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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悍女茶娘txt下载     悍女茶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5:“及时雨”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叶六郎笑叹了口气,不想妻子为了自己的情绪不好受,便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月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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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翌日清早,落银去了茶铺将一天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之后,便随叶六郎前往了国公府。

    巧的也是白福刚从外头回来,撞见了父女二人,对叶六郎虽然没有什么好颜色,但对落银,倒是和颜悦色。

    想着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念叨着这丫头,福伯便亲自去了白世锦那里通传。

    “哼,他要等就让他等罢!不必理会!”白世锦刚一听叶六郎又来了,便沉声说道,而后又补了一句,“日后他就算在门前跪上一整日,你们也不必过来告诉我!”

    显然的,气性还是没有消去半分。

    白福看了眼白世锦气呼呼的模样,顿了顿,稍带了些笑意说道:“可是老爷,今日表姑娘也跟着过来了……”

    他这话里的表姑娘,自然指的就是落银了。

    一听这表姑娘三个字儿,白世锦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可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又给压制了下去。

    表姑娘这个称呼听着还真是顺耳,不管怎么说,这丫头是自己的亲外孙女没错。

    “老爷,您看……要不要把人请进来?”白福说着,又补了一句道:“今个儿外面的风可不小,冷着呢。”

    这就是摆明了想让白世锦心软。

    白世锦听罢也果真心软了一番,可转念一想,叶六郎如此辜负自己的女儿,心绪便再次不平静了起来。

    “那你就出去告诉叶流云,如果他还知道心疼自个儿的闺女的话,就趁早的回去!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白世锦没有商量地道。

    “这……”白福神色有些讪讪,合着老爷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啊。不管小姐当年如何,可毕竟这也是小姐的亲生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老爷哪里能不想见?说到底,不过还是嘴硬罢了。

    “老爷,您真的不见吗?”白福不死心地问道。

    “你去回话便是!”白世锦看似不耐地一挥袖子,但眼底却有些不舍。

    “是。”白福见他坚持,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领命出去回话去了。心里却在叹道,如果少爷在家,说不准还能在中间劝一劝,他纵然是在白世锦身边待了这些年,可横竖还是个下人,有些话,他还是不能说的。

    白景亭是上了早朝还没回来,可白府里,却还有位主子在。

    “福伯,我听下人说那个人又来了,这回还带了个姑娘过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干嘛不直接打发了?还日日跟祖父禀告,又是什么道理?”

    白福这边刚出了白世锦的院子,迎面就见一位身穿淡粉绣百碟衣裙的少女带着丫鬟走了过来,边朝他皱眉问道。

    “孙小姐……”白福恭敬的一行礼。

    这少女便是白景亭和他的正妻自幼领养回来的女儿了,名唤白瑾瑜,今年刚过十五,是比落银小上一岁,白府里唯一的一位孙小姐——

    “福伯,我方才问你话呢?”白瑾瑜有些不耐地一挑眉。

    “回孙小姐,那父女二人同老爷有些渊源,不可贸然驱赶。”白福并没打算将叶家和白家的密切关系告诉白瑾瑜,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在白世锦没点头之前,他不能泄露了风声。

    “渊源?什么渊源?”白瑾瑜却是来了兴致,说着又回想了一下她昨日见到叶六郎的情形,便不屑地说道:“我看那人穿着也不是什么富贵之人,怎会跟祖父有什么渊源?说是上门讨好攀附的还差不多——”

    “……”白福一时间僵了脸,思及这孙小姐平素的性格,故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笑了笑带过,道了句“老奴也不甚知情”,便借故还有其它事情要办就此离去了。

    白瑾瑜撇了他的背影一眼,冷哼了一声,对身侧的丫鬟说道:“待会儿用罢了午食,你们便随我去瞧瞧,我倒要看看什么人如此厚脸皮,成日守在我们国公府府门前。”

    这一边,白福已然到了大门外跟叶六郎回话。

    “老爷说了,让你们尽早回去吧。”

    叶六郎和落银互看了一眼,便知今日大概又是没戏了。

    本来还以为,让落银一起过来兴许还会有些转机,但眼下看来,好像没什么效果。

    “这里风大,表姑娘一个弱女子,还是快回去吧,仔细莫要冻着了。”白福交待了一句,对落银也是真的关心。

    “银儿先回去吧,我在这继续等着。”叶六郎执意不肯离去。

    落银见状,思衬了片刻,却是道:“那我也再陪着爹等一会儿,今日既然来都来了。”

    “这……”白福看了父女二人一眼,最后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拿二人没有办法。

    其实叶六郎这些日子来,日日等着这里,诚意也是十足,他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思及此,便道:“哎……既是如此,我便再去问一问老爷的意思。”

    毕竟方才他也瞧出来了,白世锦对落银今个儿过来的事情,不是不高兴的。说不准一听这丫头这么有诚意不愿意走,就松口了也不一定。

    于是,白福便再一次回了秋霜院中。

    白世锦听了他的话,一时间只皱眉,没有说话。

    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外头乌压压的天色,不由地有些担心。

    “老爷,不然您就见一见吧……好歹也将当年的事情给听全了,再下定论也不迟,我看这叶流云还真不似薄情之人。”白福为了能让白世锦松口,也是下足了劲儿。

    “哼,他不薄情?那这天底下可真没有薄情之人了。”白世锦口气里含着嘲讽。

    白福刚想再劝,却听隔着屏风的外间儿,传来了送茶丫鬟的声音。

    白世锦“嗯”了一声之后,那丫鬟便走了进来,替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奉到了牀前。

    白世锦刚巧有些渴了,接过来凑到唇边,却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垂眼一看,愣了片刻。

    这不是那日去叶家,落银那丫头给他煮的什么枇杷冰糖茶吗?

    白福见了,在一旁说道:“老爷,那回见您喝了这茶水,又吐出了淤血之后,咳嗽见少,想来这枇杷叶茶该是有些用处,便按照表姑娘的法子吩咐给了丫鬟们。”

    “……”白世锦沉默了片刻,眼睛里有了些波动。

    终于他还是将这枇杷茶给吃了进去。

    这时,却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这天气连续闷了这好几日,今个儿怕是要落雨了。”白福似漫不经心地笑着说了句。

    然而白世锦听着却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叶六郎那个负心汉且算了,可他的外孙女可还在外头等着呢?万一给淋病了,可如何是好?

    “老爷,若是无事,老奴就先行告退了。”白福看了眼白世锦,说道。

    白世锦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下去忙吧。”

    “是……”白福行了退礼,便退出了内间儿而去。

    说来也巧的很,就这几步的功夫,外头便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丫鬟们见状,忙去将窗子掩上,怕雨顺着风势吹洒进来。

    白福刻意放缓了脚步。

    白世锦见状,这回倒是没有再犹豫,径直朝着白福的背影说道:“白福,你先等等——”

    “老爷还有其它事情要吩咐?”白福转回了身。

    白世锦一抬眼,见白福明知故问,眼里颇带些责怪的意味,他哪里能看不出来,白福这是成心的,就知道他不忍心让那丫头挨淋。

    ……

    国公府门前。

    “爹,下雨了。”落银皱眉看了眼天,只得对叶六郎说道:“咱们就改日再来吧。”

    再怎么样,也不能傻站在这儿淋雨。而且看这天色,雨势待会儿九成九是要增大的。

    “……也好。”叶六郎朝府门内望了一眼,遂有些怅然地应了下来,也只能等改日再过来继续求见了。

    是以,父女俩转了身打算今日先回去。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句喊声:“诶!先等等!”

    叶六郎和落银下意识地齐齐转回了头去。

    白福举着一把伞疾步正走来。

    “老爷答应见了!”一走近,白福就说道。

    答应了?

    叶六郎和落银眼睛俱是一亮。

    “可老爷说只愿意见表姑娘一个人。”白福又对叶六郎说道:“说完了话儿之后,府里自会安排人送表姑娘回去。”

    “这……”叶六郎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爹,您就先回去吧,我会好好跟白老爷说说话的。”落银给了叶六郎一个放心的眼神。

    叶六郎知道白世锦肯见,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自然是不敢再得寸进尺,多有要求。交待了落银几句之后,便答应先回去了。

    “表姑娘,随老奴进去吧。”

    “那有劳带路了。”落银唇角微弯,抬头望了一眼细雨如丝的天空,心道这可是真是一场“及时雨”。

286:喊外祖父吧

    白世锦靠在床榻上,时不时地就朝屏风外张望一眼。

    “老爷,叶姑娘人来了。”屏风外响起了白福的声音。

    “进来吧。”白世锦使得自己的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随意。

    得了他的允许,落银适才走了进来。

    白福知道落银的身份暂且还不能让其它人知晓,便对着守在外间的丫鬟摆了摆手,让她们去外间守着,自己也一并走了出去。

    “白老爷。”落银同白世锦见礼。

    “怎么还喊白老爷?”白世锦叹了口气。

    落银倒是一愣。

    她人前人后一直都喊白老爷,纵然是知道了跟白世锦的关系,可总归她不确定白世锦是否认她,故也不好自作多情,提前就把称呼给定了。

    “喊外祖父吧。”白世锦又道了一句。

    “外祖父……”落银有些不习惯地喊了一声,心里却是喜悦的,至少这样,便证明白世锦对她不排斥了。

    “我只是不想见你爹罢了,同你没什么干系。”白世锦一提到叶六郎,脸色便有些不善,“你回去也告诉你爹,别让他来过来了,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天,他不来给我添堵就算是做好事了——”

    本是一番气话,但由白世锦这口气说出来,倒让落银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外祖父,其实我爹他——”

    “你要是打算替他说话,可就别怪外祖父我不留你了。”白世锦看得出来是真的不想提叶六郎,又对落银说道:“你要想陪我这个老头子好好说说话,就坐下来好好说,别提他。”

    落银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但当下重要的还是稳住白世锦,不让提就暂且先不提了。看待会儿的情况,再随机应变吧。

    “是。”落银便应了一声,在脚边的鼓凳上坐了下来。

    见她这么听话,白世锦心里不由地就是舒了一口气,再细细的看落银那张小脸,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便越看越发的喜欢了。

    “你跟外祖父说说,这些年来你跟在他叶流云身边,可是吃了许多苦?你那后母又可有对你不好?”白世锦张口便问这个,并且道:“你尽管说,若是他们胆敢亏待你,外祖父给你做主!”

    落银见白世锦的表情,好似是她只要一说叶六郎待他不好,他就能从牀上起来拎着大刀冲去砍人了。

    一时间既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觉得感动。

    果然,血缘关系之间的感应,乃是抹不去的。

    “外祖父放心,我爹待我极好,十分的保护我。”说着顿了顿,又道:“二娘也待我如同亲生一般,如若不是二娘的话,我这条命只怕早就已经没了。”

    她是在打算不着痕迹的改变白世锦对月娘的抵制心理。

    因为她知道,白世锦现在肯定已经接受了白莺歌不在人世的事实,他也明白,叶六郎断然也不想看着白莺歌死去,但却对叶六郎再娶的事情耿耿于怀,认定了他这种行为,愧对于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的白莺歌。

    他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感到不值。

    白世锦却没有去注意到落银潜意识里的指引,他现在只关心落银方才那句话是怎么回事,忙问着,“怎么会没命了呢?你这孩子,可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是真的。”落银微微带入了些情绪,道:“因当初我是早产,母亲因为生下我难产而死,生下来之后没有母亲在身边照料,而且身带寒症。”

    这个境况倒是丝毫不掺假的,现在落银说起,才忽然觉得难以想象,当初叶六郎一个刚遭遇家中被抄、爱妻过世双重打击的男人,是怎么照顾她一个体弱多病的初生婴孩的,他又是怎么独自熬过那样的一段时光的。

    “什么?你方才说你娘亲是难产而死的!?”白世锦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么巧合,他妻子当初也是产下白莺歌难产而死的!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白世锦那日在叶宅,只听叶六郎说莺歌早已经过世,他只当是叶六郎没有保护好莺歌。

    却不曾想,竟是随了她母亲的苦命……生下了孩子,都来不及看一眼便匆匆离开这个人世了。

    落银点点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的身子才格外的弱,加上寒症作祟,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多亏了二娘在身边不辞辛劳的照料着——”

    “原来如此……”白世锦丝毫不怀疑落银这话里的真假,因为落银口中所说的寒症,他已经过世的妻子曾有,白莺歌之前也有,想来该是遗传。

    “哎……真的是让你受苦了。”白世锦从女儿难产而死的情绪里走出来,转念一想眼前的外孙女这副羸弱的身子,从小该是受了多少罪,一时间不由地心疼不已。

    “彼时我还是个婴孩,倒无什么记忆,故也不觉得多苦,若说苦的话,倒了苦了我爹……”落银说着,叹了口气道:“当初我爹再娶,也全都是为了我考虑。而我二娘恰巧又懂医术,若不是二娘一直对我悉心照料,我现在还哪儿来的机会再见到外祖父您。”

    落银这话,虽然的确是有故意想为叶六郎和月娘解释的目的,但却也都是真话。

    说罢,她偷偷看了一眼白世锦的表情,果然见老人的脸色松动了许多。

    换个角度想一想,那个时候叶六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照料的好落银这个早产又多病的婴孩?

    “如果那个时候我爹没有遇见我二娘,没有再娶的话,外祖父定也没机会见到我——”

    落银这话刚说一半,就被白世锦斩钉截铁地打断,道:“他已经没能保护好我的女儿,若是再没保护好我的外孙女,我非得砍死他!”

    白世锦毕竟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年轻的时候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这句话听着虽然像是气话,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外祖父的意思就是,可以理解我爹再娶的事情了?”落银趁机忙问道。

    “……”白世锦一下子呆住了,片刻之后,才忽然道:“好你个丫头,竟然给我这个老头子下套!”

    怎么三言两语的,就被她给转进去了呢?

