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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悍女茶娘txt下载     悍女茶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3:说不说

    “你听我解释,当时的情形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情绪失控之下才做出了不当之举——”荣寅刚近了落银身后,忙就解释道。

    却见前方的身影走的更急了。

    “我并也不知她会突然过来!”

    见她如此,荣寅是真的着了急,边随着她往前大步地走,一边急道:“是她突然……抱住了我,我压根儿没碰她!”

    这时,就见前方的身影蓦然地顿住了。

    荣寅以为落银是听了进去他的话,两步上前走到她身侧,笑的颇有些谄媚的意味,道:“天地可鉴,我真的没有碰她分毫——”

    落银转过了头来,微扬了扬弧度美好的下巴,冷声问道:“可你不也同样没有推开人家吗?”

    荣寅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对待男女之情的事情上,最令她欣赏且安心的就是,从不会对爱慕他的女子拖泥带水,暧/昧不清,向来都是一贯的果断,可这回,前前后后在卢清芙的事情上,她却觉不出丝毫果断来。

    “我——”荣寅一噎。

    “没话说了?”落银目含怒气,见他吞吐不知言语,只觉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他对卢清芙余情未了!

    气愤之下,落银刚欲转身再去,却被荣寅先一步抓住了手腕。

    大许是怕她再次挣脱,力道十分之大。

    “这事怪我。”不作防之下,荣寅忽然开口说道,没有再多解释,没有找借口开脱,只这样毫无预兆地认了错。

    落银挣扎的动作不禁一滞。

    “我保证,再不会有下次。”荣寅的声音格外的认真,末了又补充道:“绝对不会。”

    “可我想知道,你为何没有推开她?”落银格外固执于这个问题,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他有力的保证,而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荣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并不想让落银知道太多复杂的事情——

    “余情未了?我这样想不知道有没有错?”落银将他的沉默看在眼中,心里不禁凉了大半。

    荣寅一阵错愕。

    余情未了?

    什么叫余情未了?

    他对卢清芙,何时有过什么情意可言……

    “自始至终,我心中也只有你一人,又何来的对他人余情未了这个说法?”

    “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瞒着我,你同她曾有婚约这个事实吗?”见他这副急于解释的模样,落银眼底浮现了一抹嘲讽。

    这一切,都让她没办法不去多想。

    要说这中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全是她小心眼想的太多,她说什么也不能相信。

    荣寅脸色几经起伏。

    落银是何时知道这件许久没人提起的陈年旧事的?

    “我并非刻意瞒着你……我当时打算日后得了机会再说与你听,可又担心你会因此多想。”荣寅说着,下意识地微微隆起了眉头,道:“这桩亲事纯属媒妁之言,根本不是我本意,我对卢清芙,从来没有过半分男女之情。”

    这乃是大实话。

    当初这桩亲事他是没有反对,一来是他心中没人,尚且不懂感情,二来是卢清芙与他门当户对,才貌双全,没得挑剔。

    “所以余情未了这个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荣寅看着落银,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盛满了认真的神色。

    望进他的眼中,落银失神了片刻之后,忙地将头转了过去。

    现在冷静了下来,荣寅说的这些她都信。

    她向来信得过他对自己的感情,可是感情这个东西贯来的不受控制,看到他同别的女子举止亲密,而且对方又曾是他的未婚妻,便由不得她不生气。

    感情中很多事情上面,生气同信任之间,并不一定是背道而驰的关系。

    “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你的感受了,错全在我,你气我也是应该,可你生气归生气,可万不能由此怀疑我对你的忠贞。”

    忠贞……?!

    落银嘴角狠狠一抽之后,禁不住泄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别气了。”荣寅见她露笑,知道她的气性已然消散开来,趁机说了几句软话儿,便打算将人捞进怀里。

    然而刚一欠身,就觉有东西挡在了胸前。

    荣寅垂眸一瞧,却见落银伸出了一只白净的素手来,挡在了二人之间,纤长玉白的手指间,有淡淡的暮色从中穿过。

    这又怎么了?

    荣寅抬眸望向她,眼里含了些无解。

    瞧方才的模样,不是已经听进去,已经消气了吗?

    可现在仔细地瞧,才见视线中那双晶亮的瞳孔,的确是还浮着些不悦,就连那乌黑浓密的羽睫似都在传达着同一种情绪。

    “可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能解释得清楚,当时为何没有推开她。”落银执拗地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

    荣寅呼吸一窒,遂觉得头痛万分。

    这非要在一个问题上死磕到底的性子,到底还是没变过分毫——

    殊不知,落银之所以非要在这个问题上问个明白,并非还是一味认定荣寅对卢清芙余情未了,而是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来。

    就是因为太了解荣寅,他越是左右言他,不说清楚,她越是肯定其中必有蹊跷。

    直觉的作用之下,她觉得此事只怕是跟荣寅不久前出的那趟远门儿有莫大的干连。

    “你说不说?”见他还是不语,落银皱起了眉。

    荣寅静看了她片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说。”

    他还敢说个“不”字么。

    再不说,指不定她又得炸毛了。

    他现在总算是摸透了,回回她生气的时候,你必定都得顺着她的毛慢慢地捋顺了才行。如若不然,那就是自寻死路。

    落银瞧出他眼中的慎重,越发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便主动说道:“走,咱们去竹楼里说去——”

    至此,才算是没了半分气性。不为别的,就为他肯同自己坦诚。

    见她扯着自己的手转了头就走,荣寅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

    暮色西沉,天地间一片昏黄之色,天边晚霞绯艳的晃眼,烧红了大半边天。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个儿又是个好天啊。”杜满眯眼望了望天边的霞光,笑着自语了一句,而后就提着取水的木桶回了茶园旁的一座木屋里,这是专为他看守茶园而建的歇脚处。

    进屋儿前,他朝对面的竹楼中瞧了一眼,因霞光正盛,整座精巧的竹楼都被笼罩的看不真实。

    竹楼中,落银惊愕无比地问道:“你是说当年你父母的死,始作俑者实则是……卢清芙的父亲安亲王?”

    落银老老实实地听罢了荣寅对当今局势的一番分析,和他现如今所处的境地。

    越往后听,她越是震惊。

    她竟是丝毫不知,这看似平和昌盛的乐宁城,暗下竟隐藏着如此汹涌的波动。

    “你初来乐宁没多久,不清楚这些也属正常,卢安淼暗暗蓄力多年,如今兵强马壮已经蓄势待发。”荣寅口气沉重,但落银还是细心地听出了这语气中隐含的期待。

    是的,期待。

    期待那一日的到来,他可以手刃真正的仇敌。

    落银沉浸在当今瞬息万变的局势当中,久久都无法回神,然而最让她心绪繁杂的还当是荣寅的家仇,这份无比沉甸的仇恨。

    原来他跟卢清芙之间,不光没有她想象中的旧情可言,甚至还可以说横隔着深仇大恨。有着这么一层关系摆在那里,他还需同她百般周旋……着实不易。

    而不明情况的她,方才还对他如此怪责。

    “这些……你为何不早同我说?”落银口气有些酸涩,还带着些埋怨。

    “你瞧瞧你这副模样……我还不是怕跟你说了,你跟现在一样苦着张脸?”荣寅口气轻松,带着笑调侃着,却越发让落银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他处处都在替自己着想,只是从来不会摆到明面儿上来说。

    “可你若不跟我说,我只会胡思乱想,最后还不是一样得跑去烦你?亏你成日自诩聪明懂得算计,怎连这么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落银闷声道。

    荣寅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哈哈……能把歪理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想必也只有你一个了。”

    意料之中的白眼和反驳却没有出现。

    腰间反倒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给紧紧的环住了——

    荣寅反应过来之后没有犹豫,一手将面前的人反给拥住,扣在了怀中。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是什么事情,好的也好,坏的也罢,都跟我说一说。我帮得上忙也好,帮不上忙也罢,你都得跟我说一说……”落银的声音平素灵动悦耳,此际闷在他怀中低下来,就很有几分软糯糯的味道,衬着她这番平实的话语,让荣寅只觉得心就这样被化去了。

    旁的没有多说什么,只清晰地应了一句“嗯”。

    其实当今的局势让她得知一二并无坏处,免得到时候事情来临,让她措手不及。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方式,他都会尽全力护她安好。

    外头的霞光正逐渐的散去,天边的颜色也已经从浓烈的绯红渐变成了黯淡的昏黄。

314:祸端

    “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西雀街一处酒楼之中,临窗而坐的徐折清望着渐暗的天色出着神,一身素净的青衫将他衬的越发清雅挺拔,却掩盖不住通身散发出的浓浓倦怠。

    “落银定是不会过来了……”徐盛低声说道,有些不忍。

    今日他照例去叶家请人,跟前几日一样没能得见落银,却从看家的丫鬟那里得到了一封书信,说是落银留给少爷的。

    徐盛以为事情有转机,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跑来交给了徐折清。

    岂料,信纸一抖开,上头仅有五个字跃入眼前。

    徐盛一不小心瞧见了,就见是规规矩矩地写着这样五个字:怜取眼前人。

    字体一丝不苟,似乎由此能看到写字之人的波澜不惊。

    徐盛说不清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只知道,其实这句话也是他一直想对徐折清说的。

    方秋言是个好妻子。

    “明日就启程回祈阳吧。”自打看罢了信,静坐了两个时辰有余的徐折清终于开了口,淡淡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清晰的释然。

    “诶!”徐盛重重地应下,像是得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眉开眼笑着。

    兴许这次来乐宁并没有白来,至少让少爷看清想通了一些事。

    剩下的暂时想不通的,不若就交给时间和……少奶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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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如落银估算的那般,月底一至,城西最大的一处庄子月华庄,总算正式且彻底的换了主子,改姓了叶。

    这处庄子虽算是个丰厚的嫁妆,但却鲜少有人入住,交接的当日东西就收拾了个干净,次日早,整修的队伍就来了庄子里,叶六郎看重的很,怕出什么差池,干脆亲自过来监工。

    里头的院落布局大致都要推倒重新来建,毕竟用途相差甚大。

    而改建的图纸早在十日前,就由落银和匠师合作着完成了,落银带着些现代化的创意融合着匠师的专业意见,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匠师从未着手改建过这等模式的茶庄,给手下的人看了看,都觉得新奇又颇为实用,故前些日子一群人就已经有了跃跃欲试的意思,只等着庄子到手。

    加上叶六郎给的价格好,故今日一动工,大伙儿都是干劲儿十足。

    午时刚过半刻,一辆青布马车朝着庄子的方向行驶了过来,最后在牌楼前修整的平整的石子儿路边儿停下。

    帘子被撩开,下来了两位女子。

    前头下来的那位,较后头那位大上八九岁左右,却也一身蓬勃的朝气,端看梳着的发髻,还是位未出阁的女子。

    后头那位二八芳龄的女子,一袭湖蓝色绣着素白栀子花的衣裙罩着一副纤细的身姿,惹人心怜,一头青丝一半做髻挽起,以一对儿白玉坠着细碎的流苏钗固定,余下一半散在脑后,经日光一照,更显乌黑的发亮,犹如一段上好的华缎。

    八月底的日头还是刺眼无比的,又刚过正午,太阳是最盛的时候,二人一下马车,不由自主地就眯起了眼睛来。

    “爹——”少女朝着负手立在牌楼前的叶六郎喊了一声。

    “银儿?你们怎地来了?”叶六郎正监督着工人改刻牌楼上头的字,听得动静忙转头望了过来,正见自家闺女和纪海各自拎着一个大食盒走了过来。

    “二娘做了些点心和馅饼儿,要我们给送来,说这个比饭管饱。”落银边说边走了过来,将饭盒交给了叶六郎之后,眯起眼睛后退了两步,瞧着正踩着空竹梯攀在石牌楼上凿字的工人。

    工人握着铁锥锵锵有声的按着事先拿笔画好的字迹,认认真真的凿刻着。

    定睛一看,日光的折射下,影影绰绰可勉强看到刚凿好头一个字儿。

    一个规规矩矩的“叶”字初显了大概。

    落银心底一阵说不出的涌动。

    这个茶庄的购置和修葺,是投了一大笔银子进去的,算是现如今叶家的大半身家了,详细的数字说出来是能让普通的百姓心肝儿都颤上几颤的。

    起初,叶六郎和叶流风都不赞同她这么做,觉得她是被茶铺良好的势头冲昏了头脑。就连向来恣意的曾通玄都说她这么做有些冒险。

    可她却觉得值。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么做并非是被茶铺里小小的利益收获给冲昏了头,而是许久前就已经拟定好的计划。

    她不是不懂观望的人,相反的,她花了比常人都要多的时间去观望和了解,而一切确定下来之后,她需要做的就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硬仗’中去。

    这个茶庄的落成,是极重要的一步。

    落银双手交握在背后,专心致志地看着铁锥下凿成的字,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敛着比日光还要炽热明亮的色彩。

    “在看什么呢?”

    纪海方才随着叶六郎一起将食盒送了进去,一出来就见落银还站在原地,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入定了一般。

    “不就是刻字吗,至于看的这么入神?”纪海顺着落银的目光瞧过去,不由地笑了笑。

    落银亦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将视线收了回来之后,刚想说句什么,却听一阵略显急促的马蹄声并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传近。

    纪海和落银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只见来的却是铺子里的马车。

    “吁——”车夫见到落银,即刻就勒住了马头。

    马车还未有停稳,车帘就被一只瘦弱的手拨开了来,下一刻就跳出了一位身穿着利索的窄袖对襟束腰褶裙的少女来,袖子都还挽的老高,显然是来得很急。

    她跳的太急,以至于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朝前栽去,好在及时扶着马车稳住了身形,可让一旁的人看得好一阵虚惊。

    “拾香?”落银见她如此焦急的赶来,心中不由涌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傅!”拾香带着哭意的声音暴露了情绪,张口就朝着落银说道:“不好了!官兵来了茶铺,非要把咱们的茶铺给封了!”

    什么?

    封铺?!

