门报仇的那天……他到底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阡陌握紧了手掌,吸气,吸气,再吸气,将脑海中的杂念全部赶了出去。

    她不能慌,更不能急。星芜说的没错,既然自己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那么,多忍这几天,难道很困难吗?

    她松开抓住星芜的拳头,眼神终于归于平静。

    “走吧,就算我不着急,可是我们还是很赶时间啊!”

    星芜的眼神围着她转了两圈,见她看上去已经冷静了下来,又打趣道:“你刚才那几拳可打得我背痛,回去可得把什么跌打损伤膏,止痛散什么的送我十盒八盒来补偿。”

    “你这些年从我这捞的药还少吗?”阡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行了。”星芜确认她确实恢复了正常,于是半蹲下来,指着自己的背轻快道:“不是赶时间吗?你轻功那么差,怎么快得起来?上来,你星芜哥哥背你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夜探酒楼(下)

    她从院子东边往西走去,以一种离东来酒楼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路过了酒楼大门,再离院子的东南角还有三丈左右的时候,身形稍稍减慢了几分。在那里,她感受到了第一股强大的气息。

    她在进入那种由一转清心丹雏丹带来的与万物融为一体的境地时,除了能够掩盖自己的气息,还能感受到万物的气息。只不过跟她自己的实力有关,那些气息她分辨不出来谁是,甚至若有好几个人扎堆聚在一起,她也分不太清楚对方的数量,只能感觉到强弱和位置。

    在靠近写着“东来酒楼”四个字的牌匾底下时,她的身形又顿了一顿,不是因为感受到了高手的气息,而是……她感觉到了楚怀墨的气息。和楚怀墨的气息混在一起的还有些强弱不明的别人的气息,不过她分辨不出来那些气息是谁的。

    经过了东来酒楼的牌匾之后,她感受到了另一股陌生的强大气息,气息的主人和上一股陌生气息的主人处在左右对称的位置,根据距离判断,这两人应该藏身在酒楼两边的跨院里。

    阡陌稍稍加快了一些脚步,这院子东西两面要比南北两面宽的多,她收敛气息的状态只能维持一刻钟左右,还要分神去感觉别人的气息,她有些担心自己的时间会不够用。从西南角转弯,阡陌开始往北走,走到差不多与第二进的院落平齐的位置的时候,她感受到了第三股强大的气息,藏身在内院与第四进院落交接的地方,正对着酒楼的主楼。

    三股气息刚好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状,将就楼主楼包围住,彼此笼罩,又正好能探查到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除了这三股气息之外,阡陌再没探查到别的强大气息了。她不紧不慢地从院子西北角离开,又从西边饶了一个大圈,回到了星芜藏身的树上。

    星芜等得都有些蹲不住了,他看着阡陌慢慢悠悠地绕着院子乱转,最后居然往西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了。他担心阡陌走远了出什么岔子,可是又不敢乱走,怕阡陌回来找不到他的人。最要命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酒楼里的侍女端着一只只半空的盘子开始往后厨走了——这证明宴席已经开始撤菜了,也就是说离散席不远了。

    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星芜更是一刻都坐不住了,拉起阡陌就开始往回跑。

    “他们要散席了,快走!”

    星芜一刻都不敢再在外面待了,要是没赶在楚怀墨他们之前回去……

    星芜都不敢想这个后果。

    “你急什么?”阡陌刚刚跑了个大圈,正觉得累得很,还没喘口气又被星芜拉着跑,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都往下撤菜了还不急?万一我们落在少主后面,那还不要人命啊!”

    “才刚撤菜有什么好急的……哎呀,你别跑了!”阡陌一把甩开星芜,在原地喘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星芜不了解这种正式宴会的流程,她却是知道的。每年皇宫里的年宴,光是上菜都要上十几轮,开胃的前菜两轮,正菜起码有七八轮,还有正菜之后的瓜果、汤羹……甚至连席间喝的酒都要换三四种。就算出行在外不可能像在宫里那么讲究,但是这个天潢贵胄们的礼仪流程是不会丢的。宴会戌时二刻开始,他们大概是戌时五刻左右到的,现在的时间刚过亥时,就算星芜看到的是最后一轮撤菜,但是撤菜之后还要上醒酒汤和消食丸,以免宾客和主人宴后不适。

    这还只是吃的部分,什么客套的话别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

    没有个一两刻钟根本折腾不完。

    他们现在正常往回走也完全来得及。

    星芜听了阡陌的解释倒是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头道:“你们这些人,吃个饭还弄得那么复杂。”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连出厨房的步骤都不用有。”

    星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阡陌这是在损他,不过对于他而言,这种程度的埋汰都不能叫做损,只能是“实话实说”而已,所以竟然也没有生气。

    两人跟往常一样拌了几句嘴,吵吵闹闹地偷偷摸摸回了邀天阁落脚的院子。阡陌本来还想去一趟太守府——今夜太守府里的人想必都出去保护同帝了,这个时间,太守府里必然是空空荡荡毫不设防,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探查一下,阡陌怎么都不能甘心。

    只是星芜担心这一去花费的时间太多,会赶不上楚怀墨回来。两人争了半天,最后折中了一下,决定顺路去太守府看一眼,让阡陌大概弄清楚那里的布局,只是做进一步的仔细探查却是不可能的了。

    江南是一块富饶之地,李德泽在这边待了十多年,私库自然也丰厚得很,除了不能越过皇家私院,太守府只有四进,可是也将四进做到了极致。只是在阡陌看来,这太守府虽然大,但是却算不上特别奢华,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李太守还算清廉,还是因为知道同帝要来访特意将一些贵重的玩意都提前藏起来了。

    总之,这一趟夜访虽然有些匆忙,甚至连同帝的面都没见到,但是收获却不算小。

    同帝身边的防卫力量她已经弄清楚了,甚至这股防卫力量的分布规律她也摸清楚了,回去只需要把这张五进的东来酒楼的排兵布阵方案套到李德泽的那个四进的太守府里——当然了,这件事做起来没有说的这么容易,需要经过大量的推导。但是阡陌作为一个优秀的医师,推导这份已经得知了八成要素的防布图,难道还会比推导丹药药方难吗?

    虽然应对这些排兵布阵的方法还没想出来,但是她还知道了,除了这些基本的守护力量之外,同帝的身边还跟着三位高手。

    从气息的强弱上判断,藏在北面的那人实力应该比东西两面的两人要强上一些,不过这一点并不是十分的肯定。毕竟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很多人的实力并不体现在气息上,也有的人气息不强,但是实战经验和技巧、爆发力很强。若是光凭气息就能判断强弱,武林大会也不必举办了,不如直接找个高手按气息给参赛弟子排名算了。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一夜的探访,阡陌终于觉得自己在报仇这条路上往前走了一些。原本看起来遥不可及的目标,好像正在通过她的努力一点一点的拉近、实现。

    自己这些年的时光并没有虚度。

    这种念头哪怕只是在她的脑子里转转,都让人觉得无比的欣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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