    “我可不敢。”落银忍着笑道:“外祖父,我方才所言都是千真万确,万万没有一丝作假。”

    白世锦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有些感伤又有些感慨地道:“你这股聪明劲儿,可也真的是像极了你娘亲。”

    落银微微笑了笑,怕惹得老人伤心,便没敢在跟白莺歌有关的话题上多做停留。

    “外祖父,这么多年来我爹一直也很内疚当年的事情,也一直想跟您赔罪认错儿,可始终鼓不起勇气来。现在他终于有勇气踏出了这一步,外祖父您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的孝敬孝敬您?”落银诚恳地看着白世锦。

    对上外孙女的带着渴求的目光,拒绝的话,白世锦竟然再也说不出口。

    经过方才落银所说,他对当年的事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当时那种环境,实在也不是叶六郎可以控制的。而且他若想瞒着自己,大可一辈子不来乐宁,一辈子不见他这个老头子。

    可他还是选择了面对事实,选择了承担。

    “外祖父,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我们都无法料想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何不趁着身边的人还在,好好珍惜眼前,过好当下呢?我想如果娘亲在天有灵的话,肯定也希望您能原谅父亲——”落银见白世锦动摇,便趁热打铁的劝着。

    “说不让你提不让你提,结果还是被你给钻了空子。”白世锦摇头失笑。

    他可真是低估了这丫头,想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在茶界闯出这么一番名堂,他是不该小觑的。

    但想一想,这是他白世锦的外孙女,身上流着一半他白家的血脉,心里不由地便升腾出了一股子骄傲来。

    转念思考了一番落银方才的话,说让他趁着身边的人还在过好当下,不由地徐徐叹了一口气。

    这话说的没错,当年白莺歌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意识不到,结果等人不在了,才开始后悔莫及。这种感觉,他已经无力再去承受一次了。

    而且他这个年纪,这把身子骨,是也经不起再一个十六年了。

    良久,白世锦眼中含着慈爱的笑,看向满脸期待的落银,道:“那就依你吧……”

    落银喜不胜收,忙道:“我代我爹谢谢外祖父!”

    “你替他谢什么!”白世锦忽然又板起了脸,看起来十分严肃,让落银心底一阵没底儿。

    难道,白世锦还是不愿意原谅叶六郎吗?

    她的话都说的那么开了,白世锦显然也已经清楚当年的事情,叶六郎实在是身不由己,既是如此,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原谅?

    见她一脸紧张的可爱模样看着自己,白世锦忽然脸一松,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落银一头雾水找不着北,“……”

    “要谢肯定要他自己过来,哪儿有让你这个闺女来替他道谢的道理!”

    呼……落银松了口气,方才可真的是吓到她了。

    这个外祖父……当真也是‘童心未泯’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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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太像

    在白世锦的坚持下,落银陪着他一同用罢了午膳才回去。

    刚随着白福走出秋霜院,迎面就见一名女子正朝此处走来,丫鬟在一侧为她撑伞,印着白兰花的蓝底油纸伞挡去了女子半张面容,只见是一身浅粉衣衫,身姿曼妙。

    落银不知此人是谁,白福却是忙地行礼,“老奴见过孙小姐。”

    孙小姐?

    落银即刻就知道了这少女的身份,白景亭没有子嗣,只这一位领养的女儿,自幼养在国公府里。

    为了周全个礼数,落银躬身微一行礼。

    “她是谁?”

    少女理会也没理会落银,径直就朝着白福问道,口气有些不佳。

    其实她大约已经知道,眼前这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少女,定是之前等在门外的那个,方才她欲冒雨去见一见,却听下人说,那女子已经被祖父召来了秋霜院,好像还留下了用午膳。她这才急着赶了过来。

    想一想自己,三岁便来到国公府,可都没有进过秋霜院,单独陪白世锦吃过饭。

    而这个身份陌生的女子,怎会有这个荣幸?

    “回孙小姐,这位姑娘乃是老爷的客人。”白福答道。

    “客人?”白瑾瑜略有些不屑的打量了一番落银,最后目光触及到她被手中的伞遮挡住的半张脸庞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愣,遂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道:“将伞抬高一些——”

    这口气,颇有些命令的意味。

    这蛮横甚至有些无礼的态度,让白福不禁都微微有些不能接受,毕竟落银真实的身份,不比白瑾瑜低分毫,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落银才算是真正的白家人。

    正欲打圆场的时候,却见落银将自己手中的伞抬高了些,望着面对面而站的白瑾瑜,面色无异地问道:“白小姐有话请说便是。”

    白瑾瑜听着这道比身侧的雨珠落地还要清凌上几分的声音,眉头皱的更紧了,然而一双眼睛却是胶在了落银的脸上,细细的打量着。

    眼前衣着简单素雅的女子,有一张白皙如玉的瓜子脸,双瞳剪水乌亮,琼鼻菱唇,眉眼间荡漾着一股说不出的淡然。

    “你叫什么名字?”白瑾瑜眼中的疑惑更重了。

    “民女叶落银。”

    “叶落银……”白瑾瑜低声重复了一句,她分明不认得这个人,但听起来却为何有些耳熟,而且她这张脸……

    “白小姐若无其他事情,民女先行告辞了。”落银说罢这句,便侧身从白瑾瑜身边走了过去。

    白福见状,忙去送人。

    白瑾瑜却仍旧是站在原地,不得回神,好大一会儿才皱眉朝身边的丫鬟问道:“小福,你觉不觉得这个叶落银看起来十分面善?”

    唤作小福的丫鬟忙道:“小姐,叶落银这个名字近来在咱们京中,可是十分响亮的!”

    所以她方才听到落银自报了姓名,才会那么惊讶。

    “哦?”白瑾瑜示意她说下去。

    “小姐,前些日子不是百儒宴上出了一道名叫‘黄金翎’的好茶吗?格外的受人追捧,而这道茶就是出自这位叶姑娘之手,而且据说这叶姑娘,很得风老先生的喜爱呢。”小福说着顿了顿,猜测着道:“老爷近年来唯独喜茶,说不准只是让她来探讨茶理罢。”

    白瑾瑜听罢点了点头。

    她在京中的上流贵女圈中,乃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鲜少与人相交,故便失去了许多消息的来源,也对茶从无兴趣可言。

    “可我并非是单单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白瑾瑜微微皱眉,声音低了许多,“我觉得她看起来很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而且……不止一次。”

    小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这不应该呀,小姐平素出门不外乎是与几位公主一起,按理说应该是不曾见过这叶姑娘的。”

    这一点白瑾瑜也知道,可她就是觉得十分眼熟,而且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故才觉得纳闷。

    “先去看看祖父吧。”白瑾瑜摇摇头,妄图撇去这团疑云,但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做到,眼前总是闪过落银的脸庞。

    到底在哪里见过?

    白瑾瑜一边进了秋霜院,一边暗暗想着。

    绕过几条相接的甬道,直到快近了白世锦的主屋前的时候,白瑾瑜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福没有防备,走前了一步,白瑾瑜失去了纸伞的遮挡,立刻就有雨珠砸在了身上,小福惊呼了一声,连忙去为她撑伞,生怕受到责罚,然而怯怯地一抬头,却见白瑾瑜满脸的错愕和不可置信。

    她想起来了!

    怎么会这么像……不应该啊!

    而且,祖父还见了她……怎么会这么巧合!

    “小福,去找我娘!”白瑾瑜失神了片刻之后,突然就转了身,不明状况的小福满心的不解,怎么都来到门口了又要突然回夫人那里?但见白瑾瑜已然疾步而去,她只得举着伞匆匆跟了上去。

    ……

    “娘!”

    一踏进了白景亭夫妇的主院,白瑾瑜就冲着主屋的方向喊了一声。

    白景亭的正妻况氏正坐在内室跟管家吩咐着细琐的事宜,她自打进门便操持着国公府的中馈,府里的事情一应大小,她必然都得过问。

    “娘!”白瑾瑜刚来到外间,便又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句。

    况氏这才听见女儿的声音,探目一瞧,已见白瑾瑜撩开帘子走了进来,鬓边的几缕发丝湿透贴在脸上。

    “怎么给小姐打的伞!”况氏见状便朝紧跟进来的小福呵斥道。

    “夫人……奴婢知错了。”小福怯怯地低下了头,心里却道这哪里是她的错,分明是白瑾瑜走的实在太急,她已经尽力的顾着白瑾瑜了,自己浑身哪一处不是全部湿透。可作为一个丫鬟,这些话她只能咽回肚子里。

    “娘,我刚才,我刚才看到了——”

    况氏看出了白瑾瑜的不对劲,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别说,自己则是对身侧的丫鬟们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

    “是……”丫鬟们应下,纷纷退了下去,管家也极有眼色地说道:“夫人,那账目的事情改日再报与您听。”

    “嗯,有劳管家多操心些。”况氏说着,对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也一并退下吧。

    直到房间里没有了第三个人,况氏才皱眉对白瑾瑜训斥道:“同你说了多少遍,不管遇见什么事情万不能失了态,你瞧瞧你方才的模样,岂不是让下人们笑话吗,你可莫要忘了你是国公府的千金!”

    “娘,女儿知道错了。”白瑾瑜随口没什么诚意的认了句错,就忙道:“娘,我方才去祖父那里,撞见了一个与我年纪相当的女子,我觉着她……”

    白世锦院子里怎会有跟白瑾瑜年纪相当的女子?

    “如何?”况氏正色问道。

    “我觉着她很像祖父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画里的人!”白瑾瑜越想越觉得像,那幅画她见了无数次,所以方才一看到落银,才会觉得那么眼熟。

    “哪幅画?”

    “就是姑姑那幅!”白瑾瑜忙又道:“就是十六年前离家出走的那位姑姑!”

    “什么!”况氏闻听,立即从椅上站了起来。

    白莺歌?

    怎么可能!

    “真的……我一眼就觉得她像!而且祖父还见了她!”

    “你姑姑仅比你爹小一岁。”况氏想到了这一点,发觉自己真的是大惊小怪了,竟然因为孩子的一句话乱了分寸。

    白莺歌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哪里可能回来,而且白瑾瑜方才说,与她自己年纪相当。

    “但我想,会不会是姑姑的女儿!”白瑾瑜就是有这种自觉。

    ……

    况氏愣了愣。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白莺歌走的时候,的确是有了身孕的,算一算,如果孩子生了下来,是该跟白瑾瑜差不多大小。

    难道是白莺歌回来了不成!

    “而且祖父既然已经见了她,肯定是知道的了,连我都看得出来她长相与姑姑神似,那祖父定也看得出来!”白瑾瑜在国公府里霸着所有人的宠爱已经成了习惯,现在想到若是姑姑的女儿突然回来,肯定是要跟她抢的,便觉得非常不安心。

    没错……若真是白莺歌的女儿,想必老爷已经该知道了。况氏心里的阴云越来越大,然而她担心的却是国公府的财产问题,这么多年来她虽然把持着国公府的中馈,但她也一直都知道,白世锦并没将全部都托付给他,他自己那边,有专门的人料理他手下的产业和积蓄。

    这一点,一直都是况氏心里的刺。

    白世锦对白莺歌的疼爱她哪里不知道,所以她也知道,白世锦这是在防着万一那一日白莺歌回来,讨不到好处。

    眼见着白世锦年纪渐渐大了,白莺歌却还没有回来,况氏这才一点点的放心了下来。

    可是现在……

    不行,她要去问问!

    况氏倏然朝外室走去,想要去白世锦那里探探口风,看看是不是真的是白莺歌已经回来了。

    可刚走到外室,就听门外传来了白景亭贴身小厮的声音。

    白景亭回来了。

288:相护

    “大爷,我先替您换身爽利的衣服。”贴身的小厮恭谨地说道,这府中除了年长的白福喊白景亭一句少爷之外,院子里的人都习惯地称呼白景亭为大爷。

    “嗯。”

    “大爷回来了。”况氏连忙迎上去,接过丫鬟递来的干毛巾替白景亭擦拭着。

    “爹……”白瑾瑜也从内间走了出来。

    白景亭看了一眼娘俩的眼色,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大爷,方才瑾瑜说……”况氏顿了顿,将小厮挥手屏退。

    见她如此,白景亭不禁微微锁起了眉,再次问道:“究竟怎么了?可是父亲又犯病了?”

    况氏摇了摇头,示意白瑾瑜将方才看到的跟白景亭说了一遍。

    白景亭听罢,眼角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看来父亲是想通了。”

    什么?

    况氏一愣,遂惊道:“大爷,您难道早已知晓此事吗?”

    “嗯。”白景亭不以为意地说道,“之前因为父亲的态度尚且不明朗,不确定要不要将银儿认回,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其实他也知道白世锦迟早是要将人认回来的,只是时间的快慢问题,自己的父亲,他自己还能不了解吗。

    况氏和白瑾瑜互看了一眼,皆是满脸的震惊。

    白景亭为人豁达,从来不理会这些内宅之事,是也不知道况氏的担忧。

    “真的是三妹回来了吗?”况氏仍然觉得无法相信,一个离开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当年白莺歌可是口口声声的说不会再回来,白世锦也一气之下发了誓,说不再认这个女儿。

    白景亭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三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况氏大惊。

    “是妹夫带着银儿回来的。”白景亭说到这里才对母女俩坦言,“这几日来日日等在门前的便是妹夫了。”

    “……”况氏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息,直到她从白莺歌的死讯中回神过来之后,才蓦然发觉,白莺歌在或不在人世其实对她而言无甚区别,因为即使她不在了,她的女儿如今却回来了。

    “大爷,那老爷有说要认回她吗?”况氏觉得自己这一问实际上是多余的,可就是不甘心。

    “虽然父亲现在没说,但也是迟早的事情。”白景亭看了妻子的脸色,显然没有半分高兴的神色,眼光一闪,便想到了况氏平时的为人处事,和她一直将白家的事情牢牢握在手中的做法。

    “父亲这么多年来思念三妹成疾,如今银儿回来,他老人家乐的高兴,你莫要因为一己之私而去找她的麻烦。”白景亭口气很严肃的对况氏说道。

    况氏纵然在白府里一支独大,可在白景亭面前还是不敢放肆的,脸色一僵之后连忙就笑道:“大爷这说的是什么话,三妹的骨肉回到家里来,老爷高兴,我跟着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找一个孩子的麻烦?”

    表面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有了计较。

    白景亭以前就对白莺歌那个三妹百般溺爱,没想到白莺歌死了,现在他对她的孩子还是一样保护,甚至拿她这个妻子当成了外人。

    这时,却又听白景亭对白瑾瑜吩咐道:“日后银儿可能会搬回国公府里住,你的性子也该改一改,好好与她相处。”

    “什么?”白瑾瑜一瞪眼,“她竟然还要搬到咱们家来住?”