    落银和纪海俱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们这正正经经的茶铺,又没违法乱纪,为何突然来了官兵要封铺子!

    “现在情况如何?”落银来不及去问原因,先问了现在的情况。

    “现在二爷和夫人都在拦着……官差又要传您去府衙问话,二爷让我来通知您一声儿!”得亏是这些年跟在落银身边学到了一些,如若不然,换成两年前的拾香,只怕是要慌得软在地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怎么办?”纪海着急地看向落银。

    “先回茶铺看看情况再说——”落银说着就快步朝马车走去,纪海当即也不做犹豫,忙地跟了上去。

    事情来得突然,落银也没来得及去通知叶六郎,故待叶六郎自庄内走了出来的时候,就只得见两辆一前一后急赶而去的马车。

    又见左右工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面面相觑,叶六郎便觉出了不对。

    “怎么了?”他朝一旁运石的工人问道。

    这几人方才都是听到了拾香和落银的谈话的,唯恐叶记真的惹上了大官司,此刻都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做下去。

    此刻听叶六郎这个主家不明情况,几人便七嘴八舌地将方才的大致谈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叶六郎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几人表达的意思也都颇有出入,但他大概是听出来了——叶记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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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时此刻,西雀街的叶记茶铺前,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炎热的大太阳也无法阻止看热闹的百姓。

    门前已经一点儿空隙都没有,人流汹涌甚至拦腰斩断了门前的街道,原本不打算看热闹的人,由于被拦住了通行的去路,便也干脆留下来加入了看热闹的行列中去。

    一时间,众人争先恐后你推我挤的探头望里边儿瞧去,若非里头有官兵,只怕都要冲进去看个究竟了。

    个别来的晚的,便朝其他人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叶记犯了什么事儿了吗?”

    好似前几日还听说分铺要开张了来着……!

    “谁知道呢,看来这么多官兵,八成是犯了大事儿了!”

    此刻只听有人高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啊?这叶记茶铺的茶叶有问题……说是喝死人了!官兵这才来封店盘问的!”

    “什么!?”

    “喝死人了!”

    “天呐……我昨个儿刚在这家买的黄茶!”人群中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

    一时间,但凡是在叶记买过买过茶叶的百姓,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已然身中剧毒——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记的掌柜和东家呢!快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儿!”有人怕的不行,力求要个说法才能安心。

    卖出去的茶叶喝死人了那还得了!

    特别是这些日子来黄大茶的风行,在乐宁这个尚茶的地方,没喝过黄大茶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了,又有谁能不怕死。

    “肃静!”

    见外头吵得厉害,守在门前的官兵出声呵斥道。

315:要抓抓我

    过惯了太平日子的百姓们都十分惧怕官差,一时间只得强压在心口的慌乱,等着结果出来。

    然而纵然如此,也只是安静了极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复又喧闹了起来。

    这时,两辆相同的马车一前一后的驶来,停在了人群外。

    “师傅!咱们快进去吧!”拾香刚一下马车,就急急地要往店里冲。

    却被落银及时的一把拉住。

    “师傅……怎么了!”拾香急不可耐。

    落银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百姓,定声说道:“我们从后门进去。”

    纪海会意地点头,三人这才折身绕到了后院儿,从后门走了进去。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后院儿中空无一人,杜泽和几位新招募来的茶师茶徒也都不在。

    “你们若再执意阻拦官府公务,就依法处置!”捕头的声音十分的不客气。

    “我们……茶庄里的茶,是不会害死人的……”一道底子浑厚却怯懦的声音响起,竟然是向来不做言语,呆头呆脑的大虎。

    相反的,平素舌灿莲花的二虎缩在一旁,不敢吭声,十分的惧怕这捕头的威严。

    “你们没调查清楚凭什么要封我们的店!”杜泽铿锵有力地说道,声音很有独当一面的气势,“总不能靠别人一面之词就断定我们茶庄的茶有问题,除非你们拿出证据来,我们公堂之上对峙!”

    “哼!看到没有,这是府衙的封查令!”捕头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来,上头赫然刻着一个赤红色的‘封’字,有这个令牌,别说是封掉这一个小小的茶铺,就是抄家,也合乎律法。

    “几位官爷……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这茶铺开张有些时候了,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一直都本本分分的做生意,怎会拿自家茶叶去谋害人命呢?”月娘急得冒了汗,声音还是一贯的柔弱,口气却是十分的着急。

    “废话少说!”捕头根本不去理会这妇道人家的言语,径直道:“你们这主事的如果再不出来,可就休怪我们不给你们面子了!”

    “民女叶落银,正是这叶记茶铺的主事。”

    一声清灵不失沉静的少女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听得这道熟悉的声音,叶记茶铺里的伙计和月娘在内,都觉得忽然有了主心骨一样,忙转身瞧去。

    “银儿!”月娘出声唤道。

    竹帘刚被打起,现出落银,纪海和拾香三人的身形来。

    三个女子?

    捕头奇怪地笑了笑,像是看到了极好笑的画面。

    “你们这叶记茶铺,是个小姑娘主事不成?”虽早前听闻关于这位女茶师的传闻,可这么个铺子,怎么说也该有个男人坐镇才是。

    岂料落银定声答了句,“正是。”

    捕头一愣,遂冷笑道,“既是如此,你便随我去官府回话吧!”

    说着,便朝身后的两名官兵一个眼神示意。

    官兵会意,一左一右地走上前去。

    却见那看似柔弱的小姑娘一皱眉,声音蓦然一高,道:“慢着!”

    捕头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大胆,一时间愣了愣,就在这半刻的空隙里,就听她扬声问道:“可否先告知我犯了什么罪状,要让我去官府回话?”

    说的好听是去官府回话,但谁听不出来,这是要押人进大牢。

    “我且问你,那黄金翎可是只有你们这铺子里可以买到?”捕头眼里噙着冷笑问道。

    “正是。”落银声音不卑不亢,她需要的只是尽量的争取时间来了解事情的经过。

    “那便是了!”捕头说着话,朝着空中一揖手,道:“兵部尚书陈大人之子陈甫志今日晨早突然暴毙,经仵作严查乃是身中剧毒而死!而在他饮用过的茶水中发现了同样的残毒!据陈府丫鬟供述,这茶叶正是昨日下午刚从你们铺子里买回去的!”

    众人听罢先是大大的震惊了一把。

    这死的人竟然是兵部尚书的大儿子陈甫志!

    怪不得衙门摆出这样大的阵势!

    “可就此断定问题就是出自我们茶铺是否太过草率?假设是陈家的下人或仇人借机在茶叶中下毒杀害陈公子,也并非没有可能。”落银冷静的反驳道。

    心里却隐隐察觉到,这件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不然捕快又岂会直接冲到茶铺里来兴师问罪。

    “哼!那是因为在余下的干茶中也发现了同样的毒,陈大公子自幼身子不好,从不出门走动,根本没有任何仇人,何来的仇杀一说?”

    面对着捕快凶恶的目光,落银镇定自若地反问道:“或许是凶手为了嫁祸,故意在干茶中也下了毒也未可知。而且,你既然都说陈大公子从不出门没有仇家,那敢问一句,我们一个做生意的小茶铺,又何以对素未谋面的陈大公子下此杀手?”

    她口气快且稳,很有步步紧逼的意味。

    “你……”那捕头被她堵得一时间哑口无言。

    “就是,这问题应当是出在陈府,你们不在陈府调查贴身伺候陈公子的人,却来我们这信口开河,是何道理!我们昨日里卖出去的茶叶多了去了,怎不见别人中毒?”纪海也站了出来,冲着那捕头反驳道。

    “陈大人已经将此事上告到大理寺,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们休要在此强词夺理,不然违抗官令罪加一等!你们茶铺若是当真没有问题,届时审理过罢自会还你们清白!”捕头说不过她们,干脆就搬出了官府的威压来。

    落银无声地冷笑了两声。

    她算是明白了,她们茶铺里的茶有没有问题是一方面,这死的人的身份又是一方面。

    就因为死者身份不一般,官府才格外的重视。

    换而言之,她现在说破了天也没用。先不说事情的走势和结果会如何,当下,这趟牢狱之灾,她是受定了。

    是官府碍于陈尚书给的压力想胡乱把罪名先定给他们茶铺来交待,还是另有他情?

    “来呀!把她给我押起来,带回衙门审理!”

    按照夏国办案的过程,是要根据事情的轻重,先在府衙进行初审,而后才是大理石的复审。

    在结果彻底水落石出之前,这期间只怕是别想得半刻的自由了。

    如此才是麻烦……

    “师傅!”拾香下意识地拦到了落银面前,惊惶的摇着头。

    她之前没进徐家茶庄之前,是一名乞丐,饿极了的时候也曾跟着乞丐头子一起偷过东西吃,因为被抓进了大牢中去,那里面的可怕她至今想一想都觉得吓得发抖。

    不行,师傅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落银强自定了定心神,将当下的情形快速的分析了一遍,便将拾香给推开至了一旁,又对一脸急色的纪海缓缓摇了头。

    为了能暂时稳住情势,不让事情再继续恶化,她只有先去衙门一趟,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相信荣寅很快就能得知消息,有他在,衙门里的人也暂时不敢对她如何。

    “我跟你们走。”落银拿定了主意,便开口说道。

    “好,算你识相!”捕头斜睨了她一眼。

    “慢着——”一直默不出声的叶流风忽然开了口说话。

    “你想妨碍本官差办案不成!”捕快忿然地朝叶流风瞧去,却被对方的一记冷眼扫的僵在了原处。

    “她近来根本不在茶铺中,与本案无关,黄金翎的出库入库都是由我来负责,出了问题责任在我,且这叶记茶铺我也是其中一位主事,要抓就抓我回去,我配合你们查案。”叶流风冷冷地说道。

    “叶大哥!”纪海惊呼出声。

    “……二伯?”落银也惊诧地看着叶流风。

    捕快听到落银喊叶流风二伯,显然是其长辈,心道那必定就是叶记茶铺的掌权人之一,抓个能说得上话的男人回去总比抓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顶用的多。

    “好,就他了!”

    捕头心下打定了主意,便示意身侧的衙役将人押回去。

    落银忙疾步走了过去,刚欲开口,却见叶流风对她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传达着讯息。

    落银一愣之后,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之所以要代替落银,就是想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查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只有落银才能做好。

    “你办你自己的事就是了,我不会有事。”叶流风在官差近身之前,对落银低声说道。

    而后,又抬头给了忐忑不安的纪海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放心。

    纪海揪着一颗心,送着叶流风被押解出了茶铺而去。

    人群纷纷让道儿,对着叶流风的背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捕头却没有就此离开。

    “即刻起,叶记茶铺封店停业!店内任何茶叶和东西都不许擅自移动,我会命人在此看守——其外,店内所有人随时听候官府审理!”捕头扯着一副官腔举着手中的令牌高声说道。

    这是为了杜绝有人趁机销毁“罪证”。

    杜泽看着落银,温声地安慰道:“东家不必过分担心,我们行的正坐得端,他们要查便让他们查,我倒要瞧瞧他们能查出个什么究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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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日首页大封推~

    所以会尽量双更~

316:赶来

    落银的想法却不如他那么简单。

    “大家都先回去吧,等可以正常开工的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们。”落银先是打发了一干忐忑着的新入茶师和伙计们。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应了下来,纷纷离去了,生怕受到牵连。

    最后,唯有杜泽拾香还有二虎兄弟俩没有走。

    “你们俩也都先回去吧。”落银对着大虎和二虎说道。

    二虎如获大赦一般,扯着大虎的衣袖说道:“哥,咱们就先回去吧!”

    大虎看了一眼杜泽和落银,道:“茶铺的事情一过去……我就回来上工。”

    落银郝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快些从后门回去吧,前门人多不好挤。”

    二虎听罢,对着落银躬身一笑,便拉着大虎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二虎的模样,杜泽有些嘲讽地摇头笑了笑——现在的叶记,不再是那个生意红火的叶记,而是与尚书之子的命案牵扯到了的叶记,他们只想着敬而远之,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只是一想到平素里东家一家人对兄弟俩这么照顾,未免觉得有些寒心的慌。

    “杜大哥,这几日可能就得麻烦你好好看着茶铺了,不要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落银冷静下来将事情逐一捋顺,便对杜泽说道。

    “东家放心。”杜泽明白落银这话里隐含的意思,所谓的有心人和可乘之机,是连这些个看守的官兵也包括在内的。

    谁知道有没有人会暗中做什么手脚——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落银微一颔首,又转头对纪海说道,“你也先回去吧,二伯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尽量去跟官府交涉——”

    让他们立刻放了叶流风或许不可能,但是不动刑应还是不难的,不外乎是多塞些银子过去,这天下,没有不吃银子的官府。

    “可我想留下来帮帮忙,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纪海不愿意就这么回去,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是让我回去了,我也没办法安心。”

    落银刚想说不必,却忽然听得叶六郎急急的声音入耳:“发生什么事情了!”

    众人循声瞧去,就见叶六郎满脸大汗地回来了。

    “六郎……”月娘适才在人面前已是强撑,现在一见当家的回来了,当即就红了眼眶,话未说的完整,就开始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六郎攒着眉心,又在堂中环顾了一番,见不仅伙计们和新招募的茶师们不在,就连叶流风也不在。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叶流风不可能不在的。

    于此,便又问道:“二哥呢?”

    一提到叶流风,纪海也开始红起了眼睛。

    落银见状,又看了一眼门外骚动的人群,和正在疏散人群打算给铺子贴上封条的官兵,便对叶六郎说道,“爹,我们去后堂吧——”

    叶六郎却急躁地问道:“他们这是要封咱们的铺子?!”

