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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悍女茶娘txt下载     悍女茶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69:得知

    这不是重点好吧……

    重点是要去月老庙。

    去月老庙的,不外乎是两种人,一种是形单影只的人,去寻问姻缘祈求能够早日遇见心上人;而另一种则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的,去祈求能够长长久久。

    落银活了两辈子,是也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

    但想着是要跟荣寅一起去,落银便点了头,今日天气极好,温度适宜,出去走一走也不错,难得荣寅得闲。

    是以,落银出门后便没去茶铺,而是直接跟着荣寅先去了调使府办事。

    调使府早在夏国和青国成为了邦国之后便成立了,然而多年以来,却没做成过什么大事儿,也难得有大事需要他们来处理,小事他们又不屑去管,故一来二去的,调使府便成了一处最闲适安逸的部门。

    一辆马车在调使府门前停稳,赶车的人正是荣寅的贴身小厮万青。

    “王爷,叶姑娘,调使府到了。”万青从驾座上下来,对着马车内躬身禀道。

    须臾,马车帘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拉开,荣寅走了下来。而后下来的青衣女子,便是落银。

    落银下了马车之后,首先就抬眼打量了眼前这座巍峨的府邸。

    两扇烘漆玄铁大门,早就已然洞开,显现出门内的一条笔直甬道,门前左右两座一人高还有余的石狮看起来威严无比。

    此刻,两名身着玄衣皂靴的守卫正守在门前,都是生就一副五大三粗的高大模样,浓眉大眼,颇有些凶神恶煞,乍地一看,就像两尊门神一样。

    见有人来,二人齐齐地将目光扫了过来。

    万青上前出示了睿郡王府的腰牌,二人便立即换就了一副恭谨的模样,放了行。

    荣寅身份特殊,轻而易举地便见到了调使府的主薄。

    这件事情其实压根算不上什么事情,发配边疆的囚犯私逃到他国,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却很少会传到调使府这里来。

    但既然睿郡王出了面,调使府便是不得不重视了。立即就传来了画师,按照落银所描述的样子,将王田氏二人的模样描画了出来。

    画完之后落银打眼一看,觉得是有八九分相似,便点了头。

    “为避免二人再次滋事,还请江大人务必上心,将二人尽快捉拿归案。”荣寅复又交待道。

    落银坐在一旁,没有插过嘴,事实上是荣寅已经将她要说的和想说的,全都说完了。

    江主薄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就道:“下官这便派人前去缉拿二人,请睿郡王放心。”

    这二人特征明显,现在又是乞丐,稽查的人群便缩小了许多,要尽快将人捉拿,并不是难事。虽说调使府常年不办大事,但手上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荣寅听罢点了点头,“那便有劳江大人费心了。”

    “睿郡王言重了,此事本就是下官管辖范围内的失误,反倒让睿郡王前来提醒,实在是下官的失职。”江主薄深谙官场世故。

    荣寅就只是笑了笑,没用多说什么,又听江仕舟拍了会儿马屁,适才说道:“本王还有其它事情要办,就不耽误江大人办事了,不必多送。”

    “是,是。”江仕舟忙地应答道,行完了礼之后便目送着荣寅和二人走了出去。

    “呼……”江仕舟吐了一口气,“睿郡王前来,本官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合着不过是两个逃犯而已。”

    他还以为他哪里出了什么差错,竟让睿郡王亲自过来问罪。

    一侧的画师是他的心腹,留着八字胡,长就一副精分的嘴脸,此刻听江仕舟这么说,他便狗腿地笑着说道:“依照属下看,这两名逃犯绝不至于能惹了睿郡王不痛快,方才听那小姑娘形容这逃犯的相貌之时,像是十分熟悉。所以属下猜想,或许这两名逃犯是没长眼睛,惹到了这位姑娘。”

    其实方才江仕舟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刻听画师这么说,便也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便疑惑地说道,“就是不知这姑娘是哪家的千金……竟然可以请动睿郡王一同前来。”

    “大人,昨日里不是有一则传闻传的沸沸扬扬的吗……”画师在一侧提醒着道。

    江仕舟“咦”了一声,而后转头看向画师,道:“你是说,这姑娘莫不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姑娘?”

    昨日里,说是前日有人在方亭湖亲眼目睹,睿郡王不惜跳湖给一名姑娘寻簪。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新鲜,还没听说哪个郡王,会为了给一名姑娘找簪子而跳下湖去。不可避免的,就传扬的很开了。众人的好奇心也被吊的极高,都是万分好奇,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等荣幸,能得至今一房妾室都没有,而又手掌大权的睿郡王倾心。

    而偏偏,就算是在场亲眼目睹这件事情的人,竟也无人得知这姑娘的具体身份。

    只道,生了一副清姿绰约的模样。

    想到这里,江仕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笑了两声。

    会为一个区区女子如此不畏人言,只身跳湖寻簪,这睿郡王,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而这件事情,自然不会单单只传到了调使府里。

    一个时辰前,风郡王府。

    “睿郡王……哪个睿郡王?”明珠刚起身梳妆完,从内室出来,就听两个丫鬟在门外讨论着。

    “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两个小丫鬟是没听到明珠何时走出来的,只想着明珠平日里只要见她们讨论不相干的事情便发火,便立即俯首认罪。

    说到为何明珠已然嫁给了风郡王,下人却不喊郡王妃,仍旧喊着公主,这还得归功于明珠的威逼。

    她曾有明言过,在外面的正式场合或有外人的情况下,喊郡王妃且罢了,但在院子里,不管是谁,都得一律称呼她为公主,否则就会有重罚,是以,一房的丫鬟只得照命喊她为公主。

    “本宫何时说要治你们的罪了,本宫不过是想问问,你们方才说的睿郡王,是哪个睿郡王?”明珠皱眉问道。

    这几个月以来,她不是没有派身边陪嫁来的丫鬟出去打听过去年出使青国的是哪个郡王,可她身边的丫鬟都早就得到了古嬷嬷的授意,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对她应付敷衍,拖了这么久竟是还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而这门外的两个丫鬟不同,她们本就是风郡王府里的丫鬟,并不知道明珠的心思,眼下听她问起,只当她是来了兴致,都是巴不得讨好明珠,便将事情的前前后后,添油加醋地跟明珠复述了一遍。

    然而这跳湖寻簪的事情,明珠却不大有兴趣,听罢也只是一皱眉,而后问道:“那你们说的这位睿郡王,可是去年出使我青国的那一位?”

    睿郡王出使青国一事,自然不是个秘密。

    两名丫鬟不疑有他,诚然地答道:“回公主,睿郡王去年确实有出使过青国觐见。”

    明珠的大脑轰隆一声就炸开了。

    这时,刚捧着明珠前几日量身新做的衣裙走过来的古嬷嬷,闻言脸色霎时间就是一白。

    完了……

    她千藏万藏的终究还是没能藏得住!

    明珠打听那位郡王的心思,她岂能不知道,明珠的任性自我,她更是清楚的很,若是一旦让她得知去年出使的郡王乃是睿郡王的话,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这里可是青国,明珠前来和亲,乃是结的两国秦晋之好,可万万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儿。

    她平日里在这风郡王府,可谓是面面俱到,如履薄冰,不知是为明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而明珠却从来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她是为了心上人才嫁来夏国的,她一定要找到他!

    原来是睿郡王……

    终于找到了……

    明珠此刻激动的简直无法言表,双颊都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泛着红光。

    “准备一番,本宫要出府!”回神过来,她立马就朝着贴身丫鬟吩咐道。

    “公主这是要去何处!”古嬷嬷见状大骇,连忙几步上前问道。

    明珠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来,丫鬟们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她岂会不知道乃是古嬷嬷暗下的意思,所以明珠早就已经对古嬷嬷厌恨入骨了,若非是顾虑着她是皇兄和母后亲口指派来的陪嫁嬷嬷,她只怕早早就将人给赶出去了。

    是以,现在见古嬷嬷一副问东问西的模样,明珠越发的不耐起来,冷声道:“莫不是本宫去哪里,还要经过你一个下人允许不成!”

    “公主,您要记得您的身份!”古嬷嬷也是冷了一张脸,她在宫里什么人都伺候过,却从未见过明珠如此不顾大体的主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她仅剩下了一份责任,至于尊重,说句心里话,早就没有了。

    她这句要明珠记得自己身份的话,就是在暗示她不要太过胡闹了,碍于这么多下人在场,才没有直说不许她去找睿郡王。

    然而明珠又哪里会明白古嬷嬷的一番用心,听完古嬷嬷那句话,她顿时就黑了脸,竖起了眉头呵斥道:“放肆!”

270:荣寅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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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本宫说话!”明珠这次是彻底气昏了头,径直就对身边的两个丫鬟说道:“给这不懂规矩的老奴掌嘴一百!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尊卑!再不管教,可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古嬷嬷脸色顿时僵住,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失望和自嘲。

    亏她处心积虑的为了这个不省事的公主考虑,她一次次的不领情也就罢了,到头来竟然当众要掌她的嘴!

    想她古嬷嬷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谁不对她敬重有加,素来是做事让人挑不出一丝刺儿来,别说是掌嘴了,就算是一句重话,几乎都没有受过。

    是以,不难想象古嬷嬷此刻会是怎样一种心境。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十分的迟疑,一时间,都没有敢上前。

    平素,古嬷嬷威严十足,她们都是很惧怕的,再者说了,古嬷嬷这人虽然是过于古板,但平心而论,对她们这帮丫鬟还算是不错的。至少,要比明珠待她们要好千倍万倍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也想要造反不成?”明珠厉声斥道,“胆敢违背本宫的命令,本宫便连你们一块儿罚!”

    后面这句话十分地奏效,不管如何,在这冷情的风郡王府里,没人会为了别人甘愿受罚。

    两名丫鬟这才上前。

    古嬷嬷紧紧地抿着唇,脊背挺得笔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但袖中的双手,却握的死死的。脸色也是青白一片,没有一丝血色。

    一名丫鬟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另名丫鬟则是抬手掌嘴。

    “啪!”一声响亮的脆响回荡在四周。

    明珠却是皱眉,道:“是都没有吃饭吗!给我用力的打!”

    古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闭上了发红的眼睛,唇却依旧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丫鬟得了明珠的训,只得咬牙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每一巴掌落下,都会将古嬷嬷的脸打的偏至一旁。

    十余巴掌下去,古嬷嬷消瘦的脸就已经开始红肿不堪。却连哼也没有哼一声,皱眉更是没有。心却早已凉透,至此,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日后不管明珠如何,她断然都不会再过问半句!

    然而这副倔强的模样落在明珠的眼里却是越发的碍眼,她冷哼了一声,道:“给我狠狠的打,一巴掌都不许少,否则当心你们的皮!”说罢,便转身回了内室,唤了丫鬟取来古嬷嬷刚才拿来的新衣,又让人重新给仔仔细细的梳妆了一遍。

    门外响亮的巴掌声,每一声都能清晰的传进明珠的耳朵里,声声入耳,明珠的心情便越发的舒畅了起来。

    今日,她便能见到他了!

    明珠望着镜中自己那张精致的脸庞,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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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已经被明珠惦记上了的荣寅,带着落银从调使府出来之后,便让万青赶着马车朝着月老庙而去了。

    马车中十分的宽敞舒适,落银靠在隐囊之上,听坐在对面的荣寅说着这两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还有他当初为什么会被人追杀的原因。

    “你是说……是你的兄长派人追杀的你?”落银膛目结舌。

    “没错,我的父母,实则也是死在他的手上。”荣寅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隐隐有些颤抖,从不外露的脆弱,这一刻在落银面前,却完完整整的释放了出来。

    落银心中的惊异越来越大,她是不知道,原来荣寅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通过荣寅接下来的话,落银才知道,原来他口中这位兄长荣康,乃是庶出,荣寅的父亲雍亲王本只有一位正妃,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这便是荣寅的生母,但却因酒后坏了一位姑娘家的名声,不得已之下,才将其娶回了王府。这便是日后生下荣康的那位女子。

    据荣寅说,荣康自幼便待他极好,兄弟二人之间感情甚笃。

    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荣寅才知道,原来这十多年来,荣康对他的兄弟之情全是为了要夺取他的世袭之位,还有荣家的兵权。

    落银听罢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人为了权力,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和手足……

    权力二字,果真熏心非常。

    “方瞒原本是府上方大夫的独子,与我也算一起长大。”荣寅继而又说道:“在我差不多十三岁的时候,方大夫忽然遭了急病而死,方瞒也在那个时候不知所踪。后来在汾州,方瞒将我认了出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方大夫当年的死也是荣康所害,是因为他无意间发现了荣康的阴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情急之下为了保住方瞒的性命,才将方瞒送了出去。”

    怪不得……落银一直觉得,方瞒在汾州之前,就是认识荣寅的。原来二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可是……自从我来到乐宁,似乎都没有听说过,关于荣康的事情。”落银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不单如此,甚至他都不知道有荣康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今日听荣寅说起,她还当,雍亲王只有荣寅这么一个儿子。

    “当初我在汾州,太子殿下的密探得知了我的下落,我能重新回到睿郡王府,也是殿下暗中相助。我回来之后——”荣寅说到此处,蓦然一顿。

    落银只见他幽深的眸中,浮现了一层仇恨的暗芒,而后徐徐说道:“亲手杀了他,替父亲和母亲报了仇。”

    他此刻的表情多少有些可怖,然而落在落银眼中,却只剩下了心疼……

    曾经敬重的兄长,一夕之间变成了杀父仇人,那种纠葛,该有多么折磨人,并不难想象。纵然不难感同身受,但落银还是觉得心绪十分复杂。

    “而后,殿下便给荣康定下了谋逆罪,外面的人,只当他是因为意图谋反而被判处了死刑。”荣寅说着,口气微微放松了一些,不再似之前那般冰冷如骨,“在夏国,人人都十分敬重我父亲,认为荣康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是给父亲的名声抹了黑。大抵正是因为如此,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倒是极轰动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几乎就没人再提起此事了。”

    正因为如此,落银才没有听到有关此事的风声。

    这也是百姓们,对死去的雍亲王的一种敬重吧……看来在夏国百姓心中,雍亲王的声望和地位,真的是无人能够取代。落银在心里暗道。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很可怕?”见落银半晌不语,荣寅忽然问道。

    落银抬头与他对视着,才见他方才还一派恨意的眼中,现如今竟然满都是忐忑。

    似乎很害怕,她会因为而害怕并且远离他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荣寅原先认为,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落银,同她坦诚相待,但现在将事情说出来,却又后知后觉的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因此对自己改观?

    竟不知,有朝一日,他会在叶落银面前,如此的不自信。

    看着落银的眼睛,荣寅在等着她的回答。

    却见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片刻之后,好看的嘴角微微泛起了一抹笑,转而欠身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右手。这时候落银才发现,他向来泛着暖意的手心,此刻竟然是冰凉一片。

    “做错了事情本该受到惩罚,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对他做的,远远不及他对你做的一半。”落银说着犹豫了一刻,又道:“而且我知道,你还是极为他着想的,不然为何不将事实公诸天下——”

    将荣康定为谋反罪,只怕不该是太子的意思,而是荣寅的。

    毕竟谋反是不忠,而弑父并且残害手足,就是不孝不义,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人性了,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定会遭到万夫所指,世人唾弃。

    所以落银觉得,荣寅是有意,保住了荣康这一点点仅有的尊严。

    荣寅听罢落银的话,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失神。

    而后,脑海中便只有一个认知——她懂自己,不用自己多去说一句话,她都懂。

    刹那间,心口处便涌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触动,好似认定了在这世间,日后他将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有个这么懂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紧握着他的手。

    忽然,便觉得之前的那些不敢回想的经历,似乎都不算什么了,心口处残留的阴冷,也在被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一点点的驱散开来。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带着安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荣寅眼中显现了一丝笃定的笑意,反握住了落银的手。

    他方才的不确定,根本就是多余的,他既然早已经认定了她,就该是了解她的性子,她又岂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对自己有什么成见。

    今日选择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同她坦诚相待,是正确的。

    此事就算到此为止,二人都极默契的没有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落银却清楚的感受到,两个人的心,经过这件事,又再度靠近了许多。

    待马车行到西雀街的时候,落银下意识地将马车一侧的帘布拉开了一些。

    是想顺眼看看自家的茶铺。

    当马车快要来到叶记茶铺的时候,落银就看到,铺子前围了许多人,似乎十分的混乱。

    忽然,心底就涌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题外话------

    明日尽量三更,把和氏璧的两更一点点补上o(╯□╰)o

271:我要你死

    -----谢谢书友130603220318653的两枚平安符~请大家支持正版订阅,谢谢~-----

    “怎么了?”荣寅见她脸色不好,出声问道。

    落银忙道:“铺子里好像出了些事情,我先去看看,先停车吧!”