    “放肆!”白景亭皱眉呵斥道,“国公府也是银儿的家,她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表小姐,只要她愿意回来住,这乃是无可厚非之事。”

    白瑾瑜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低下了头去却是暗暗撇嘴。

    况氏还算机灵,知道不该多提此事,便转开了话题,唤了小厮进来给白景亭更衣。心思百转之际,避开了白景亭,暗下吩咐了丫鬟去请了娘家的二姐过来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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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国公府这边暗潮涌动,落银这边的情况却也不妙。

    在乘着白府的马车回家的路上,在一条窄巷中,被突然冒出来的一群蒙着黑面巾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跟上一次遇见的那群流匪不同,这群人可谓是来势汹汹,显然就是要取她性命的。

    落银不知道这两次的人是不是同一路,但她知道这次没有荣寅在身旁,她现在的处境可谓十分险阻。

    赶车的车夫不过是寻常的马夫,根本没有什么功夫,一见到这阵势,就直接吓软了,跑都跑不动,哪里还顾得上马车之中落银,直接磕头求饶,大呼英雄饶命。

    “你们是何人——”落银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形势,脑海里快速思索着求生的办法,一边尽量拖延着时间,希望可以有人路过这条偏僻的巷子。

    “我们是谁,这个问题你就留着去问阎王爷吧!”为首的男子声音里带着嘲讽的笑,说话间,反手一掌朝着半掩的马车帘袭去。

    这强劲的掌力,呼啸而来,直冲落银的面门,落银下意识地闭目侧身一躲,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马车帘已经被击的粉碎,碎片纷落在她身边,也将马车中的她暴露无遗。一阵狂风呼啸,卷着车外冰冷的雨水打在了她的脸上。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淫光,桀桀的笑了两声,“这么美的一张脸就这么死了倒是可惜了——”

    若是平常也罢了,可这次的任务却是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想到此处,黑衣人心思稍定,眼中闪过了一抹冷意,对左右的两个人摆了摆手,道:“做的干净一点。”

    说罢,自己则是带着余下的人转了身,准备就此回去复命去了。毕竟这么一个小丫头,根本无需他亲自来动手——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这群黑衣人却消失在了巷子中,如同没有来过一样。

    看着如同鬼魅一般的两个黑衣人几乎瞬间就移动到了自己身边,落银只觉得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求生欲望让她几乎顾不得去害怕,从马车中一跃而下,不管不顾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时候,只听身后豁然一声凌冽的拔剑之音响了起来,纵然耳边雨幕在增大,却丝毫不减这剑气的磅礴——

    落银后背乍然一凉,觉得脚下犹如被定住了一样,身体僵硬至极,半分再也移动不得。

    难道她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死了吗?连要杀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提头去见主子领赏!”其中一人说道,然而跟着他话音的落下,伴随而来的却是一声闷哼。

    另一个黑衣人见自己的同伴倒下,忙警戒的望向四周,这时却觉一阵冷风直冲着自己的后脑而来,他猝然地躲开,后退了两步。同一刻,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朝着方才掌力的来源挥去。

    “噌!”地一声刀剑相击,在雨水中碰撞出一阵激目的火光。

    “哼,自不量力!”黑衣人通过方才那偷袭的一掌的掌力,和这抵挡的力道,便知对方武功不过平平。

    “是吗?那这毒粉你尝尝味道如何?”女子一挑眉,手掌在黑衣人眼前一挥,空气中便漾起了一层白茫茫的粉雾。

    一听是毒粉,黑衣人连忙就后退几步屏息闭目。

    然而再一睁眼望向方才落银的位置,却是大骇——这一转眼的功夫,人竟然没了!就连那凭空冒出来的女子也没了影子!

    再一嗅空气中残留的粉雾气味儿,简直是要气的七窍生烟——这哪里是什么毒粉,这分明只是普通的石灰粉罢了!

    完了,中了那女子的计了!

    黑衣人心中一慌,连忙就朝着方才落银逃跑的方向追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这条窄巷之中,巷边一侧的高墙上,纪海才缓缓松开了捂着落银嘴巴的手。方才那黑衣人武功极高,若不屏住呼吸,又半靠着这雨声的掩饰,二人的气息定会被察觉。

    “好了别怕,安全了……”纪海在落银耳边说道,带着安抚的口气。

    落银跟她不同,没有行走过什么江湖,对这些腥风血雨,自然没有什么免疫力,会被吓到实在正常。

    纪海说话间,便抱着落银从墙头上跃了下来。

    这时,落银堪堪从方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中回神过来,转头看向同样浑身湿透的纪海,还有些怔怔地道:“谢谢你……”

    “傻丫头,你帮了我那么多,还跟我说什么谢。”纪海将巷子前后各自看了一眼,正色道:“等他们待会儿发觉了不对肯定会再回来,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回去。”

    落银点着头,迈着还有些发软的腿跟着纪海快速的离开了这条巷子,回到了叶家。

    直到踏进院门将门闩上,落银才觉得脱离了危险,一颗起伏不定的心才算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亦是此刻,她忽然发觉扶着她的纪海,蓦然变得无力起来。

    “你怎么了!”落银忙反手扶住她的一条胳膊,这个时候才瞧见,纪海脸色竟然是惨白一片,单手捂住的左肩处,正有潺潺的鲜血从指缝中冒出来,刚被雨水冲刷掉,却又再冒出来。

8-26今日无更明日补上

    ~今日有事无法更新,明日照常补上么么哒

289:配不上她

    定是方才跟那黑衣人过招的时候受了伤!

    “你撑住,我这就让肖肖去请大夫!”

    “嗯……”纪海忍痛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的颤抖连偌大的雨声也遮掩不住。

    落银扶着她,一瘸一拐地朝着里院走去,身后的雨却越发的大了起来,将纪海流下的血痕顷刻就冲刷的无影无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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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照此看来,只怕上次的那伙流匪也是同一路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荣寅,听罢落银将大概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之后,见下了定论。

    肯定是因为上次没有得手,这次才增派了这么多厉害的杀手过来。

    上次夜里遇到的事情,他回去已经让人调查过,结果却是那些人确是一群城外混进来的流匪,官府早年就在追捕通缉的。但纵然如此,荣寅也认定了他们定是受了人指使收买。

    只是,他一心认定了那伙人是冲着他来的,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目的竟然是落银。

    是他掉以轻心了!

    “我们来乐宁也没多久,根本不曾得罪过谁,更别提是银儿了。”叶六郎在一旁皱眉说道。

    “若说是生意上的对手,倒也不应该。”落银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细细地想了一遍,摇头说道:“现如今我们茶庄只经营黄茶,与其他茶庄少有冲突,眼红的人或许是有,但绝不至于下次狠手。而且那批杀手,绝非一般的茶行可以雇佣的来的。”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查吧。”荣寅正色看着落银说道:“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决不可一个人出门,最好是让两位伯父陪着。”

    落银知道这事态不小,便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了。

    荣寅看了一眼四周,在心里思衬着,是要派几名高手过来暗中保护落银,决不能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叶六郎,荣寅和落银三人这边刚将事情商定下来,月娘和叶流风也冒着雨从茶铺里赶回来了。

    一进了屋儿,月娘便仔仔细细地将落银从上到下的检查一遍,确定了她只有脚踝扭伤之外一切皆好,适才放下了心来。

    方才见肖肖去请她回来的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可是将她给吓坏了,生怕落银有个三长两短。

    “知道是谁做的吗?”叶流风口气冰冷地问道,因刚从外面进来,故身上还夹带着雨水的湿冷之气,更将他整个人衬得犹如寒潭深冰一般,令人不敢靠近一步。

    “暂时还不知道是谁所为。”荣寅看着叶流风几人说道:“但我会让人尽快去查的,还请两位伯父和伯母放心。”

    “又得麻烦你了。”叶六郎说道。

    荣寅失笑着摇头,“伯父日后莫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落银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何来的麻烦。”

    叶流风听罢,却是朝内间看了一眼。

    方才肖肖去茶铺里告诉他跟月娘,说落银出事了,且还道纪姑娘受了重伤昏迷了过去。

    这位纪姑娘,会不会是纪海?叶流风心下担忧,却始终没有开口发问,只隔着一层帘子望向内间。

    月娘瞧出他的心思一般,朝落银问道:“银儿,方才肖肖说纪姑娘受了伤,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会跟你在一起?”

    “是这样的。”落银简单地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后又道:“这次多亏了纪姑娘,如果不是她凑巧路过出手相救的话,只怕我这条命已经不在了。”

    “真是谢天谢地。”月娘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望天说道,纵然落银将事情说的很简单,但她也不难想象的出,这其中的艰险。

    “……”叶流风眼底似乎有些急躁的颜色浮现了出来——这说半天,也没听明白纪海的伤势到底如何,性命可有妨碍。

    落银朝里间看了眼,说道:“纪姑娘的伤,方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肩上的伤口也已经处理过了,大夫说是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昏迷,幸好伤势并不严重,只要修养几日便无碍了。人大约到了昏时,便能醒来。”

    叶流风听罢脸色蓦然一松,像是放了心的一副模样,落在了众人眼底,心里都是有了计较。

    如今看来,绝非是纪海一个人在单相思。

    “我现在就回去吩咐人着手去查明此事,晚上再过来。”荣寅觉得有关落银安危之事,都是刻不容缓的。

    “好,我送你出去。”落银点头,从椅上刚起身到一半,却被荣寅按着双肩重新坐了回来,继而又见他皱着一双英气的剑眉说道:“你脚上有伤,暂且不宜走动,便老实坐着吧。”

    “易城说的对,你好生歇着。”月娘说道:“让你爹送易城出去就是。”

    落银只得点了头,看着叶六郎跟荣寅并行着走了出去。

    “肖肖在厨房给纪姑娘煎药,我先去看看,银儿你好好歇着别乱动。”月娘对落银交待了一句,便出了屋朝着厨房去了。

    月娘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叶流风和落银,还有尚在昏迷之中的纪海。

    “二伯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叶流风毫不迟疑。

    “那二伯您怎么还不走?”落银佯装不解的抬起了头问道。

    “……”叶流风虽然平时跟人说话直来直去,但一下子还是接受不了落银突然这么直白的说话方式。

    “二伯是在担心纪海对吗?”落银见他表情,忽又问道。

    叶流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的不自在起来了。

    “纪海对二伯的心意,二伯一直都明白。二伯对纪海的心意,您自己又可曾明白?”落银觉得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有些话是该同叶流风说一说了。

    叶流风听罢,一时间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说话,但却也没有否认。按照叶流风的脾气,如果一件事情他心中无愧,定然不会不说话。换而言之,叶流风这种反应,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认了。

    沉默了良久,叶流风终究开了口。

    “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

    “我却不这么认为。”落银看着叶流风,说道:“我只知道,纪海她是真的喜欢二伯,而且你们一个未嫁一个未娶,既然双方都有意,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在一起?”

    “……”叶流风沉顿了好大一会儿,方道:“我比她大上整整十五岁,她现在这么年轻,理应嫁给更好的人。我配不上她——”

    总算是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不管是在夏国还是青国,夫妻之间年龄有这个差距的,并不在少数,二叔何必因此耿耿于怀?”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里,小老婆比大女儿年纪还长的,都是比比皆是。

    “……我说的差距,不单单是指的年纪。”叶流风仍旧是一贯的冷静模样,然而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眼底的起伏和闪烁,“你也知道,我过惯了腥风血雨的生活,虽然现在已经安定了下来,可我总归没办法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的性格缺陷,他的种种,都已经无法改变。

    而在他眼里,纪海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罢了。

    “而且她现在对我如此,不过是感怀我当年对她的救命之恩罢了,我想她暂时还分不清这两种感情的差异。”叶流风可谓是头一次在人面前说这么多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几丝不可查的失落。

    “纪海也并非是自幼养在闺阁之中,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我想她不至于连喜欢都分不清楚。”

    “不,她只是现在还不明白罢了。”叶流风坚持己见,认定了纪海对他的这种朦胧情愫,并不会持续多久,等她再沉淀一些,等她遇见了真正适合自己的人,她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了,他叶流风,根本就不是她的良人。

    “我要说的也都说了,二伯如果您执意认为纪海对您的感情只是感恩,那只有让纪海自己来跟您解释了。”落银说罢,唇边竟然乍现了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

    叶流风眉心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内心升起。

    这时,就听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从内间传了出来——“你之所以不愿意接受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这分明是纪海的声音……

    叶流风眼睛倏然睁大。

    落银发誓这绝对是她头一回在叶流风的脸上,看到这么‘鲜活’的表情。

    叶流风眼睛里喊了些责问的意味看着落银。

    方才是谁说,纪海约莫会在昏时左右清醒过来!

    “大夫好像是说昏时,又好似说的申时……”落银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道:“我也记不甚清了,反正人醒过来自然是好事!”

    说罢,便霍然起了身,道:“我先去书房待会儿。”

    “你——”叶流风张口欲言又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腿脚不太利索的落银一步步地离开了房间。

    顷刻间,四处安静的落针可闻。

    叶流风平生头一次觉得十分局促……

    “叶大哥,方才你同落银所说,可都是真的?”内间里又传来了纪海的声音,再次问道:“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290:00:00

    叶流风闻听眉心微微一动,而后冷下了声音说道:“你听错了。”

    “我怎会听错……”纪海声音有些着急,似怕叶流风又要将刚刚打开的心扉再次封闭起来。

    “你好好养伤,我先出去了。”叶流风说罢,便转身欲走。

    “叶大哥!”

    伴随着纪海这声急喊的同时,还有“咚”的响动传进了叶流风的耳中,随之而来,就是纪海极力忍住的低声痛呼。

    叶流风听到这声音,几乎来不及去想任何,就霍然转身撩开帘子冲进了内间。

    待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更是觉得一颗心被人蓦然揪了起来一般——只见纪海已从牀上跌落了下来,原本已经包扎好的左肩,此刻又有鲜血溢出,染透了雪白的中衣。一双秀眉更因疼痛而紧紧地蹙起——

    叶流风几步上前,二话不说便将人打横抱起,重新放回了牀上。

    “叶大哥,你别走。”叶流风的手刚欲抽离,却被纪海快一步抓住。

    纪海做事说话向来直接,透着股豪爽,在她身上很难找到普通女子该有的矜持和内敛,更何况她刚刚还从叶流风跟落银的一席谈话中,隐隐地得知叶流风对她,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这一点,从他方才紧张她的程度,就可以看出来了。

    所以,此刻她再没有了半分犹豫。

    叶流风被她抓住了手的那一瞬间,身体便是一僵。迟疑了片刻之后,有些不甘愿地将她甩开,便又要走。

    她还年轻,她或许还不懂事,但他不能!他不能毁了她的清誉。

    然而这一次纪海却更加的大胆直接了起来,见叶流风转过了身要走,连忙扑上了前去,从背后一把将人紧紧的抱住,“叶大哥!”