    落银见他似要冲上去阻拦,忙地快一步将人拉住,低声说道:“爹,咱们现在拦不住的……我去后堂将事情慢慢说给您听。”

    现在去拦,拦不住且还不说,而且说不准还得给叶六郎安上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一道儿带回衙门里去。

    叶六郎脾气暴躁,和沉稳冷静的叶流风不同,真要进了衙门,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来。

    叶六郎纵然焦急,但看女儿这副脸色和口气,还是分得清次要的。

    当即重重地点了下头,率先朝着后院儿去了。

    月娘杜泽等人,也都跟了过去。

    两名官兵见势,忙也一道儿跟去了。

    这是在遵守着命令,生怕落银他们会暗下破坏罪证……

    落银大致地将情况同叶六郎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叶六郎重重地捶了捶梨木桌,神色愤愤,“我们昨日卖出去的黄金翎不止他陈家一家,怎么就唯独他陈家的少年出了事!想来指不定是他们得罪了什么人!”

    “哼,官府只怕是碍于这死者的身份,急于找人立案,好暂时给那陈尚书一个像样儿的交待,便胡乱把罪名安到了我们的头上来!”叶六郎越想越气,口气越发的不善了起来。

    看守在厅外的两名官兵听得这句话,冷嗤了一声。

    若是没有证据,岂能胡乱安到这叶记的身上去?

    真凶到底是谁,他们是不清楚,但他们清楚的是,现在的矛头是直指的叶记。

    “爹,您先冷静冷静。”落银皱眉说道,“现下的情况,就算是官府拿我们立案交待,但也是因为有着依仗——毕竟死因是出在了我们卖出去的茶叶上头,而陈公子又无仇敌,府中上下调查无果,便将过错推算到了我们身上来。”

    这种‘推算’的方法,乃是官府惯用的伎俩。

    可要怪就怪问题是出在叶家所制的茶叶上。

    “那如今该怎么办?面对官府里的人……咱们能有胜算吗?而且现在你二伯还在他们那里。”月娘一脸忧愁地看着落银。

    她向来对官府有着巨大的忌惮,现如今听罢了落银分析的一番话,便知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罪名他们叶记就要给坐实下去了。

    听她说到‘胜算’二字,已经完全冷静接受了事实的落银不由地笑了笑,摇头道:“我们自然不能跟官府硬碰硬。”

    听她口气,杜泽和叶六郎就齐齐地看向了她。

    “眼下,我们必须得配合着查案找出真凶,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落银看着几人,点出了当务之急。

    证明他们清白最有力的办法,就是找出真正的凶手来。

    或许会有些棘手,但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要不要通知你外公?”月娘忽然想到了白世锦,忙道:“国公府势力大,多少能帮得上忙。”

    落银又是一笑,道:“他老人家现在只怕已经知道了。”

    而且知道的或许要比他们来的更加极尽其详。

    白古跟在她身边,不光是保护她的安危问题,间接也算是白世锦放在她身边的一双眼睛,她这边儿要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白古自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白世锦的。

    见女儿遇到这种事情,尚且能表现的如此有条不紊,叶六郎不由地有些忏愧。

    他这个做父亲的,方才那种冲动只会埋怨愤慨,完全不去想解决的方法的表现,实在太不济。

    突然回头想想,从购置茶园到走到今天,叶记的一切几乎都是落银一个人在操持着,他只是帮了些微不足道的小忙儿。

    一时间,愧由心生。

    于此,不由地叹了口气说道:“爹脑子笨,一遇到事情就冲昏了头,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现在咱们要做什么,你就跟爹说,别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爹您说什么呢。”落银怪嗔了他一句之后,顿了顿,便道:“爹,晚些您和二娘去牢里看看二伯,应当明日才会提审,在这之前你们先去打点打点,免得他们让二伯吃苦。”

    “好!我们待会儿就准备好银两过去。”叶六郎自然明白落银口中的打点是什么意思。

    “我也去!”纪海立马出声说道。

    她也要去看看叶流风。

    “也好。”落银点点头。

    “师傅,那我呢?我能做些什么事情?”拾香急着问道,生怕没她什么事情了一样。

    “你就跟杜大哥留在铺子里看着。”落银说着,眼神微一扫过厅外看守的两名官兵。

    直觉告诉落银,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她除了自己的人谁也不能相信。

    拾香大抵是觉得落银给她分配的这个任务没什么分量,就相当于打打杂什么的,眼角微微向下耷拉了片刻,方应了一句是。

    几人又围在一起相互交待了几句之后,叶六郎和月娘还有纪海就先去准备去牢里探视的事情去了。

    杜泽和拾香,也依照落银的吩咐,一个去了前堂,一个去了茶库。

    这两个地方,是最容易被人钻空子的。

    落银便打算起身,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然而还没来得及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忽然听得厅外的官兵一阵发自肺腑的惊呼声,“,参见……参见睿郡王爷!”

    荣寅来了!

    落银微一诧异,心道这个人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她这边刚一出事儿,后脚他就赶过来了。

    心思稍定,落银就起身行礼,平素没人的时候,荣寅从不让她行礼,但今日有官府的人在场,这礼自然是不能免,她向来有这个分寸。

    荣寅随口道了句‘免礼’,就大步走了进来,端看他束发整洁地高冠于头顶,一身简练的黑袍长靴却带着说不出的气势来,显是刚从军营操练回来,连身衣服都来不及去换,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近来已要入秋,士兵们在休整了一个夏日过后,重新投入进了严苛忙碌的训练中去,荣寅凡事喜欢亲自经手,方觉得安稳,故近日来一直在忙着军营中事。

    刚一进了厅内,他就将落银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任何闪失之后,方皱着眉对守在外面的官兵说道,“你们退下。”

    ------题外话------

    二更预计在下午五点左右~

317:紧迫(封推加更

    “是!奴才告退……!”两名官兵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迅速地退出了后院儿的范围。这可是睿郡王,手掌重兵,在朝堂之上谁人都要让其三分的人物,哪里是他们一个小小的官兵开罪的起的。

    “事情我都听说了——”荣寅看着落银说道,“这事情来的突然,其中定有蹊跷,我已经让万青去查了。你莫要过分忧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什么都没有问,就道有他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根本不曾怀疑这件事情如外面传言那般与落银有关,更不需要她去解释一句半句。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在任何时候,他永远都是信着她,站在她这一边的。

    从不怀疑,从未动摇。

    听完他的话,落银徒然觉得一颗心回到了原处,而后就对着他一点头。

    有他在,好似什么问题都变得不再是问题。

    接着,又有些担忧地问道:“此事牵扯兵部尚书府,应当不好查吧?”

    “这个你尽管放心。”荣寅只道让她放心,并没有细说什么。

    查归查,但能不能查出什么眉目来却是说不准的。

    跟落银一样,荣寅也觉得这件事情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陈甫志同人无冤无仇乃是实情。

    卢安淼是曾经拿武力来震慑过不少人,但陈家一家人又早已归入安亲王麾下,而陈甫志更是卢安淼的亲女婿,所以此事断不可能跟卢安淼有关。

    若是其父兵部尚书陈衡得罪过的人,怎么说也不会把矛头指向一个缠/绵病榻,毫无价值的病公子身上。陈家子嗣繁多,陈衡光嫡子就有三位,庶子亦有四个。

    除了年幼的老六和老七之外,再除去体弱的沉甫志,其余四位皆有职位在身。

    说句难听的,陈衡没了陈甫志这个儿子,根本无关紧要,顶多就是心疼一阵儿。

    所以怎么轮,也轮不到陈甫志。

    荣寅将陈家的大致情况同落银讲说了一遍,落银也觉得这件事情实在蹊跷的厉害。

    凶手大费心机的去杀害一个可有可无的陈家长子,这说出去,当真令人费解。

    而这慎密的手段,绝不可能是误杀,想来是预谋了许久。

    凶手的杀人动机根本猜不透,如此一来,就很难锁定凶手的范围。

    他们能想到的,想必官府也已经想到了,就因为找不到可疑的对象,但又不能对这桩大案置之不理,才对唯一跟此案沾到边儿的叶记大肆发作。

    想来真也是够倒霉的,就这样无辜地被牵扯了进去。

    “我想去陈府一趟。”落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去陈府?”荣寅拿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落银。

    这件事情的关键就是在叶记卖出去的茶叶里发现了致死的毒,官府又封了叶记的铺子,所以想必此刻陈府中人已经认定了叶记就是真凶,已经恨透了叶记的人。

    这个时候落银过去,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嗯。”落银毫不迟疑地点头,方才荣寅来之前,她就是打算去陈府的。

    “这个时候你去陈府作何!”荣寅口气里含了些训斥,“难不成你要去跟他们理论,企图打消他们的怀疑不成?”

    这么天真,可真不像叶落银。

    落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根本不会听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呆着,等我将事情查明再说——”荣寅怕她胡来似得,又补了一句,“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你现在身份敏感,不宜出面。”

    落银脸色正了正,摇了头说道,“我认为事情的关键还是在死者陈甫志的身上,与其大费周折的去调查其它,倒不如直接从陈甫志身上下手。”

    人都死了,从一个死人身上能查出什么来?

    荣寅眉间闪过一丝疑惑。

    “你是说……”

    落银点点头,眼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来,道:“如果真的查不出什么来,再想旁的办法吧。”

    “可你的身份不宜出现在陈家。”荣寅提醒了一句。

    落银一挑眉,反问道:“这有何难?”

    ……

    半个时辰后,睿郡王府的马车来到了陈府门前。

    陈府门前停着不少马车,多是奢华隆重,想是陈衡官场中的好友得了消息,前来悼念的。

    府前镇宅的一人高有余的石狮上绕了两圈白色的绸布,衬着两头原本雄伟不凡的石狮似乎都带着种难言的哀伤沉重。

    这是乐宁的规矩,家中有丧便会在门前挂起白绸,直到下葬之后过了头七才会撤去。

    身着麻布素缟的家丁一左一右立在大门两侧。

    家丁认出了这是哪个府里的马车,一个连忙诚惶诚恐地去迎,另个则是小跑着前去禀告了陈衡。

    只见一身素黑的睿郡王从马车里出来,身旁跟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厮。

    “奴才参见睿郡王——”陈府家丁忙地俯首见礼。

    “免礼。”不怒而威的声音传入家丁的耳中,家丁面色恭谨地起了身。

    不多时,府内就行出了一位身材高大魁梧不凡,有着一张国字脸的年轻男子。

    男子同样身披素缟,疾步来到荣寅跟前,行礼道:“见过睿郡王——睿郡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是陈家的嫡出二少爷,也就是陈甫志的二弟陈甫言,现也在兵部就职,在城内乃是出了名儿的专横跋扈,欺软怕硬。

    “不必多礼。”荣寅抬手虚扶了一把。

    “家父因大兄突逝,经不住打击,现下卧病在床不便亲自来迎,便让甫言代之,怠慢指出,万望睿郡王海涵。”陈甫言面含愧色地说道。

    荣寅面上不漏声色,微一颔首,道:“无妨,本王只是来送陈大公子一程,还望二公子转告陈大人,节哀顺变,保重身子为先。”

    “多谢郡王体恤,甫言一定转告父亲。”陈甫言侧身让道儿,恭敬地说道:“郡王请——”

    荣寅一颔首,负手迈进了府门内,身后青衣小厮垂首紧跟其后。

    陈甫言随之提步入内,荣寅看不到的时候,他眼中这才浮现了浓浓的疑惑。

    荣寅做事果伐,与人相交也是亦然,平素想攀交的人多是失望而归,他们陈家也试着巴结过,但诸般无果。荣寅更是从未主动来过陈府,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来悼念鲜少谋面的陈甫志了?

    若是换在从前,陈衡定然喜不胜收,别说是心里不舒服了,就是摔断了腿被人抬着,那也定是要过来亲迎的。

    可现在,局势已然分明,陈家前几日刚受到卢安淼的示意,不必再去拉拢荣寅。

    现如今整个朝堂都已经陷入了非友即敌的状态中去。

    但是,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面子功夫依然要做,只是做的漂亮与否就不那么重要了,能应付的过去,不留下什么把柄就成。

    扮成了小厮模样的落银也是察觉到了陈家对荣寅的态度问题。

    郡王前来,甭管怎么说,家主在在家的情况下,万般不适也该出来亲自相迎的,纵然是在丧子的情况下。虽然这么一说似乎有些不人道,但尊卑规矩,就是如此。

    荣寅却浑然无觉一般,面色不改地在家丁的引路之下,朝着灵堂的方向稳步走去。

    落银不由地默了默。

    他哪里能看不出来陈家的态度。

    审时度势,乃是他之所长,所以来之前,他定早已预料到了会是此种情形。

    他堂堂一个睿郡王,何曾需要看一点点他人的脸色。又何曾在明知别人不怎么欢迎的情况下,非要执意前来。

    却偏偏为了顺着她的意。

    落银看了一眼他挺拔的背影,走快了两步跟了上去,垂着头用只二人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欠你一回……”

    须臾,就听头顶传来了他刻意压低却不掩饰不悦的声音,“又犯什么傻?”