    荣寅听罢,立刻就吩咐万青停下了马车。然后,就跟着落银一起下了车,二人并肩朝着茶铺的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铺子门前几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争先恐后地探着头望着里面的情形。

    “再在这里撒泼,我去报官了!”落银隐隐听到纪海恼怒的声音自铺子里传开,近来,不管叶流风如何冷脸相对,纪海都仍旧坚持每日过来。

    “去啊!你最好现在就去,等官差来了,把这铺子给查封了才好!”

    “我今天就要告诉所有的人,这家店的掌柜一家人,全部都是土匪!”

    “说不定他们在这茶里有没有下什么毒呢!”

    一声高过一声的厉喊传了出去,落银听了不禁就皱眉——这分明是王田氏和王玉燕的声音!竟然跑到这里来危言耸听起来了!

    想必是昨日里没有能从他们这里拿到银子,今日便索性破罐子破摔,想将他们叶记茶铺的名声搞臭。

    看来她听叶流风的话,将这母女俩彻底的赶出乐宁,果真是正确的,如若不然,真的不知道他们日后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而当务之急,是先把眼下的事情给处理了。

    “我先进去看看!”落银当即说道,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人群里挤了进去。

    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挤在汹涌的人群里,荣寅不禁就皱眉,回头低声对万青吩咐了一句话,便赶忙掠到了落银身边,替她疏散着人群,硬生生地用身子给她挤出了一条道儿来,万青见状,呆愣了片刻之后,便依照着荣寅方才的交代,驱着马车调头而去。

    此时,外面围观的人群,已经炸开成了一锅粥,对着里面的情形指指点点,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来正经的铺子里来闹事,不怕被送官挨板子吗?”

    “可她们怎么不去别的铺子里闹?我看呐,她们八成真的是认识这叶掌柜一家!”

    “可……可土匪?这怎么可能!”有人惊异的连连摇头。

    “不管诸位信不信,他们一家人就是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王田氏一边拿拐杖敲着地,一边面对着门外围观的众人大声说道,表情十分的慷慨激昂。

    “没错!还有你们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叫叶落银的制茶师,也是一样!你们都被她的外表给蒙蔽了!”王玉燕一提起落银的名字,就恨得牙痒痒,“她的制茶手艺,也全部都是偷来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现在她反正只有一个想法——要抹黑落银,不顾一切的抹黑她。

    她最后这句话刚一落音,就掀起了轩然大波来。

    她们口口声声说叶六郎一家的无恶不作的土匪,众人大多只当这二人在胡说八道,可最近名声大噪的落银,确实是靠着特殊的制茶技艺才为众人所知,故,关于她制茶手艺的这个话题,就分外的敏感。

    “我觉得倒不会是空穴来风!”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响亮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笃定地说道:“那位叶师傅想必诸位也是见过,年纪轻轻的,自己怎么能研制出那么多的独门秘技来!”

    “你莫要信口开河!”叶六郎皱眉呵斥道,他认得这个人,就是隔壁作坊的掌柜鲁方直。

    “我师傅的秘技都是自己的!你们说是偷来的,有什么证据吗!没有证据就别胡说八道!”拾香是最见不得别人污蔑她的师傅,一听到这句话,便豁然站了出去,脸色气得涨红。

    她并不认得王田氏二人,只当是哪里来的疯子。

    月娘还沉浸在王田氏和王玉燕突然出现的震惊之中,毕竟昨日王田氏母女俩上门来闹的事情,为了防止她担心,叶六郎和落银便没有告诉过她。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王玉燕干脆耍起了泼,“反正她就是偷来的!”

    “你再胡说八道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叶六郎气的也是火冒三丈,对付王田氏和王玉燕,看来是真的一点点道理都不能讲!

    正当叶六郎要喊店里的伙计将两个人赶出去的时候,却听落银的声音传了过去。

    “你口口声声说我的制茶技艺是偷来的,却又拿不出证据来。”说着,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既拿不出证据我也不勉强,但只要你能说出,谁在我前头研制出了黄茶,我便承认我这技艺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这话没错啊……

    围观的众人适才被点醒了过来,这金沁玉和黄金翎,可都是前所未有的黄茶,之前根本就没有出现这个茶类,就算是要偷,又哪里偷的来?

    这摆明了就是污蔑!

    王玉燕和王田氏别说是对黄茶了,就是对怎么泡茶都不太清楚,又哪里懂这些,更不懂在这个时空里,黄茶这整个茶类的开创者,就是落银。

    而看到落银出现的王玉燕,眼睛红的愈加厉害了,看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落银扒皮拆骨一样。

    “什么前头后头,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本事!”王玉燕赤红着眼睛吼道:“从没人教过你这些制茶的学识,你不是偷的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众人听在耳中,纷纷摇头,觉得王玉燕这番话,不免就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了。

    总不能不知道人家制茶的知识是哪里来的,就因此断定别人是偷来的吧!

    于此,众人看向王玉燕的眼光纷纷都变了味儿,觉得这个乞丐的脑袋,八成是不大灵光。

    鲁方直显然也没有什么眼色,他只觉得这是一个打压叶记的大好机会,自然是不想错过,便又跳了出来说道:“看样子叶掌柜是真的认识这二人啊?既然这样,难保她们说的就是真的呢——”

    听他这阴阳怪气儿的口气,一旁的杜泽是也忍不住了,冷哼了一声说道:“鲁掌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昨日夜里他还发现,鲁方直偷偷摸摸的趴在墙头上往他们院子里看,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举动,但显然是心术不正的人。

    现在看在,分明就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且还没什么大脑的人。

    听杜泽开口,鲁方直也不示弱,三言两语越来越激烈的吵了起来,加上王田氏和王玉燕的胡编乱造,一时间,场面混乱的可以。

    王玉燕直是吼的口干舌燥,方转头过来看向落银,一对上落银的目光,却发觉她一直站在原地冷笑着看着自己,如同在看待一个笑话一般,见王玉燕看过来,落银冷声问道:“说完了吗?如果你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想跟我来这一套,那就不送了。”

    她还真的是高估了这对母子俩,本来还以为,她们做足了什么准备,合着不过就是撒泼来了。

    就她们闹的这一场,随便哪句话,传出去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就算传出去,大家也顶多只会讲其看做一场闹剧,过个三两天,只怕就忘却了。

    王玉燕气的浑身发抖,须臾,她竟是忽然仰脸笑了两声。

    落银皱眉看着她,总觉得今日的王玉燕有些不太一样。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我却不可以!”王玉燕愤恨不已的盯着落银,忽然就说道,“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这句狠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是被吓到了。

    而下一刻,就见王玉燕从怀中摸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来!而后,便朝着落银飞扑了过去!

    落银是也没料到王玉燕今日过来,竟然是抱了豁出去的心态,眼见污蔑不成,竟然干脆就堂而皇之地要取她的性命!

    看来她今日过来,乃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落银心底不禁一寒,然而因为方才那一愣神的功夫,王玉燕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呀!”人群中有人反应了过来,惊恐的叫了一声。

    “快,快跑啊!要杀人了!”原本围观的人,见王玉燕拿出了刀子来,都吓得惊呼不已,争先恐后地往铺子外跑去,唯恐会受到牵连。鲁方直是也没料到王玉燕会动真格,他原本只是想借此来打压一番叶记的名声,现在眼见着要出大事,也是猫着腰快速的逃离了现场,一颗心噗通的跳个不停。

    “银儿!”

    “师傅!师傅小心啊!”

    已经生锈的匕首,唯独刀刃处却崭新锋利,闪着冷冽的寒光,显然是刻意磨过不久的。

    “叶落银,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死!”王玉燕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头脏乱的头发遮去了大半张脸,却掩盖不住她狰狞至极的表情。

    叶六郎和叶流风,几乎是在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里就冲了过去,月娘也是吓得冷汗淋漓。

    落银下意识地朝一侧躲去,然而眼见要躲过那直冲着她而来的匕首之时,却见,王玉燕似乎早料到她会躲开,手中的匕首突然急转了方向!

272:抓起来

    离落银尚有一步之遥的叶六郎见得此景,瞳孔蓦然一缩,吓得脑子嗡嗡的发响——

    就在这时,落银忽然就嗅到一阵近似冷梅的淡淡香气,须臾之间,就觉恍然跌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中。

    这味道她很熟悉,是荣寅的。几乎这一瞬间,她就觉得安心了下来。

    紧接着,她就是一怕,怕他有没有被伤到。

    然而彼时,却听到一声“砰!”的脆响,像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找死——”荣寅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来。

    王玉燕被荣寅甩出的内力震得连连后退了十余步,直到撞到了王田氏,被她扶住以后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然后,就蓦然弯腰“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燕儿!”王田氏被吓到,虽然昨日母女二人已经在‘不要命豁出去’的话题上取得了一致,但眼下见着这猩红的鲜血,感受到生命的威胁,终究还是害了怕。

    “你们伤了我的女儿!”王田氏朝着落银和荣寅怒目以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荣寅也在场。

    当初她一家被赶下白头山的时候,荣寅还没有离开,故她也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只当荣寅是一直跟落银一家人呆在一起的。

    眼下,王田氏完全没有了想要豁出去的想法,现在她只觉得,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见叶六郎等人皆是拿恨不得将她一刀捅死的目光看着她,王田氏一时间吓得腿都软了,她一边扶着已经直不起腰,说不了话的王玉燕,一边慌张地望着四周,企图有人能出来帮帮她,于是,她朝着一些因为好奇心战胜恐惧心而选择留下来继续看戏的人求救道:“我们是无辜的!我们刚才说的都是实话,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女儿!”

    众人见此,无不是在心里纷纷摇头,刚才是谁先动的手,他们分明看的清清楚楚,人家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这母女俩,八成真的是疯子罢?

    王田氏见没人肯帮她们,一时间见叶六郎正朝着她们走来,眼里燃着熊熊的怒火,王田氏吓得更是冷汗直冒,托着一条瘸腿连连后退着,边道:“杀人可是要抵命的!”

    这一句话出来,便是暴露了害怕的心理,就连声音都带着紧紧克制的颤抖。

    现在知道怕了?叶六郎冷笑了一声,想到方才若不是荣寅在,那一刀子只怕就落在了落银的身上,便觉得理智全无了,恨不得立即将这对母女给了结了才好!

    “爹!”

    落银觉察到了叶六郎的冲动,忙地上前将人拦住。叶六郎总是这样,只要她一旦受到伤害或者威胁,就几乎没什么理智可言了。

    “爹,您先冷静冷静,她说的没错,杀人是要偿命的。”落银抓住了叶六郎一条胳膊。

    月娘终于回神过来,也过来阻止了叶六郎,怕他真的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拾香,现在就去报官!”叶六郎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打算用依法的途径来处理此事。

    王田氏她们逃犯的身份乐宁府衙或许管不了,但她们今日来此闹事,且还携带利器蓄意伤人,这就属于乐宁的管辖之内的事情了。

    王田氏闻听,眼中竟是闪过一丝侥幸。

    毕竟,当众滋事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就算到了官府,也不会重判,顶多关上一段时间,受些皮肉之苦……至少,不用死了。

    拾香余惊未了的点了头,拔腿就要往铺子外头跑。

    然而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听荣寅说道:“不必去县衙报官。”

    什么?

    除了落银之外,叶流风叶六郎等人都万分不解的看向荣寅。

    不报官,莫不是要放她们走?

    这岂不是太便宜她们了!叶六郎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刚欲开口,却听站在身边的女儿解释道:“爹,这件事情就让调使府来处置吧,就不必通过县衙了。”

    调使府!?

    通过调使府的话,那处理的事情可就不是滋事那么简单了……而是王田氏和王玉燕逃犯的身份!

    而围观的众人一听到调使府三个字,便都立即安静下来了。

    需要通过调使府来解决的……想必不简单啊。

    王田氏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下来。

    就连受了伤的王玉燕也是惊异的不得了,听方才易城的话,分明是笃定了调使府会出面处理她们的事情!可他们不过是有一间茶铺而已,哪里来的面子请得动调使府!

    而之所以要通过调使府来办,就说明落银他们已经确定了她们脸上的烙印乃是逃犯才会有的了!

    一旦会抓回去……

    他们处置逃犯的方法,有多么的残忍,她们曾经亲眼所见!

    特别是女逃犯,一旦被抓回去,就会直接丢进边疆大军的军营里,充当最下等的军妓……没饭吃没尊严,只等着被蹂躏至死……是比乞丐还不如!

    想到那种生活,王田氏和王玉燕的眼中,盛满了恐惧!

    特别是王玉燕,她原本已然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但挨了这一掌内力,尝试到了疼的说不出话的感觉,方了解到死亡逼近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是以,已经从要跟落银同归于尽的冲动中,找回了一丝理智。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一丝理智,才让她越发的清楚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容不得她不怕!

    “娘……我不要……不要被抓回去!”王玉燕挣扎着开口,而后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王田氏忙一把将王玉燕放下,自己则是倏然朝着叶六郎和落银还有月娘跪了下去,磕头求饶道:“求求叶大兄弟放了我们娘俩,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才有鬼,知道怕了还差不多。

    从白头山到现在,王田氏一家人的嘴脸,叶六郎他们早已经看得清楚,他们并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但绝不会再用在王田氏身上。

    只怕这一次他们放过了她,明天她们又会想出新的花样和招数来加害他们。

    “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吧!”王田氏砰砰砰地磕着头,不遗余力的。

    落银看却不再看她们一眼。

    荣寅走过来,扯起她的手将她拉至一旁,道了句:“别怕,待会儿调使府的人就该过来了。”

    落银忽然想起在白头山上,那次半夜突然来了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她险些丧命刀下,那个时候双目失明的荣寅,也是这样义无反顾的保护着她。

    他真的没有变。

    此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疾呼,道:“官兵来了!”

    说话间,人群就急急忙忙地让开了一条道儿来。

    落银闻言转头看过去,果然见一群约莫百十来人的队伍整齐有序地冲了进来,都是清一色的玄衣皂靴,正是调使府里官兵们的穿着。而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万青。

    落银心下这才了然,她说调使府的办事效率怎会这么快,前一个时辰刚画完画像,后个时辰竟然就找过来了,原来是万青去请了人过来。想必定是得了荣寅的示意了——

    走在前面的统领,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像,又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将头埋进膝盖的王田氏和王玉燕,皱眉喝道:“你二人将头抬起来!”

    这声音极威严,震得王田氏一个发抖,但还是没有抬起头。

    她哪里敢抬头……

    那大胡子统领显然是不耐烦了,给了两侧的官兵一个眼神,示意二人上前去。

    两名士兵便大步走到了王田氏和王玉燕身边,一人一个抓起了二人的头发,强迫着她们抬起了头来。

    “啊!”王田氏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害怕,尖叫连连。

    “……好大的疤啊!”围观的人瞧见了二人的全部面容,小声地惊呼道。

    夏国大部分人还是不认得青国被发配的囚犯的烙印标志的,乍然见了这种疤痕,只觉得丑陋而又可怖。

    “就是她们!”大胡子统领一眼就认定了二人就是画像上的人,而且脸上的烙印绝对不会错。

    “大胆罪妇王田氏、王玉燕,原本是青国人氏,因犯重罪被发配边疆,竟敢私逃来夏国!罪不可赦——”

    众人听罢,当即哗然起来。

    竟然是私逃来夏国的青国重犯!

    这种人说的话怎可信!

    原本就觉得二人方才所言实在匪夷所思的众人,眼下更是认定了王田氏她们是在凭空污蔑。

    就是不知道叶家怎么会招惹到了这种人,真是倒霉。

    “把人给我抓起来!”大胡子统领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不……不要抓我们!”王田氏和王玉燕竭力的反抗着,然而又哪里敌得过这些身强力壮的士兵,没几下就被制服的动也动不了了。

    虽然身子不能动弹,但王田氏的嘴巴却仍旧不肯闲着,她的目光扫到落银的时候,忽然大叫了出声:“你们不是有权处置青国的事情吗!我告诉你们,这个铺子的主人叶六郎……还有那个小骚货叶落银,和她身边的那个人全部都曾在汾洲境内为匪!要抓,也要把他们一同抓起来!”

    ------题外话------

    第三更九点左右。

273:风郡王妃(和氏璧加更

    方才还说知道错了,结果一转眼,就开始不遗余力地要将落银他们拉下水。

    大有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意思。

    “放肆!”大胡子统领即刻就呵斥了一句,怒声道:“竟然敢对睿郡王不敬,罪加一等!快将人押回去听后处置!”

    睿郡王?!