    叶流风举步维艰,理智告诉他应该再次甩开,然而双手却僵在半空中,无法动作。

    “叶大哥,那日我给你送衣服,你同我说你讨厌我,我信了。自那以后我就不敢再出现在你眼前,就怕惹得你烦心。这些日子以来……我路过茶铺门前,总想进去看一看你,却又不敢,我怕若是我去了……你会更加的厌烦我。”纪海终于得以如数地将这些日子的思念之情一一道来,这些天来积攒的情绪一股脑全部涌现,手下拥抱着叶流风的力道,也是越来越紧,生怕他突然离开一样。

    “那日下大雨,我从茶铺回去之后,我爹便又犯了病……次日一早便走了……”纪海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我自幼没娘,是我爹一手将我带大,这些天来家中就我一个人,我真的好害怕……”

    叶流风心中竟是一痛。

    在他的印象中,纪海几乎时刻都是一副乐观的模样,很少会将脆弱外露。却不曾想,当她将自己的脆弱毫不掩饰的展现在自己面前之时,对他而言竟会是这样的一种冲击。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最终叶流风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毕竟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别人。

    纪海却趴伏在他的后背上开始啜泣了起来。

    很快,叶流风就觉察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她温热的泪水浸湿。

    在这一刻,他清晰的感觉到了纪海对他的依赖。同样也感觉到了自己那颗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心脏,在胸腔里鲜活的跳动了起来。

    门外,雨仍然在下。

    落银靠在屋檐下看着雨,并没有按照她之前所说去了书房。

    这时,就见肖肖一手撑伞,一手端着药过来了。

    “等会儿再端进去——”落银将肖肖在门前拦下。

    “小姐,为什么啊?”肖肖边将雨伞放下,边不解地问道。

    落银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现在里面的情况,只道:“你先把药给我吧,我待会儿送进去便是。”

    见她如此,肖肖心中的好奇便越来越重,侧过身探头企图往房中看一眼,却被落银挡住了视线,一抬头对上落银含着警告的眼神,她只得讪讪地笑了笑,然后将药碗交给了落银,“小姐,那我就先下去了……”

    “去吧。”落银接过药碗,对肖肖点了头。

    看着肖肖撑着伞离开了院子,落银才放轻了脚步进了外室,然而听了半晌,却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不知里面情形如何——

    方才好似还听到纪海的哭声来着,怎么一转眼变得这么安静了?

    落银又等了好大一会儿,直到眼见着药碗中的药汤慢慢转凉,适才忍不住走到帘边,咳了两声,道:“该喝药了——”

    “端进来吧。”

    这是叶流风的声音。

    听他的声音还算正常,落银这才放下了心来,端着药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然而一看清眼前的场景,脚步却蓦然就定住了。

    只见纪海坐在牀上盖着被子,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叶流风的肩上,叶流风坐在牀头,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眼底却显然较平时多了几分色彩。

    看着二人这副和谐的画面,落银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复杂——这,这这……是不是转变的太快了!

    没想到纪海,竟然就这么把她的二伯给搞定了!

    向来孤傲不已的叶流风,竟然这样就被搞定了!

    所以方才这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落银下意识地看向一脸幸福的纪海。

    只见纪海对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像是在宣告革命成功。脸色也较方才好了太多,是比喝药还要管用。

    落银颇有些凌乱地端着药走了过去,然而一近了牀边,却听叶流风说道:“给我吧——”

    落银愣了愣,遂将手中药碗递交给了叶流风。然后便极有眼色的,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待走到了门外,落银才猝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依照方才的情况看,叶流风已经放下心结了。叶流风虽然之前是个剑客,但落银知道,他是个极其有责任感的人,既然选择了接受……那便是真的接受了。

    这样也好,之前月娘他们还一直在担心,依照叶流风的性格,怕是要孤独一生。如今却是截然不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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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待到了昏晓时分,雨水方渐渐休止。

    拾香刚从铺子里回来,就直奔了落银的玉兆院。

    先前肖肖去铺子里通知月娘和叶流风的时候,听到落银遇刺的消息,她就想跟着一道儿回来了,但碍于茶铺里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的人,她只能满心不安地熬到了铺子关门的时辰。

    “好了,我哪里有什么事情。倒是你,你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样子。”落银瞧着拾香这张因为跑得太急而通红的一张小脸,不由地无奈的笑了笑,然后递去了一方帕子让她擦汗。

    拾香接了过来,还是有些惊魂不定,不安地问道:“师傅,那您知道是什么人要杀您吗?”

    “现在暂且还没有查到。”落银怕她担心,便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自会小心应对的。”

    拾香余惊未了地点着头,眉间还是一片忧色,然而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得肖肖过来通传说,睿郡王过来了。

    今日荣寅临走之前,是说晚上还会过来一趟。

    “将人请进来吧。”落银应道。

    肖肖走后不多时,荣寅就带着万青过来了,脸色似乎有些异样。

    拾香见了,便寻了藉口离开了。

    落银这才问道:“怎么了?可是事情查起来有些棘手?”

    荣寅摇了摇头,道:“我让人去了你出事的那条巷子看过了,那凶手的尸体我也找人检查过了,已经隐隐有了些眉目,等确切的结果出来,我再告诉你。”

    效率这么快?落银心道。

    可事情有了眉目,这是好事啊。

    “那你为何愁眉苦脸的?”落银不禁问道。

    “……”荣寅脸色有些古怪,一时间没有作答,而他身侧的万青,却是一副忍笑的模样。

    “到底怎么了这是?”落银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见荣寅不回答,便转而看向万青。

    然而主子都没说话,万青又哪里敢吭声儿。

    “还不是你们青国来的那位明珠公主——”荣寅自寻了张椅子坐下,皱着眉头说道。

    “明珠公主?不正是和亲嫁给风郡王的那位公主吗。”落银对这个名字耳熟,然而却没有正面见过这位公主,故对她的品行也不甚了解,便问道:“她怎么碍着你了?”

    “她……”荣寅说着,脸色又是一阵古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万青见荣寅起了话头儿,便知他不打算将此事瞒着落银,就自觉地替荣寅将事情的前后说了一遍。

    落银听罢不由地膛目结舌。

    原来是今日下午,明珠带着丫鬟单独前往了睿郡王府,由于风郡王没有随同一起过来,荣寅为了避嫌,便让人婉拒了,谁知明珠根本不理会,径直闯了进来,扬言非要见荣寅不可。

    因为丫鬟谨遵着荣寅的吩咐,一口咬定荣寅不在府中,但明珠又坚持说亲眼看到荣寅回了睿郡王府,争执之下,于是,上演了一场不小的闹剧。

    据说明珠的反应十分激烈,且还动手打了睿郡王府里头的小丫鬟。

    ------题外话------

    补昨日的两更~

291:发怒

    最终实在没有办法,荣寅才亲自出面将人给打发回去了。

    而明珠临走之前,那一副哀怨的表情,让万青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多……

    “她,为何非要见你不可?”落银觉得百般想不通。

    按理来说,明珠作为和亲的睿郡王妃,理应各种低调,做一个贤妻良母,好好维系两国之间的关系才是正道。又怎么会如此不管不顾地,在另一位与自己不相干的郡王府中,如此不顾形象的大闹?而且还动手打了人家府中的丫鬟。

    这传了出去,指不定别人怎么看待她。

    若是传到宫中,只怕影响更是不好。

    “我又哪里知道。”荣寅觉得明珠对他的态度,简直是莫名其妙,自从那日她去了府中见罢了荣寅一面之后,几乎隔一天就会上门,开始荣寅还会做一做面子上的功夫,可在见识到了这位公主的大胆和难缠之后,便多是用各种借口来拒绝了。

    “可是有事求你帮忙?”不明情况的落银推测着问道。

    “岂会,我同风郡王府素无瓜葛。”

    “那又是为何……”落银低声咕哝了一句,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

    一个女子,既无事相求,但偏偏如此固执的要见一位男子……最大的可能便是——

    落银咂了咂舌,看向荣寅。

    “你莫要拿这种眼神看着我。”荣寅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道:“我只是将她当做风郡王妃来看待罢了。”

    “我又没说你不对,你自个儿心虚个什么劲儿。”

    “我哪里有心虚。”荣寅生怕她误会似得,又解释道:“我若当真有什么想法,哪里还会主动将此事告诉你。”

    一开始他是觉得没必要同落银说的,但今日的事情闹得有些大,虽然他交待过了下人不许私下乱传,但不能保证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出去,知道落银素来爱想的多,他担心到时候她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会产生误会,故才提前将此事的前前后后都告知了她。

    落银见他这么解释,有些忍俊不禁地一笑,“我自然信你。”

    继而又正色说道:“可她这么缠着你总也不是个办法,虽说绝大部分是对她的名声有碍,但对你只怕也没什么好处。”

    但明珠身份特殊,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将人赶出去,拒而不见。

    “你放心,我已经修书让人送到了风郡王手里,只怕此事风郡王还不知情。他们的家事,便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听得落银说信得过自己,荣寅的神色便恢复了一贯的自然。

    落银听罢一噎。

    合着这位已经将事情都告知到风郡王那里去了。

    不得不说,这样做乃是最直接果断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看完了信的风郡王,该是怎样的一种反应了……

    “这本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怕你这小眼儿的性子,从别人那里听到会瞎胡想,所以才跟你说一声。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便不说这个了。”荣寅将话题到此截断。

    落银听罢微微撇了撇嘴,眼底却盛了些笑意。

    说她小心眼儿,这原本不是什么好话,可却满满都是怕她误会,未雨绸缪的意味,听在耳中,便觉十分熨帖。

    “你从哪里找到了这么一个绝顶高手当护院?”落银这边还正暗暗乐呵的时候,忽然就听荣寅问道。

    “啊?”落银一时间没能反应的过来,反问道:“哪里有什么护院?”

    出了这件事之后,叶六郎是琢磨着要请几个护院来着,可还没来得及去着手办。

    荣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方才带了几个人来暗中保护你,便发现了你这院子里有个武功极高的人在暗中守着你。”

    若非是对方突然跳出来质问他们是什么人,只怕依照他的武功修为,都感知不到这里还隐藏着这么一个人。对方封闭气息的功夫,堪称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

    荣寅向来也是心气儿极高的一个人,在武功上面,涉猎的范畴极广,除了已经过世的父亲之外,是还没服过几个人。而刚才那一位,却令他不由得不服。

    落银愣了片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的那人,应当是我外祖父派来的人。”

    落银遇险的消息经那车夫的嘴一传到国公府,半下午的时候,白世锦便遣来了自幼跟在他身边,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手下,白谷。这时候落银对这个暗中隐藏着保护她的高手还没有什么认知,是不知有这个白谷在身边,就算是十来个大内高手,也伤不了她。

    荣寅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惊异无比地问道:“外祖父?你何时多了一个外祖父?”

    在白头山上这么多年,竟也不知道她还有个外祖父活在世上。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落银含笑道了句,毕竟这件事情也是今日上午才算彻底的落定下来,她本来也就打算等白世锦这边没有了疑问之后再告诉荣寅的。

    荣寅示意她说下去。

    “我的生母,原是夏国乐宁人氏,名叫白莺歌。”落银看着荣寅,稍顿了之后继而说道:“也就是白国公白世锦的三女儿。”

    “什么?!”荣寅不可置信地看着落银。

    一旁的万青,也是瞪圆了一双大眼睛,觉得完全不可思议,那可是白世锦,跟自家已经去世的老爷齐名的大英雄,是他打从心眼里敬仰的传奇——

    “当年因为外祖父竭力反对我娘亲嫁给我爹,而那时我娘又怀了我,我爹便私下带我娘回了青国,这一走,便是十六年。”落银将事情大概,简要地说了一遍。

    万青仍旧觉得无法相信。

    荣寅的表情却渐渐现出了了然,点头道:“当年的白国公夫人产下了一子一女,二少爷早夭,三小姐早年失踪杳无音信,只有二夫人所出的大少爷白景亭一人尽孝膝下。想必已故的伯母,便是这位早年失踪的三小姐了……”

    真是没有想到,落银的身世,还是这样的曲折。

    荣寅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如此说来,隐在暗处保护落银的那个高手便不难解释了,既然是白世锦派来的人,那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了。这样的话,落银的安危又多了一份保障,他也能更放心一些了。

    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荣寅便半开玩笑地说道:“前几日在早朝上,我还因一件事情同白尚书发生了争执,眼下看来是得找个机会赔礼道歉了。”

    “为何?”落银一时间没能领会得了他这笑里的意思。

    “因为毕竟他是你舅舅,我同他迟早也得是亲戚,关系闹得太僵总归不好。”荣寅说罢,自仰头笑了几声。

    落银这才恍然过来,送了他一记白眼,道:“我虽然同他还未见过几次,但也看得出来他为人正直有礼,而且百姓对他的风评也极好,同他产生争执九成九得是你的不对,道歉本是理所应当,你作何还非得牵扯这些有的没的。”

    荣寅不动声色地吃了口茶之后方缓声道:“怎么就是有的没的了?你嫁到我荣家,那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落银下意识地反驳道。

    荣寅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道:“反正你迟早会答应我的。”

    “……”

    万青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罕见的同人耍嘴皮子的无赖模样,忍笑忍的就快要憋出了内伤来。

    然而同一时间的风郡王府,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气氛。

    正房院子里的下人跪了一地,灯火虽然通亮,却驱散不了下人们心中的惊惧。

    只是因为今晚向来和颜悦色的风郡王忽然黑了脸,回到院子里就要找郡王妃,因为郡王妃没在府中,且下人们答不出她去了那里,风郡王便下令责罚了一院子的下人丫鬟。直到现在,各人跪了差不多是有整整一个时辰了。

    然而王妃却迟迟没有归来的迹象。

    风郡王坐在正厅中,脸色寒的好似快要结冰。离得近的几个丫鬟,便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酒味。

    郡王竟然喝酒了。

    若非是特别重要的场合,风郡王平日里可以说的滴酒不沾的。

    正因为如此,众人心中才越发的没底起来,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实际上他们对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感兴趣,他们只知道,若是主子不高兴,受罪甚至是丧命的就会是他们这些身份卑贱的下人。

    厅门大敞着,因下了一整日的雨,夜风特别的凉,一灌进来,便使得跪在地上衣着单薄的丫鬟们瑟瑟发抖。

    “这家制衣阁的衣裳做的倒也还可以。对了,改明儿你让他家的大师傅亲自上门给我量制几身衣服,王府里的裁缝统统都是饭桶,根本做不出本宫想要的样式儿来。”外头隐隐传来了明珠倨傲的声音。

    今日从睿郡王府闹完事出来后,明珠的确也是因为荣寅的冷漠态度而愤怒消沉了一会儿,但也只是那么一会而已。

    ------题外话------

    说个事儿,有读者问为什么白福喊白瑾瑜为“孙小姐”,她明明是白家人,咳咳,有必要解释一些,因为白世锦这个老爷还健在,白景亭还没承袭国公之位,所以府中的人暂时还称呼白景亭为大少爷和大爷,所以府里的下人便称呼白景亭的女儿白瑾瑜为孙小姐了,这个孙,是辈分,不是姓氏啊么么哒……

292:动手

    一转眼,便带着丫鬟去了京中最有名的制衣阁去了。

    自从那日古嬷嬷被罚了掌嘴之后,便不再对明珠多加管束,也正因为如此,明珠出门的次数,也日益的无所顾忌了起来。

    然而她这边带着丫鬟刚一进了院儿门,便发觉了不对。

    “怎么都跪着?”明珠皱眉问道。

    “参见公主……”跪在地上的下人们怯懦地垂首行礼。

    “本宫问你们为何都跪着!”明珠重复问道,口气里带了些不耐烦。

    “是本王让她们跪着的。”风郡王的声音传了过来。

    明珠一皱眉,大步走到厅中,见风郡王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对她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逢迎,脸色便越发的难看了起来,“你为什么要罚我院子里丫鬟?”