    落银微微一撇嘴,没再多言。

    陈甫志的尸身暂时被安放在偏院中临时收拾出的灵堂里。

    刚一进院儿,就听得僧人诵经和木鱼敲打的声音交杂着响起。

    “父亲说了,要为枉死的大兄超度,直到真相大白真凶被绳之以法,再为大兄安葬——决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陈甫言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恨意。

    他跟陈甫志的关系是极好的。

    按理来说,大宅里兄弟情深乃是很少见的事情,但大抵是由于陈甫志身子自幼羸弱,不堪撑起陈家大业,故陈衡一直全力培养着二儿子陈甫言。

    没有了利益纷争的前提之下,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分便毫无顾忌的展现了出来。

    落银听了不禁皱眉。

    怪不得。

    怪不得官府的动作那么果断,那么迅速。

    原来是陈家逼得太紧。

    再这样下去,难保官府不会迫于陈家的巨大压力之下,草草结案。

    他们只是稍有些名气,却刚起步的茶商而已,对于府衙来说,死便死了,不过如草芥一般,比不得陈家的官威。

    看来,必须要尽快查明真相了。赶在陈家的耐心被彻底耗尽之前……

    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落银忽然心如擂鼓。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牵连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她身后的叶记茶铺,和整个叶家。

318:哪里不对劲

    荣寅似有所查一般,暗暗握住了她不觉间已经冒起了冷汗的手掌。

    轻声道了两个字,“有我。”

    二人走的近,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外人瞧不出他这个小动作来,落银却犹如被火烫到了一般,忙地将人甩开,生怕旁人看出端倪来。

    见她如此,荣寅拿手摸了摸鼻子,无声一笑。

    灵堂中,十余位身披袈裟的高僧围着棺木闭目诵经,一手竖起在前胸,一手敲打这木鱼,梆梆有声。

    两侧守灵的家眷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黯然垂泪,却不见陈衡和其正房夫人的踪影,联想到方才陈甫言所说,想是夫妻二人受不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痛打击,被下人送回房歇整去了。

    在陈甫言的提醒下,众人哭声渐止,纷纷起身行礼。

    荣寅看的有些窝心,没由来的想到了当初父母双双逝去,他跪在灵堂中每日每夜的守灵,最后昏厥过去的情形。

    “不必多礼,本王只是来看一看陈大公子而已。”

    “谢郡王……”家眷们参差不齐地说道,逐一回到原位,大许是碍于荣寅在场,将哭声压制了许多。

    入目满眼的麻衣和素缟,人人皆一副悲伤难抑的模样,个个冷眼朦胧,竟也让人无法分清,哪个是真心的难受,哪个是装模作样。

    “郡王爷请便吧。”作为陈甫志的未亡人,卢清芙带着荣寅来到了安放陈甫志尸身的棺木旁,就退到了燃着值钱的火盆前,跪坐了下去。

    落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

    就见卢清芙虽然没怎么哭,但却是满眼的红血丝,看起来是疲惫到了极点。

    卢清芙向来爱面子重形象的,安亲王府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差。

    可落银却想起,那日在茶楼中,她抱着荣寅哭着说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可谓是把女儿家的矜持和颜面尽数抛出去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对这死去的丈夫,没有太深的感情罢。

    落银不便多想,随着荣寅一同来到了棺木前。

    因天气尚热,为了防止尸体太快腐化,尸身旁放置着许多的寒冰,一走近棺木旁,只觉得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荣寅怕落银见了尸体会害怕,有意挡在她身前,打算自己一探究竟。

    然而却见落银绕过他背后,走到了内侧去。

    如此一来,外人只见是睿郡王对着棺木里的死者哀悼,却看不到那身材娇小的小厮正拿一种极为专注的眼神,细细的打量着里头的尸体。

    尸身并算不得恐怖,面色苍白无比,眼睛凹陷紧闭着,虽是已死之身,但却不难想象其生前,定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他的睫毛和眉发因为被冰块长时间浸冷的缘故,染着一层洁白的冷气,却还是不难发现,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子,十分的瘦弱,的确是一副久病的模样。

    裸露在外的颈部,后方隐隐显现了紫红色的尸斑。

    算一算死亡的时间,出现这种颜色的尸斑也属于正常。

    落银由上至下的打量着,待到胸前下方,却是突然一愣。

    只见死者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指甲却是青黑的颜色!

    衬在白的毫无血色的双手上,十分的触目惊心。

    今早死去的人……指甲会这么快变黑吗?

    “中毒而亡,是这种现象没错。”荣寅适时地解释道。

    落银微微皱了皱眉,重新将这具尸体打量了一遍,一寸都没有放过。

    “好了,别看了,以免晚上发恶梦。”荣寅阻止了她继续看下去。

    这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的确是中毒而亡的样子,并无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落银微微摇了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呢……

    直到跟着荣寅从陈家出来,落银眼前还是陈甫志的死状。

    “你真的没有发现,陈甫志的尸首……有什么不对吗?”坐进了马车里之后,落银朝着荣寅问道。

    “你是魔怔了不成?”荣寅一瞧她苍白如纸的脸色,险些被吓了一跳。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他的死相很有些不对劲……”落银摇着头,双目略微有些涣散。

    “指甲青黑正是中毒而亡的迹象,仵作已经验证过,应当不会有错。”荣寅将她揽入怀里,又说道:“我看你就是被吓到了,都说了让你别看……”

    说着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落银靠在他宽阔温暖的怀中,表情仍旧有些发怔。

    到底是哪里不对?

    或者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

    如荣寅所言那般,当日晚上,落银的确发了一场噩梦。

    “啊!”

    她尖叫了一声,蓦然惊坐了起来,周遭还是一片漆黑。

    原来是梦。

    她大口的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听“嘭”的一声窗子被撞开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幕中十分的醒耳。

    “谁!”落银来不及去擦拭额上的冷汗,瞪大着眼睛警惕的看向窗边的位置,右手朝着枕下摸索了过去。

    自从那日在巷口遇刺之后,荣寅给塞给了她一大堆毒粉毒针等实用的东西,皆是方瞒研制出来的,毒性十分的烈,一般情况下,自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表小姐?”

    却是一声带着试探的男声,极其陌生。

    而且这声音里显然没有恶意。

    “你是……白古?”落银听他喊自己表小姐,冷静了些许之后,便猜测着问道。

    “正是。”对方答了一句之后,又问道:“表小姐方才怎么了?”

    落银一愣之后,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边擦着头上的汗珠子边讪讪地道:“无碍,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白古一直暗下保护着她,从未露过面,说来,这竟是二人头一次打照面。

    虽然……四下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瞧不见。

    但听这声音,最多也就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人。只是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甚至还有些沧桑的味道。

    “……”白古默了默,遂道:“方才以为表小姐有什么不测,才贸然冲撞进来,是属下冒犯了。既然表小姐无事,属下先行告退——”

    “嗯……”落银还有些恍惚,胡乱地应了一声之后,忙又补道:“无妨,是我惊着你了——”

    然而这边儿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阵风声在窗边响起,再一看,窗边的黑影已经没有了痕迹。

    倒还真利索……

    落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然而这一躺,便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的噩梦还在脑海里徘徊不去,与白日里所见的沉甫志的尸首重合在了一起,令落银头脑有些发疼。

    今日从陈府回来之后,白世锦就让人接她去了国公府一趟。

    老爷子旁的没说,就握着外孙女的手说,有他在谁也甭想动他外孙女一根毫毛。

    老爷子征战沙场多年,练就了一身的煞气,对他来说,手中的缨枪才是正道理,其它的都是虚的。

    听他这口气,落银不禁捏了一把汗。忙对老爷子说这件事她已经有了对策,定会解决好,不会有什么差池。让白世锦不要担心。

    换而言之,就是不想让老爷子插手这件事情。

    起初白世锦百般不依,甚至还要当日摆宴请来同僚昭告落银与国公府的身份。

    落银吓得够呛,忙就摇头。

    这自然是不行的,陈家拿权势给官府施压,她却不行,因为陈家是受害者,这么做是为求一个公道,乃是理所当然;而她现在是被告的身份,此事牵扯的更是茶庄的声誉问题。

    纵然白世锦和荣寅合力之下将此事压制住,但却压制不住外头的风言风语。

    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众人只会在暗下说她是凭借着关系逃脱了罪责。想也知道,如此一来,叶记的以后也就彻底的断送了。

    这样的代价,落银自认是承担不起的。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她绝不能用。

    而且如此一来,对白世锦和荣寅的大好名声都会有损,这样公然的包庇,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最后在白景亭的合力劝说下,白世锦总算是暂时歇了这个心思,但却固执的坚持,若是落银无法解决这件事情,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他是个武夫,不懂这些内里纠纷,他只知道,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外孙女——不管是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保住他的外孙女。

    什么狗屁名声,他活了一辈子早早把这些给抛之脑后了。

    对他而言,只有身边的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

    ※

    ※

    ※

    ※

    ※

    次日一早,东方没有出现太阳的影子,反倒是一片片乌压压的黑云。

    落银洗漱之后,径直去了月娘的院子。

    刚一走近主屋外间,就听得有孩子的啼哭声一抽一噎的,分外委屈。

    “不……我不要去……他们都是坏人,呜呜呜……娘,我不去……”

    这是怎么个情况?

    落银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就见月娘正皱着一双秀眉哄着抹眼泪的虫虫,叶六郎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么了?”落银问道。

    月娘抬头一看是落银过来了,叹了口气,忧心地说道:“不愿意去私塾上课……”

319:只听喜欢的

    这都闹了一早上了,怎么说都不行。

    “哦?”落银看向虫虫,走近了蹲在他面前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去上课,跟姐姐说说。”

    虫虫鲜少会这样闹脾气的,不愿意去私塾,还是头一回。

    一见到落银,小家伙显得更委屈了,抽噎的也越发的厉害起来,瑟抖着小肩膀说道:“他们……他们都说我们的茶叶毒死了人,他们还骂爹爹,姐姐……说我们的茶铺被封了,很快……很快我们都要被抓进大牢里面去了……”

    小家伙说到这里,更是吓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们?

    想来说的是私塾里的小同窗们了。

    果真也是坏事传千里。

    这些话大人说出来是有欠考虑,小孩子说出来,却可以说成是童言无忌。

    “不会的。”落银摸了摸虫虫的脑袋,嘴角含着安抚的笑意,说道:“我们也没有害死谁,茶铺之所以被封是因为遇到了一些问题,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开张了。”

    小孩子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却仍旧抽噎着说道,“那,那二伯呢?他们都说,二伯要被拉去砍头了……”

    说到砍头这两个字的时候,虫虫明显地抖了抖。

    落银脸色顿时白了一片。

    这就有些超乎常理了。

    小孩子里哪里懂得这些,而且怎么就知道被抓走的人就是虫虫的二伯?还说快要被砍头了!

    显然是受了大人教唆的。

    月娘听了也是一愣,而后看了落银一眼,都是若有所思。

    私塾里的孩子家世各不相同,父母做什么的都有,而据落银所知的就有几个也是经营茶铺的,这几个孩子平素就跟虫虫过不去,好在有曾家的人在,他们不敢太放肆。

    现下终于抓住了个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

    可对一个小孩子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落银倒宁可他们来她跟前借机抨击她,当面与她说,什么难听的话都不打紧,毕竟她根本不会将落井下石的话往心里头去放,更不会因此不舒服。

    可虫虫不一样,他只是一个孩子,别人说什么,他并没有判断该不该听进去的能力。

    “不会的,二伯过几日就能回家了。”落银摸了摸虫虫的头,含笑说道:“没事,别怕……今日姐姐送你去私塾上课。”

    其实少上一天两天的课,对虫虫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可她不想让孩子养成遇到害怕的事情就躲起来的习惯,孩子是需要保护的,但并不是没有限度,更何况,这件事情本就是别人有心扩散。

    若就因为这个缘故不让虫虫去上课,只会让他觉得别人所言都是真的,只会越发的害怕。

    “姐姐……”虫虫还是没有点头。

    “姐姐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落银微微正了些脸色,这在虫虫眼里看着就像是板着张脸,“爹娘送你去私塾,是让你学东西,让你交朋友。”

    “我知道……”虫虫低了低头,嘴角微微往下垂了垂。

    “现在姐姐还要教你——只听你喜欢的。”落银的声音一板一眼,让虫虫想起了上课的先生,即刻就抬起了头来,不解的看着落银。

    月娘也是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只听你喜欢的?

    “姐姐问你,先生教你念诗,你可喜欢?”落银循序善诱地问道。

    虫虫想也没想,就答道:“喜欢。”

    这孩子生性好学的很,虽然偶尔贪玩了些,但在学业上面,却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热爱。

    “那姐姐再问你,他们说咱们铺子里的茶害死了人,你喜欢听吗?”

    “自然不喜欢!”虫虫鼓了鼓脸。

    “那便对了。”落银满意的一笑,道:“那就只听先生上课,不喜欢的,就不要去听了。”

    小孩子现在还分不清哪些话该不该听,她只能暂且这样教他,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判断,其余的等他再大一些,便能自己领会了。

    虫虫愣了一会儿。

    就只听喜欢的……?

    那就不必去听赵虎他们说话了吗?

    他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还不大明白。

    但姐姐说的,总归不会有错。他只需听着就是了。

    想到这一点,小家伙终于破涕为笑地冲落银点了点头。

    “那姐姐送你去私塾上课,再晚些,先生该要拿戒尺打你了——”落银舒心地一笑。

    “好。”虫虫至此没有了异议。

    月娘大松了一口气。

    每次虫虫闹脾气,落银总能用最奇特却最有效,孩子最好接受的方式化解掉。

    “二娘,我先送虫虫去私塾。”落银边替虫虫把眼泪擦干,边对月娘说道,“等会儿回来之后,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您。”

    “好。”月娘点点头,帮着落银将虫虫打点好,又将姐弟二人送出了院子去。

    然而当落银刚踏出院门儿的时候,月娘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忙就将人喊住。

    落银和虫虫疑惑地回过了头去。

    还别说,姐弟俩这副表情,当真也是一模一样。

    “今日公堂提审,你爹担心你二伯吃亏,就一大早过去了……还说不让我跟你说。”月娘叹了口气。

    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这么做,可若要说在处理这种事情上,她还是觉得闺女处理的好一些。毕竟叶六郎有一副急脾气,急脾气的人,总是容易吃亏的。

    岂料落银想了想,便笑道:“我知道了,我先送虫虫去私塾。”

    好像根本不担心似得。

    月娘皱着眉看着女儿牵着儿子离开了视线。

    落银之所以这么放心,是因为她知道,这提审的第一天,就是走走过场,将昨日那捕头在铺子里问过的话再问一遍。

    想当然的,叶流风是不会承认的。

    而官府吃了他们的银子,自然不会用刑,最多以一个‘拒不认罪’的名目将案子转到大理寺去。

    所以关键的是三日后的大理寺复审,今日堂审,只要叶流风不认罪,就什么罪名也定不下来,所以她不担心。

    叶六郎如果非要去看着才能安心,那便让他去吧。

    “姐姐,提审是要审问二伯吗?”虫虫边跟着落银上了马车,边仰脸问着她。

    落银笑了笑,道:“恩,问二伯几句话,等他们问清楚了,就会将二伯放回来了。姐姐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再过两三天,二伯就能回家了。”

    小家伙听到这儿,便安心地点了点头。

    马车朝着曾家城南的私塾滚滚而去,扬起一路尘烟。

    此刻正是上早课的时辰,马车在私塾大门前停下之后,一下车,就随处可见学子们的身影,此处乃是启蒙私塾,学子的年龄都跟虫虫相仿。

    小孩子没什么心事儿,三五成群手拉手,有说有笑的。

    “快看,那不是叶虫虫吗!”人群中,有人笑着喊了一句,落银顺势望过去,就见是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或许实际年龄会更小一些,但因生的又高又壮,在一群孩子中,显得鹤立鸡群。

    “那就是赵虎他们……”虫虫小声地说了一句,显然是有些惧怕。

    “记得姐姐跟你说的话。”落银扯起他的手,径直朝着私塾大院儿内走去。

    “叶虫虫,站住!”赵虎高喊了一句,口气十分嚣张,带着命令的口吻。

    见虫虫没有停下来,他脸色一阵涨红,噔噔噔噔地就带着一群孩子追了上去。

    “你们要作何?”落银面色无波地看着这群挡在前头的孩子们。

    之前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多少还是忌惮叶家茶铺的名声的,可现在,叶家茶铺就像是一棵随时都能被人连根拔起的大树,于是他们没有了顾忌。

    这些,都是父母告诉他们的。

    “你是谁,是叶虫虫家的丫鬟吗?”赵虎趾高气扬地问道,虽然仰着头,但气势分毫不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落银见了不由地摇头,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你爹可是叫赵世龙?”落银问他。

    “你怎么知道!”名唤赵虎的孩子一阵惊讶,而后又换上了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哼了一声就道:“我爹的生意做得那么大,你知道他也很正常!”