    王田氏和王玉燕顿时就呆住了,而后回神过来已经被强行拖了出去。

    王田氏还不死心的挣扎着回头,喊道:“他们是土匪,他们是土匪!”

    然而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这时,原本将心思尽数放到王田氏这场闹剧上的百姓们,全部都将目光转移到了那身材欣长,面貌俊美如铸的少年人身上。

    这是睿郡王啊……这可是雍亲王的后人。

    众人无不是拿崇敬的眼光看着荣寅,就连站在他身旁的落银,都觉得自己好似跟着沾了些光……

    “今日之事,真的是给郡王您添麻烦了。”那统领对着荣寅满怀歉意地说道,声音里也带着一股子不似假装的尊敬,而后又跟荣寅保证道:“此事调使府一定会秉公处理,还请睿郡王放心。”

    待见荣寅点了头之后,那统领才请了退,而后对着一干官兵大手一挥,一行人便整齐有素的离去了。

    “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可真的把我吓死了,合着这俩人竟然还是逃犯,怪不得身上一股子匪气。”纪海吐了一口气。

    “现在知道怕了。”叶流风淡漠地道:“跟你说了多少遍,没事不要过来。”

    落银偷偷瞥了一眼叶流风的表情,觉得她这个二叔,好像变了一些。

    纪海却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多说什么,内心里,却将叶流风方才的话当做是他在关心自己。

    叶流风见她还笑,不由地就拧了眉头,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走到堂中央对着还未散去的人群说道:“事情已经解决,诸位要买茶的可以进来买茶了,若是无事,也可趁早回去了。”

    不得不说,叶流风身上真的是有一种强大的震慑力。

    他这话一说出来,人群果然就极快的散开了。

    拾香跟落银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去后院端了水过来,将王玉燕方才吐在地板上的血迹给擦拭了个干净。

    “银儿没事便好,没事就好啊……”月娘余惊未了,把落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确定没事儿之后才放下了心。

    “这回又是多亏了易城。”叶六郎也是吁了一口气,方才的情况当真是危及。

    “六郎,你瞧瞧你……还易城易城的喊,该改改口了才是。”月娘见有客人往他们这边儿瞧过来,连忙提醒道。

    “对对对……”叶六郎笑着点头,“该喊睿郡王了。”

    “着实不必,伯父您觉得怎么顺口便怎么喊。”荣寅对这些规矩毫不在意,再者说了,这又非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根本不必拘泥这些。

    叶六郎就笑了笑,心里大约是有了数儿,虽说荣寅不在乎这些,但叫外人听了去终究不好,日后在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他还是得多注意一下这些称谓才行。

    “对了,你们不是说要去外头走走吗?”叶六郎适才想起来,今日落银出门儿前的话,说是要跟荣寅出去。

    “先是去了一趟调使府,后经过铺子门口儿,发现了不对。”落银说到这里不由地庆幸,还好她跟荣寅来的巧,若是让叶六郎他们单独来面对,依照叶六郎三两句话便被被人激的没有理智的性子,只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若真的杀了人,就全是他没理了。

    想到这里,落银忍不住同叶六郎说道,“爹,日后遇事您还是冷静些好,多听听二伯的意见。性子太冲动的话,容易吃亏。”

    叶六郎禁不住苦笑了起来,他一大把年纪了,却还不如自己的女儿理智。

    “银儿说的没错,你这脾气是该改一改了,不然迟早要吃大亏。”叶流风站在兄长的角度上,说的话就特别直来直去。

    叶六郎听罢略有些讪讪的一笑,而后就点了头。

    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气不行,极容易被人激怒,是该收敛收敛了。

    眼见着快要到了晌午,该是到了用午食的时候,月娘和拾香的情绪也约莫稳定了下来,就去了后院准备饭食去了。

    “就吃罢饭再出去吧。”叶六郎对着荣寅和落银说道。

    “也好。”落银点头。

    荣寅本来就是要跟落银一起出去的,见落银点了头,他自然是没什么意见。

    万青却是始终觉得不可思议——王爷竟然会这么随意的留在一个茶铺里用饭……

    自打王爷遇到这个叶姑娘之后,言行举止是真的没办法按照之前的习惯来解释了,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王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得。

    荣寅十分念想月娘的手艺,今日又逢休沐,便打算心无旁骛,好好地坐下来吃一顿饭。

    然而月娘那边菜还没有炒好,睿郡王府里便来了人。

    “风郡王,风郡王妃?”荣寅闻听一挑眉,这可奇了怪了,风郡王是当今皇上的庶出兄弟,这么多年来就是一个闲王,性子也十分的软弱,很少与他人来往。故他跟这位风郡王之间,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而今日,风郡王又怎会突然去了他府上拜访?

    落银是不知这些条条道道儿的,只听说风郡王去了他府上,便道:“既然来了贵客,那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让人久等了只怕不好。”

    荣寅点了头,虽然不知道风郡王找他何事,但想必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管如何,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好的,不能太怠慢。

    “若到了吃饭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和伯父就不必等我了。”荣寅交代了一句,见落银点了头之后,才提步出了后堂。万青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马车调头,朝着睿郡王府的方向滚滚行驶而去。

    回到了王府,荣寅并未立刻去见风郡王夫妇,而是礼数周全地先去换了一身正式的会客衣袍,今日本是打算去月老庙,故穿的十分随意。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荣寅便来到了花厅。

    一刚进去,望里头仅仅看了一眼,就觉得被晃住了眼睛。

    厅中坐着一位娇美的年轻妇人,看年纪也就双十左右,身着一袭艳丽的玫红色刺金绣大朵牡丹的华裳,一头青丝挽作坠马髻,金玉钗寰随着她低头吃茶的动作,微微晃动着。她将茶盏交由一侧丫鬟的那个间隙,荣寅便得见了她的样貌。

    只见她本就生的娇俏艳丽,再加上描了当下时兴的梅花妆的缘故,更衬得她整个人都艳丽照人。

    美则美矣,但却让人一眼望去,觉得太过于浓重。

    而对于见惯了落银这种清雅美人的荣寅,一时间更是觉得无法直视。

    这是风郡王妃吧?荣寅在心里想道。

    可左右看了一番,却没有看到风郡王的影子,偌大的厅中,只坐了这位郡王妃一个人。

    一颗春心四处乱撞的明珠,在这里已经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虽然如此,心绪却还是没能平静下来,构想着待会儿见到睿郡王的情形。

    此时,忽然见厅中的丫鬟们伏地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王爷?

    在这睿郡王府里被丫鬟称作王爷的人,定是睿郡王荣寅没错了!

    明珠欣喜万分、迫不及待地就站了起身,转头朝厅门处望去。

    只见那身着冰蓝色暗纹缎袍的男子身材修长而笔挺,背着正午投射入厅的金芒朝着她缓缓走来,因背后光芒太盛的缘故,一时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但那经过刀削一般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却是出现在她梦中无数次的模样。

    明珠几乎这一瞬间就确定了——就是他没错!

    待荣寅走到离她尚有十余步的距离的时候,明珠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面庞。

    一时间,心如擂鼓。

    没错,就是他……她绝对不会认错!

    因为同位郡王之位,按理来说荣寅无需同明珠行礼,但明珠身份总归是他国的公主,为了图一个周全,他还是守礼的一揖手。

    然而还来不及开口寒暄,就忽然见明珠朝他蓦然走近了几步,问道:“真的是你吗!”

    什么?

    荣寅不由地一皱眉,后退了几步同明珠拉开了距离,“不知风郡王妃此言何意?”

    “我……我曾经见过你。”明珠犹如一个少女那般,在心上人面前开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有些不甚流畅地说道:“在那晚的宫宴上,我曾得见过睿郡王一面。”

    荣寅听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了句“原来如此”,便径直问道:“不知风郡王在何处?”

    方才他明明听下人说,风郡王和风郡王妃来了。

    “我本是同王爷说好……一同前来拜访的,可因王爷临时有事,我便先行过来了,但方才府里下人来禀,说王爷事情未办完……今日只怕是来不成了。”明珠解释着。

    陪她一道儿前来的两个丫鬟,却是同时抬头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是惊异之色。

    公主怎么撒谎?

    ------题外话------

    比预料中的早一点~

    码完就发出来吧。另外谢谢寥若辰的平安符打赏╭(╯3╰)╮

274+275

    ----昨天网络打雷坏掉,折腾到夜里三点多还没好,今早起来才知道是电信局那里坏掉了……累觉不爱啊……,这一章是两章合在一起的,昨日的更新么么哒~----

    274:事有蹊跷

    本来,风郡王爷根本不知她来睿郡王府啊……更别提什么方才下人来禀的事情了,她们就一直站在这里一步不曾离开过,又何时见到什么人过来了?

    但毕竟只是丫鬟的身份,自然不能公然拆穿主子的谎话,只得将心底的疑问压了下来。

    明珠这边说谎话说的那叫一个面不改色,实际上,她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说辞,所以方才才会对去请荣寅的小厮一番误导,误导他风郡王待会儿也会过来。

    荣寅眼中闪过一抹疑惑,而后就道:“既然风郡王临时有事,也不好勉强。”

    “无妨……”明珠笑着说道:“听闻睿郡王近来操劳军营之事,想必十分辛苦,我让人带了些补品过来……乃是上次入宫,太后娘娘所赐,还望睿郡王莫要推辞。”

    “……”荣寅暗暗皱眉,他怎么就觉得这个风郡王妃,对自己好的有些不同寻常?

    思衬了片刻,他终是开口说道:“风郡王妃有心了,可这补品既然是太后赐给王妃的,王妃理应留下享用,方不负太后恩泽。故请恕荣寅不能收——”

    “怎会不能收!”明珠见他对自己如此生疏,立马就急了。

    见她失态,荣寅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一时间不能猜透这素未谋面的风郡王妃何以对自己如此的关心,但想来不会是好事,他向来做事果断,眼下见明珠如此,便没了耐心,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风郡王今日不能前来,那郡王妃还是早些回去吧,荣寅还另有事要办,便不留郡王妃用膳了。”

    这自然是体面话,一侧的丫鬟和仆人都听得出来。

    然而,明珠却没听出来。

    她有好多话想同他说,她还想好好地看一看他,她好不容易才得知了那个人就是他,这才说了几句话?她怎么可能走!

    “……睿郡王当真是有要事要办吗?”明珠不死心地问道。

    万青在一旁忍不住咂舌,心道这个风郡王妃,亏得还是青国的公主,怎么会如此的没有眼色?人家都说了有事不留了,她还一副死活不愿意走的模样。

    至此,万青不由就想到之前隐隐从风郡王府传来的流言,说是风郡王十分惧怕这位青国来的公主,府中大小事,几乎都是她来做主。

    荣寅看了明珠一眼,就见她晶亮的眸中,此刻竟然装满了一种近乎爱慕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荣寅心下惊惑不已。

    这时,却又听明珠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睿郡王谈谈,不知道睿郡王是否可以抽出些时间听我说?”

    ……

    厅中的丫鬟,听罢了这句话,无不是面面相觑。

    这若是未出阁的女子这般跟男子说话,大抵还能赞上一句爽快直接,勇敢无畏,可这明珠公主,乃是风郡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啊。她今日单独前来睿郡王府,若是传了出去,只怕都会受人诟病了。

    而现在,她竟然还主动要求跟睿郡王单独谈话?一干下人们此刻无不是觉得三观被这位大胆的公主,再一次刷新。

    荣寅越听越觉得明珠对自己的态度‘可疑’。

    “不如等他日风郡王亲自过来,荣寅再详听吧,军营中还有要事,实在不好久做耽搁,荣寅先行一步,若是郡王妃还想坐会儿,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们,无需客气。”荣寅说罢,甚至都不待明珠反应,便径直转身离了大厅。

    “睿郡王!”明珠忙喊了一声,却见那背影的主人根本没有回头,就像不曾听到她的声音一般。

    万青默默在心底为自家主子点起了赞,忙地一溜儿烟跟了过去。

    一时间,厅中再次只剩下了明珠和一群低着头的丫鬟。

    明珠气的跺了脚,整张脸几乎都皱起来了。

    怎么第一次见面,便会是这副不如人意的情形……明珠紧紧的抿着唇,心里直发涩。

    不过能见到他,就已经很好了……

    反正日后的日子还长,见面的机会还很多。还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吗?

    想到这里,明珠才勉强平静了一些。

    而后,方带着丫鬟们乘着轿子打道回了府。

    ※

    ※

    ※

    ※

    ※

    ※

    风郡王府。

    “王妃到底去了何处?”风郡王朝着寝院里的丫鬟问道。

    “回,回王爷,奴婢不知……”小丫鬟吓得肩膀瑟缩着,她岂敢将王妃去了睿郡王府的事情说出来,毕竟明珠出门前已然放了话,所说她们胆敢将她去睿郡王府的事情告知风郡王,便等着被扒皮吧。

    风郡王沉默了一刻,大抵是觉得在她这也问不出什么来,便问古嬷嬷在何处,让她来见。

    毕竟最了解明珠行踪的人,便是古嬷嬷了。

    却听小丫鬟低着声音回话道:“……回王爷,古嬷嬷今日晨早被王妃责罚,伤势颇重,一时间只怕……只怕无法开口。”

    那脸肿的,当真是说不清楚话了。小丫鬟这话说的,可是丝毫不夸张。

    风郡王脸上一片讶异。

    明珠竟然罚了古嬷嬷?而且还罚的这么重!

    “王妃为何要罚古嬷嬷?”风郡王觉得定不会是无缘无故,明珠虽然任性的厉害,但平时对古嬷嬷,看得出来也是有一些忌惮的。所以她这次严惩古嬷嬷,定是因为不小的事情。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小丫鬟低着头怯懦地说道,难道要她说明珠之所以罚古嬷嬷,乃是因为古嬷嬷不许她去找睿郡王吗?

    其实在她们看来,风郡王待明珠极好,可谓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可王妃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么记挂着那位素来没有交集的睿郡王……说实话,这院儿里的哪个丫鬟,都是觉得这乃是一个非常忌讳的话题。

    私下都不敢讨论,更何况是告诉风郡王了。

    见这丫鬟一问三不知,风郡王难免就皱了眉,提了提声音,打算威严一些再问一遍的时候,却忽听听得身后有了动静。

    “参见公主……”院子里的丫鬟看清了来人,忙地都屈膝行礼,表情颇有些诚惶诚恐。

    “嗯。”明珠倨傲中带些疏懒的应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风郡王,就要回房,如同没瞧见那么大一个人一样。

    风郡王已然习以为常,也不生气,却上了前去询问道:“用午膳的时候发现公主不在府中,不知公主去了何处?”

    “随便走走罢了。”明珠随便敷衍了一句,便道:“让丫鬟准备午膳送到我房中。”

    风郡王答应了下来,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方才听下人说,今早公主处罚了古嬷嬷,不知道古嬷嬷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公主大动肝火?”

    这说话的口气,可谓是处处小心翼翼,哪里有夫妻之间的自然。

    “怎么?”明珠显然是不耐烦了,止住了脚步看着风郡王问道:“莫不是我处罚一个下人,也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古嬷嬷她是本公主的人,本公主想怎么着便怎么着!无需你来多问——”

    风郡王窒了一窒,后忙就赔笑道:“我哪里是哪个意思……也罢,公主既然罚也罚了,我也就不多过问了。我这便吩咐丫鬟,准备可口的饭菜送来房里。”

    明珠这才平息了些怒火,冷哼了一声之后,便拂袖回了房中。

    风郡王看着她的背影,呼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再说一回到内室的明珠,一转脸就换上了一脸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是要比房中摆放的牡丹花还要娇艳上不止三分。

    太好了……她终于见到他了。

    ※

    ※

    ※

    ※

    ※

    ※

    晚间,落银由荣寅送着回了家之后,便听上前开门的肖肖说道,“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听懂她口气中的急切,落银问道:“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不不……”肖肖连忙摇头,道:“是今日我三伯父过来了,说那半边山的主人,听说小姐愿意出一百两买下之后,立马就点了头,地契都让我三伯父捎来了……”

    什么?

    落银震惊的微微张了张嘴巴,片刻之后才道:“我都还没见过这主人,银子也还没交接……他……就将地契给拿出来了?”

    “没错,而且上头还有官府批下的转让盖章。”肖肖又说道。

    卖地经过官府盖章,这是这个时空里,最正规的流程了,有了官府那边的认证,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这本是好事,但此刻落银听在耳中,却全都是不解。

    怎么会有人这么的不谨慎呢?

    还没见着她这个买主,最重要的是还没见着银子,就将地契这样贸然的转让给她了,这怎么说都太过冒失了。

    但此人既然还想着通过官府,明显又不是一个粗心疏漏的人……这岂不是矛盾的很吗?