    这倒不是她多心疼她手下的这群丫鬟,而去自己的丫鬟只能自己打,别人不能动的‘尊严问题’,更何况是向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风郡王。

    “她们连自己的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难道本王还不能罚她们吗?”风郡王冷笑了一声说道。

    见他今日态度如此‘嚣张’,明珠心里的怒气也跟着噌噌的上涨,提高了声音说道,“难道本宫去哪里还要一一跟你禀报不成!”

    换做平日,只怕风郡王一早吓得哆嗦,忙道不敢了。

    可今日,风郡王却格外坐得住,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公主可别忘了,本王喊你一声公主那是敬重你,你现在可是风郡王妃!出嫁从夫的道理,难道公主还需要本王来教你吗!”

    这是要翻了天了啊……明珠气的直咬牙。

    “你竟然敢如此对本公主说话!”明珠伸出手指直指着风郡王,一张俏脸气的发红。

    “公主不妨先回答本王你今日申时去了何处!又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风郡王毫不相让,大有一副……狗急了也会跳墙,今个儿豁出去也要跟明珠死磕到底的架势。

    纵然平日里他对明珠百般相让,说到底不过是他生性懦弱,跟明珠的身份倒无什么干系,毕竟明珠已是他的妻子,而非是那个万人保护的青国公主了。所以,当男人最基本的尊严遭受到挑战的时候,那股忍让的心理,相比之下就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听得风郡王这声接近咆哮的质问,明珠一下子就心虚了。

    她今日申时左右,是去了睿郡王府,去见荣寅去了,还跟睿郡王府的丫鬟动了手。

    可是,风郡王是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交待过院子里的每个人,绝对不能将她的行踪告诉风郡王。

    “公主为何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心虚了?”风郡王今日说话针针见血。

    “……我去了哪里与你无关!”明珠黑着脸丢下这句话,便欲转身进内室而去。

    风郡王眼里噙着冷笑,道:“公主如果忘了的话,那不如先看看这封信吧。”

    信?

    什么信?

    明珠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这时,就见风郡王甩出了一封书信来,丢至了她的脚下。

    明珠见他这副态度,觉得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时间险些气的吐血,碍于自己拉不下面子去捡起来,便示意身边的丫鬟代她将脚边的书信拾了起来。

    丫鬟战战兢兢地弯腰将书信捡起,递到了明珠手中。

    明珠极快地将信封中的信纸抽出了来看,越往后看脸色就越虚,直到看到了最后书信的署名,脸色更是噌的一下白了下来。

    风郡王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脸色心虚起伏不定,分明是坐实了此事,一时间,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他在府中对她百般忍让,就跟下人无异,甚至因为她的抗拒成亲到现在都不曾圆房,而她呢,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能给他!竟然背着他,堂而皇之地去找别的男人!

    而且从睿郡王给他写信来看,定是被明珠烦的无可奈何,忍无可忍了。

    能让人家厌烦到这种程度,这也就间接的说明了,她对荣寅是多么的上心!

    又想到大婚当晚,明珠说她要嫁的不是他,那么激烈的反应……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想到明珠可能一早开始喜欢的就是荣寅,风郡王只觉得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跑到睿郡王府口口声声说要见睿郡王,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风郡王越想越气愤,加上饮了酒的缘故,声音越发的无所顾忌了起来。

    兴许是见惯了他平时的唯唯诺诺,明珠一时间也没想着要去害怕他,强压下心口的心虚,她嘴硬道:“我去睿郡王府还不是为了你好,去给你梳理人脉关系!你平时只知道闷头呆在府中,跟宗室中人也不知道走动,有权势的人也不知道去拉拢,你也不打听打听外头的人都怎么说你,都说你是你们夏国最有名无实,最窝囊的郡王!”

    这句话一说出来,厅内厅外所有的下人,都是被吓破了胆,个个噤若寒蝉,甚至连呼吸都放到最低。

    这哪里该是一个妻子能对夫君说的话……

    纵然风郡王平日里再如何,却也从来没人敢这么直言不讳过。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明白那是一回事,但是说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明珠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反而一脸倨傲的看着气的瑟瑟发抖的风郡王,嘲笑着道:“哈哈……怎么?被我说中心虚了是吗?可那又怎么样,你这个样子,注定一辈子都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窝囊郡王!”

    最窝囊的郡王……

    最无囊的郡王!

    这句话犹如魔咒一样,不停的在风郡王的耳边脑中徘徊着。鬼使神差的,他豁然站起了身来,朝着明珠大步走来。

    明珠冷眼看着他,轻蔑地道:“想必这些话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该清楚的——回回进宫,皇上和太后怎么对你,难道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啪!”

    明珠的话几乎一落音,就有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了起来,回荡在略为空荡的大厅之中。

    ……

    丫鬟们无不是齐齐打了个冷战,个个都已经将头低到了地上去,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自己有一点点显眼的地方,就会受到莫大的牵连。

    明珠被风郡王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表情有些浑噩。

    “我窝囊?你说本王窝囊,那你又如何!”风郡王的脸色几近青白,额角的青筋也跟着突突的跳动着,厉声质问道:“你现在吃的住的用的,哪一点不是本王给你的!你以为你多么了不起吗,你不过就是青国送来的一件求和的礼物罢了!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本王平日里给你几分颜面,你还当本王怕了你这个一无是处的昔日公主吗?”

    或许是自尊心在这一刻受到了重大的创伤,或许是这么久以来压制的不满借着酒意都悉数爆发了出来。风郡王此刻被激的全无了半分理智——

    明珠终于从自己挨了一巴掌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来。

    她长这么大,别说是外人了,就是皇兄和母后也不曾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更何况是被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扇了一耳光……

    “你竟然……对我动手!”明珠登时就红了眼睛,从不肯吃亏的话,下意识地就扬起了手冲着风郡王挥了过去。

    然而还没有碰到风郡王,就被他狠狠地攥住了手腕。

    “你放开我!”明珠发了狂一样的挣扎着,“你竟然敢动手打我,我明日便要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哈哈哈……”风郡王手下的力道不松反紧,觉得如同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他以前只当明珠任性自我,然而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她还如此的无知可笑。

    “进宫面圣让陛下给你做主吗?你当现在是在青国吗?你今日去睿郡王府中胡闹的事情若是传到了宫中,你认为陛下会怎么看你?”说罢又自仰头笑了几声,道:“没错,我是没有实权,我是窝囊!可荣寅不一样,他手中握有我们夏国一半的兵力!是所有的人都想拉拢的对象!若是他今日这封信递到陛下手中,你猜想陛下又会怎么做?”

    明珠心里重重的一沉,挣扎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这些大局,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可随之她就有了底气,她是和亲而来的公主,她代表的乃是两国之间的关系,她不信夏国的人敢对她怎么样!

    “你不用拿这个来唬我!”明珠恶狠狠地看着对面表情近乎狰狞的风郡王,越看便越厌恶,“你松开我!否则我明日一早便让调使府传信回祈阳!”

    “好……好!”风郡王露出一个几乎丧心病狂的笑来,“那为了他日对质,你好解释得通你是个得体贤惠的好王妃,我今晚便得让你真的成为本王的人!”

    说罢,便是半拖半拽地将挣扎不休的明珠强行带到了内间,然后毫不怜香惜玉的就将她大力的甩到那张自打成亲来,就没有睡过两个人的香牀上去。

    “你,你给我滚!”明珠刚要挣扎着起身,就被扑了上来的风郡王大力的按了回去。

293:不知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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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快来人!”明珠后知后觉的害怕了起来,开始奋力朝着丫鬟们喊道。

    然而依旧跪在外头的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哪里有人敢上前来阻止风郡王。

    风郡王今天这个样子,将每个人都吓到了。各人心里都明白,不管明珠平素怎么横行,但这王府的真正主子,终究还是郡王爷。

    郡王爷宠着她,她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郡王爷冷着她,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而且……王爷现在要对公主所做之事,乃是夫妻间的伦常,更加轮不到她们这些下人来置词。

    见根本无人理会自己,明珠越来越害怕了。任由她再怎么挣扎,总也比不过一个男人。这几个呼吸的间隙,身上的外裳已经被褪了下去,白皙的脸上和脖颈之上因为挣扎中添了几道刮痕,却似有着一种更为奇特的吸引力。

    怒气上头加上饮了酒的风郡王,得见身下的人这副模样,一时间更是觉得燥热不已。手下的动作也越发的粗鲁和急促了起来。

    “你给我滚开!!”身上衣衫已经半褪尽,身上男人滚烫的气息让明珠吓得已然六神无主,声音也因恐惧而带上了哭意。

    风郡王又哪里肯停下来,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欲/望,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心里面藏着的是另外一个人,他整个人立即就被滔天的怒意所淹没,加上在本能的作用下,此刻的情况可谓是全无理智可言。

    明珠的泪越流越凶。

    她不可以……她绝对不能让这个丑陋又无能的男人沾染到自己!

    她从来没有过一刻,是将风郡王当成过夫君来看待的。她只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她想嫁的人更加不是他!

    明珠被固定在两侧的双手,混乱中摸索到了从髻发上散落下的金钗。

    “公主,这场圆房到现在才给你,说来可是为夫的不对!”裸着身子的风郡王狞笑着盯着明珠,眼底却是一派恶狠狠的颜色。

    听着衣衫被甩落在地的声音,帘外的丫鬟们都已经个个面红耳赤,大气不敢出一声。

    然而就在她们认为明珠今晚是要成为名符其实的风郡王妃的时候,只听得自内间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啊!”

    这是怎么了!

    丫鬟们吓得个个颤抖不已,却又因不知里头的情况,不敢贸贸然上前。

    “快来人,来人!!”

    这是风郡王的声音,不难从中听出他此刻的惊恐。

    丫鬟们一奔进内间,却是吓得个个冷汗淋漓。

    只见风郡王半躺在拔步牀下,通身仅着了一条不避体的亵裤,拿手紧紧捂住的喉咙处,正有鲜血潺潺地往外冒着,看起来伤势显然不轻。

    明珠则是缩在牀角的位置,拿锦被遮盖着身子,神色仓惶不已,心里却在不停的对自己说着:“是他活该!”

    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过,她临行前昭顺帝对她所说的那番话——你要时刻记得,你去夏国和亲,要做的乃是一位好妻子,而非是昔日的公主。

    一时间,丫鬟们就乱成了一团,有人跑去请了大夫,有人跑去将此事禀告了能主事的古嬷嬷。

    饶是打定了心思不管明珠的古嬷嬷,得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一句话顾不得多问,就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再深一些……只怕性命堪忧。”府上的大夫将风郡王的伤势清理好之后,捏了一把冷汗。

    这个王妃,可真是没有她不敢做的!

    竟然下如此狠手,这可是实打实的弑夫!

    风郡王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有劳大夫了……”古嬷嬷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大碍,若真的风郡王就这么没了,就这么被和亲而来的明珠给谋杀了……那后果,古嬷嬷想一想都要连连打上好几个冷战。

    明珠被贴身丫鬟们服侍着换好了衣服,此刻正坐在内间的贵妃榻上,手中握着茶盏,瑟瑟发抖。

    确定了风郡王没有性命之忧之后,古嬷嬷方走了进来。

    “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吧。”她一进来,就屏退了房间里所有的丫鬟。

    明珠抬头看了她一眼,遂低了下去,脸上的伤痕还彰显着方才混乱的情况。

    “不知公主为了何事要出手重伤王爷?”古嬷嬷口气冷冷。

    这个公主,可真是一次比一次更加胡闹!

    “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明珠鼓起了勇气同古嬷嬷对视着,口气理直气壮,这句话似乎是说给古嬷嬷听得,又似乎是解释给自己听得。

    她没有做错什么。

    “公主这是在胡闹!”巨大的冲击已经让古嬷嬷顾不得去考虑主仆间的尊卑,她对着明珠呵斥道:“公主乃是郡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夫妻之间又何以存在什么不轨之事!公主可有想过此事会给青夏二国之间带来怎样的影响!”

    “嬷嬷!”明珠被她吼得也来了气,“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我方才遭受到了那么大一场惊吓你不宽慰我反倒罢了,还要来责怪与我!”

    “……”见她这样一幅毫不知错的模样,古嬷嬷气的张口却发不出半个完整的字眼来。

    “你成日就知道让我来融洽两国关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窝囊废——”明珠说着说着竟也红了眼睛,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拿这种责怪的眼神看着她,根本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的心情。

    “两国大局之前,岂能掺和私人感情!”古嬷嬷气的浑身发抖,“更何况自从公主嫁到郡王府以来,郡王爷便对公主百依百顺,万分体贴,这样的良婿可是和亲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今日若非公主你做了出格之事,郡王又岂会如此冲动对你!”

    “我出格?”明珠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没有!”

    “那这封信公主作何解释!”古嬷嬷晃了晃手中紧紧捏着的信,这是她方才在外厅捡到的。

    “……”明珠一时间哑口无言。

    “之前老奴就已经提醒过公主,公主既然已为人妇便要诸般检点,万万不能让人挑出一丝错儿来,公主您代表的可是咱们整个大青国!您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古嬷嬷恨铁不成钢地道,一双老眼也是被泪水晕染的浑浊一片。

    “本公主不用你来说教!”明珠不知是心虚还是不耐,伸出手指指着古嬷嬷命令道:“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古嬷嬷望着明珠这副神色,痛心疾首的摇了头。

    没用的,不管她说什么明珠根本就不会听。

    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喜怒,根本不曾明白当下青夏两国之间一片祥和之下,所隐藏的暗涌。

    古嬷嬷可谓是心如死灰地走了出去。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说的也已经说破了嘴皮。可错就错在,陛下万万不该让这位不知体统的刁蛮公主前来和亲——

    也罢,或许一切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数的。该来的始终会来,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而她一个渺小的下人,哪里扭转的了这等乾坤。

    古嬷嬷长长喟叹一声,出了长厅抬眼一望,只见外头夜色深重,浓的似一团化不开的墨,万物沉寂无声。

    ※

    ※

    ※

    ※

    ※

    ※

    次日一早,风郡王悠悠转醒过来。喉咙处传来的阵痛让他回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随之,一双眼睛里的颜色越来越深。

    “王爷您醒了……”守在一侧的翠衣丫鬟见他睁开了眼睛,细声询问道,声音里满都是敬畏的意味,不敢有半点怠慢。

    风郡王没有应声,看脸色该是在想事。

    丫鬟便没敢自作主张再叫他。

    好大会儿,忽听风郡王冷声吩咐道:“让石六即刻来见我。”

    丫鬟一愣,石六乃是府中的侍卫统领,王爷大伤未愈,一醒来不是要吃东西,不是要让大夫来复诊,怎么反倒要见石六?