    落银笑了两声,道:“我叫叶落银,是叶正羽的长姐。你爹应当跟你提起过我吧?”

    赵虎脸色一阵古怪,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强自挺了挺胸,道:“原来你就是叶虫虫的姐姐,那个制出了害死人的茶叶的叶落银啊!”

    这话一出来,好多好热闹的孩子都围了过来,连带着一些送孩子的大人和丫鬟等。

    落银没有生气,只淡淡地道,“我制出的茶叶有没有害死人,这自有官府来评定,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我是叫叶落银,叶记茶铺的叶落银,一个月前城中举行的斗茶会,我拿了第一,你爹拿了第五。”

    赵世龙她很有印象,小肚鸡肠又敛财的一个人,靠着祖传的方子经营着三间茶铺,却因过于善妒,且手段奸诈的缘故,在行内树敌众多,名声极臭。

    “你……”赵虎一阵面红耳赤,“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过几日,你还不是一样要去坐牢!”

320:有毒

    落银无心跟一个孩子争吵,微微一笑,而后道:“我要不要坐牢无需你来操心,倒是你该操心操心自己,欺负同窗,小小年纪就出口伤人,先生会如何责罚与你。”

    说罢,便牵着虫虫走了进去,再也没有理会身后孩子的怒意和无礼。

    现如今的世道,世人遵从儒道,私塾里耳提命面的教导着要以礼待人。

    这样的孩子,得好好管教管教,不让他知道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受到处罚,他只会日益嚣张。

    今日她过来,就是要跟先生谈一谈这件事情。

    她是无意跟孩子较劲儿,也没有那么大的宏图操心每个孩子的成长问题,会不会长歪等一系列的教育问题,她只关心虫虫这么一个,只要有人妨碍到虫虫的成长,她就不能坐视不管。

    孩子的事情,没有小事。一点一滴,都会影响到他日后形成的世界观和处事态度。

    教虫虫的这位先生也姓曾,据说跟曾通玄有些远亲的关系,但追溯起来颇有些麻烦,所以具体怎么个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老先生蓄着一把黑白交杂的胡须,约莫五十岁上下,看起来颇有些严苛古板。

    “叶姑娘今日怎有空过来了?”曾夫子是认识落银的,而且还知道她与曾通玄的关系极好。

    “打搅夫子了。”落银躬身冲他一行礼。

    “不必多礼。”曾夫子面上带了些不解。

    叶记的事情他也听闻了,所以才疑惑为何落银还有心思来私塾。换做常人,早该手足无措,到处想办法了。

    “近来家中多事,但只是家事罢了,晚辈不想因此影响到幼弟在私塾里的学业。”落银面上带笑,简单地说明了来意。

    曾夫子是什么人,哪里听不懂。

    想是有些学生胡言乱语,给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了。

    再见眼前的小姑娘一副有礼的模样,面上看起来与平素无异,曾夫子面上现出了一抹认可的笑意。

    每次相见,都能从她身上发现与常人不同的优点来。

    果真是难得至极。

    怪不得能得曾通玄如此赏识,曾经还想着法儿的想拐回去做孙媳妇,怎奈人家没有这个意思,只得放弃,勉强做个关系好的长辈便也罢了。

    “叶姑娘尽管放心,正羽的问题老夫会妥善处理,叶姑娘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就是。”曾夫子很买落银这个面子。

    落银一怔之后,心领神会的笑了,连忙就道谢,“有劳夫子了。”

    罢了,又道了句,“若是夫子还敢吃我们叶记的茶叶,改日让人送些过来。”

    没有让人平白无故帮忙的道理。

    曾夫子倒也爽朗,当即笑着应了下来,没说其它,只点了个头,却足显信任。

    果然,流言止于智者。

    ※

    ※

    ※

    ※

    ※

    ※

    一个时辰后,乐宁府衙后堂。

    京都县令胡庆林刚回到后堂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咕咚咚地吃完了一盏茶,又拿袖子抹了抹汗,之后才猛然地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可算是完了……明日一早儿,就把人交到大理寺去。”胡庆林对着师爷说道。

    “是是是。”师爷应着,又拍了句马屁,道:“大人这件事儿处理的极好。”

    “好个屁!我管他到底害人没害人呢,只要把人送去大理寺,这罪名又不是我定下的,管他呢……”

    师爷又连连地应“是”。

    “就是昨日消息得的太晚,去捉人的时候太过贸然……不知道睿郡王爷会不会给我记下一笔……”胡庆林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安心。

    昨日下午,叶流风刚被关押到大牢里,他派着看守在叶记茶铺的衙役就回来禀报了,说是睿郡王爷屈尊去了铺子里,显然还与那叶落银关系匪浅。

    之前那个跳湖寻簪的流言,他也是听过的。

    后知后觉这个小女子在郡王爷心中的地位之后,他立马儿就后悔这么冲动,在证据不全的情况下上门封铺抓人了。

    所以,叶六郎他们来送银子打点的时候,他见好就收,顺势应承了下来不会对叶流风怎么样。

    所以方才提审,也就是走走过场,叶流风不认罪就不认罪吧,等去了大理寺,他们爱怎么审怎么审,爱动什么刑动什么刑,都跟他没关系。

    原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这件案子如果能在他手中有了结果,不必呈给大理寺复审,那可是一件大功劳,而且还能巴结巴结陈衡,可谁知道一转眼就成了烫手山芋。

    “这一个小小的叶记茶铺也当真不简单,小的还听说,昨个儿那叶落银回到铺子里之后,来了顶轿子接人……看守的衙役说,那乃是白家的轿子……”

    上头绣着的明晃晃的大字,不会有错。

    “白家?哪个白家?”靠在宽大椅背上的胡庆林眼皮一跳。

    “白国公府啊!”

    “什么?!”胡庆林一下子坐直了起来,神色惊惶。

    这小姑娘竟然还跟白国公府来往如此密切!

    原来以为只是一个异国迁来,刚换好户籍,还未站稳脚跟儿的小小商女……竟不曾想,来乐宁不到一年,竟然就攀交了这么多权贵!

    而且个个都是一跺脚就能使大夏国震一震的大人物!

    胡庆林觉得自己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现在怎么办是好……

    完了……自己这个县令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

    听着胡庆林的呵斥和迁怒,师爷觉得憋屈的很,什么叫他怎么不早说,他再早说,能赶在胡庆林派人去封铺子之前吗?

    明明是自己好大喜功,一得到陈府的通知,二话不说就让人去封铺子。

    “……大人,反正您也没给叶流风定罪,想来郡王和白家又都不是记仇的人。”师爷只得硬着头皮宽慰道,其实说难听了,人家那些人物,哪里有心思理会你一个小小的县令。

    “你懂什么!”胡庆林既怒又怕,他是向来的胆小,已将事情无限扩大,甚至已经料想到自己被除去乌纱帽的情形。

    这回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胡庆林这边悔恨交加之际,忽听外间有人来报。

    “何事!”胡庆林口气不善地问道。

    师爷在一旁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外间的衙役便隔着帘子禀道,“大人,大理寺来了人——”

    “大理寺?这个时候大理寺来人作何?可有说是何事前来?”胡庆林皱眉问道。

    “说是来交接案底和押送犯人回大理寺。”衙役答道。

    这么快?!

    胡庆林惊讶了片刻,往常的大案子他这边儿审理无果,再交给大理寺复审的时候,都是需要隔天交接的,而且就算犯人押回大理寺,也要三天后进行复审,像今天这样他刚审完就要来交接审问详细和罪犯,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陈家又催了吧……?

    看来有时候官职低一些也不是个坏事……至少不用扛那么多。

    “师爷,去给他们交接去吧。”胡庆林发了话儿,就在师爷应命要出去的时候,又听他补充道:“记得交接的仔细些,万不要漏掉什么。”

    免得到时候出了事儿,大理寺那帮老家伙怪罪到他身上来。

    交接的越干净越好!

    “是,小的明白。”师爷恭声应道。

    “嗯,那快去吧——”胡庆林冲他摆了摆手。

    现在他就想着这件事情,他能少摊一些就少摊一些。

    这年头儿,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

    这次大理寺的办事速度,确实要比往常迅速的太多。

    叶流风这边刚被押回大理寺,当日下午,大理寺就派人去了叶记茶铺搜查,可谓是雷厉风行。

    杜泽和拾香早前得了落银的话,非常的配合。

    因为他们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怕他们搜。

    而且他们一直悉心看守着库房里的茶叶,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确认没有给任何人有任何可趁之机接近。

    “就这些吗?搜完了吗?”为首的男子看着被一一摆放在院中的茶桶,朝下属问道。

    “茶铺里所有的茶叶都在这里了。”

    “让人来验。”侍卫头领冷声吩咐道。

    不多时,就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的高瘦男子垂首走了进来,看衣着也是大理寺中人,是专门负责验尸验毒的仵作。

    “这些茶叶给我细细的验——”

    “是。”仵作应了一声,将随身携带的木箱放在院中的石桌之上,一打开,各种验毒的工具应有尽有。

    拾香一点都不担心。

    她的想法较为单纯,认为如果他们验不出什么来,就说明他们的铺子是清白的。

    却不知,验得出是罪证确凿,验不出……就是已经销毁证物,只能再从其它方面入手调查。

    仵作先是走到了余下的半桶黄金翎前。

    这是前日下午卖剩下的,那一天只取了这一桶黄金翎出来,毕竟黄金翎价高,再加上黄大茶的盛行,每天卖出来的量并不算多。

    换而言之,卖给陈府的黄金翎,便是取自这桶茶中。

    拾香和杜泽一瞬不瞬地盯着仵作的动作,生怕他暗中做什么手脚似得。

    直到仵作双目一睁,赫然惊道——“这茶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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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监禁

    什么!

    拾香吓傻掉了,待反应过来之后,即刻就问道:“你定是看错了!这茶怎会有毒!”

    “岂会有错!”仵作说话间,将瓷碗中的银针取出,只见那银针几乎顷刻间就变了颜色。

    这不仅是有毒,而且是剧毒……

    杜泽心神蓦然一震。

    这茶库里的茶都是由他来看守的,怎会出了此等差错!

    仵作又将瓷杯高高扬起,往下倾斜着洒下了颜色看似无异的金黄/色茶汤。

    冒着热气的茶汤流淌到石桌上,立刻发出“滋滋滋”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一股被腐蚀的刺鼻气味。

    拾香捂着嘴吓得倒退了三步,脸色苍白无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现在证据确凿,看你们还要如何狡辩!来人,即刻封锁叶记茶铺,严禁任何人出入!”侍卫头子冷声吩咐道,声音威严无比。

    不行,她要去告诉师傅!

    拾香脚步踉跄的刚欲冲出后院,却被两名侍卫拦住。

    “不想罪加一等,就老老实实的呆着,莫要自讨苦吃!”侍卫冷哼道,口气凶狠。

    “我……”

    “拾香。”杜泽还勉强算冷静,忙上前将拾香拉了回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同他们硬碰硬,现在他们拿到了物证……想必大理寺很快就会传召东家——”

    所以不用担心落银会得不到这个消息。

    “杜大哥……你说,你说我们的茶叶里怎么可能会有毒呢……”拾香吓得几乎是要六神无主了。

    “……”杜泽摇了摇头,眉间也是一片深深的忧色。

    事态突然恶化至此,他亦比拾香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面上强装镇定罢了。

    陈家买回去的茶叶里有毒,这个还好说,还可以用别人借机下毒陷害叶记来解释,可是现在在他们自己的铺子里发现了同样的毒,又该怎么办……这下可真是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很快,就有官兵将叶记前前后后团团围了起来,可谓是密不透风。

    ※

    ※

    ※

    ※

    ※

    ※

    落银回到家中之时,正见月娘和肖肖正站在门前观望。

    “银儿!”

    一看到落银的身影,月娘连忙就提着裙子小跑了过来,十分焦急慌张的模样。

    落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娘,怎么了?”

    落银说话间,才瞧见自家大门前左右站着六位身穿兵服的侍卫。

    这是大理寺的人!

    觉察到身边月娘的慌乱,落银握住了她的手,给了月娘一个安心的眼神。

    “你就是叶落银?”侍卫走了过来,口气不善地问道。

    “正是。”

    我等是奉大理寺卿之命来此看守嫌犯,以候明日复审,直到明日开审之前不许离开此地半步——”侍卫冷声宣告道。

    嫌犯?