    落银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还是对肖肖说道:“你明日随我去满叔那里一趟,

    我要亲自见见这半边山的主人,当面跟他谈谈。”

    不这样做的话,她根本安心不下来。

    饶是肖肖懂得不多,是也觉得此事多少有些蹊跷,此刻听落银这么说,自然是点头应下。

    于是,次日一早用罢了早食,落银便带着肖肖朝着茶园而去了。

    275:送衣

    杜满一大早的,已经在茶园里组织着大家除草了,是勤快尽责的让人没有话说。

    “小姐怎么来了?”杜满被肖肖喊了过来,粗糙的双手上,还沾着些泥巴,想来方才也是在拔草。这个季节,正是野草疯长的时期。

    “满叔辛苦了。”落银没急着说自己来的目的,先是对着杜满笑了笑。

    “不辛苦不辛苦……小姐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还要感激小姐肯给我们这么好的活儿干呢!”杜满憨厚的笑着说道,这话也是发自肺腑的,毕竟他们本也是庄稼人,相比之下,料理茶园不知道要轻松的多少。而且落银开的工钱也是比一般的茶园高出许多。

    “过几日采摘夏茶,还得麻烦满叔多费些心,那几日我怕是会忙,没时间过来盯着。”

    黄大茶拾香和杜泽还没接触过,她得在茶庄里亲自来才行。

    杜满听了自然是满口应下。

    又询问了一句近来茶园里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很好之后,落银这才说了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我想见一见那半边山的主人。满叔能不能安排一下?”

    据肖肖说,是那半边山的主人找到杜满的,而地契也是对方交给杜满的,所以想来杜满应该可以找得到他。

    “这……”杜满愣了愣,随后就问道:“小姐,可是那地契有什么问题吗?”

    落银笑了笑,摇头说道:“并无,只是我想亲自见见那位主人,将银子当面交于他,如此我才能放心。”

    原来是这样……杜满了然地点了点头,可随后又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小姐,我也不曾见过那山的主人——”

    “什么?”不待落银开口,肖肖就抢在前头惊呼了一声,摇着杜满的胳膊问道:“那三伯你是怎么拿到这地契的!”

    “是通过方大山那里……他说那半边山是他亲戚的,他亲戚要卖,我们就是通过方大山联络的,那地契也是昨个儿方大山转交给我的。”杜满解释着道。

    “哦……原来是方大叔家的亲戚。”肖肖释然地点着头,那方大山乃是跟他们一个村子里的村民,人也老实巴交的。

    肖肖觉得没什么不对,落银心里的疑问却是越来越重。

    怎么越来越觉得这山的主人这么神秘……

    “那满叔你可否通过那位方大叔,将这山的主人约出来一见,请帮我转告,如果见不到他本人的话,这块地只怕我没办法放心的买下来。”落银思虑了片刻,终究还是如是说道。

    她做任何事,都讲求一个安心和稳当。

    见她坚持要见对方,杜满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应下之后,就立马儿跑回了村子里,去找方大山商议此事去了。

    然而出乎落银意料的是,还没过半个时辰,杜满就带着那山的主人过来了。

    对方乃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儒生,生的斯文儒雅,一身淡灰色的细绸布袍子,上头绣着雅致的竹叶,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便是十分的有素养。身侧,还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厮。

    总之……看起来并没有哪里不对。

    落银将人请到了茶园边上去年建好的小楼之中,又让肖肖去泡了茶招待。

    二人就这个交易谈了一番,十分的顺利,很快便敲定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吗?这个主人的举止和谈吐,都十分的正常。或许人家之前不愿意出面,不过是怕麻烦罢了。

    交接完了银钱,一切无误,将人送走了之后,落银才觉得一颗心彻底的落定。

    整个交易的过程都没有什么漏洞,现在那另外半边山律法上已经属于她了,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落银对着肖肖说道。

    而另一头,刚被落银送走不远的那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却停下了脚步。

    “回去禀告曾公子吧,事情已经办妥了。”他对一侧的小厮吩咐道。

    小厮“诶”了一声应下,心里却在咕哝着,少爷大费周折地买下这半边儿山,却转眼又以如此低价甚至跟不要钱似得卖给了那位姑娘,而且还不愿意透露姓名,可真真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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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银从茶园回来之后,径直去了茶铺里。

    看铺子里的客流,好像并没有因昨日王田氏和王玉燕母女俩的大闹而受到影响,毕竟多数人都亲眼瞧见,她二人已经被调使府押走,是不可能再来滋事了。

    叶六郎和叶流风还有杜泽,带着两个伙计,在柜台后有条不紊的忙活着,这个时辰,月娘和拾香想必是去了后院儿准备午饭了。

    落银眼光一转,就瞧见了坐在茶座上的纪海,几乎是没有任何意外。

    这姑娘……可真是一颗心拴在了叶流风的身上。

    “落银回来了。”纪海看到了她,笑着站了起来走到落银身边,又拉着落银同她一起坐下,看了一眼叶流风,见他的注意力不在这边儿,方对落银小声地问道,“我做了一件新衣给叶大哥,你帮我转交给他,别说是我做的——”

    落银闻言不由地咂舌,竟然都给做起衣服来了。

    这些日子叶流风对纪海的冷硬态度,落银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想都不要想,这衣服若是纪海亲自交给叶流风的话,定会被毫不留情的拒绝掉。

    “好不好?”纪海见她不语,忙又问了一遍。

    对上她渴求的目光,落银只得点了头,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横竖不过是转交一件衣服罢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纪海的一番心意。

    见落银点了头,纪海喜形于色,再又看了叶流风一眼之后,才将手下的包袱偷偷地递给了落银,生怕会被叶流风发现一样。

    一切就绪之后,纪海提高了些声音,笑着说道:“落银,你这簪子挺不错的……”

    果然这句故意提高了声音的话一出来,就惹得叶六郎和叶流风望了过来,这时候二人才发现原来落银回来了。

    “呵呵呵……”听着纪海突如其来的夸赞,落银只得干笑了几声。

    二人又若无其事地说了会儿话,声音的力度也恢复了正常,显然是做戏给叶流风看的。

    须臾,纪海拿手肘捅了捅落银,给了她一个眼神。

    落银会意,拿着包袱站了起来朝着叶流风走了过去,此时,铺子的客人差不多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刚巧叶流风这个柜台前,没有了客人。

    “二伯,今个儿挺累的吧?”落银走过来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

    叶流风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累的。”

    “……”落银默然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干脆就将包袱一把放到了叶流风面前的柜台上。

    叶流风愣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拿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纪海见落银方才那略显‘豪迈’、甚至有些突兀的动作,生怕她会给自己搞砸,此刻颇为紧张地盯着二人。

    “二伯,这是我今儿上街的时候给你买的一件新衣,你去后头试试合身不合身?”

    叶流风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包袱,而后就道:“不用了,我有衣裳穿。”

    落银噎了一下,接收到纪海满带紧张的目光,又劝道:“可是买都买了……二伯不如您就去试试吧?”

    叶流风皱了下眉,“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落银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没有啊……”

    “那好端端的给我制什么衣裳?”

    其实落银并非没有给他制过衣裳,但每次都是跟叶六郎和月娘他们一起,从来不会厚此薄彼,像今日这样单独给他自己买衣裳,实在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落银觉得这一点似乎不太好解释。

    纪海见她这边战况不妙,总归是再也坐不住了,表情略显忐忑的走了过来,插话道:“叶大哥,这也是落银的一片心意,不如你就去试试合身不合身?”

    叶流风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在落银和纪海专注的目光下,缓缓地转过身去收拾柜格中的茶叶去了。

    纪海和落银对看了一眼,哑口无言。

    叶六郎将事情的前后都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颜色,片刻之后,走了过来。

    “二哥,既然银儿这衣服都买回来了,你就去试试吧,不过是孩子的一点心意而已,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是啊二伯……您就去试试吧。”落银觉得自己果真也是豁出去了,口气里竟是带上了几分略有撒娇嫌疑的央求。

    也不知道是叶六郎的话被叶流风听了进去,还是因为落银这苦苦央求的口气让人……动容,叶流风身形微怔了片刻之后,竟是转身回来一把将包袱抓了过来,然后便朝着后院径直走去了。

    落银和纪海还有叶六郎,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颇有一番奸计得逞的意味。

    “我欠你一个人情!”纪海欣喜地对落银道了一句,便朝着后院跑了过去。

276:这么烦我?

    “爹,您也觉得纪海和二叔……可以啊?”落银单手支撑在柜台前,眼中含着狡黠的笑。

    叶六郎就仰脸笑了两声,并没有直面回答落银的话。

    后院这边儿,叶流风刚一走出厢房,就见纪海站在十步外的香樟树下等着。

    见他出来,纪海脸上就是一喜,然而当看清叶流风身上的衣服的时候,笑意却忍不住凝固在了嘴边,问道:“叶大哥怎么不穿,是不合身吗?”叶流风身上的衣服,分明没有换过。

    “就是太合身了。”叶流风口气不明的道了一句,朝着纪海走了过来。

    什么叫做太合身了?

    纪海略微一愣,遂又问道:“合身不是更好吗?”

    “拿回去吧,日后莫要在我身上平白的浪费心思了。”叶流风冷冷地说道,将手中的包袱抛给了纪海。

    纪海有些僵硬地接在怀中,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道:“叶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衣服是落银给叶大哥买的……我只是来看看你穿上合不合身而已。”

    叶流风已然走过了她三步开外的距离,此刻停住了脚步,却头也不回地说道:“铺子里除非量身定做,如若不然根本做不出如此合身的衣裳。”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是已然知道落银撒了谎,这衣服就是纪海特意为他做的。

    “叶大哥……”被戳破了心思的纪海,脸色一时间复杂非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流风刚欲走,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又说道:“你年纪还小,尚且不懂这些,可你总归是个姑娘家,应当知道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那日我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不要再来铺子里找我了。我的衣服,更不需要你来做——”

    这话本就伤人,再加上叶流风那万古不化的寒冰一般的口气,直让纪海觉得,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了下来。

    ……

    二人之间,有着一段为时不短的沉默。

    “你就真的这么烦我吗?”终于还是纪海先开了口,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哽咽。她低垂着头,望着雪白的指尖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那都是被针扎过留下的痕迹。

    纵然叶流风此刻背对着她,却也可以通过她的声音来猜测她此刻的表情,一时间,心口处竟然有些发堵。

    纪海平日里,不管他如何冷脸相待,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做点心、送荷包、送衣服,可谓是花尽了心思,说是不屈不挠也不为过,像今日这般消沉,倒还是头一次。

    叶流风隐隐也觉察到,他方才的话是有些重了。

    “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见不得我?”纪海见他沉默,微抬了头,望着他的背影再次问道。

    叶流风顿了片刻,终是道:“你可以这么想。”

    纪海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身体顿时都僵直了起来,表情也是近乎呆滞。

    原来,她还以为他虽然不喜欢自己,但自己一日日的下来,应该可以慢慢的感动他,谁知道到头来,不仅没有能将他感动,还使得他如此厌烦自己。

    想来世上最讽刺的事情,也莫过于如此了吧。

    纪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满满的都是自嘲。

    这时,从一早开始本就灰沉沉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阵闷雷声,让人听了只觉得压抑。

    叶流风抬头看了一眼此际乌云涌动的天空,本想对纪海说一声“要落雨了快些回去罢”的话,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最后,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纪海一时间更觉得凉透了心。

    一阵大风吹来,香樟树叶纷纷打着旋儿落下,纪海站在树下,肩膀禁不住的开始抽搐了起来。

    又一阵闷雷声在头顶上响起,纪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抱紧了怀中装着衣服的包袱跑了出去。

    落银正在前堂跟叶六郎说已经将那半边山买了下来的事情,余光中,却见一个青葱色的影子略有些踉跄的跑了出去。因为太快的缘故,以至于她没有看清楚是谁。

    却听一旁的杜泽疑惑地道:“那不是纪姑娘吗……”

    纪海吗?

    落银讶异不已——怎么突然走掉了?这姑娘近来贯彻的原则可是,能在铺子里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除非叶流风一而再的赶人,否则打死都不走。

    杜泽犹豫了一下,又看着叶六郎和落银父女俩说道:“好像……还哭了。”

    哭了?!

    落银和叶六郎互看了一眼,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肯定是因为叶流风!

    但想来,能让纪海如此失态,叶流风这回说的话必定不轻……

    轰!

    就在这时,忽然炸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没有防备的落银和杜泽都是吓得一个战栗。

    随着这道雷声的落下,外面就开始砸起了豆大的雨点。

    铺子里此刻已然没了客人,空荡的大堂中,却因为这雨声而显得有些喧吵。

    叶流风这时从后院走了过来,端看那脸色,是与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落银抓起了一把油纸伞,走过来塞给了他,道:“这么大的雨,纪海又是跑着回去的,她家离西雀街又不近,二伯去追上去送把伞吧?”

    叶流风握着落银硬塞给他的伞,淡淡地道:“她应该知道找把伞。”

    落银忍不住皱了眉,就看纪海方才那副模样,哪里会有心思找什么伞!

    “二伯,你难道——”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叶流风打断了落银的话,又强调道:“以后也不要帮着她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落银暗暗撇了撇嘴。

    叶流风对纪海,分明是有些不同的,却还死鸭子嘴硬。这个二伯,当真是别扭古板的厉害……

    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之大,落银还是拿了把伞跑了出去追人。这么大的雨淋下来,少不得得要生上一场病。她一直与纪海还算投缘,几年前偷药之事也早就释怀,眼下只想着,纵然纪海做不成她二婶,做个朋友还是必然的。

    叶流风望着落银拿着伞跑出去的背影,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杜泽是个明白人,见状,笑着摇头去了后院儿。

    叶六郎将手下的事情也已经料理完,走了过来拍了拍叶流风的肩,道:“二哥,你还说我的脾气该改一改……如今我觉得你这脾气,是也该改一改了。”

    说罢,便也走开了,只留叶流风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莫测。

    落银终究也是没有追的上的纪海,想她差不多也该到了家,便只得原路折回了铺子。

    自这天起,接下来的整整三日里,纪海都未曾再来过铺子里,也没有私下找过落银一次,就如同随着那场大雨,忽然间就消失了一般。

    落银想着她大许是要冷静几日,便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纪海的性子,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虽然她将叶流风看的很重,但还不至于因为叶流风的三言两语便想不开。

    这一晚,乃是月圆之夜,落银早早喝完了药,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望着天空一轮圆月发着呆。

    因为寒症的缘故,披了一件用来御寒的长袄。

    自打来到乐宁之后,她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总觉得现在每次寒症发作的寒冷,都在逐次的减弱,再也不会像之前一般,整个人都会被冻的无法走动。

    茶园里夏茶采摘的事宜已经开始了,今天采摘的头一回茶青送到茶庄后,她便将制作黄大茶的基本方法交给了杜泽还有拾香,二人都是在制茶上头极有心的人,几乎一点就通,没有让她多费心。

    现在,茶铺里的运营也一日日的稳定了下来,落银终于觉得是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却同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来,一件一直打算问一问叶六郎,却因为近来太忙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的事情。

    想到此处,落银便从藤椅上起了身,去找叶六郎去了。

    去了叶六郎的院子,落银瞧见眼前的情形,倒是觉得十分稀奇——叶六郎此刻正同叶流风面对面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桌上摆了一个棋盘,二人趁着皎洁明亮的月光正对着弈。

    “二伯今日好雅兴啊。”落银走近,笑着说了一句。

    叶六郎喜欢下棋,但因为月娘和落银都不大懂,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故也没心思来拉她们下,但叶流风不一样,据说棋艺十分得了,险些就要到了找不到对手的至高境界,或许正因为如此,每回叶六郎邀他下棋,都会被他冷漠的拒绝。这种心态,大致就跟叶六郎不屑跟月娘和落银母女俩下棋乃是一个道理。

    故,现下得见叶流风同叶六郎下棋,便由不得落银不惊讶了。

    “今日你寒症发作,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四处走什么。”叶流风关心人的方式向来也是冷硬,落银早已习惯。

    再看叶六郎,正捏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是都没空分神去理会自家闺女了。

    叶流风却是板着一张脸,毫无表情,二人这副气势,相比之下便是高低立见了。

277:无颜相见

    果然,不过落了三子的间隙,叶六郎这边已然是溃不成军。

    “重来一局!”叶六郎懊恼地道,这局胜负已分。

    “接连三局,都是如此。”叶流风口气无波的说道,将手中还未落下的棋子丢回棋碗中,道:“如此棋艺,日后莫要再让我同你下棋。”

    这话说的……分明满满的都是嫌弃的意味。

    落银简直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叶六郎的脸色一阵窘迫,见叶流风已经起了身,也不再多留,连续输了三局,除了不甘心之外,他是也觉得太过丢脸。

    望着叶流风踏着月色离开的背影,落银总觉得他身上好似比平常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而这份情绪,不消多想,她也知道定是跟纪海脱不了关系。落银便寻思着,下次得空,还是得对叶流风进行一番开导才行,至少得让他自己认清楚自己的心意,不然他日后悔,只怕为时晚矣。

    叶六郎从棋局失意的情绪里渐渐走了出来,适才朝落银问道:“可是找爹有事?”