    可她没敢多嘴,只领命道了句“是”,退下请了石六过来。

    “卑职参见王爷——”

    风郡王以一种异常冷淡的口气将昨晚之事复述了一遍,石六越听越惊异。

    原本今早听到风声,还道只是传言,岂知事情真相竟然要比丫鬟们私下的传言更令人吃惊。

    这个王妃……怎敢做出如此不顾名声体统之事?

    “将此事前后,还有睿郡王所写的那封书信,一同禀给皇兄。”风郡王眼睛微微眯起,含着说不出的决然。

    他对明珠所做所忍,都已经是仁至义尽。时至今日,他作为一个男人,说什么都不能再忍下去——而且这么好的一个着力点,倒不如就交给宫中来处理此事,这个消息传到宫中,不知道他的皇兄还耐不耐得住了?

    “属下遵命——”石六恭声应下。

    “另外,你再去一趟安亲王府传几句话。”风郡王说着,对石六摆了摆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石六上前,躬身将风郡王交待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294:美娇娘

    一大清早的白国公府格外的安静。

    朝阳初升起,将气势非凡的国公府笼罩在了晨光之中。

    府中各处,下人们正井井有条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白世锦所居住的秋霜院,今日的气氛却与往常略微有些不同。

    “带这些东西过来就想把我打发了?”白世锦不悦的声音从里头隐隐传了出来,“我国公府还短你这些东西不成?”

    叶六郎听了连连应是。

    是的,今日一早天刚亮,他便拎着备好的礼物和补品过来见白世锦了。

    “哼。”白世锦瞥了他一眼,“银儿那丫头还说你有诚意认错,依照老夫看,倒是没瞧见你的诚意在哪儿?”

    叶六郎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诚意这么足,白世锦还说没瞧见,显然是还有些在闹脾气。但白世锦愿意见他,他已经谢天谢地了,余下的,他会慢慢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的。

    当即,叶六郎忽而从椅上站了起来,而后便对着牀上的白世锦跪了下去,诚恳地道:“那我便一直跪着,直到岳父您瞧见了我的诚意为止。”

    白世锦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叶六郎,没有讲话。只悠悠地吃起了茶来。

    叶六郎知道他这是有心在考验自己,再者说了,他原本也就料到,依照白世锦这性子,定不会轻易地就原谅他。

    于是,叶六郎也很有耐心地跪在那里,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你年轻的事情就不务正业,四处招惹事非,这回银儿遇刺,依照我看十有八九也得是你结下的仇家。”

    听着白世锦的话,叶六郎不由地暗暗抹汗,心道他年轻的时候虽然也算半个江湖浪客,可那纯属是为了游历和涨见识,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偶尔也会帮一帮可怜之人,何时四处招惹过什么事非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可他又哪里敢反驳白世锦的话,只得在心里喊一喊冤屈,“岳父教训的是,银儿的事情我日后肯定会多多上心,决不让银儿再受到一点伤害。”

    这句话自然是完全发自内心,落银是他的亲生女儿,素来都是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落银出事,他是比谁都紧张。

    白世锦便又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用警告的口吻对叶六郎说道:“你再娶的事情看在银儿的份儿上,我日后可以不提。可若是你再让银儿这丫头受到半点伤害,我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取了你的性命!”

    这说话的口气,让叶六郎立马就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白世锦。

    “岳父说的哪里话,岳父必当能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叶六郎一边应下,一边顺着杆子拍了个马屁。

    白世锦脸色看起来依旧绷得紧紧的,好似根本不吃叶六郎这一套。

    然而又吃了一口茶之后,却是对跪在地上的叶六郎说道:“你也三四十岁的人了,总这么跪着也不像话,起来吧。”

    这声音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一股子嫌弃的味道,可还是让叶六郎欣喜不已。

    他知道,白世锦这是真的愿意原谅他了。愿意将以前的林林总总放下。

    叶六郎没有急着起来,反而是对白世锦稳稳当当地磕了三个响头,并且保证道:“岳父您大人大量,既往不咎的原谅我,我感激不尽……只要岳父不嫌弃我,日后我定会将您当成亲生父亲来看待来照顾,侍奉左右。”

    白世锦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抬了抬眼皮子道:“等过个几日,银儿的腿脚养好了,便带她过府来吃个团圆饭。”

    既然事情已经落定,一家人相互见个面,是必不可少的。

    “是。”叶六郎自然没有异议。

    白世锦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家里人少,就老大一家三口。你要是愿意,就把那月娘子还有那小娃一同带过来凑凑热闹。”

    白世锦虽然倔,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昨日里通过落银的一番话,他已经知道,这个月娘虽然取代了莺歌的位置,但总归跟莺歌的死没有半分关系,而且她之于落银,更是有着再生之恩。

    既然决定了好好过完接下来的日子,这些林林总总,是都该一一的释怀了。

    叶六郎听罢喜出望外,让白世锦一并接受月娘和虫虫,这个他倒是不曾奢求过,没想到白世锦竟然主动的提了出来。

    看来银儿昨日里那番话,当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

    “多谢岳父……”叶六郎除此之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他日后一定竭尽所能的来孝敬和报答眼前这个面冷心热的老人。

    白世锦眼角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果然,放下这些固执,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起来,精神百倍。

    ※

    ※

    ※

    ※

    ※

    ※

    “让你爹知道了回头肯定又得说你,你这孩子,可真是一刻都闲不住。”马车中,月娘无奈地看着落银说道。

    “二娘,我只是脚受了点伤而已。”落银笑嘻嘻地说道:“今日是咱们茶铺推出新茶的日子,我不在一旁看着哪里能放心?到时候我只管坐在柜台后就是,绝对不乱走动。”

    前些日子制的黄大茶,三日前已经放出了消息去,定在今日开售,因为同为黄茶,放出去的价格却是仅有黄金翎的两成之多,所以一开始就吸引了许多爱慕黄茶,却因黄金翎售价太高的缘故而却步的百姓们。

    落银做这个黄大茶,一开始便没想着要赚的跟黄金翎那么多,只是她认为黄茶现如今虽然广为人知,但真正尝过的人却还是在少数,特别是一些平民百姓。所以,才选择推出了物美价廉,茶香浓厚耐泡的黄大茶。

    “那待会子到了茶铺里,你要做什么要拿什么,就让我跟拾香来,你乖乖地呆着就成——”月娘又不放心地交待了一句。

    “是是是。”落银满口应下。

    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等落银月娘还有拾香乘车来到叶记茶铺门前的时候,还是被早早排起的购茶长龙吓了一跳。

    “待会儿就该开门儿了,一直想尝尝黄茶是啥味道的……今个儿可算能圆了这个心愿了。”

    “没错,像叶记这种不趁着独家的黄茶可劲儿抬高价格的茶铺,实在是少见啊……”

    排队的人前前后后的议论着。

    月娘和落银则是直接先进了后院。

    杜泽和两个伙计都已经将一切准备的妥当,就等着开门儿迎客了。

    “今个儿头一日开售这黄大茶,大致会忙上一整日,大家都别怕辛苦,回头我都记着,工钱翻倍来算。”在开始上工前,落银给伙计打了一剂兴奋剂。就是怕他们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暗下偷懒。

    果然,两个伙计听罢就一阵谢,表示一定好好做,可谓是牟足了干劲儿。

    事实也确实如落银所说的那般,今日格外的忙碌,甚至要比头一日开张的时候还要忙碌上几分,毕竟这个黄大茶是价格受众更广泛一些。

    因为一大早地送了纪海回家,所以叶流风来的迟了一些,一进门儿见铺子里生意的火爆程度,也被吓了一跳,险些就没能挤进来。

    叶流风一过来,月娘就催促着落银去后头歇着,“你二伯都已经来了,这里也没你什么事情了。这里人多又忙,难免磕磕碰碰的,你快去后堂歇着——”

    “二娘,我没事儿。下午人少了些再去歇着也不迟,我不累。”落银一边替拾香包着茶,一边笑着对月娘说道。

    “你这孩子,来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月娘蹙眉道。

    落银是不忍见他们这么忙,闻言就笑叹了口气,刚想再说话,手中的舀茶的茶荷就被人夺了去。

    转头一看,就见已经来到了她旁边的叶流风依旧顶着一张面瘫的冷脸,对她威胁地说道:“再不听你二娘的话,明日你就在家歇着吧。”

    落银一听,很没有骨气地就服了软儿……只得乖乖地去了后堂歇着。

    说是歇着,其实也没怎么闲着,而是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将做午食要用到的食材都洗好准备了起来。

    然而刚擦干手,一瘸一拐地回了堂中坐定,打算吃杯茶歇一歇的时候,却见店中的伙计过来了。

    “东家。”伙计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落银问道。

    “前堂来了个美娇娘,指名说要见东家您!”

    店里头在前堂做事的两个伙计,乃是兄弟俩,一个叫大虎,一个叫二虎,老大老实巴交的不爱说话,老二没事却爱耍个嘴皮子逗乐儿,而这过来传话的,便是弟弟二虎了。

    “美娇娘?”落银被他口气逗笑,以为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便问道:“可是纪姑娘过来了?”

    纪海昨日歇在她的院子里养伤,今早才刚回去,怎就一会儿都闲不住?大夫可是说了,这伤须得静养。

    却见二虎一个劲的摇头道:“不是纪姑娘,真的是位美娇娘,我瞅着眼生的很……而且还带着丫鬟,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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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于理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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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生的夫人吗?

    落银想了想,也没能将此人跟自己记忆中的哪一个人对上号上,默了默,就对二虎说道:“那你将人请过来说话吧。”

    难道是哪个痴爱茶艺的夫人,想与自己探讨茶理吗?

    她的名声打响之后,是有不少文人陆陆续续地上门求见,她也见了几位,来人不外乎是为了一个茶字,然而女子,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二虎下去没多大会儿,就将来人请了过来。

    落银下意识地侧过身望去,只一眼,就觉眼前恍然一亮。

    随着二虎一同过来的,是一位年约十八芳龄的女子,一身浅蓝色裙衫罩着一副弱风摆柳一般的纤细身姿,肤色胜雪,眉眼间清姿绝丽,乍一看虽然不算惊艳,但却处处透着一股柔美的气质。端从髻发上来看,是已然嫁为人妇。

    确实是二虎方才所说那般,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夫人。

    “夫人,这位就是我们茶铺的东家。”二虎一脸笑意地替落银介绍着道。

    见女子将目光投放过来,落银微微颔首一笑。

    女子默了默,遂亦是弯唇一笑,眉眼轻扬之际,让落银平白想起了盛开的芙蕖花,清姿绰约,出尘不染。

    “冒昧前来打搅,还望叶姑娘见谅。”女子轻启朱唇,声音也是格外的柔美。

    落银微一摇头,请人坐下了之后,便问道:“不知夫人找我何事?”

    “素闻叶姑娘大名,一直有愿相见,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偶然路过叶记,想着叶姑娘兴许在茶铺之中,便擅作主张前来打搅了。”女子含笑说道,一颦一笑,似乎都能牵动旁人的心魂一般。

    这副模样,好似哪怕她做了再不应当的事情,都可以得到原谅。

    “夫人言重了,夫人若也是爱茶之人,前来探讨茶理,我乐意之至,又何来的打搅之说?”

    岂料女子缓缓摇头,轻声说道:“我并不懂茶。”

    落银一愣。

    女子又轻声说道:“今日前来,也并非是要献丑跟叶师傅论茶,而是另有他事。”

    落银十分不解,眼前的女子她分明从未见过,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夫人不妨直言。”落银看着对面的女子问道。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叶姑娘似乎是同睿郡王有些来往吧?”女子也不磨叽,开门见山地问道。

    跟荣寅有关的?

    落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女子一眼,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道:“不知夫人同睿郡王是何关系?”

    女子唇边笑意微微收敛了起来,似乎对落银不配合的态度有些不满意。

    也是在这个时候,落银隐隐觉察到了,这女子对自己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来者不善。在这方面,她的直觉向来不会出错。

    见女子不语,落银微微笑了笑,道:“夫人既然不是来论茶,也不打算表明身份,那恕不远送了。”

    “你——”女子身边的丫鬟气的瞪大了眼睛,冲着落银质问道:“亏你还是开茶铺的,你这又是什么待客之道!”

    落银听罢兀自一挑眉,“没错,我这里的确是开茶铺的,那请问阁下是来买茶的吗?”

    “……”丫鬟一时语结,见落银态度如此不客气,便皱眉对女子说道:“夫人,咱们走!”

    落银见她表情,觉得十分有趣——走就走,就好像走能吓到谁一样。她刚欲起身送走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却听那女子开口说道:“我同他自幼一同长大,乃是青梅竹马,我名叫卢清芙——”

    卢清芙,清水芙蓉?

    倒是个同她的外表,极其相称的名字。

    “他应该有跟你提过我吧。”女子凝声说道,口气里似有种说不出的笃定。

    落银稍愣之后,笑了笑,“这倒没有,夫人的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闻。”

    荣寅是常常会对她说起他身边重要的人,除了已经故去的父母之外,几乎就是明方华这个要好的哥们了。眼前这个比水还柔的青梅竹马,倒还真的没有提起过一次。

    但落银丝毫不怀疑卢清芙话里的真实性,是真是假,她还听得出来。

    她下意识地朝卢清芙看了过去。只见她端庄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了一丝裂痕,在听到落银说荣寅未曾说起她的时候。

    “所以夫人今日前来,究竟为何?”落银权当没瞧见她的表情,径直出声问道。

    卢清芙稍整了心神,看向落银说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奉劝姑娘几句话。”

    “奉劝?”落银被这个颇为严肃的词给怔到,遂点头道:“夫人请说。”

    “前些日子听闻,易城为了姑娘在方亭山跳湖寻簪,近来又多听闻姑娘数次出入睿郡王府,不知可是我听到的传言有误?”卢清芙出声问道。

    落银在心里笑了笑,心道这卢清芙真也不愧是个尽职的青梅竹马,就连嫁了人,还这么关心着对方的私生活。而且她没听错的话,方才卢清芙喊荣寅为易城,这是只有极亲近的人才会喊的名字。

    “夫人所言皆是属实。”落银直言道。

    “易城虽然自幼习武,但前些日子毕竟天寒,叶姑娘怎可让他为了一支簪子跳湖?”卢清芙皱眉责问道,显然是觉得落银这种行径太过任性。

    “夫人所言极是。”落银表情无异,并没有打算将当时的情况一一解释给卢清芙来听,只用一种开玩笑地无辜口气说道:“可跳湖这种事情也是讲求你情我愿的,若是他不愿意,我总也逼迫不得。”

    这话一说出来,果然就见卢清芙的脸色顿时变了,柳眉倒竖地训斥道:“你这分明是在拿他的身子开玩笑!”