    这罪名定的当真是快!

    “事情还在调查之中,若无充分的证据证明陈公子之死乃是叶记所为,在此期间,你们无权监禁于我——”

    而且今日提审叶流风,叶流风根本不曾认罪。

    按照夏国律法,在大理寺复审的结果出来之前,她和月娘等人都还是自由之身。

    而且……方才那侍卫说明日开审!

    这同往日大理寺办案的规矩可太不相符,显得太过雷厉风行了!

    侍卫看着不明情况的落银,兀自冷笑了两声之后,便拿一种极其严肃的口气说道:“证据已经确凿,半个时辰之前,已在叶记茶铺中搜出致死陈公子的毒茶!按照大夏律例,官府有权随时捉拿提审你们!”

    ……

    落银大脑轰隆一声炸开了来,顷刻间,一片空白。

    搜出了致死的毒茶?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怕就怕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唯恐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叶记,所以才嘱咐杜泽和拾香看好茶铺里的茶叶。

    没想到越怕的事情,越是发生了。

    明日便要提审……若是拿不出充分的证据来证明叶记的清白,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会怎么样?

    就算依仗着白世锦和荣寅勉强保住性命,让别人背了这个黑锅,且不说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做的出来,可叶记的名声就此也就全完了!

    这么久来的心血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

    她不知道是谁要害她,可她知道……她绝对不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绝对不能。

    落银原地怔愣了片刻之后,忽然抬头看向月娘,道,“二娘,我们先进去。”

    月娘已经慌得没有了任何分寸,见落银转了身提步走进院内,只得跟着一同走了进去。

    刚一离了众侍卫的视线,落银边疾步往里走,一边朝着月娘问道,“二娘,人若是饮毒而死,死后尸斑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就是她今早出门之前,想要问月娘的事情。

    昨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直觉得陈甫志的死状不对劲,整整想了一夜之后,她终于想出了是哪里不对劲——太正常了。

    是的,陈甫志的死状太正常了!

    除了指甲青黑看得出来是毒变以外,其余的都太过正常。

    就连尸斑的颜色和出现的时间,也跟普通死法无异。

    “你问这个作何……”月娘皱着眉说道,“现在到底要怎么办?你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又出不去……要如何是好?”

    她现在已经急做了一团,根本无暇理会落银突然问起的这个毫不相干的奇怪问题。

    “二娘——”落银转过头去,抬手扶住了月娘的肩头,“您先冷静冷静。”

    这个时候,慌张是不会有任何益处的。

    “可现在……”月娘觉得自己没办法冷静下来,因为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叶记,情况越来越对他们不利。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陈公子的身上,现在我问您,人饮下剧毒而死之后,身体的尸斑会与普通人死去后产生的尸斑有所不同吗?”落银一瞬不瞬地望着月娘,等着她的回答。

    月娘从没在落银脸上看到过如此表情,而且她能感觉到,落银握住她肩头的双手里似乎蓄满了汗水,短短一会儿的时间,就浸湿了衣料。

    “你问的是……饮毒而死的陈公子吗?”月娘错愕地看着她。

    落银定定地点头。

    这个回答,对现在的局势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真的如她猜想的那般,那事情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月娘强自冷静下来想了片刻之后,慎重的对着落银摇了摇头。

    落银怔愣了片刻之后,心神巨震。

    ……

    申时末,天色阴沉的越发厉害了,乌云在天际浮游了大半日之后,终有轰隆隆的雷声开始响起。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叶家门前。

    “我等乃是奉大理寺之命在此看守嫌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侍卫见来人不做停顿就要入内,嚓地一声拔起了手中长刀,拦住了去路。

    来人脸色一冷,黑曜石般的星眸中迸发出一种森冷的寒意。

    身后蓝衣小厮上前,举出腰间令牌,呵斥道:“放肆!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竟敢以下犯上,不想活命了吗——”

    众侍卫瞧见那赤金令牌上的字,即刻脸色大白,当即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之中,顷刻间就跪了一地,个个神色畏惧无比。

    拔剑的那一位,更是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俯首看着来人从自己面前大步走进了院中。

    落银坐在厅堂中,眼皮子一阵狂跳,一颗心也没由来的慌张了起来。

    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转念一想,还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两日来,她可谓是听遍了所有的坏消息。

    但心中的不安却如何也压制不下去。

    抬头望厅外看了一眼,只见外方的天际已经越压越低,只一眼,就令人觉得压抑非常。

    伴随着闷闷的雷声,好像随时都要下起大雨来。

    叶六郎还没有回来,他去了哪里?

    叶流风的提审早在上午就早早的结束了,她从私塾回来之后,还特意去了衙门一趟,得知结果就如同她料想的那般,今日的提审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可却没有看到叶六郎的影子。

    本以为他或许是审问结束后就回了家去,谁料现在也没有个人影。

    难道是他从别处得知了大理寺在叶记搜出了毒茶,现如今叶记和叶宅都已经被官兵包围控制起来了,为了避开官兵刻意躲起来了?

    不……

    落银兀自摇了摇头。

    这样冷静理智的做法,根本不是叶六郎能做的出来的,如果他当真听到这个消息,定会万分紧张她和月娘的安危,早就不管不顾的冲回来了。

    心思反复间,视线中忽然闯入一抹急匆匆的身影。

    以为是叶六郎回来了,落银忙地将视线聚了过去。

    探目一瞧,却是荣寅带着万青走了进来。

    “叶姑娘您没事儿吧!”万青一进来就问道。

    大理寺的那伙人向来的目中无人,刻板又不通情理,方才那伙守在外头的侍卫又那么的凶神恶煞,由不得他不担心。

    落银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就忙地朝荣寅直截了当地说道,“一个时辰前,大理寺在铺子里搜出了相同的毒茶来——”

322:何人

    “我已经听说了,事到如今,看来是真的有人想刻意陷害。”荣寅的脸色,要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沉上几分,目光幽深一片,泛着寒光。

    万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落银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厅堂外守着。临出去前,不可查地喟叹了一声。

    事情的真相,真希望不是他猜想的那般……

    落银瞧出了荣寅的不大对劲。

    “是不是万青查到了什么?”

    荣寅举目看她,摇了摇头,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目前还证明不了什么,不能当证据使。”

    落银了然地点了点头,二人就着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之后,她方放低了声音说道,“我觉得陈公子的死因太过蹊跷。”

    “死因?”荣寅微一皱眉。

    不就是因为中毒吗?

    昨日已经看过尸首的情况了。

    “是中了毒没错,但不一定就是因为中毒而死。”落银目含深意地看着荣寅,“我问过二娘了,陈公子中的这种毒,死前会异常痛苦,从毒发到死亡的时间约有一刻钟……这么长的时间,他为何没有任何呼救和挣扎?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荣寅眼神微变,随即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但这些只是我的推测,暂时还不能确定下来,具体的……还得等过了今晚才能知晓。”落银目光烁烁。

    “我让万青去查。”荣寅看着她道,“现在如果我们再去陈府,定会打草惊蛇——”

    昨日贸然去悼念,总不能今日再去一次。

    “不。”落银却是摇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这种事情通过正常的途径定查不出什么来,我自有打算……”

    荣寅只瞧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所说的自有打算是什么打算。

    毕竟她虽然出不得这宅子,她身边却有个人可以出入自如。

    这件事情有了着落之后,荣寅适才说起了从铺子里搜出的毒茶来。

    “茶铺里定是出了内奸。”他看着落银,肯定的说道。

    “杜大哥绝对不会。”落银想也没想就摇了头。

    她从不会盲目的去信任谁,但是杜泽,万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么久来,从茶铺没开业之前,他对茶铺做出的努力,落银都看在眼里,他是一个格外知恩图报的人,一直都是滴水之恩涌泉报之。

    他万不可能做出对茶铺不利的事情来。

    正是因为信任他,所以落银才放心他来看守茶库。

    “而且我认为这件事情是早有预谋,说不定这毒……在我交待杜大哥看紧茶库之前,甚至再官兵来封铺之前,就已经被人投进去了。”落银眼神微动。

    但是同日买出去的同一桶茶叶,除了陈家之外都没有出问题,由此可见,对方不仅是要陷害叶记,也是真的要杀甫志。

    如若不然,不会只在陈甫志那一份茶里面出了问题。

    跟叶记过不去,又跟陈甫志有仇……会是谁?

    “如此一来,范围便大了,铺子里所有的人几乎都有这个机会。”荣寅沉吟了片刻之后,又道:“特别是新来的茶师和茶徒,难保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从而借机混到铺子里伺机下毒的。”

    落银面色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脑海里逐一闪过铺子里众人的面容身影。乍然一想,没有谁是可疑的,可细细的琢磨起来,又觉得没有哪个是不可疑的。

    可现在她根本出不去,就算是想一一排查,也没有这个能力。

    这时就听荣寅说道,“这件事情就交由我来查,我待会去铺子里找杜泽去拿他们的名单。”

    新茶师和茶徒都是由杜泽来负责的,如果要查,自然是要找杜泽先了解一番才好行事。

    落银听罢自是点头,这件事情由荣寅来查的话,定比她查起来要方便要有效率的多。

    荣寅微微屈起的修长食指轻叩了两下手下的红木案几,定声说道,“如果能查出内奸是谁,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到时候,一切自然都迎刃而解了。

    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所为……也都真相大白了。

    “那你万事小心。”落银嘱咐了一句。

    凶手既然不惜杀人,显是心狠手辣之辈。

    荣寅敛起眼中的情绪,转过头去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双手,道:“你放心。”

    总之有他在,谁也别想伤害到叶落银。

    不管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所怀疑的那个,一旦让他找到证据,他就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

    伴随着一阵雷声的倏然炸起,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是落起了雨来。

    一时间,雷雨交加,狂风大作。似乎是上天压抑了许久的暴躁,完全的释放了出来。

    看守在叶宅门前的侍卫,往门檐下挤了挤,粗鲁的骂了句娘,“这鬼天气!”

    “你们说这睿郡王……该不是真像外头传闻的那般,对这叶姑娘情根深种吧?”其中一位好事儿的侍卫,瞧了一眼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马车,推了推身侧的一名侍卫,挤眉弄眼的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看样子关系不简单,不然堂堂郡王,何以屈尊来此……”

    “先别说睿郡王了……”另一位也加入了进来,吊着胃口问着那二人,道:“你们可知道,为何上头没有直接吩咐下来,捉拿叶家一家入牢,只命咱们在此看守——”

    他这一说,众侍卫们纷纷恍然了过来。

    对啊……

    按理说,在叶记搜出了这等有力的罪证来,若非身份特殊的话,早就即刻下令捉拿,随时等候提审了……

    何以反倒要派他们来看守?

    叶家不过是一介布衣,何来这么大的面子。

    “难道咱们大人也是在顾及睿郡王!”

    “哼哼。”那侍卫仗着自己的话资,有些得意忘形起来,看向众人又问道,“今个儿这事情一出来,就有人先一步找到了咱们大人这里——”

    见他吊着胃口还是不肯说,众人都有些急了。

    “你娘的,快说是谁!”侍卫头子不耐烦的一巴掌挥了过去。

    那侍卫疼的跳了脚,捂着脑袋连忙就道,“是白国公府的人,拿了白国公的亲笔信!咱们谢大人看罢犹豫了一会儿,才临时改了命令……原本是要将这伙人即刻捉拿回去的——”

    众人听罢愣了好大会儿。

    这姑娘若说跟睿郡王有些男女间的牵扯也就罢了,跟白世锦又是何关系,竟然能劳的白国公如此上心,还给大理寺卿谢茗蕴递了亲笔信?!

    要知道,朝堂之上,若非必须,没有哪个会动笔亲自写信,白纸黑字很容易给人留下把柄。

    白家更是出了名儿的会避事儿,若说朝廷上有个什么争端斗争的,甭管是谁挑起的,因为什么,白家从来都不会参与进去。

    二十来年下来,白世锦更是只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同僚,便是已经告官的风朝岬了。

    而这回,白世锦却在事发的第一时间里主动找了谢茗蕴。

    由此可见……这白国公可不是一般的看重这小姑娘!

    原本以为这虽是件大案,结果却早已分明。一个小小茶商同陈家起了争端,又是牵扯了人命的,现在物证已全,哪里还有翻身的可能,只等着明日复审定下罪名,依法办事就是了。

    却不料,这小小的叶记,身后的靠山却是一个比一个强悍。

    “啧啧,这下咱们大人可难办了。”

    谢茗蕴同陈衡乃是过命的交情,这也是他之所以这么快就接手本案的原因之一。

    但白国公这个面子,他不敢不理。

    可案子,又不能不办。

    便只能在这种小细节上宽限了一二。

    ……

    与此同时,城南一条巷子中,隐隐传出了男人的争吵声。

    “跟我走!”似有男人暴怒的呵斥了一声。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这是年轻男子惊慌失措的哀求声。

    “这些话你留到官府再说吧!”

    “好,好……我跟你走。”

    雨势渐大,二人的声音越来越朦胧。

    “啊!”

    不多时,一道刺耳的惨叫声倏然响了起来。

    四处无人,这声音很快就被喧嚣的雨水掩盖了下去。

    却落入了凑巧赶车经过此处的万青耳中。

    习武之人听力比一般人好上许多,万青隐隐听到了自巷中传来的痛苦呻/吟。

    自家主子向来是不喜管这等闲事的,而且他们现在有要事要去办,刻不容缓。

    思及此,万青便一皱眉,当下没再多做停留,继续朝前驱赶着马车。

    “等等——”

    马车里的荣寅却忽然出了声。

    “吁!”