    如若不然,落银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找他。

    落银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含笑说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有些话想问一问爹您。”

    “你跟爹之间还吞吞吐吐的作甚,有话问来便是了。”

    “嗯……”落银失笑着点了头,遂问道:“之前在白头山上的时候,曾经听爹说,我娘亲乃是夏国人氏,不知可正是乐宁本地的人?”

    叶六郎怔了一会儿,后才点了头,又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落银笑了笑,“就是想多了解些关于我娘亲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再提起已故去的妻子,叶六郎仍旧是有几分怅然,但见女儿有兴致,便想说给落银听,“你娘她正是乐宁人士,乃是为父十八岁那年来到乐宁认识的……你娘她是个十分聪慧又善良的人,只是因为娇生惯养的缘故,性子有些烈。”

    是乐宁人……

    而且,娇生惯养?

    落银觉得差不多可以给心中的疑问划上等号了——

    叶六郎又零零散散地说了一些当年的往事,落银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

    “爹,娘应当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吧?”落银试探着问道。

    叶六郎听到此处,总算是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好端端的,落银该不会问这么多问题。

    “银儿,你——”叶六郎望着脸色因为寒症发作的缘故,略有些苍白的落银,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落银默然了一会儿,微抬了头看着父亲,问道:“爹,我娘亲她是不是叫白莺歌?”

    叶六郎的身形显然蓦然僵硬了起来。

    大脑中,也是轰然一片。

    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不曾想,会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说出来……

    “你是如何得知的……?”叶六郎的表情,呆滞中又带着几丝震惊。

    这便是了。

    听完叶六郎这句话,落银便确定了下来。

    “因为我见过白国公了。”落银如实对叶六郎答道,“他曾问过我数次,认不认得一个叫做白莺歌的女子。”

    “什么?”叶六郎的表情越发的错愕,“你见过白国公了!”

    在他惊异交加的目光的注视下,落银轻轻地点了头。

    叶六郎的表情一时间复杂难辨。

    “爹,我想跟您确认一下,我娘亲同白国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六郎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大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反正迟早也瞒不住你,你也有权利知道这些……其实,你娘亲她本是白国公的独女……”

    果然……

    纵然是在意料之中,但现在亲口听叶六郎证实,落银还是免不了一番惊异。她此前如何也想不到,她这身体的生母,身份竟然如此尊贵。

    然而,她又不免想起那日在方亭湖的楼船之中,那须发银白,老态龙钟的老人,眼中浓的化不开的想念和伤痛。

    “那爹您既然回了乐宁,为何没有去看过白国公……”落银皱眉问道,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不然叶六郎也不会一直不曾对她提及她娘亲的真实身份。

    叶六郎听女儿这样问他,不由地苦笑了几声,而后,又是长长的一阵喟叹。

    “你娘亲因为我而死……我哪里有什么颜面再去见你外公。”叶六郎说着,口气里带上了几许黯淡,“而且……当初你外公很反对你娘亲嫁给我,那时候你娘亲怀了你……他外公逼她喝堕胎药,逼不得已之下,我便带着你娘亲私奔了——”

    私奔?!

    落银一阵咋舌。

    而且好像还是……未婚先孕吗?

    落银是没想到,原来她爹娘还有这么一段惊世骇俗,曲折万分的感情经历。

    怪不得叶六郎说自己没脸去见白世锦。

    “而且你外公他年岁已高,我实在不敢将你娘亲已经过世的消息告诉他……倒不如,给他留个念想……”叶六郎愧疚无比地说道:“我当时年轻气盛,做过许多冲动的事情,故他老人家也一直不喜欢我,就算是去见了,也只会惹他烦心。”

    叶六郎的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当年的事情,现在想想都是他的不对,如果当初他没那么冲动带莺歌离开,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白世锦虽然一生戎马,铁血又冷硬,但却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如命。

    落银听罢叶六郎这一番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是……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白国公对爹的成见或许已经没有那么深了,而且那日我见他……显然是非常想知道关于我娘亲的消息。”落银跟叶六郎的想法有些偏差,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白世锦肯定已经想过了所有的可能,包括白莺歌已经不在人世。

    这样一个时刻记挂着女儿的老人……该是有权利得知真相的。

    “你说的也没错。”叶六郎微微仰起了脸,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其实说到底,我只是觉得无颜面对他罢了。我欠了白家良多——”

    白家子孙单薄,白世锦除了白莺歌之外,就只有白景亭一个儿子,而白景亭因为身体的缘故,膝下一直没有所出,只早年领养了一位女儿,与落银年纪相仿。

    白景亭又因身负官职的缘故,终日忙于正事,能陪白世锦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白世锦现如今的境况,可谓十分孤苦。人到了这个残烛之年,不外乎就是想身边能有个人陪着,好好的走完最后一段路。

    这些叶六郎都知道,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代替白莺歌来照顾白世锦,来尽一尽孝心,可他却始终迈不出这一步来。于是,只得终日活在愧疚之中。

    听叶六郎一而再的重复说他无颜面对白世锦,落银便明白了,他乃是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儿。

    “爹,您既然觉得心中有愧,我认为便该去尽力弥补,而非一味的逃避。”

    不然,等白世锦真的撒手归西之后,只怕叶六郎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倒不如,趁着人还在,尽些力,就算得不到原谅,也好过什么都不去做的好。

    叶六郎将落银的话听在耳中,无言以对。

    父女二人便这样坐着,沉默无言。

    沉浸在情绪中的叶六郎并没有察觉到,妻子在不远处站了许久,盆中原本用来给虫虫擦脸的水,也早已经由温热变为了冰凉。

    月娘望着月光下围桌而坐的父女俩,抿唇犹豫了半晌,终于是将盆搁了下来,朝着叶六郎走了过去。

    “六郎——”

    听得这声温柔又熟悉的呼唤,叶六郎和落银同时回了神。

    探目一瞧,就见月娘已经来到了跟前。

    “六郎……我方才,都听见了……”月娘有些抱歉地说道,原本她是无意间听到父女二人之间的谈话的,然而后面,却是不由自由地听了下去。

    叶六郎先是一愣,而后便笑道:“你我夫妻之间,本不该有什么秘密……你既听了又何妨。”

    该愧疚的是他才是,一直以来,都将此事瞒着妻子和女儿。

    听叶六郎这么说,月娘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才说道:“六郎,我觉得银儿说的没错……你该去见一见白国公才是。”

    不管怎么说,不管白世锦承认不承认,叶六郎也是他的女婿,落银更是他实打实的亲外孙女。

    见叶六郎不语,月娘又道:“老人家若是知道还有落银这个外孙女在世上,定也会非常高兴的。”

    月娘向来善解人意,做什么事情,都会先从别人的角度出发。

    比如眼下的事情,关于丈夫已经故去的正妻的家人,她也忍不住为白世锦设想一二。换做寻常女子,若听丈夫提起此事,还对亡妻念念不忘,只怕免不了一顿飞醋。

    “爹,我跟二娘的话就说到这儿了……”落银觉得无需再劝,就道:“爹您自己做决定罢——”

    “六郎自己衡量就是,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月娘含笑说道。

    叶六郎望着身边的妻女,心思有些繁重的点了头。

278:要不要见

    翌日清晨,乐宁城的天空便是阴云遍布,行人寥寥的街道上,有冷风肆虐。

    “这鬼天气,昨个儿觉着都快入暑了,怎么一眨眼突然又冷了……”街上早起的行人,缩着脖子,拢袖疾步而走,一边咕哝抱怨着。

    一辆青布马车,不紧不慢地自街南缓缓行驶而来。

    最后,在西雀街后的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

    车夫下车上前敲响了门。

    须臾,院门儿就被从里边儿打开,出来的是一位手里拿着大扫帚的丫鬟,“你们是——”丫鬟看了一眼车夫,又看了一眼停在门前的马车。

    “叶姑娘可在家中?”车夫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肖肖对他顿生亲切,点头道:“我家小姐在的——”

    “那有劳通传一声,就说白老爷来了。”车夫很有礼貌,没有自恃架子,只让肖肖先行去通传。

    白老爷……?

    肖肖想了想,觉得耳生的很,但见对方彬彬有礼,便笑着应了下来,转身回了院子去寻落银去了。

    此刻,落银正在书房里磨墨,是应月娘和叶六郎的要求,再给李方氏他们写一封信,将现在的状况告知。

    然后刚蘸墨提笔,就忽然听得没关的门外传来了肖肖那急急火火的声音,“小姐,家里来客了!”

    落银被这乍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手一抖,笔尖一颤,一滴浓墨便滴在了信纸之上。

    她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将笔放了下来,抬头就见肖肖已经走了进来。

    “什么客人?”落银问她。

    “说是白老爷——”肖肖说着又摇了下头,道:“可我也不知道是哪位白老爷,指名儿问小姐您在不在,小姐要见吗?”

    白老爷……是白世锦吗?

    可白世锦怎么来了……

    一想到这老爷子身子不好,今个儿又冷,她忙道:“快将人请进来吧。”

    “诶!”肖肖见她这么说,忙就去请人了。

    落银将自己简单的拾掇了一下,又亲自去泡了茶水。到要往茶壶里放茶叶的时候,眼睛一闪思考了片刻,又将茶叶放了回去。

    待她端着泡好的茶水去了客厅的时候,肖肖已经将人请了过来。

    探目一瞧,果然就是白世锦。

    落银对白世锦怎么找到她的住所并无太大的惊异,毕竟他是当朝国公,打听一个茶师,简直易如反掌。她好奇的是,白世锦为什么要来。

    难道又是过来印证的吗?

    白世锦是习武之人,虽然已经老了,但听力还不弱,似乎觉察到有人走近,便转头往厅外瞧去。

    一看,果真是一身素色衣裙的落银正走来,手中托盘上托着一壶热茶。

    “还泡什么茶,那么麻烦。”白世锦呵呵笑了两声,全无任何架子,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落银也笑了笑,“白国……白老爷身子不好,怎不在家好生养着,有什么事情,您差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就在成日在家才觉得太闷,本想着让人请你过府陪我说说话儿,可怕耽误你铺子里的生意,这才赶早过来了。”白世锦望着落银,眼睛里满满都是慈爱。

    真的是太像了……如果真是他的外孙女,该是有多好。

    落银听他这么说,一时间竟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忙就道:“铺子里的生意也不算忙,白老爷有事,尽管让人来找我就是。”

    之前还不确定,因为昨日跟叶六郎确定了白世锦就是自己的亲外公之后,落银对这个老人的同情,便越发的深了。

    只想着,不管叶六郎愿不愿意将事情跟白世锦摊开,她日后都要尽可能的多陪陪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就算不是以外孙女的身份也没有关系——

    白世锦听她这么说,就摇了头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今日过来打扰,他已经觉得很唐突了,可是没有办法,他就是很想见见这丫头,只觉得只要这丫头在自己跟前,他便能打从心里笑出来,连带着身上的病似乎都好了许多。

    人一老,果然就多愁善感的多,想要有个顺心的人在跟前陪着说说话。

    “岂会,白老爷日后想要找晚辈说话,尽管让人过来就是了。”落银边说着话,边来到了白世锦跟前,替他倒上了一杯清茶。

    白世锦年轻时候虽然是个武将,但这十几年来跟着风朝岬,也对茶叶有些研究,闻着味道不大对,便垂眸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颜色也不大对劲。

    “这是什么茶?”白世锦疑惑地问道。

    “这是枇杷叶煮的冰糖茶。”

    “枇杷叶还可以煮茶?”白世锦笑了两声,觉得十分新奇。

    “自然可以,上次在方亭湖,见您一直咳嗽——”落银含笑着解释道:“这枇杷叶煮冰糖,乃是有化痰止咳的作用。”

    白世锦闻听,唇边的笑意微微有些凝固。

    落银见他表情,以为他怀疑这茶能不能喝,便又笑道:“老爷子您就放心好了,我家里人一旦喉咙不舒服,便是用这个法子,十分的见效。”

    白世锦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他哪里是质疑这茶能不能喝……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细心的为他的身子考虑过了。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壶茶,可与人家非亲非故,又无什么利益往来,别人还肯为你花这份心思,便是十分难得。

    白世锦将茶端了起来,瓷杯上传来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怕太甜,冰糖没放太多,应该差不多可以喝了,这茶还是趁热喝的好。”落银在一旁说道。

    白世锦点着头,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就怕说出来会哽咽,恐会让孩子笑话,便就只能一味的点头,然后将一盏茶吃了下去。

    二人这么坐着,便说了一些家常话。

    约莫半刻钟才过去,白世锦就询问道:“可是该到去茶铺的时间了?”

    可不能因为自己耽搁这丫头做生意。

    落银摇头笑着说道,“无妨,今日我不必去茶铺,我爹娘顾着就可以了。”

    其实这倒不是她故意想留下来多陪陪白世锦,而是她今日真的不必去茶庄,月娘和叶六郎给她下过死令,寒症发作次日,她只许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许去。毕竟这一日,她的身子要比平日里虚弱的太多,不宜操劳。

    “真的?你可不要糊弄我这个老头子啊……呵呵……”白世锦嘴上这么说,然而心中却十分的熨帖,因为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很开心。

    “我哪儿敢糊弄您啊。”落银笑着说了句,转念一想,再过一会儿只怕叶六郎就要去茶庄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是不是该让叶六郎过来见见白世锦?

    可叶六郎昨日的态度并不清晰,她也没办法确定该不该做主让二人见上一面。

    思虑了一会儿,落银还是决定征询一下叶六郎的意见,毕竟这机会难求,就这么错失太过可惜。

    于是,落银找了个借口说离开一会儿,便出了客厅,让肖肖去找了叶六郎,并让她带话说:白国公来了家中做客,问他是否要来见上一面。

    这样一来,也给了叶六郎选择的空间。

    只是可怜了肖肖,沉浸在赫赫有名的白国公来到了家中的震惊里,一脸呆滞地去了叶六郎的院子,然后继续一脸呆滞的将落银的话,一字不差的传达给了叶六郎:“你去跟我爹说……白国公来了家中做客,问他是否要来见上一面?”

    叶六郎和月娘听得一头雾水,再看肖肖这副表情,险些就要当她是在梦游说胡话了。

    “肖肖?”月娘试探地唤了一声。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晃了晃她的胳膊。

    肖肖这才蓦然回神过来,忙一脸紧张地道:“老爷夫人,白国公来家里做客了!现在就在客厅,小姐在陪着说话……小姐让我来问问老爷,要不要去见一见!”

    什么!

    叶六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月娘也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对叶六郎说道:“六郎……既然人来了,你就过去看看吧?”