    “可这也同夫人没有实质上的干连,不是吗?”落银特意咬重了‘夫人’二字,似在提醒卢清芙已为人妇的身份,这若是荣寅的家人也还罢了,她断不会如此不知礼数,可眼前这女子,分明对荣寅怀有异样的情愫。

    在落银的观念里,认定了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容不得第三个人来指手画脚。

    卢清芙的脸色变了又变,越来越难看。再也维持不了方才初见的浅山淡水之姿——

    落银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由此也越发肯定了,卢清芙对荣寅的在意程度。

    “你一介女流,成日出入睿郡王府本就是于理不合。我好心来提醒你一二,你倒还振振有词!之前只听闻你同曾先生等人交好,是少见的女子楷模,如今看来外面风传的美名,断然不能全信!”卢清芙气的面色有些发红,却徒添了几分娇美,一双杏眼里含着些怒气,不知情的人乍一看,还得道是落银欺负了她。

    “夫人若是不说,我倒还真不知道外头竟然将我传的这么好。”落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道:“可夫人所说的这于理不合一词,我倒是无法理解。我身为一名茶师,受邀出入各大府邸与人论茶乃是稀疏平常之事,怎平白被夫人说出了三分苟且之意?”

    “……”卢清芙被她大胆直白的话气的险些要吐血。

    被她说出了三分苟且之意?

    一旁站着的丫鬟也是震惊的无言以对,是如何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怎能用这么淡定的口气说出如此的话来!

    “反倒,我倒是觉得夫人所做所为有些逾越了。”落银看着卢清芙,口气不掺任何情绪,“夫人既然已经嫁为人妇,当是将这个心思花在自家夫君上面才是。关心朋友原本无可厚非,可若是过了度,便不大妙了。”

    “这与你何干!”卢清芙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脸色变得乌云密布起来,定定地看着落银说道:“我同易城自幼一起长大,对他我再了解不过,他根本不会是会将心思放在一个区区女子身上的人,他有他的抱负和打算。他对你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你莫要借此自持不凡!”

    落银闻听,不过是默默一笑,没有反驳。

    卢清芙却兀自冷笑了两声,目光也渐渐变得不屑起来,“还有,你应该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他是位高权重受人敬仰的睿郡王,而你呢?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结交些有名望之人,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商女罢了。”

    “如果你想借此来打击我的话,那还是莫要白费口舌了。商女又如何,我从不认为这个身份卑微,至少我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而非是依附他人。”落银亦是定定的看着卢清芙,目光虽然没有卢清芙那么激烈,但也丝毫不退让。

    “你就不要再强撑了,难道你真的听不懂我的意思吗?”卢清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根本配不上他。”

    落银看了她片刻之后,便收回了目光来,而后风轻云淡地吃了口凉掉的茶。

296:圣怒

    “……”卢清芙气的身子打颤,这跟她来之前预料的情形,可谓是完全反了过来。

    即便她将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到头来恼羞成怒的,竟然还是她自己!

    可人家偏生没有说一个难听的字眼,就是要抓把柄也无从抓起。

    “伶牙俐齿算什么本事,你的身份摆在那里,配不上就是配不上!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一侧的丫鬟见自家夫人吃了亏,皱眉低喝道,而后便对卢清芙说道:“夫人身份尊贵,委实犯不上跟这样一个市井丫头计较,夫人便不要同她计较了,以免气坏了身子。”

    倒也真是会给自家主子找台阶,打圆场。

    多说无益,落银想说的都已经说罢,无意再同她多费口舌,便站起了身来,道:“夫人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情,我便不送了。”

    又在赶人!

    丫鬟气的不行,就差将自己主子拽起来拉出去了,“夫人,咱们走吧!这种粗陋的地方夫人怎能久坐!”

    落银无声一笑,没有说话。而后便目送着脸色铁青的卢清芙,在丫鬟的陪伴下走了出去。

    这种娇弱的大家千金,想要同在白头山的土匪窝里和阴晴不定的商场里爬滚了那么多年的她置气,倒也真的是为难卢清芙了。

    可卢清芙前脚刚踏出厅门,就是一道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带着不明的疑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丫鬟急忙行礼,“奴婢见过睿郡王。”

    荣寅……?

    落银一挑眉,这个时候他怎么过来了。

    这时候,就听卢清芙柔弱的声音说道:“我……带喜儿来买些茶叶带回去,前些日子久闻叶记茶铺有位茶师的泡茶手法十分独到,便来请教请教。”

    虽然她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传进了落银的耳朵里。

    “你何时对泡茶感兴趣了。”荣寅不冷不暖地道了一句,遂问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无事。”卢清芙的声音里似带着些强压下的喜悦。

    他这还是在关心自己吗?

    落银在里头,虽然看不见二人的表情,但还是无声了笑了笑。

    “嗯,那你尽早回去吧。”荣寅没有多问下去,方才那一句,也不过是礼貌之举。

    “那你呢?你……来找叶姑娘吗?”卢清芙轻声问道,声音无辜柔弱的令人窒息。

    “嗯。”

    “那我等等你吧……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一说话了。”卢清芙温声说道,口气当真也是让人无法拒绝。

    然而荣寅却是想都没想,便道:“不必了。”

    “为何?”卢清芙满怀失望地问道。

    “我待会儿还有要事去办,你先回去吧。”荣寅侧过了目光不去看卢清芙受伤的表情。

    “那好,我不耽误你办事了。”卢清芙点头,“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嗯。”

    落银倒是稀奇,卢清芙怎么就认定了她不会戳穿她的谎话,或者是说,卢清芙认定了就算她说了,荣寅还是会选择相信她吗?

    “怎么了?”荣寅一进来就朝着落银问道。

    落银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来干什么?”

    荣寅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劲儿来,失笑了一声解释道:“方才前头出去的那是我认识的人,便多说了几句话,你该不是看别人漂亮,就心里不得劲儿了吧?”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此刻落在落银耳中,却是完全不一样。

    “对,我是看人家漂亮,就心里不得劲。”

    没有反驳?荣寅一挑眉,这才真正的瞧出了不对劲来,抬步走近了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卢清芙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人家方才不是说了吗,来找我学习泡茶的。”落银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想赌的什么气。

    “泡个茶脸会难看成这样子?”荣寅取笑了一句,“你瞧瞧你这脸黑的,都快赶上炭了。”

    有这么明显吗?

    落银微微皱眉片刻之后,松了松脸色。

    “哈哈……”荣寅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两声。

    落银侧过脸去怒目以视,“你耍我!”

    荣寅唇边的笑意没有散去,没去理会她这副炸毛的模样,反而伸出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温声道:“她来干什么,你跟我说说。”

    对上他关心宠溺的目光,落银觉得心中的怒气腾然一下子全都散去了。方才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也辗转消散了一大半。

    “说是你的青梅竹马。”她微微撇了撇嘴说道。

    “算不上。”荣寅连忙摇头,道:“只是同在乐宁,家世相当,自小便认识罢了,若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但全京城同我相识年纪相当的女子都该是青梅竹马了。”

    “……”落银又是撇嘴,然而心里却觉得十分受用。

    “我自**好的人不过是方华一个。”荣寅又补充道。

    落银就“唔”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那方才她还同你说了什么?”荣寅又问道,他了解落银,绝不至于因为别人一句青梅竹马就影响到情绪,这小东西是小气了一些,但也是分事情的。所以他断定,卢清芙定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也没什么……”落银觉得那些话犯不着跟荣寅细说,便简而言之地道:“只是关心下你罢了。”

    “……”荣寅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看了一眼落银的脸色,又道:“我会找个机会跟她谈一谈。”

    这件事情的确是卢清芙管得太宽了。

    落银点点头,气差不多已经全部消了,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荣寅。

    “不生气了?”荣寅含笑问她。

    “我只是不想因为别人跟你置气,这样太不值得——”落银瞥了他一眼,这才转了话题,问道:“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茶铺里了?”

    “宫中来人传召我入宫面圣一趟,刚才经过茶铺,想着你肯定闲不住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便进来看看你。好在你还算识相,肯乖乖歇着。”

    落银打了个哈哈,想着还好他来的算晚,没赶上自己在前堂忙活的时候过来,不然一准儿要挨一顿批判。

    “我方才瞧了瞧,伯母他们忙得过来,你腿脚不方便去了也是添乱。”

    听他说自己是添乱,落银白了他一眼,而后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了。你既然是要面圣,那便别多做耽搁了,快去吧。”

    荣寅也是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点了头道:“此去应当是有要事,只怕等我回来的时候得是夜里了,如此我就明日再去看你,你回去以后早些歇息着。有他们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安危问题。”

    荣寅口中所说的他们,便是白谷和他暗中安排的那些人了。

    落银点头应了下来,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荣寅又对她交待了几句好好养伤之类的话,这才走了出去,路上却不由地自我纳闷了起来,心道怎么就觉得自己好似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万青赶着马车来到内宫门前,按照规矩停下了马车。

    此刻刚值正午,一轮光芒万丈的骄阳悬挂在中天,散发着金灿刺眼的光芒,将金碧辉煌的皇宫映衬的越发巍峨庄严,不可侵犯。

    “睿郡王,陛下在御书房等您,奴才给您带路。”荣寅这边一下马车,就有小黄门上前行礼引路。

    荣寅微一颔首,进了内宫朝着御书房走去,万青紧跟其后。

    约莫是行了两刻钟左右,几人这才将将来到了御书房。

    此刻,御书房的门正紧紧的闭着,门前左右守着的小太监表情有些战战兢兢的。

    这时,就听得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乍然响起。

    能在御书房里摔东西的人,想也不必想只有一个人了。

    “圣上息怒……万万保重龙体啊!”这是大太监周淳的声音。

    “简直胆大包天!”咸丰帝怒不可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去,随即,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咸丰帝身子近年来不是太好,药一直没有断过,今年虽然才四十有六的年纪,但乍一看像是五十多岁的半老之人。

    小黄门上前小心翼翼地通传,“启禀陛下,睿郡王爷来了。”

    “传——”咸丰帝的声音还是未消的怒气。

    随着他话音落地,御书房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荣寅提步走了进去,刚欲行礼,却听咸丰帝沙哑着声音说道:“不必多礼了。来人,赐坐。”

    “谢陛下。”荣寅微一躬身道。

    这边坐定之后,荣寅才看清被传召来的都是哪些人。

    坐在最上首的是当今太子卢治,下面是安亲王卢安淼和当今太师明焕荣,其外便是代表白世锦的白景亭。

    “昨日那明珠公主可是去了你府上不顾体统大闹了?”咸丰帝朝着荣寅问道。

    荣寅一愣。

    这件事情,他勒令了下人不许说出去,只是告诉了落银和风郡王而已,咸丰帝这边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今早卢安风已经让人传信与朕了。”咸丰帝气呼呼地说道,他口中的卢安风便是风郡王了,说话间咸丰帝朝周淳招了招手,周淳会意,忙就取了石六送进宫的折子递到了荣寅手中。

297:筹谋

    ----昨天第二更写完的晚,复制到存稿箱结果发布没成功,到了快十二点后知后觉……竟然刚好卡在了十二点更新,真是造孽啊T_T----

    荣寅展开了来看。

    越往后看,便越是惊异。

    这折子竟然是风郡王写的。

    不仅上奏了明珠去睿郡王府大闹的事情,更是用上了“有失妇德”这样的贬义字眼,而且还出手伤了风郡王。

    这原本只是夫妻间的家事,可因为双方身份特殊,便跟国事脱不了干系,明珠代表的便是整个青国。

    荣寅看罢合上并交还给了周淳,心道这位公主当真也是没有丝毫分寸。

    “如此大胆妄为,真也不知青国皇室的教养在哪里——”安亲王卢安淼皱眉道。

    卢安淼是当今太后所出,咸丰帝一母同胞的兄弟,仅比咸丰帝小了两岁的他,看起来却是十分的精神奕奕,魁梧不凡,一把黑色的短须平添了三分威严。

    咸丰帝抬起眼皮子扫了底下众人一眼,问道:“此事诸位有何见解?”

    “臣弟认为这小小的公主断不可能如此大胆,定是那青国国君授意,存心挑衅我夏国的国威!”卢安淼愤愤地说道,唯恐天下不乱一般。

    太子卢治在一旁抿了抿薄唇,摩挲着拇指上黑曜石的戒面,没有说话。

    “微臣也认为此事明珠公主所为实在欠妥。”明焕荣沉吟道,“不若命调使府传奏到祈阳,且看青国那边如何处置。”

    白景亭则道:“微臣认为明太师所言极是。”

    咸丰帝眼中的暗芒微微动了动。

    除了卢安淼之外,他可真是养了一帮求和求安的臣子。

    “睿郡王怎么看?”咸丰帝看向了没有说话的荣寅。

    卢安淼下意识地也看向了荣寅,目光里隐隐含了些暗示。荣寅接收到他的眼神,微微一颔首。

    卢安淼即刻便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荣寅主张讨伐,那便是天助他。这些日子来,他可谓是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来拉拢这个贤侄,可对方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微臣认为此事还待商榷,不可贸然行事。”荣寅口气莫辩。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让人猜不透,个人听在各人的耳中,都有自己的理解。

    此事还待商榷?这是指的他亦有意藉此出兵伐青?