    万青闻听,即刻就勒住了马头,朝马车里的荣寅询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去看看巷中何人。”荣寅口气稍带了疑惑。

    方才那道惨叫声,虽有雨声妨碍,但他还是觉得似有三分熟悉。

    万青是不懂自家主子怎么突然有了这等善心,但既然是主子吩咐就得照片,刚跳下马车欲去探明情况之时,又听自马车里传来了一句话——

    “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必理会了,速速回来。”

    万青噎了噎,遂应下。

    好么,他还当主子真的发起了善心……合着是他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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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非爱心提示:不想吊胃口的攒到月底再看为宜

323:疯丫鬟

    这句话刚在心里头落音,万青已如一阵疾风般,一晃眼就掠入了巷中。

    探目瞧去,就见被雨水冲刷的发亮的青石板地上横躺着一位身着驼色衣袍的男人,而其身侧的雨水已经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一眼望过去,十分的触目惊心。

    万青瞳孔一缩,连忙上前探看情况。

    男人已经没有了动静和意识,任由万青将身子扳正了过来。

    这一看,万青立刻就傻了眼。

    “主子!”万青连忙朝着马车的方向喊道,“是叶伯父!”

    是叶六郎!

    荣寅闻听赶忙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要先把人送回叶家让婶子医治吗!”万青一边将叶六郎扶起,一边着急的问道。

    这才瞧见,叶六郎的头部受了很重的伤,正在潺潺的流着血。脸色因失血过多的缘故,就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伯父!”荣寅紧张地晃了晃叶六郎,却发觉他根本没有了半分意识,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生死未卜。

    伸手在鼻下一探,呼吸更是微弱的几乎不可闻!

    “将人带回王府,让方瞒医治!”荣寅沉定了片刻之后,便分析了其中的利弊,现在让叶六郎回叶宅的话,也免不了会被一同监禁起来,真要医治起来恐怕会耽搁伤势。

    而且,他怎么会在这里受伤被人攻击?

    “速速让人封锁这条街,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可疑的人——挨家挨户仔细盘问!天黑之前,务必将凶手带到我面前。”荣寅定声吩咐道,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此事或许跟陈甫志的死有些关联。

    可是明日便要提审,对方又为什么要对叶六郎下此狠手?岂不是多此一举,难道不怕因此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难道说,是叶六郎发现了什么,对方想杀人灭口吗……

    ※

    ※

    ※

    ※

    ※

    ※

    今日的天色早早就黑了下来。

    月娘站在院门中,借着门前悬着的两盏灯往外张望着。

    看守的侍卫们个个目不斜视,守在门边一副擅出者死的表情,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越发的冷酷无情。

    雨还在下,月娘撑着一把紫竹伞,能感觉的到雨珠砸在伞面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叶六郎还没有回来……

    虫虫被国公府的人从私塾里接了回去,让人来抱了信儿她自然不必担心,可叶六郎从来没有一声招呼也不打一整天不回家过。

    而且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前。

    该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月娘越想越心惊,可偏生闯也闯不出去。

    落银也在担心着叶六郎,可现在她却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去办。

    “白古?”她试探着往四周唤了一声。

    “表小姐有何吩咐?”

    这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落银连忙走到窗边,抬手将窗子推开了一扇,然而外头漆黑一片,只有噪杂的雨声。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落银边搜寻着他的身影,边问道。然而找了好大会儿,也没瞧见他人在何处。

    “表小姐尽管吩咐。”

    “我想让你去陈尚书府一趟——”落银说罢又补充道,“偷偷的去一趟。”

    隐匿在黑夜中的白古闻听嘴角不禁一抽,而后问道:“表小姐想让属下去偷什么?”

    大半夜,还偷偷的过去,定是偷东西了。

    “偷?”落银一愣,而后便道:“不不不……我只是想让你去帮我查一件事情罢了。我想让你帮我去看看,那中毒而死的陈大公子,死因究竟是什么。身上可有外伤,死状和尸斑可有什么异常的变化——”

    一时间没有听到白古的回答。

    “怎么了?有难处?”落银问道。

    “并无。”白古这才答道:“属下这便去办。”

    他听从白世锦的吩咐,白世锦让他过来的那一日便说过,从今往后他的主人就是叶落银,她说什么他都会照办,别说是去查看一个死人的情况,就是让他去杀人,他也绝无二话。

    而他方才之所以沉默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不懂为何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可以用这么云淡风轻的口气说出这些话来。

    死尸,光是这两个字说出来就能吓到一大片小姑娘了。

    越是在她身边呆的久,就越觉得这个小女子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冷静。

    能在这种等待明日被大理寺提审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这种冷静,更是不易。

    倒也不愧是白世锦的亲外孙女……

    伴随着一声不甚清晰的笑,白古的身形犹如一阵黑雾般消失在了叶家上空。

    ※

    ※

    ※

    ※

    ※

    ※

    陈府里尚且是一片灯火通明,风雨声的掩盖下,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然而灵堂里,却有着妇人难以抑制的啜泣声,还伴随着凄凉无比的哀声,“我可怜的儿啊……都怪娘没有保护好你……”

    “夫人啊……您别太过伤心了,您可万万要保重身子才行,奴婢心想大公子在天之灵,定也不想见您如此。”陈夫人身边的婆子劝说道。

    “……我哪里能不伤心,甫志这孩子身子虽弱,却是最孝敬的一个,现在他突然撒手去了可让我怎么办?”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大许是因为哭得太久,声音十分沙哑。

    婆子低低的叹了口气,“明日大理寺就要复审那家茶铺了,九成九是能将罪给定下来的,到时候大公子在九泉下也能合眼了,夫人不还说明日要跟姥爷一同过去听审,要亲眼看着凶手伏法吗?既是如此,夫人更该要去歇着,明日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啊!”

    陈夫人想到这里,勉强有了一丝力气,就着婆子伸来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说得对……明日我还要亲眼看着害死我儿子的凶手认罪!”陈夫人说到后头,不禁咬了咬牙,“甫志生前待人和善有礼,从不与人为敌,我倒要听听他们究竟为何要害死我的儿子!”

    “夫人说的极是……”婆子一边附和着她,一边唤了丫鬟来撑伞。

    直到陈夫人含着怨气的哭音逐渐地消失之后,梁上的一道黑影才跃了下来。

    诵经的僧人们早已去了陈家安排好的客房歇下,陈夫人一走,灵堂中就只有了两名两名家丁一左一右守在门边。

    忽然,浓重如墨的夜空中亮起了一道闪电来,将四周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明亮。

    “轰!!”

    紧随着闪电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声。

    两名家丁没有防备被吓得够呛,不约而同地打了颤。

    “啪——”

    “嚯!什么东西!”伴随着一声脆响,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惊得两名家丁吓得失声惊叫。

    大半夜的守在一具尸体边已经很阴森了,又加上下雨打雷闪电的,二人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

    “呼……原来是灯笼……”看清了方才那道白光的来源,其中一位家丁不由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狂风将挂着的白纸灯笼吹落了一盏。

    白灯笼被刮落到门前的水泊中,烛火没能挣扎着忽闪几下就被雨水给扑灭了。

    “他娘的,可真吓死我了。”家丁一边抹了抹额边的冷汗,一边去将灯笼捡回。

    然而刚迈出去一步,就觉得身子一阵无力,来不及反应,就瘫软在了门边跌坐了下去。

    “你怎么了这是!”

    另名家丁连忙上前查看,然而刚碰到那位昏倒在地的家丁,就觉得后颈一阵发麻,不消多去思考,人就没了意识。

    白古看了二人一眼,这才走向了棺木旁。

    雨天本就湿冷,再加上尸身边的冰块每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更换,寒冷入骨,一靠近棺材旁,犹临寒冬。

    白古没有犹豫,将已经僵硬无比的陈甫志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

    陈府另一边,不知为何忽然喧闹了起来。

    “快!”

    十余名家丁举着火把疾步而行,正前方,一名身着草青色衣裙的小丫鬟张皇失措的奔跑在甬道上。

    “不是我,不是我!”她边跑边失声叫道,浑身已经被雨水打湿,绣鞋和裙角上不知在何处沾满了泥巴。

    “站住!”家丁边追边喝止着。

    那丫鬟却越跑越急,“真的不是我,大公子不要来找我……真的不是我害死您的!”

    原来是已经疯掉的丫鬟。

    因为过于害怕,加上跑得太快的缘故,一个拐角处,青衣丫鬟摔倒在地。

    刚要爬坐起来,却见正前方也来了一群人,个个手中举着通亮的火把,上头的火油在雨水的击打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却不扑灭。

    “快,给我抓住她!”为首的陈甫言怒道。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要抓我!那簪子不是我的,真的不是!”丫鬟即刻就尖叫了起来,一声叫过一声,刺人耳膜。

    “快把这个疯子给我拿下,竟敢在府中妖言惑众,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尸体丢出去喂狗!”陈甫言站在大伞下,浓眉竖起,毫不留情的吩咐道。

    “不……不要……我没有害过大公子!”丫鬟口口声声不离已经死去的陈甫志,百般挣扎却也敌不过力大的家丁,只有被强行拖走。

    “二公子,这件事情要不要禀告老爷?”家丁上前询问道。

324: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毕竟这丫鬟是大公子院子里的大丫鬟,在大公子面前伺候了好些年。

    “蠢货!现在父亲已经心力交瘁,这种小事还要去麻烦他吗!若再任由她妖言惑众,传到母亲的耳中定又会惹得她不悦。不过一个贱婢罢了,给我打死!”陈甫言怒道。

    “是,是是是……”那小厮吓得赶忙应下,“奴才这就去办,绝对不会有闪失。”

    陈甫言望着那小厮离去的背影,和耳边逐渐消失的丫鬟的疯言疯语,眸光要比这夜色还要森冷几分。

    ……

    “外头是怎么了?”女子带些疑惑的声音在内厢中响起,尚有些初醒的朦胧之意,“紫月——”

    “诶!奴婢在。”挽着双丫髻,模样娇俏的丫鬟连忙挑帘走了进来,见卢清芙已在牀上坐起,连忙就道:“少奶奶您尽管歇着吧,外头没什么事儿。”

    这两日来,少奶奶虽然没有哭天喊天的,别的院的下人甚至还私下指点卢清芙薄情,可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丫鬟才知道,这整整两日来,少奶奶可谓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特别是昨夜,更是坐在牀边发了整整一夜的呆。只是这些,都没有在人前表露出来罢了。

    虽说当初卢清芙嫁过来,的确是有些委屈了,不怎么情愿,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公子待她又是极好,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每日相见的枕边人,突然就这样死了,连句遗言都没能留下,换做谁只怕也是无法接受的。

    听丫鬟说没什么事情,卢清芙适才放心了下来,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眼睛不经意地在房间里扫了扫,就随口问了一句,“青柳呢?”

    院儿里统共有四个大丫鬟,紫月和青柳是自幼伺候在陈府的,另外两个则是卢清芙的陪嫁丫鬟。而今日,轮到紫月和青柳两个人值夜。

    此刻不见青柳,卢清芙便问了起来。

    紫月的脸色一阵古怪。

    “怎么了?”卢清芙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没怎么,少奶奶您近日来身子虚弱的紧,当是要好好休养才是,您快歇下吧,奴婢就在外间儿守着,有什么事情您喊一声就是——”紫月赶忙转移了话题,对青柳的事情绝口不提。

    卢清芙闻听,秀气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问你话呢,作何推三阻四?”

    “……”紫月脸色起伏不定,不敢张口。

    这事情要是说出来,大半夜的非得给少奶奶惊着不可。

    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了一句带着哭音的话,“少奶奶……青柳姐姐被打死了!”

    这句话刚落地儿,就听得那丫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石破天惊一般。

    这小丫鬟平时很得青柳的照顾,与其情同姐妹,方才陈甫言那边儿来人通知的时候,她就一直忍着泪,直到方才听卢清芙问起青柳的名字,情绪方彻底崩塌。

    “放肆!”紫月大惊,对那小丫鬟呵斥道。

    卢清芙脑袋一阵眩晕。

    被打死了……?

    好好的,怎么会被打死!

    “这是怎么回事!”她强提着声音颤颤地问道。

    哪个高门大院儿里没有打死丫鬟的事情,这乃是稀疏平常之事,可这些事情只会落在下人和掌权人的耳中,像卢清芙这种自幼被保护的太好的娇女,根本没有机会直接接触到这等残暴之事。

    紫月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没敢同她讲。

    但现在显然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得如实相告,“回少奶奶……一个时辰前,青柳忽然发了疯,胡言乱语四处冲撞,跑出了院子之后大吵大闹,惊动了二少爷……”

    “二少爷见她如此,劝阻不得,便命人将她捉住……乱棍,乱棍打死了。”说到最后,紫月的声音下意识地放低了许多,畏惧非常。

    这种事情她在陈家见的不少了,可是这次却是同她一起长大,一起吃睡的青柳,若不是多年来锤炼出的冷静,只怕她也跟外间的那小丫鬟一样崩溃了。

    “忽然发了疯?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发了疯呢……”卢清芙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而后又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发了疯的丫鬟最多赶出府去就是,哪里至于就这么给打死了?

    陈甫言虽然暴戾,但应当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她,她说……”紫月踌躇不定,头也垂的很低。

    “她究竟说了什么?”卢清芙加重了口气问道。

    “青柳说……她看到了大少爷,还说,大少爷找她索命来了,她没有害过大少爷……”

    这显然是因为陈甫志的事情被吓得魔怔了。

    别人兴许不知,但紫月却知道,昨晚青柳做了一整夜的噩梦,一直都在说梦话,都是有关陈甫志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簪子,怎么叫也叫不醒。

    今天白天的时候,也一直都是走神的状态,战战兢兢,一点点动静都会被吓的惊叫连连。

    方才值夜的时候,一记响雷炸起,整个人突然大喊大叫疯了起来。

    卢清芙表情惊骇无比。

    “少奶奶莫怕……青柳自幼陪在大少爷身边,这次大少爷的事情对她冲击太大……这些话少奶奶不必放在心上。”紫月见卢清芙的脸色,连忙安慰道。

    卢清芙却呆坐在牀头,神色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青柳那丫鬟不大会儿前还给她更衣来着,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你让人去二少爷那里说说,看在青柳伺候了大少爷那么久的份上,给她好好安葬了,说是我的意思。”卢清芙回神之后,就对紫月如是说道。

    紫月听罢眼眶一阵发红。

    她们这等丫鬟,死便死了,谁会在乎她们的身后之事。

    “奴婢这就让人去同二少爷说一说……少奶奶您赶紧歇了吧,莫要想太多,伤神。”

    卢清芙点了点头,脸色似乎好了些许。

    紫月见她歇下,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内间而去。

    喊来了一位下等丫鬟,将卢清芙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又交待道,“同二爷好好说说,他性子烈,喜欢听好话,切记莫要哭哭啼啼的,免得惹了他不悦。”

    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对每个主子的脾性都很清楚。

    小丫鬟应下之后,便朝着陈甫言的院子去了。

    见她走远,紫月走到门前,望着外方似乎小了一些的雨水和浓浓的夜色,适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她从这雨水中,嗅出了一丝高门里特有的血腥味来。

    主子听到青柳被打死的消息可以惊慌失措,可她不行,她必须冷静面对,因为她是个下人,没有在主子面前惊慌失措的资格,如若不然她也做不上大丫鬟的位置。

    可是从青柳发疯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就盘桓着青柳昨晚对她说的一番话……“你说大少爷真的是被毒死的吗?大家为什么都认定大少爷是被毒死的呢?我分明从书房外看到大少爷流了很多血,还有一支沾满了血的金钗……可为什么一转眼,所有的人都说大少爷是被毒死的?”