    有些事情压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摊开说清楚了。

    叶六郎仍旧怔怔。

    “六郎,总有一天是要说的。一直瞒着……不是个办法。”月娘又劝道。

    毕竟白世锦也在乐宁,他今日既来了家里,难保哪一日不会与叶六郎撞面,与其那样,倒不如叶六郎主动去说清楚。

    “可是……”叶六郎额头都紧张的冒了汗,一时间犹豫不定。

    昨晚听落银和月娘说完之后,他躺在牀上,可以说是一夜没有合眼,但是到底也是没能拿定主意。

    他也想去求白世锦原谅,他也想尽自己所能去弥补这个老人,可是他同时也害怕,他怕他根本得不到白世锦的原谅,如果那样的话,他会更加的愧疚悔恨。

    “银儿应当也是盼着你能过去的。”月娘微蹙着秀眉看着叶六郎,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叶六郎将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眸中神色反复不定,一张薄唇也抿的死死的,整个人都处在了一个紧绷的状态,是在做着极大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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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逆児和梅750218的粉红票~你是阳光丶的香囊和奈苍梦的平安符打赏~

    另外说一句,非正版读者留言即日起都会删除,你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没关系,但也请保留好自己的意见,相信没有哪个作者会喜欢,每天被那么多人提醒盗.版的存在,谢谢~

279:吐血

    “你年纪还小,就操劳着一个茶铺,还要忙着制茶,可觉得累?”白世锦心情显然极好,脸上带着笑意,声音也较平时少了些沙哑。此刻,他关心起了落银的生活来。

    “不算累。”落银摇着头,为了能让白世锦放心,她又补道:“我也算是一个极能偷闲的人,若非必须我来经手的事情,我一概都会丢给铺子里的茶师和伙计来做。”

    “哈哈……”白世锦被她的口气逗笑,是觉得身心都无比的舒畅。

    一侧跟着他来的车夫,也是过了半百的年纪,在白世锦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眼下见白世锦难得的如此开心,便也跟着笑。

    “白老爷若是觉得这枇杷冰糖茶有些用处,便让府上的丫鬟煮给您喝。”落银后又交待了一句,“切记一定要把枇杷叶上的毛刷下去再煮。”

    “好——”白世锦点着头。

    车夫在一旁也暗暗的记了下来,怕白世锦记性不好到时候给忘了。

    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在这边儿聊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白世锦忽听得有脚步声接近了客厅,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意。

    ……

    白世锦先是疑惑了一瞬,而后认清了来人,脸色顿时变成了震惊,其中还交杂着惊喜,原本松弛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眼中波动犹如翻涌不息的潮浪。

    然而叶六郎,对上了白世锦的目光之后,却是僵在了原处,一步都提不起来了。

    他对白世锦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六年前。

    犹记得清楚,那个时候的白世锦,身材伟岸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冷峻而又磅礴的气势,那种气势,一半是源于天生,一半则是在沙场上征战多年磨砺而来,无人能及。彼时,白世锦不管何时何地总爱板着一张冷脸,鲜少能见得着他笑,至少叶六郎,就不曾见过。

    而眼前这个身材枯槁的老人,却是慈眉善目,一头银白的头发凸显了他的苍老,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依稀还可寻见几丝坚冷,但却也看不仔细了。

    十六年的时间,能使一个人转变如此之大,想必不全是因为时间无情的雕刻。

    叶六郎知道,白世锦如此,定然是跟白莺歌的离开有莫大的联系。

    因此,一时间,他更是愧疚的无地自容。

    “你……”最终还是白世锦颤巍巍地开了口,“叶流云——”

    “是……”叶六郎欲言又止,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而后,大步走到了白世锦面前,二话不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岳父……流云对不起您老人家!”

    这声岳父,他很多年前也曾经喊过一次,但那个时候却换得了白世锦的黑脸,说一辈子都不会承认他这个女婿。

    而今,白世锦却顾不得这些,他现在满心都是喜悦和期盼,“快起来快起来……”

    多年前对叶六郎的那些成见,经过时间的洗刷早已不见了踪影,虽然还会埋怨他将白莺歌带走,但更多的是盼着二人能够回来,他想了很多次,只要叶六郎和白莺歌能回来,他再也不会有半分意见。

    回来就好!

    甚至,都顾不得去质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来。

    不管他是当年与雍亲王几乎齐名的大将军,还是现在声名稳固的国公大人,然而他作为一个父亲,却也只有这么一个简单到近乎卑微的心愿。

    叶六郎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听从的站了起来。

    白世锦也在车夫的搀扶下自椅上起了身,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整个人都颤抖着,几乎是有些失态地伸出双手抓住了叶六郎的两只胳膊,问道:“莺歌呢?快,快让她出来见我……”

    叶六郎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忍地将头别到了一侧。

    落银的情绪也跟着变得凝重了起来。

    “你说话啊!”白世锦似乎料到了什么,忽然想起之前让人查落银的背景的时候,告知叶六郎家中是有一位妻子,但外貌和性格都相差极远。一时间,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岳父……莺歌,莺歌她……”叶六郎的情绪也是起伏到了一个极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意,觉察到抓住自己的老人的手攥的死死的力度,他一时间心如刀剐。

    “莺歌到底怎么了!”白世锦蓦然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吼着出声。

    叶六郎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颤抖不已地说道:“莺歌她早在十六年前生下落银的时候……就已经……已经不在了……”

    轰!

    白世锦只觉得脑中一阵巨响,震得他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岳父!”叶六郎惊呼出声,忙地与车夫合力扶住了白世锦,将他稳在椅子上。

    落银也紧张地跑了过来。

    “你说什么……”白世锦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双目有些空洞。

    “岳父……您冷静一点……小心身子。”除此之外,叶六郎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安慰的话,他根本说不出口。事实上,他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那些安慰的话,因为如果不是他,莺歌根本就不会死。

    白世锦却哪里冷静的下来!

    啪!

    一声响亮到聒耳的声响回响在四周。

    叶六郎这个七尺多高的壮汉,被白世锦这下足了力气的一巴掌,打的直是倒退了三四步,直到被落银扶住,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爹……”落银扶着叶六郎,是也被白世锦这一个动作吓住了。毕竟白世锦在她面前,向来都是一个慈祥温和的老人。

    但想一想,等了整整十六年,盼了整整十六年,最后却得来了这么一个消息,换做是谁,只怕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你简直枉为人夫!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如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算是打断她的腿,也决不让莺歌跟你走!”白世锦气的气喘吁吁,面色却是苍白如纸,望向叶六郎的目光,满都是愤恨和失望。

    这个人,害死了他的女儿!

    叶六郎推开落银的手,再次朝着白世锦跪了下去,“没错,是我对不起莺歌!莺歌的死全部都是我的过错!您要杀要剐随便,只要您能消气,我绝无半句怨言!”

    说罢,便“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白世锦便咬着牙道:“想让我原谅你——妄想!”

    叶六郎磕的力度却更大了,一旁的车夫都看的不忍,想劝,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眼见着白世锦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忙替他抚着背,“老爷……您可不能过于激动,您先冷静冷静——”

    落银见叶六郎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还不愿意停下来,忙上前将人拦住。

    祈求原谅的要有诚意,可一直这么磕下去的话,可是实打实的在玩命啊……

    见满脸是血的叶六郎不语,只一味的流着悔恨的泪,落银赶忙就挨着他跪了下去,朝着白世锦说道:“白老爷……当年我娘亲之死,实属意外。我爹这么多年以来也是心怀愧疚……我知道您心中有气,可是您还是要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才是……我想如果我娘在天有灵的话,定也不希望看到您如此。”

    “……你无需替他辩解!”白世锦嘴上还是丝毫不松口,然而见外孙女仰着一脸与白莺歌无二的脸看着自己,只觉得一颗心,再也没办法真的冷硬起来了。

    “只要岳父可以消气,悉听尊便……”叶六郎眼角处挂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又因一番折腾冠发散乱下来,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可见,这番往事被翻了出来,痛心疾首的显然不是白世锦一个人,亲眼见妻子离开这个人世的叶六郎,心中的感触根本丝毫不会比白世锦少。就如同是,心口处多年未好的伤疤,倏然间被揭开,鲜血淋漓。

    落银从没见过叶六郎如此,刹那间,眼眶禁不住就开始发红了。

    “悉听尊便?哈哈……”白世锦伤心到了极致连连冷笑了两声,纵然声音格外的虚弱,但还是嘶声力竭地道:“就算是将你杀了又能怎么样,我的女儿也一样是回不来了!”

    这句满带着绝望的话落在叶六郎的耳中,犹如一把利刀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上。巨大的心理冲击,和头部失血的缘故,使得叶六郎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这时,只见白世锦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面色咳的通红。

    “老爷!”车夫大惊,忙去给白世锦递茶,想让他顺顺气儿,谁知道茶盏刚送到白世锦眼前,被被他颤抖的手“啪”地一声打碎在地。

    落银急忙站了起来,查看白世锦的状况。

    噗!

    不料白世锦身子蓦然前倾,吐出了一大口乌黑的血来。

    落银被吓到,忙朝厅外大声喊道:“肖肖,快去请我二娘过来!”

    肖肖在厅外听了个七七八八,得知自家主人跟白国公竟然有着如此之近的关系,已经是惊异的三魂七魄离了体,此刻听得落银喊她,怔愣了片刻之后,意识到事态严重,就立即拔腿跑去请月娘了。

    ------题外话------

    明日愉快的三更补另块和氏璧~然后就愉快的不欠债了~

280:跟你避什么嫌

    “老爷到底如何了,可有大碍?”车夫急的满头冒汗。

    月娘从里间出来,道:“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昏迷了过去而已。”

    “无大碍?”车夫不由地怀疑起了月娘的医术,又急急地道:“可是方才老爷明明吐了血——”

    吐了血还不算是大事吗!

    “无妨,其实这口血吐出来倒是好事。”月娘知道车夫是因为担心白世锦,口气才稍微不善了些,故并没有放在心上,耐心地解释道:“这血乃是郁结而成的淤血,也正是因为这淤血的缘故,白老爷才会一直咳嗽不止,现如今吐了出来,自然是好事。”

    还有这个道理吗?

    车夫半信半疑的,还是觉得月娘一个妇道人家不够可靠,便思衬着要不要去请个大夫再过来确认一下。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月娘是有三分潜在的敌意的,毕竟白莺歌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方才得知白莺歌去了那么多年,他也同样悲从中来,现下见叶六郎又娶了续弦,心里多多少少的,为自家已经不在人世的小姐感到不值。

    然而正当他要去请大夫的时候,忽然听得牀上的白世锦咳嗽了两声。

    “老爷!”

    车夫赶忙奔到牀边,这时就见白世锦徐徐地睁开了双眼,脸色也好了太多。

    “老爷您觉得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白世锦缓缓摇头,声音略带沙哑地道了句:“我没事。”

    落银和叶六郎也都一脸关心地走了过来,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白世锦要坐起来。车夫见状忙道:“老爷,您不如再歇会儿!叶家娘子刚替您扎完针,您还是先躺着为好!”

    白世锦的身形不可查的一僵,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月娘,冷哼了一声,便大手一掀被子,下了牀去。

    然而或许因为起的太猛的缘故,白世锦这边脚一沾地就觉得眼前忽然一阵发黑,眼见着身子要往后倒去,幸得落银和叶六郎眼疾手快,二人一左一右将他扶住。

    “白老爷不然您就歇一歇再走吧?”落银担忧地看着白世锦。

    “岳父……丫鬟已经去熬了药,您等喝完药再走便是。”叶六郎脸上的血刚被落银清理干净,伤口处也已经上了药。

    “谁你是的岳父,我可没有你这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无用女婿!药?你们熬得药,我可不敢喝!”白世锦冷哼了一声,甩开了父女二人的手,便朝着外间走去,却因身体虚弱的缘故,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

    车夫连忙追上去搀扶着。

    月娘站在原处,抿紧了唇不语。白世锦对她不掩的不喜,她感受的到。

    叶六郎刚要追上去,却被落银一把抓住了衣袖。

    “爹……就让白老爷先冷静冷静吧,您现在追上去也是于事无补,只会惹他不悦,倒不如等他冷静下来再去拜见。”落银微仰着脸对叶六郎说道。

    今日能将事情说开,让白世锦得知了真相,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至少,得先给老人家一些时间,等他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不然叶六郎说的再多,白世锦也根本听不进去。

    “哎……”叶六郎只得叹气。

    落银松开了他的手,走到了月娘面前,道:“二娘,方才多亏了你。”

    “我哪有做什么……”月娘苦笑了一下,道:“反倒是我惹到了白老爷子的眼,让老人家不高兴了。”

    “二娘别这么说,白老爷性子耿直,方才又是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有些不顾忌。”落银安慰着道。

    “好,我知道……”月娘点着头,笑容还是有些勉强,须臾便转开了话题对落银说道:“方才我让拾香先去了铺子里,怕这丫头跟前堂的伙计忙不过来,我就先去铺子里了。你昨夜没睡好,便去歇一歇吧,午饭我吩咐了肖肖,做好了去喊你便是。”

    交待完落银,转而又对叶六郎说道:“六郎的头受了伤,也先在家歇一天吧。”

    落银心下动容不已——月娘就算是在这个时候,还是将他们的事情安排的一丝不漏。时时刻刻,都在为这个家操着心。

    这样一个难求的妻子和娘亲,如此的善解人意……也是叶家上辈子积了德。白世锦现在不喜欢月娘,不外乎是因为他觉得月娘占去了白莺歌的位置,才会如此的排斥。

    可假以时日,如果白世锦了解了当初叶六郎的情况,了解了月娘的为人,定也会慢慢卸下心防的。

    只是不确定的是,白世锦的倔脾气,会不会将这个时间给无限的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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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银半日折腾下来的确是乏得很,便老老实实的听着月娘的话,回房好好歇了歇。

    然而这一睡,却是睡过了用午饭的时辰。

    直到睡了个饱,落银才自然地转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慵懒地伸个了懒腰,便觉得神清气爽。好久都没有睡的这么熟了——

    往半开的窗子外一瞧,就见窗檐下正滴滴答答的打着水珠,看来方才她睡去的时候,外头是下了雨的,但眼下看,想必是已经渐渐停了。

    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从窗缝钻了进来,将落银初醒的朦胧渐渐驱散。

    “哈哈……”忽然耳边响起了两声少年人的轻笑,分外的清朗悦耳。

    落银被吓了一跳,蓦然转头望去,却见内室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个人,他一身锦蓝色的锻袍,略显慵懒的曲起着一条腿,一只手搁在一侧的矮几上支着下颌,只这般随意的模样,却自有一番恣意疏懒的风流姿态,眼下,他正勾起薄唇含笑望着一脸诧异的落银,说道:“醒了这么大会儿,都没察觉房间里有个人,叶落银你也倒真有你的——”

    落银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道:“你堂堂一个睿郡王,这么随意出入女子闺房,也不知道避嫌——”

    “我同你避什么嫌,当年在白头山上也没见你这么讲规矩。”荣寅抬手替自己倒了杯水,边漫不经心地笑着说道。

    落银看了他一眼,便坐了起来,倚在牀头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看来她睡的真的很沉,房间里来了个人她竟然也不知道。或者是说,她潜意识里对荣寅全无防备吗?

    “没来多大会儿。”荣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同肖肖说过了,饭菜等你醒了以后再端过来。”

    落银每月十五都会发作的寒症他是知道的,所以才没让肖肖那么早喊醒她,就是想让落银能好好休息休息。

    “这还叫没来多大会儿……”落银撇了撇嘴,心里却是十分的受用。

    荣寅摸了摸鼻子,适才喊了守在外头无聊的看蚂蚁搬家的肖肖进来,让她去将饭菜端来。

    肖肖笑嘻嘻地应下来,便朝着厨房去了。

    “你身上的寒症我让方瞒去查了些医书,也跟宫中的太医说过了,待有了消息便告诉你。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你身上的寒症治好。”荣寅同落银说道。

    落银听了微微一愣,遂失笑道:“你就不必给方瞒找麻烦了,我身上的寒症并非单纯普通的寒症,乃是我生母遗传而来,据我二娘说乃是无法治愈的。”

    “无法治愈?”荣寅即刻就皱了眉头,“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受这种煎熬吗?”

    他可没有忘记在白头山上那次,因为这个寒症发作,险些就将命给丢掉。这件事情他每每回想一次,就觉得胆战心惊。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之前那是因为我身子差,现在渐渐调养好了,这寒症发作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熬了。”落银看了一眼他仍旧紧锁的眉,又道:“真的好了很多,我二娘还说了,这病虽然无法治愈,但好好调养着,也会越来越好的,而且对身体并无太大的影响。”

    荣寅听完,这才勉强的松了些眉。然而心里还是没有放弃要去找一找可以将这病根除的法子的想法——

    落银不想他多为自己担心,便就此转开了话题,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今日军营里不忙吗?”

    “哪里还能成日的忙,过了军营里的春训,便要休整上一段时间了。”

    荣寅这句话刚说罢,落银正打算问他过来找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却见肖肖已经端着饭菜进来了,一边又说道:“小姐,这都是夫人出门前交待的菜样儿,说是对你的身子有好处,交待说一定要你多吃些。”

    落银睡了大半日也确实饿了,就点头答应着,又抬头问荣寅要不要一起吃些。

    荣寅看了一眼肖肖手中托着的饭菜,忍笑道:“不必了,我不饿。你多吃些吧——”

    落银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这时候,肖肖已经将饭菜送到了她牀边的高脚圆凳上。

    落银定睛一看,立刻就傻眼了。

    这与其说是饭菜,倒不如说是药膳。

    这复杂又难以下咽的药膳,可谓是月娘花尽了心思来调配的,每半年便要让她吃上一次,是对身体大有益处,落银略微算了一算,确实已经到了半年的时间。

281:灯会

    原本满满的食欲,被这一碗又一碟的药膳给打击的灰飞烟灭。

    荣寅瞧了一眼她的脸色,提醒道:“既然是对身子有好处的,再不好吃也得吃,毕竟都说良药苦口——”

    “又不是你吃,你说的倒轻松。”落银话是这样说,但还是认命的拿起了调羹。

    “若是我代替你吃能使你的身子好起来,我自然没有意见。”荣寅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而后又道:“你将这药膳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落银刚想问去哪里,却听荣寅抢在前头说道,“你好好吃药,待去了你便知道了。”

    落银见他不愿说,便也没多问,只安安心心地一口口吃起了药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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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待随着荣寅来到了他所说的地方,落银才惊异的得知,原来荣寅竟是要带她来祭奠雍亲王夫妇。

    “今日是我爹娘的祭日。”荣寅对落银说道,边从万青手中接过香品和供果亲自摆上。

    落银怔了片刻,望着眼前合葬的一座坟墓,上前帮着荣寅摆上祭奠的用品,并没有多说什么。

    燃了香之后,荣寅就着万青铺好的蒲团,跪下去叩了头。

    落银见他表情略有些沉重,想必该是想起了往事,刚想出言安慰一二,却见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来见未来公婆,不打算见个礼吗?”