    卢安淼暗下皱起了眉,心道事到如今,荣寅的态度还是令人难以捉摸——

    咸丰帝敲了敲风郡王所书的奏折,似在思量着什么。

    咸丰帝在位以来,多次出兵剿灭了周遭多个游民部落,甚至十年前还命雍亲王收服了一个小国,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竟也是将夏国的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

    他无疑是一个野心勃勃且好战的皇帝。

    可是他的野心却不仅仅如此。

    他一直想看到天下大统,将卢姓变成整个天下的国姓——现在,唯一的刺便是青国。

    此次若不是太后一力主张和亲之事,碍于孝道,不然他早已婉拒。

    随着年纪的增大和身体老病浸夺,他想吞下青国这块肥肉的欲望也随之越来越强烈,迫不及待。

    青国国君昏庸,百姓两极分化过于严重,富人过富,穷人民不聊生,昭顺帝只顾享乐,暗下早就民怨载道。现如今的青国,就如同是一棵根基动摇不稳,树干早已被掏空,在风中摇曳的大树。

    咸丰帝想将其连根拔起,却仍旧要掂量一二。

    “明太师和白大人难道还没看出青国的态度吗?”卢安淼冷声说道:“此次分明就是青国刻意挑衅!想我夏国国力昌盛,又岂能怕了青国这个空壳子!若此次就此忍让,岂不是更涨对方的气焰——”

    这分明是在挑起咸丰帝的野心。

    果然,咸丰帝闻言眼中颜色渐深,手掌也逐渐的紧握成拳。

    周淳瞧见他这细小的动作,暗暗叹了口气。

    咸丰帝的心思,他又岂会不明白。

    “可微臣仍旧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按理来说,青国主动主张和亲,继续结好之意溢于言表,又岂会暗中唆使明珠公主胡乱行事,依照微臣看,当是这位公主年轻气盛——”

    明焕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卢安淼重声打断:“派这样一位德行有失的公主来和亲,分明就是毫无诚意!”

    “这——”明焕荣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无言以对。

    卢安淼在政事上的专横姿态,已然不是一天两天。

    明焕荣暗下也明白,此次明珠闹事,的确是一个”借题发挥“的好时机,或许是正中咸丰帝下怀,可是明焕荣一直没忘记先帝临死前的交待,一直主和不主战。可这些年来,眼睁睁看着咸丰帝一意孤行,雷厉风行的态度,他也知道自己的劝阻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于此,便缄口不再说话。

    二人对看了一眼,白景亭微叹了口气,干脆也沉默了起来。

    御书房内一时间安静至极。

    “报——”一声密侍急报的声音忽然在御书房外响起。

    咸丰帝眼皮子一跳,忙道:“宣。”

    卢安淼唇边却有一闪而过的冷笑,运筹帷幄。

    风尘仆仆,身着军服的士兵行了进来,俯首对着龙椅上的咸丰帝行礼。

    “何事急报?”事情只要同边疆军情有关,咸丰帝便格外的上心。

    “启奏圣上,三日前夜半子时,青国守军约有百人左右,忽然越境闯入我军军营,射杀我方守卫数百,烧去粮草百担!”士兵的声音带着连日连夜赶路的疲惫,却丝毫掩盖不住话中的愤意。

    “放肆!”咸丰帝一手挥落了肘边的奏折,脸色变得铁青。

    “青国这分明就是挑衅!”卢安淼竖着一对浓密的眉,重重的喝道。

    明焕荣和白景亭听罢也是震惊连连。

    青国这是怎么了?

    数十年来两国边疆士兵都是相安无事,两国对待边疆的国策都是战时为兵,闲时务农,这些年来,两国士兵关系颇为融洽,互通有无也是常有之事,青国那边怎会无缘无故就冲入夏营大肆射杀?

    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不是摆明了是在作死吗……

    “可知是何缘故?”荣寅侧目问向传话的士兵。

    “并无起因。”士兵果然地摇头,愤慨地道:“那百人二话不说趁夜偷袭,还大喊着要将我方全数歼灭的口号——”

    咸丰帝气的胡子直抖,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现如今情况如何?”荣寅又问。

    “现下情况已经稳下,对方却僵持不肯认错,冯将军不敢贸然出兵,以免重伤两国和气,遂派末将百里加急回京传话,恳请陛下下达谕旨——”士兵定声说道。

    荣寅问罢了这两句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所谓起因,其实咸丰帝根本不会在意,他需要拿主意的,只是要不要出兵罢了。

    卢安淼趁机又是一番大肆的火上浇油,将近年来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翻了出来,总而言之就是认定了青国没有诚意再求和。

    “父皇,儿臣认为皇叔所言虽也在理,可出兵一事非同小可,还请父皇三思而后行,若当真是要出兵,亦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下定主意,多做些筹划总归是好事。”一直沉默着的太子殿下,总算是开口说了句话。

    这波澜不惊的声音,不管怎么听,也不似是一个双十年纪之人该有的沉稳。

    这声音似乎带着安定人心的作用,使得在卢安淼的作用下怒气已经达到上限的咸丰帝,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来,冷静了三分。

    没错,不非得立刻就拿定主意。

    而且今日卢安淼一力主战的态度,似有些不同以往,他还需细细考量。

    咸丰帝的头脑在逐渐的清醒下来。

    “先将人带下去歇息。”他对左右侍卫吩咐道。

    士兵策马连续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马都累死了几匹,早已经是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领命强站起来之后,便被两名侍卫半挟带着拖行了出去。

    “陛下——”卢安淼自椅上起身,走到中间揖手行礼,“此事不可拖延,否则只会损耗我军士气啊!”

    他深知这种事情乃是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不能给咸丰帝太多事情去思考。

    却见咸丰帝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道:“朕只有决断,你们都先下去吧,此事明日早朝再议。”

    卢安淼自得悻悻然,气冲冲地道了句:“臣弟遵命。”

    咸丰帝似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该回去了。

    白世锦和明焕荣还有荣寅都起身行了退礼,陆陆续续地出了御书房。

    临走前,卢安淼深深地看了卢治一眼,神色中既有厌恨,更有轻蔑之意,遂甩袖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卢治恍若未见他这不敬的态度,俊美的脸上维持着一贯的淡然。

    荣寅随着明焕荣一起出了御书房,转脸就见明焕荣一脸叹息,低声说道:“陛下一心求战,我等也只有谨遵圣意了。”

    “成则成矣……”白景亭摇头道,剩下的半句话却是没敢说出来,若是不成,又该如何……?

    这亦是一场赌注。

    “先行告辞了。”明焕荣和白景亭对着荣寅一拱手。

    荣寅还礼道:“二位大人慢走。”遂,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看着明焕荣和白景亭并肩渐渐走远。

    卢安淼缓步走了过来。

298:禁足

    “不知今日一事,贤侄有何高见?”卢安淼含笑问道,雍亲王生前二人颇有些交情,私下他总这般称呼荣寅。

    “陛下在上,荣寅身为臣子,自然听从陛下安排。”

    “呵呵……”卢安淼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负手站定,说道:“自从荣兄走了以后,贤侄经历了一场生死平安回来之后,可真是变得越发谨慎了。”

    “安亲王爷过赞了。”荣寅微微一笑。

    卢安淼点着头道,“谨慎观望固然是好事。”

    顿了顿,复又转头看向荣寅,道:“你且看如今圣上身子渐弱,太子无能……朝堂之上局势已然分明。贤侄应当是识时务之人——”

    在内宫之中,他也敢堂而皇之地说皇帝体弱太子无能,当真也是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如果荣寅肯站在他这一边,这把龙椅只怕明日就可以换人坐了。

    “对于贤侄来说,三日的时间应该足够考虑了吧?”卢安淼眼中闪烁着精亮的笑意。

    这是在逼荣寅务必做出决定来了。

    他不想再等了。

    荣寅面色无虞的点了头。

    “哈哈哈哈……”卢安淼仰头笑了几声,抬手拍了拍荣寅的肩膀之后,便大步率先离去了。

    荣寅望着他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背影,眼神几度闪烁。袖中双手,不自觉地已经紧握成了拳。

    不远处,一位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近了荣寅身旁,躬身一行礼,而后便细声禀道:“太子殿下请睿郡王去青云宫一叙——”

    荣寅听罢微一点头,折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太子卢治正盘腿坐在内殿的软榻之上,面前小案上的兽头八孔香炉中燃着袅袅青烟,犹如云雾一般缭绕。

    “参见太子殿下。”荣寅上前行礼。

    “坐吧。”卢治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荣寅犹豫了一刻,终究上前坐了上去,等着卢治开口说话。

    “父皇心意难改,但这仗万万不能开打。”卢治徐徐地说道,口气淡的就像壶中轻烟一般。

    荣寅微一颔首,道:“卢安淼也已经开始耐不住性子了。”

    “这个老狐狸。”卢治嘴角泛起一抹笑,“边疆士兵闹事,定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只是父皇,眼下看重的却不是这个。”

    咸丰帝看重的,只是这个难寻的机遇。

    “若是陛下真的调兵讨伐夏国,必定要撼动几个军营之力,少说也要三五年的光景,届时京中守备空虚,正是卢安淼下手的好时机。”荣寅点出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卢治点头,“你果真也瞧出了这老贼调虎离山的意图来,可父皇现在已经被功利之心蒙蔽了双目,一心想借机拿下夏国。到时内忧外患,只怕夏国危矣。”

    “故,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圣上。”

    咸丰帝一直忧心怕是等不到那一天,近来传召了许多江湖术士入宫炼制丹药,学起了前朝皇帝开始寻觅长生不老药。但因盲目服药的缘故,情绪起伏极大,极其易躁,很难听进去别人的意见。

    劝他收心,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这件事情交给本殿来办就是。”卢治说着,口气里隐含着一种笃定,而后抬头看向了荣寅,道:“攘外必先安内——你那边,也该开始着手准备了。”

    荣寅心神一阵激荡。

    他等这个时候,已经等了太久了。

    半年前,卢治已经查明当年雍亲王夫妇之死,背后隐藏的真相。

    有足够的证据和证人证明,当年的事情实则是卢安淼一手策划,已经死去的荣康,充其量不过是卢安淼打算间接握住荣家兵权的一颗棋子罢了,只是事情败露,卢安淼抽身抽的倒是干净,所有的罪名都不着痕迹的推给了荣康。

    失去了荣康这颗棋子之后,他只有对重新掌握了荣家兵权的荣寅百般示好拉拢。

    这些日子以来,荣寅每一次见到卢安淼,都难以压下心头的恨意。可为了大局,他面上只得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所受的苦楚或许可以忘,但爹娘的无辜惨死他永远忘不了。

    “你且放心,那一日……不会太久了。”卢治眼中微微荡起一丝笑意,淡若山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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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风郡王府。

    “你们干什么?”带着丫鬟欲出门的明珠,瞪着门前站着的两排侍卫。

    “回王妃,我们乃是奉王爷之命来看守王妃的。”领头的侍卫口气十分不客气。

    “看守?”明珠冷笑了一声,而后怒道:“你们竟然敢软禁我!”

    “属下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他卢安风有什么权利竟敢软禁我!让王爷过来见我!”

    “王爷重伤未愈,不便前来。”

    甭说风郡王现如今还在牀上躺着养伤呢,就是好好的活蹦乱跳着,断也不会过来见她。

    “我不管,你们给我让开!”明珠大吵大闹着,刚要强行闯出去,却听“嚓”的一声,左右两名侍卫拔起了腰间的大刀,架在半空中,拦住了她的去路。

    “……”明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呵斥道:“你们怎敢以下犯上!本宫现在就让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王爷已经吩咐过,除了近身伺候王妃的丫鬟之外,其余的人都不得听候王妃调遣。”侍卫冷声说道,口气里含着嘲讽,意思已经很明确——明珠现在已经指挥不了任何人了。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我!”明珠发了狂一般,要往外冲,“我要见皇上!难道你们夏国就如此对待和亲的公主吗!竟然软禁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让皇上替我做主!”

    侍卫头领见她如何失态吵闹的模样,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刚欲开口唤来丫鬟将人拖进去,却听身后有人来报,“宫中来了公公宣旨——”

    宣旨?

    明珠眼睛一亮,忙就道:“快请公公进来,本宫刚好要让他看看,你们风郡王府是怎么对待本宫的!本宫要让他传话给皇上!”

    那禀话的人却看也没看她,等着那侍卫头子点头。

    “快将人请进来吧。”侍卫首领点了头,毕竟是宫中来的人,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不多时,就有一位顶着黑纱玄边儿宦帽的大太监带着一行小太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卷圣旨,这正是咸丰帝的贴身大太监周淳。

    侍卫头领是个有眼色的,见是周淳前来,就知道定然不会是小事。

    “风郡王妃接旨——”周淳像是没瞧见这院子里异样的气氛,上前扬高了声音宣道。

    院子里的下人们立马儿就跪了一地,恭谨地俯首。

    唯独是明珠这个当事人,愣在原地。

    这圣旨竟然是皇帝单独下给她的?

    明珠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淳斜眼瞥了她一下,见她还站在原处,轻咳了两声提醒着。

    下一刻明珠就觉察到跪在她脚边的丫鬟暗自扯了扯她的裙角,适才回神,忙地跪下,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道:“明珠接旨……”

    周淳这才将圣旨展开,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风郡王妃意图谋害亲夫,且行为不检,有失妇德,行为实乃恶劣,朕念其初犯暂时不予重处,罚其闭门思过三月,抄写《女诫》百份。如若再犯,必当严惩不怠——钦此。”

    院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明珠怔怔望着眼前的大理石地砖,出神的厉害。

    谋害亲夫?

    这罪名可不是个小事!

    若当真严惩起来,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说不准会说她蓄意谋害,兹事体大。

    明珠后知后觉,到此刻才醒悟过来自己昨晚做了一件后果多么严重的事情……这一瞬间,后背冷汗已然淋漓。

    自从她嫁到风郡王府来,风郡王对她的百般忍让,已经让她形成了一种不管她怎么做风郡王都不敢置词的潜意识。正是这种潜意识,让她的行为越来越偏离轨道……

    可是,咸丰帝只是轻罚了她禁足抄写戒律,并没有严惩。

    这说明了什么?这不还是说明,夏国不敢贸贸然动她这个和亲的公主吗?

    没错……他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明珠自我安慰着,平复着心底的惊慌。

    “风郡王妃这是不打算接旨吗?”周淳挑尖了声音问道。

    明珠蓦然回神过来,忙双手俯地,道:“昨晚一事是明珠一时失手,明珠知错……多谢陛下大量。明珠接旨,谢主隆恩——”

    到了紧要的关头,还算是蛮有眼色的。可惜……太晚了一些。周淳在心底摇头暗道。

    这次陛下选择轻罚她,她还真当陛下是不敢动她吗?不过是陛下改了主意,暂且不打算拿这件事情来做什么而已。

    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抹不掉,只要等陛下想要的时机一到,随时可以翻出来作为出兵的藉口。和亲公主蓄意谋害夫君,这可真是送上门的一个大争端……真不知青国到底如何打算的,派了这么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前来。

    此事之后,被吓到的明珠,倒是也老老实实地待了几日,绝口不提要出府的事情。因为通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她隐隐清楚了一些,如今的她再不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明珠公主了。

    至少,她要安分一段时间,来降低此事带来的影响。

    ------题外话------

    如无意外,晚些应该还有一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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