    未来公婆……?

    落银脸色一阵古怪,扭过了头去,道:“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那我明日便跟伯父提亲。”荣寅口气淡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不行……!”落银下意识地就摇头,“现在……还太早了。”

    荣寅听罢,却是仰头哈哈笑了几声。

    “笑什么笑?”落银不禁皱眉,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实则心湖已经被搅乱,虽知荣寅方才那句要提亲的话暂且当不得真,但还是被他这突然的一番话,扰的心思杂乱。

    “你既说现在还太早,那意思就是,再等些日子。”荣寅自顾自地解释着,边点头道:“嗯……这样一来,也算是答应了。”

    “……”落银脸色一阵红白交加,什么就叫也是答应了啊喂!

    刚想辩驳,却听荣寅忽然又含笑说道:“前几天我来给爹娘扫墓的时候,就跟他们提过你,说我给他们找到了一个好儿媳——我想爹娘肯定很想见一见你,所以今日才将你一同带来。”

    落银垂眸见他目光定在了墓碑上镌刻的碑文上面,虽然是在笑,但眼底却分明也有着若隐若现的思念。

    这些年,他一个人扛着这么多,该是十分的孤单吧。

    想到这里,落银便没有了要跟他斗嘴的心思,犹豫了片刻之后,走到他身侧,在他一旁屈膝跪了下去,叩头拜祭了两位先人,神色诚恳。

    荣寅微有些失神。

    他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逗一逗落银罢了,毕竟他也知道,现如今二人尚且没有谈婚论嫁,哪里有要求她一起拜祭的道理,她能来,已经很好了。

    他缓缓地转过了头头,就见是落银认真无比的一张侧脸。

    荣寅怔怔,心口处传来的触动,须臾之间便蔓延了四肢百骸。

    万青站在二人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望着这副情形,一时间竟然忍不住红了眼眶,在心里默默地道:这下好了……郡王身边终于也有了人陪,有了知他懂他的人陪。王爷和王妃在九泉之下,想必也可以瞑目了吧。

    午后的微风夹带着雨后的清新铺洒在空中,却好像没有了一丝冷意。

    ……

    拜祭完了雍亲王夫妇之后,万青赶着马车朝城东而已。

    落银坐在马车中,撩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见外面天色已经渐暗,估摸着这个时候铺子也该关了门,月娘和拾香该是已经回了家。

    然而一转眼,却是发现了不对。这条路,哪里是回去的路?

    “这是去哪儿?”她转头问荣寅。

    “带你去看灯。”荣寅笑了笑,道:“你来乐宁时间也不短了,竟不知道今日乃是乐宁一年一次的花灯会吗?”

    花灯会?倒还真没听说过,毕竟她对一个地方的关注,从来不会在这上面。

    于是,落银便诚然地摇了头。

    “这个花灯会极热闹,我小时候每年都会跟家人一起过去。”荣寅说着,稍稍一顿,又道:“如此一说,竟也有许多年没去过了。”

    这些日子忙里忙外,落银是也想出去玩一玩放松放松,可刚想点头,转念又想到时辰已晚,怕是月娘和叶六郎迟迟不见她回去会担心,便道:“那也得先回去跟我爹还有二娘说一声儿,免得他们找不到我担心的慌。”

    却听荣寅道:“你放心好了,出门之前我交待过肖肖了,她自会转告伯父伯母的。”

    合着是早都给她把一切打点好了。

    这个花灯会,乃是夏国建国以来便有的习俗节日,说起来,是还有一段与开国帝后不解的渊源。

    说是夏国的开国皇帝永盛帝,当年还只是一届平民的时候,家中贫寒时常连饭也吃不饱,适时正逢乱世,诸国并立,由游民组成的部落更是极多,常年纷争不断,战火纷飞,百姓民不聊生。

    而永盛帝的父母也在长年累月的战争中牺牲,唯有一位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女子始终陪伴左右不离不弃。

    后来说是永盛帝被推举出来,组织成了一帮义军。打的正是合并诸国,平定天下的浩大口号。

    然而这一战,便是整整十三年。

    据说这十三年来,这名女子每晚都会在这淇河畔放一盏花灯祈祷永盛帝平安归来。

    十三年后,天下终于大定,夏国正式定都此地,改名为乐宁,取意长乐安宁。

    然而传闻说正是在这一年,这位陪伴了永盛帝走完了最艰苦的时光的女子,却因病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永盛帝悲痛欲绝,自此也没有立后,驾崩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将朕与阿音同葬。

    百姓们为了纪念这位福薄的先后,便将她离世的那一日定为了花灯节。

    落银听罢荣寅说完这一段不知有多少真假在其中的往事,只稍稍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本就数不胜数,纵然是尊贵如天子,也终究无法左右。

    只是这位有幸陪他征战戎马,却无幸见他君临天下的女子,的确令人扼腕。

    这一段被时间遗留下来的传闻说罢,落银和荣寅便已经来到了举行花灯会的淇河畔。淇河原属护城河的一脉分支,河两岸植满了垂柳,每一棵柳树,都得是足一人环抱,由此可见都是经历了许多年头了。

    此刻,两岸的柳树干上,都被百姓们挂上了花灯,将四周照的通亮堪比白昼。

    远远望去,两排的花灯就如同是两条玉蛟一般,安静无声地守护在淇河两岸。

    此时,已有不少百姓过来了,河畔边,有不少摊贩摆着小摊儿,贩卖些精细的物什首饰,或是小孩子的玩具之类。

    更多的,则是面前挂着一排排的花灯,上头描绘着不同的图案,等着游人们来买。

    百姓们衣着各异,有朴素有华贵,三五成伴的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热闹却不算喧吵聒噪。

    “早知道有这么热闹的事情,就该叫爹和二娘还有虫虫和拾香一道儿过来玩才是。”落银望着四周,一边说道。

    陪在身边的荣寅表情却有些吃味了,不甚乐意地说道:“合着你就不能陪我单独出来走走?”

    落银抿嘴笑了一笑,却又很快的掩去,然而就是这转瞬即逝的一笑,却还是被荣寅捕捉到了,当即再没有多说,只会心地一笑。

    这时,忽听得前方一阵长长的喟叹,道:“哎呀,就差一点……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

    落银循声好奇地望了过去,就见前方人流拥挤,围作了一团,人群面向的正前方,搭着一台高架,上头悬着一盏再普通不过的花灯。而另一端,却是挂着一盏绣布制成的精美六面儿长灯,由于离得太远,看不清晰上头的图案,却更使得落银来了兴致。

    “走,咱们去前头看看!”她回头对荣寅道了一句,便朝着前方的灯台而去。

    荣寅自然是紧步跟上。

    待行近了,落银才发现那灯果真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灯的六面皆是绣着梅花,但细细一看,却让落银惊艳不已。六面所绣梅花,意境却是无一相同,个个栩栩如生,特别是有一面绣着的雪中红梅,那用雪线堆砌而成的雪花,乍一看竟给人丝丝寒意,如临其境。

    如此绣技,只怕连月娘也比不上。落银在心里暗暗赞叹着——

    “想要吗?”荣寅来到了她身边,见她眼中惊艳的颜色,便出声问道。

    “可以买吗?”落银探目一瞧四周,却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盏普通的花灯上头,一时间有些疑惑。

    “买不来,但是可以赢得来。”荣寅单手一指那高悬的纸糊花灯,道:“只要可以将那盏灯射下来,便能拿走那盏梅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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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分抱歉,朋友要出远门儿,晚上的车,得陪一陪,加更推到明天,谢谢~

282:亲我一下

    落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那盏灯瞧去,看了一下大概的高度,觉得这灯虽不大,但这乐宁箭法精湛之人应当不少,射下这灯该是不成问题。

    “可不单单是要射中那灯。”荣寅又对她说道:“而是要射中用来悬挂那盏灯的麻绳,藉此将灯射落方算是赢。”

    射断那麻绳?

    落银惊讶了一瞬,打量了一番那还不及她小拇指粗细的灯绳,觉得这实在有些刁难人了。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落银有些惋惜。

    “为何就算了?”荣寅侧脸垂眸看着她,一挑眉,问道:“你信不过我可以将这灯射下来吗?”

    不待落银回答,身后的万青就忍不住炫耀道:“少爷的射艺可是乐宁城里数一数二的!”

    是吗?

    落银有些怀疑地看着荣寅。

    “你等着——”荣寅被她的眼神给激到,急于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少年心性顿时就暴露无遗。

    说罢,便上了前去。

    这时,刚好上一个尝试的人以失败告终,兴叹着将弓交还给了回去。

    落银的眼睛透过人群注视着荣寅。

    不知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见那守灯的小童将弓箭递给了他。

    弓是再普通不过的铁弓,箭是再寻常不过的羽箭。

    但见荣寅按照规矩退出了百步之外的距离,动作熟稔的将箭搭了上去,略一瞄准了花灯的位置,便缓缓拉开了弓弦。微微眯起的黑眸,似乎聚集了夜空中所有星辰的璀璨。仿佛只需一眼,就能将万物吸纳进去。

    霎时间,众人只觉得那身着锦蓝色衣袍的少年身影,已然被一种强韧的气场所笼罩。似乎,天地间就余下了他一人。

    咻——

    利箭穿破长空之音倏然响起。

    众人的视线无不是紧紧地胶在了那支羽箭上面,原本喧闹的四周不觉静谧了下来。

    还未听到任何声响,就先见那盏花灯无声坠落。

    悬灯的绳子已被利箭穿断而过——

    “好箭法!”有人回神过来,忍不住赞叹道。

    这样的好射艺,当真罕见!

    这个射灯比赛,也有了不少年的历史,但每年几乎都无人能射的下来,若说射灯或许还不算太难,但射灯绳,说出去就难免有些苛刻了。众人大多也都是凑一个热闹罢了——

    守灯的小童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是没想到那少年人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灯绳射断,怔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将那盏绣灯给取了下来,交由了荣寅。

    “这盏绣灯挂着也有三年了,今日终于有人能拿走了。”人群里有人说道。

    “不知这位小兄弟师承何门啊?”甚至有人忍不住开始询问起了这个来——

    一时间,荣寅已经被热情的百姓们给包围了。

    瞧着荣寅那复杂中带些不知所措的神色,落银忍不住想笑。然而刚一对上荣寅的目光,却见他孩子般地冲她炫耀的一笑,而后扬了扬手中的绣灯。

    落银唇边的笑意便越发的灿烂起来。

    ……

    同一时刻的白国公府,青衣丫鬟刚端着饭菜从白世锦的卧房中出来,迎面见到还穿着官袍的白景亭,连忙就行礼。

    “父亲胃口不好?”白景亭今日被皇上召进了宫,临近天黑才赶回来,一回到家,衣服都顾不得换便过来了。此刻一见丫鬟手中托盘上的饭菜显然没有动过,便担忧地问道。

    “老爷说不想吃东西……”小丫鬟细声地答道,知道这府中老爷的事情只能跟白景亭一个人说,便又如实地说道:“不单单是晚饭,午食老爷也不曾动过,问是否不合胃口,老爷便摇头,只说让奴婢将饭菜撤下去——”

    白景亭担心地皱了眉,顿了片刻之后又问道:“老爷今日可是出去了?”

    好端端的,应该不会突然这样才对。

    “是,晨早曾经出去过一趟,不到午时便回来了。”

    “去了何处?”白景亭又问。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嗯……”白景亭闻言就对丫鬟拂了拂手,示意她退下。而后,这才提步进了白世锦的房间。

    然而刚来到隔着一扇屏风的外室,就听守在屏风旁的贴身丫鬟小声地说道:“老爷方才刚歇下,想来是疲了。”

    白景亭向来孝顺,得听白世锦已经歇下,自然不敢再去打扰,交待了丫鬟小心伺候着,便负手离去了。

    走到院外,又对身侧的小厮吩咐道:“去请白福来我书房一趟。”

    这个白福,便就是白世锦的那位贴身车夫了。

    “是。”小厮恭谨地应下,领命而去。

    白景亭这边刚一回到院子,白福后脚就随那小厮过来了。

    “不知少爷让老奴过来有何吩咐?”白福行完了礼,站在了一侧问道。

    “父亲今日去了何处?方才我去看他,听丫鬟说已然一整日没有进食——”白景亭朝着白福问道,口气里是满满的担忧,他成日忙于政事,能陪在白世锦身边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

    白福在白家待了一辈子,关于白世锦的事情,对白景亭从来也不会有什么隐瞒,而且他自也知道,这件事情他就算不说,老爷也是会告诉少爷的。

    于是,便大概地将今日的事情跟白景亭说了一遍,包括白世锦受到刺激而吐血的事情,但一时却没忍心将白莺歌的事情说出来。

    白景亭听得余惊未了,“那回府之后可有让大夫再复诊一次?”白景亭最在乎的还是白世锦的身子。

    “少爷放心吧,回府之后老奴已经让府上的大夫给老爷看过了,诊断的结果同那叶家娘子差不了几许。”白福怕白景亭担心,忙地答道。

    “那就好……”白景亭松了口气,确定了白世锦的身子没有大碍之后,才转而问起了叶六郎的现况。

    却见白福有些犹豫了。

    “怎么了?”白景亭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问道:“可是莺歌出了什么事情?”

    因为如果莺歌没事的话,父亲纵然再气,也一定会将人带回国公府的,这些年来,父亲对莺歌的思念他都看在眼里,岂会不了解?

    “小姐她……已然不在人世了。”白福不忍地说道。

    白景亭同白莺歌这个妹妹,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自小白景亭就对这个妹妹极为疼爱,每次白莺歌闯了祸被白世锦发现,白景亭必然会站出来代她受罚,这一切白福都是看在眼里的。

    “什么……”白景亭神色怔怔,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莺歌她……?”

    白福眼眶有些发红的点了头。

    “这怎可能!”白景亭忽然提高了声音,情绪激动地印证道:“可你方才还说什么叶家娘子?”

    “回少爷……那乃是姑爷后来娶得续弦……”白福说到这里,不免又有些愤愤,虽然古人娶续弦乃是稀疏平常之事,但一想到当初小姐义无反顾地跟了叶六郎,而到头来……

    白景亭紧紧握着椅上浮雕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等了十六年,也找了十六年,最终却是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好大一会儿,白景亭才算冷静了下来,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父亲怎么说,可有说要将落银那丫头认回来?”白景亭转而问起了这个,毕竟那丫头是莺歌的亲生女儿,与白家有着正统的血缘关联,认祖归宗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个老爷倒不曾说,当时老爷情绪过于激动。”白福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少爷是也不必担心这个,依照老奴来看,老爷是非常喜欢那表姑娘的,虽然一时间气的厉害,但想明白之后肯定要将人认回的。”

    那小姑娘,不仅知晓礼数,聪明伶俐,而且还有一颗现在的年轻人难得的孝心,别说是老爷这个当外公的,就是他一个外人,见了也不禁喜欢。更何况,她举手投足间,都能瞧见小姐当年的影子。

    白景亭默然了片刻之后,赞同地点了点头。

    抬头一望窗外,原本明亮无比的圆月,不知何时被笼上了一层烟沙,看起来十分的朦胧,稀疏的星子也都逐渐的隐匿了起来,闪烁不定。

    ……

    一辆马车正朝着叶宅的方向缓缓行驶而去。

    “真不知这灯是何人所绣……”落银坐在马车里,爱不释手地看着手中的绣灯,她因为越是知晓刺绣,便也是觉得这绣技不凡,但荣寅这个门外汉,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可值得她如此的地方,他只知道,这一路上,她就尽瞅着这灯了,看都没时间抬头看自己一眼。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去出这个风头。

    “我给你赢来了这么喜欢的东西,你总该得有点回报才是吧?”

    “那来日我也给你绣个东西,作为交换?”落银还是没有抬头看他,口气有些漫不经心。

    荣寅嗤之以鼻地道:“我要那女儿家的东西作何?”

    “那你要什么?”

    “喏——”

    落银这才抬起了头来,借着马车中不甚明亮的灯光,见荣寅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藏着笑,宛如一只狡猾的狐狸,道:“亲我一下便好了——”

283:遇刺

    落银脸色即是一红。

    “不愿意?”荣寅唇边带笑。

    “……”落银默了片刻,干脆一把将那绣灯塞给了他,道:“那我还你好了。”

    荣寅一愣之后,忽然被逗笑了出声,然后借着落银欠身递灯的动作,顺势一把将人捞进了怀中。

    落银手中的绣灯“啪”地一声滚落了下去,几乎是一瞬间,鼻尖就被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充斥,这种气味,一直总会令她分外的安心,然而此刻,却使她砰然的心跳完全不受了控制。

    微微一抬头,就见荣寅那张英俊的脸庞在朝着自己靠近,幽深如黑曜石般的双眸中,盛满了深情与眷恋。

    落银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浓密卷翘的羽睫在眼脸下投射出一片暗影。

    须臾,就觉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越来越靠近。落银垂在一旁的手,不由地抓紧了衣襟。

    适时,马车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晃!

    “吁!”万青急急的勒马,望着忽然从前面的巷子里窜出来的一匹红枣色的骏马,吓得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再晚一步,只怕就要撞上了!

    “怎么了!”

    马车里传来荣寅不悦的质问。

    万青听着主子这口气里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怒气,不禁打了个激灵,刚想说有人忽然纵马冲了过来的时候,却听那骏马上的主人扬声说了话:“怎么着了,你这马车我还拦不得了——”

    万青一愣,遂道:“明,明少爷?”

    那纵马的玄色锦衣男子,正是荣寅的知己好友,当朝太师之子明方华了。

    听出来了明方华的声音,荣寅便一把撩开帘子跳了下去。落银见状,平复了一番还未冷静下来的心跳,也跟着下了马车。

    “你不要命了不成?”荣寅皱眉看着马上的少年人。

    明方华哈哈一笑,动作潇洒的从马上一跃而下,“想你近来得闲,打算拉你一同去吃酒,但去你府上找你听下人说你一整日都没回来,方才跟方玉他们在前街,瞧见了赶车的万青,便追了过来——”

    “今日你们就先去罢,我不去凑热闹了。”荣寅望着走近的明方华,不冷不热的说道,眸子里还有些没有散去的怒气。这个明方华,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过来——

    “怎么就不去凑热闹了?这酒席就是为你摆的,你不去还有什么意思?”明方华边说边走了过来,待走到跟前,才发现荣寅身边还站着个人。

    明方华惊讶的险些跳起来了。

    这太罕见!

    他何时见过荣寅跟一个女子这么晚单独待在一起过了?

    此处光线虽暗,但明方华细看了落银片刻,还是将人给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日方亭湖上那名女子吗?

    那日虽然隔得远,没怎么看清,但这女子身上与众不同的一股气质,却是无论如何也假不了。一个女子身上时刻能保持这种淡若清风,却又丝毫不影响存在感,实在太罕见。

    荣寅见状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然后便往落银身前站了一步,将人稳稳当当的挡在了背后。

    “哈!哈哈……”明方华愣了一会儿,是真的笑开了。

    这个小气鬼!

    他似有意气一气荣寅,侧开了一步看着荣寅身后的落银,含笑道:“之前听闻叶记茶行的茶师叶姑娘,乃是举世难见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是真的轻浮还是假的轻浮,落银岂能看不出来,见他是荣寅的好友,便笑答了一句,“明公子过誉了,明公子英姿才是少见,落银不过庸脂俗粉罢了,怕是只怪此处看不明朗,扰了明公子的眼睛。”

    明方华听罢便又笑开了。

    有意思!

    这美人儿果真是处处跟寻常女子不同。

    方才他那番话,哪个女子听了,只怕都少不得一阵脸红,而眼前这个,泰然处之且不说,还能如此从容的来应对。

    荣寅的眉头却是皱的更深了,干脆就开口道:“你们先去罢,将地点告诉我,我晚些过去寻你们就是了!”

    反正为了能让明方华赶紧的走,他答应便答应了!左右不过是一场酒席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荣寅一脸的不耐和催促,明方华笑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荣寅的脸色越来越黑,落银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是怎么也搞不懂明方华到底是在笑个什么劲儿,最后只能用此人笑点过低来解释一二。

    万青则是属于中间的范畴,略微明白一点,但理解的没有荣寅那么透彻,于是,为了显得不掉队,脸上便也挂了些笑……

    “哈哈哈……登阳楼……我们在登阳楼等你过去,哈哈哈……”

    “快滚!”荣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好好好……我滚,我滚……哈哈!”明方华笑的前仰后翻,东倒西歪地往那匹高马走去。

    见他身形不稳的上了马,又笑的颤着胳膊举起了马鞭,落银不由地有些为他感到担忧……

    直到马蹄声渐远,荣寅才扯着落银的手上了马车。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二人重新坐回马车里,想到方才的情形,气氛不由地有些不自在了。

    荣寅咳了两声,道:“方华这个人口无遮拦的,你不要介意……”

    “我没有介意啊——”落银说的倒是实话,她看人还算精准,那明方华显然不是个登徒子,不过是喜欢耍一耍嘴皮子罢了。

    “……!”荣寅一下子被噎住,所以……合着只有他这个小肚鸡肠的人在介意吗!她这个当事人,都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一时间,荣寅只觉得心绪十分的复杂。

    落银看了他一眼,弯腰将那绣灯捡了起来,然后动作自然地欠身,在他左脸上轻轻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一把,犹如羽毛拂过。

    “不欠你了——”

    荣寅整个人却是愣住了……而后,不由自主的,唇边竟然是乍现了一抹……傻笑。

    有生以来,只怕也就这样笑过一回。

    得亏落银的目光没好意思滞留在他的脸上,于是便错过了他这一闪而过的憨傻表情。

    “落银,我会好好对你,好好保护你……你信不信?”

    落银没有抬头,就道了句“嗯”。

    声音虽然极轻,却满是笃定的意味——她是曾经有过不确定,但已经烟消云散了,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竟可以如此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个人。

    不过是这几句话的功夫,赶车的万青再次重复了一次“急刹”。

    落银没有任何防备,马车摇晃之下,脑袋磕到了马车璧上,剧烈的疼痛使她龇牙咧嘴了好一阵儿。

    “又怎么了!”荣寅气急败坏,这个明方华倒是有完没完了!

    然而却听万青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扬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万青定定的看着这群突然冲了出来拦住他们马车的壮汉。

    你们?

    荣寅从万青的话里觉察到了不对,对落银说了一句“你呆在马车里别动”之后,自己便下了马车去。

    “我们?哈哈……这条路是我们开的,要从这里过,你们不意思意思怎么行?”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极其狰狞的刀疤,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大胆!”万青听罢立即喝道:“你们可知我家主子是何人,竟敢在乐宁城中拦住勒索,活腻了不成!”

    落银在马车里将万青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道这万青平素里看起来跟个包子一样,没想到在遇事儿的时候,气势一点都不低。

    只不过,治安一向良好的乐宁城中,何时来了这么一帮不知死活的地痞?竟然敢在此处拦劫马车——

    “老子管你们是谁!不给银子就别想活着离开!”

    “没错!”

    这群人凶神恶煞,显然不会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了。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荣寅冷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前方穿着不一的五六个男人,全然没有放在眼里。

    “既然你们这么不识相!那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为首的男人一挥手,粗声道:“兄弟们,给我上!”

    这话一说罢,就见那五六个男人,齐刷刷地抽出了一把把雪亮的大刀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如同一匹匹黑夜里的恶狼一般,朝着他们的马车扑了过来——

    万青见状,瞳孔蓦然一缩,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来,朝着六人抵挡而去。

    然而刚一过招,就惊觉这些人功夫虽然不高,但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儿,一丝一毫的顾及都没有!

    一言不合便要杀人,这与土匪几乎无异!但想来他们既然是在乐宁城中为害,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莽撞,城中的地头蛇也不是没有,但从来都是求财不求命!

    荣寅也是觉察到了不对劲,这些人与其说是求财,倒更像是冲着要杀他们来的……

    看破了这一点,荣寅当即握过了万青搭在一侧的马鞭,朝着正冲过来的黑人男人挥了过去,马鞭卷带着呼啸的厉风,毫不留情地勒住了黑衣男人的脖颈,荣寅目色一寒,手下注入力道,便听得一声可怖的哀嚎划破了夜空。

284:拒见(和氏璧加

    马车中的落银吓得颤了一颤——这是杀人了吗?

    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一声惨叫高过一声,落银甚至还可以清晰的听到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饶是落银,也是感觉到了对方浓烈的杀意——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劫匪该有的杀气!

    一时间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荣寅怎么样了……

    落银一想到这个,便顾不得去害怕了,几乎是反射性地就站了起来,然后毫不迟疑地撩开了略为厚重的马车帘。

    “噗嗤!”万青手中的剑划破了其中一人的喉咙,滚烫腥热的鲜血迸溅了刚挥开帘子的落银一身,使得她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进去!”荣寅见她出来被吓了一跳,几近命令的冲她吼了一句。

    落银被他这声喊得一个回神,蓦然抬头朝他看了过去,只见他脸上染着血迹,因夜色太重,令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落银大骇,见他这个失神的功夫,一个身着灰布断褐的男人举着刀冲他劈了过来,连忙喊道:“小心身后!”

    然而那人还没近得荣寅身旁,就被万青一剑穿过了心口,剑刃自胸膛中抽离的一刻,他便应声倒在了地上。

    落银余惊未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知为何,每每当她眼见着荣寅置身险境之时,她总是会比自己亲身遭遇还要害怕上几分——

    荣寅疾步来到了她面前,将身子颤抖的她一把拥在了怀中护住,边朝对方扫了一眼,见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便对万青说道:“留下一个活口!”

    他必定要查清这伙人的来路!

    混乱中万青应了一句是,然而不作防之下,却见二人齐齐自刎,动作异常的果敢!

    这分明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任务失败,宁可选择自尽也绝对不会供出自己的底细,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供出,他们将会经历最死更可怕的事情——

    见此,荣寅更是肯定了这伙人就是冲着取他性命而来。

    会是谁?

    他在脑海中飞快地搜寻了一番,却是没有想到可疑的人。而且他们的功夫套路太过混杂,根本就无从分辨。

    万青心中也是疑窦丛丛,上前一一检查了六人的尸体,却也没有看到身上有任何可疑的纹迹和标志——若非他们方才果断选择自尽的话,只怕他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知道是谁派来的人吗?”落银不安地看着荣寅,尽量平复着声音,使其听起来冷静一些。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会查清楚的。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多想。”荣寅安慰着她,“我现在就将你送回去。”

    “那你呢?万一他们……”落银说什么也放心不下,然而话没说完就被荣寅打断,道:“别怕,他们这次任务失败,短时间内为了不暴露身份肯定不敢再轻举妄动。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小心的。我先送你回去——”

    如果这帮人真的是冲着他来的话,那让落银跟他在一起才是最冒险的事情。

    落银听他这么说,才勉强算是放下了心。

    待他们的马车渐渐驶远,隐藏在黑暗里的一个身影才无声的离去,然后施展轻功,迅速地朝着城南的方向掠去。

    最后,走到一条胡同的尽头,在一座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宅院前停了下来,随后犹豫了片刻,才神色有些凝重地敲响了院门,若是细心的人便能发现,他这敲门的声音,乃是极其讲究是三长一短。

    静等了片刻之后,便推门走了进去,穿过不长的院子,黑衣人在还亮着灯火的正屋门前跪了下来。

    “如何了?”屋中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即使隔着门板,也能听出这声音里浓浓的寒意。

    “求主公恕罪……”黑衣人声音颤颤。

    “嗯?”

    这个满带着质问气息的字眼,就足以让黑衣人的头低到了地上,没有勇气抬起来,他颤了半晌,方道:“回主公……六个人全部无一生还……”

    “什么!”那凌冽的声音蓦然提高,“六个人杀不了一个手无缚鸡力的小丫头?”

    黑衣人抖得更加厉害了,道:“回主公……因为那女子身边有两名高手,他六人根本不是那二人的对手……”

    “两名高手?”

    “是……是两名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

    “身份不明……”屋内之人的声音带了些思索,片刻之后,冷声道:“这次暂且绕你一命,明天日落之前,务必将那两人的身份查明禀告与我,否则提头来见!”

    黑衣男子立刻松了一口气,大有捡回一条命的劫后余生之感,当即不敢多做耽搁,领命应下之后,便一阵风般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主屋内,灯火的映照下,身穿宽大黑袍的魁梧男子,正拿一只银针拨弄着蜡泪,可怖的獠牙面具的掩饰下,让人不知面具后面的脸上,此时此刻是怎样的一番表情。

    ※※※※※※

    接下来的整整五日里,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想到荣寅大概已经将事情处理好,才彻底放下了心来。

    近来几日,叶六郎都没有去茶铺,而是每天都往国公府跑,请求能见上白世锦一面。

    纵然次次都被无情的拒绝,但叶六郎并没有因此灰心,经常会从早上等到天黑,诚意溢于言表。

    当年的事情是他的不对,现在既然已经踏出了认错的第一步,那么他就该按照落银所说的那般,尽自己的一切去请求白世锦的原谅。不管到底能不能成功,他都不会放弃。

    这一日,叶六郎照常在国公府前等到了金乌西沉的时辰。

    “流云……”就在叶六郎觉得今日注定又等不到,打算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身后有人喊他。

    叶六郎一回头,就见是白景亭刚从轿中下来。

    “大……”叶六郎本想喊大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揖手喊了句:“白大人。”

    前日里,他也与白景亭打了个照面,但话也没有多说几句,叶六郎知道,纵然白景亭面上对他没有白世锦来的那么排斥,但是关于莺歌的死,肯定也是满心的怪责。

    “喊什么白大人,都是一家人……”白景亭叹了口气后,又道:“父亲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你任何解释,你又何苦非要日日等在这里。”

    “那我就等到他消气为止……”叶六郎是铁了心,道:“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回,所以我想趁着岳父还在,能让我代替莺歌为他尽孝……也算是抚慰莺歌在天之灵。”

    “你的心意我知道。”一听叶六郎提到莺歌,白景亭的眼中就忽然闪过了一抹痛意,最终也只有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可父亲现在根本不愿意见你,倒不如你让落银过来一趟说一说,父亲很喜欢她,说不定还能听得进去一些……”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白景亭却是听白世锦的贴身丫鬟说了不下于一次,近来白世锦夜里经常会说梦话,十句有九句是在喊莺歌,一句便是在喊落银。

    可见,是真的将这丫头放进了心里。

    但碍于莺歌的事情,白世锦又岂会低得下头来,所以就是再想见,也只能压在心里。

    而这个时候,作为儿子的白景亭就显现出他的作用了……

    叶六郎听罢,觉得未尝不可行,其实落银这几日也来过几次,但没有特意让人给白世锦通传,故白世锦大概只当是叶六郎一个人过来了也未可知。

    “多谢大哥提醒……我今晚回去就跟落银说一声。”叶六郎同白景亭道完了谢,又询问了一些白世锦这几日的身体状况,听白景亭说没有大碍,病情还算稳定之后,才放心地回去。

    白景亭望着叶六郎离去的背影,摇头怅然地叹了口气。直到看着叶六郎的身影消失,他才举步踏进了府中。

    再说回了家的叶六郎,将白景亭的意思跟落银说了一遍,落银听了自然没有异议,她也十分想见白世锦,如果白世锦愿意见她,自然最好。

    可毕竟白世锦见不见,还是个未知。

    晚饭后,叶六郎单手作枕躺在牀上难以入眠。

    这些日子来,太多往事被翻了出来,他已经记不清是有多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想到今日白景亭对自己的宽宏大度,叶六郎心中的忏愧却更深。当年私奔之举,虽然大部分是白莺歌的莫名坚持,但他作为一个男人,万不该就那样不负责任的离开。

    “六郎,其实……你不必太为以前的事情感到内疚。”月娘将隔间的虫虫哄睡着了之后,回到房间见叶六郎望着牀顶出神,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想以前的事情了,便出言安慰道。

    “我也知道以前的事情没办法挽回……可是,要我当做没发生的话,我说什么也做不到。”叶六郎依旧望着牀顶。

    “六郎,我的意思是……当年银儿娘亲的死……并非是你的过错。”月娘神色有些犹豫的说道。

    毕竟那件事情……不是叶六郎可以阻止的,不管叶六郎有没有将白莺歌从乐宁带走,都是无法更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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