    青柳反复问了紫月好几句,却被她捂着嘴劝告她休要胡说。

    可是,青柳还是发了疯,或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也没有人知道。

    但紫月清楚的是,她必须尽快将青柳这番话给忘掉,她必须当成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如若不然,她只会成为第二个青柳。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青柳。

    既然大少爷已经死了,而且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被毒死的,那么,他就是被毒死的。

    紫月暗暗握紧了手指,敛起了眼中的情绪。

    ※

    ※

    ※

    ※

    ※

    ※

    时过夜半。

    雨水渐休,然而狂风却仍在大作,将谢茗蕴书房里一扇没有关紧的窗子吹开了来。

    一阵冷风灌入,披着袍子坐在书案后的谢茗蕴打了个冷战。

    丫鬟连忙上前将窗子合好。

    “哎……”谢茗蕴叹了口气,将公案放了下去,揉了揉眉心。

    这案子复审的急,这些东西都是下午刚从县衙交接过来的,所以他才连夜赶着看完,以免明日在堂上出什么问题。

    本以为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桩案子。

    却平白牵扯进了这么多尊大神进来。

    他做大理寺卿已有数十年余,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大理寺并也不是完全公正严明的,大理寺也是有过冤案的,而说到底,还是跟权势有着莫大的干连。这普天之下,本就没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

    不过是说一说罢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尽了办法,削尖了脑袋想往高处爬。

    所以当双方都惹不起的时候,那便是最棘手的案子。

    一边是陈家,他同陈衡是好友且不说,陈衡背后,那可是安亲王。

    一边看似势弱,但其后的靠山却是国公府和睿郡王府。

    不管怎么判,都是要得罪一方的。

    而且不知道宫里怎么想的,竟然命了睿郡王荣寅明日去陪审。

    是的,是陪审,可不是听审!

    这一字之差,意义却是完全不同了。所谓陪审,那在这件案子里说话的分量可是十足的。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谢茗蕴复又叹了一口气,身形往椅背上一倒,打算歇上一会儿。

    也罢,既然横竖讨不得两边儿的好,那就按照规矩来,看审完的情况,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325:堂审

    次日早,雨水已休,但仍旧没有要晴天的迹象,天色一片死灰,几朵乌云缓缓浮动着。

    这一场雨过后,便等同将整个乐宁城推入了清冷的秋季。

    “小姐,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他们讲道理——”肖肖这两日来家都未回一趟,全心照料着叶家。

    果然也是患难见人心。

    落银笑了笑,一边应下一边让她去请二娘过来。

    大理寺宣召估计还要等半个时辰,今日这一审,事关重大,她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博得胜算。是以,她决不能掉以轻心,纵然没有什么胃口,但填饱肚子才能有精神应对。

    昨夜白古去陈府一趟,得来了她最想要的消息,这一点,让她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了这个消息,今日一审,她就不再是死路一条。

    余下的,就看具体的事态发展了。

    所以现下她最担心的不是这案子的走向,而是彻夜未归的叶六郎。

    叶六郎向来顾家的很,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到底去了何处?

    怕只怕今日能不能出得了大理寺,不然或许还能让荣寅帮着找一找人。

    ……

    将将半个时辰之后,侍卫果然进来押人了。

    大理寺开堂的阵势十分威严,纵然没有衙役杵着水火棍敲着地面,喊着威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森严和庄重。

    落银和月娘还未进来,就觉得无数道带着谴责或探索的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

    落银在堂外精神一整,尽量将这些无关紧要的目光忽略掉,暗暗握了握月娘的手,这才提步而入。

    堂中是由打磨的光滑可鉴的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一尘不染却冰冷非常。

    落银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先是不着痕迹地将在场的人扫入了眼底。

    听审之人她看着全都眼生非常,大理寺办案,前来听审的数十人想来也都并非等闲之辈,单看衣着,就全都是清一色的官服。

    大理寺卿谢茗蕴一身朝服正襟危坐在最上方,左右是大理寺少卿副官和执笔的师爷,个个面色肃然。

    下首坐着一位身着年约五旬的男人,身形消瘦脸部轮廓略为尖利,一双凹陷的眼睛望向落银和月娘,带着说不出的森冷和痛恨。

    落银当即了然了,这人定是陈甫志的父亲,当朝兵部尚书陈衡。

    陈甫言站在陈衡身后,一手扶着陈衡的椅背,一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落银错开目光,不再看他们。

    然而这微一转脸,却是瞧见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高座在左侧的荣寅,正朝着她微微的笑,眼中含着令人安定的神色。

    他怎么来了?

    落银心下一喜,忽然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他是不想让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这种艰难残酷的境况。

    月娘瞧见荣寅也是一愣,碍于左右两边众人严厉的目光,只得紧张地低下了头来。

    “民女叶落银参见睿郡王,参见诸位大人。”落银迎着众人的目光坦然地跪地行礼,神色丝毫不见慌乱,且还有种难言的坦荡。

    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纵然荣寅在场,她亦不能短了气场,因为在这个时候害怕,落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心虚。

    “民妇月氏参见睿郡王爷,诸位大人……”月娘也有样学样地忙去行礼。

    “叶六郎何在!”谢茗蕴扫了一眼母女二人,却未见着叶六郎的身影,便厉声问道。

    月娘将头又低下去了一些。

    押送的侍卫听得谢茗蕴问话,连忙上前行礼禀道,“回大人,昨日我等奉命赶去叶家之后,叶六郎便一直未归,早在昨晚属下已经命人在城中搜查了!”

    “竟敢畏罪潜逃,罪加一等!速速将人抓回,严厉处置!”谢茗蕴竖眉冷喝道。

    月娘一听便急了,抬起头来张口刚想说话,却被落银一手握住了小臂,月娘转头过去,正见落银传给了她一个制止的眼神。

    月娘只得将求情的话咽了下来,双手忐忑不安地攥着衣角。

    荣寅坐在上方,表情纹丝不动。

    “将同犯叶流风押上来!”大理寺少卿方又青朝着一侧的衙役命令道。

    两名衙役恭声应下领命而去,不多时身着囚服的叶流风就被押上了堂来,身上的手铐脚链随着他的走动哐哐作响。

    “二叔——”落银唤了他一声,端见他身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模样也足够狼狈,一时间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

    月娘也不禁鼻子一酸,当即红了眼睛。

    看这娘俩的模样,叶流风想出声安慰,说自己没什么事情,但到嘴边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有点了点头。

    在说话方面,他向来是能省就省的。

    叶流风在落银身边跪下,虽然手脚都被缚住,动作却不卑不亢,脊背更是挺得笔直非常。

    “嘭!”

    惊堂木响起,本就不怎么喧闹的四周即刻变得更为静谧。

    落银抬头望了望谢茗蕴头顶上方挂着的‘公正严明’四个赤红色的金底儿大字,龙飞凤舞写的极为苍劲,乃是先皇的手笔。

    “堂下叶家三人,可知自己所犯何罪!”谢茗蕴一副地地道道的官腔,果然也是十分的威严,有震慑力。

    落银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扬声说道:“我们叶记茶铺一直循规蹈矩,遵从律法,莫说害人,就连每年的赋税都从未迟交过——故民女不知我等所犯何事,却是知晓今次一案,被无辜卷入,实属冤枉至极,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洗清冤屈!”

    说着,还似无意地往谢茗蕴头上瞧了一眼。

    谢茗蕴随着她的目光微一抬头,一愣之后,便气哼道:“简直大胆!”

    她明明是被告,却在这里理直气壮的要他帮她洗清冤屈。

    这小姑娘是真的不懂原告与被告的区别,还是有意气他?

    陈衡被气的胡子一抖,而后却是眯了眯眼睛将那跪在中央的浅绿身影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这小姑娘……不简单!

    这看似有些冲动的一番言辞,实际上可谓字字夹枪带棒。

    陈衡沉稳暂且忍的住,却是有人忍不住了。

    “小小年纪就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还敢在这里贼喊抓贼!我看你果真是活腻歪了!”陈甫言豁然伸出了手指来,定定的指着落银,怒声责骂道。

    “在案子还未定下来之前,还请陈公子注意自己的言辞,否则本王只能以扰乱公堂的罪名将陈公子请出去了。”荣寅不冷不淡的出声说道,却是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

    落银抿嘴掩饰了笑。

    陈甫言一阵面红耳赤,但碍于此处是大理寺,说话的人又是睿郡王,他只得强行将不满的话咽了下去。

    谢茗蕴轻咳了两声,给了陈甫言一个眼神。

    陈甫言的嚣张脾性他是知道的。

    觉察到谢茗蕴的暗示,陈甫言还算是知情识趣儿,垂首闷声说道,“下官方才的确言行不妥,一时间口无遮拦还望王爷和大人谅解。”

    顿了一顿,却又说道,“可也毕竟事出有因,家兄突然遭人毒手,现如今尸骨未寒,作为胞弟我实在无法冷静下来……为了能早日让家兄入土为安,还望大人能够尽快将真凶绳之以法!”

    谢茗蕴自然接话道:“此乃人之常情,你且莫急,此事本官自会秉公处理。”

    “多谢谢大人。”陈甫言有模有样的躬身垂首,双手作揖行礼。

    荣寅在侧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谢茗蕴。

    他倒是急了?

    谢茗蕴暗暗一挑眉,在官场滚爬多年练就的敏锐嗅觉,让他从中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不是说这睿郡王有意护着叶落银吗?

    怎么现在好似比他还急着审理此案?

    谢茗蕴心里存了个疑问,这才回到了正题上来。

    “此事牵连陈家一条人命,陈家大公子陈甫志中毒而亡,而致命之毒正是从你叶记茶铺所卖出去的茶叶中查出来的!况且就在昨日,已经从你们茶铺的余茶中查出了同样的毒来,这一点,你又作何解释!?”

    “此事乃是有人栽赃陷害于叶记。”落银微微扬了扬下巴,顿声说道。

    这话一出来,堂中便躁动了起来。

    如同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但却只会令人怒火三丈。

    不认罪也就罢了,还说是他人陷害于她!

    “陷害?!”方又青冷哼了一声,含着威压的目光看向落银,声音不大却也沉顿有力,“你且说说,何人会为了陷害你区区一件茶铺而去杀害陈家公子?”

    这简直荒唐至极!

    真想陷害她一个小茶铺,随便找个人下毒就是了,哪里犯得上去与兵部尚书为敌?

    落银微微一诧,不知怎地,她倒觉得这个大理寺少卿要比谢茗蕴这个大理寺卿更有几分官威,十分能给人以压迫感。

    她整整了心绪,洪亮的声音清楚的传入堂中每个人的耳中,“民女斗胆猜测,凶手与陈公子也有些不对付,所以才使出这一箭双雕之计,暗害了陈公子之后再嫁祸于叶记。”

    至于重点到底是哪一边,在凶手彻底浮出水面之前,她还无法得知。

    “胡说!”

    堂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妇人的叱责声。

326:不可!

    大理寺审案,怎会有妇人旁听?

    落银心下疑惑,转头循声望去。

    就见一年约四旬的妇人身着素服,被丫鬟搀扶着从内堂走了出来,身形有些颤巍巍的,脸色亦满都是愤懑。

    “娘……”陈甫言见状赶忙迎了上去,同那丫鬟一左一右将妇人扶了过来,坐至陈衡身侧的位置上。

    “不是让您在内堂歇着吗?”陈甫言声音里有些埋怨。

    原来不是旁听,而是原告。落银心下了然,便收回了目光来。

    “甫志生前待人谦逊有礼,鲜少与外界之人来往,怎会得罪什么人,你切莫信口开河,妄图以此为自己开脱!”陈妇人愤愤地说道,对眼前这模样清秀却不失娇俏的小姑娘充满了敌意。

    若不是他们,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会死!

    “陈夫人稍安勿躁。”方又青提醒了一句,口气古板的很。

    陈衡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背。

    陈夫人这才将余下的话吞咽下去,但一双眼睛却时刻不离落银,锐利的就跟刀子一般。

    谢茗蕴纵然对落银的言辞再如何不屑,也终究是要按照程序来办事的,只是竖起了一对浓密非常的眉来,沉声问道:“你说你们是被人嫁祸,可有证据?”

    为了公正,他自然不能不给落银辩驳的机会。

    “哼,一派胡言,何来的证据。”陈甫言轻嗤了一声,站在父母亲的身后,一双鹰目满含着冷笑。

    落银不为所动,只看向谢茗蕴,又道:“若想证明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民女的杜撰,其实一验便知。”

    “验?”谢茗蕴眼睛微微一眯,问道:“如何来验?”

    “为陈大公子验尸。”落银波澜不惊的吐出这句话来,却是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为陈甫志验尸?

    这是存的什么心理?

    “事发当日,仵作已经前去陈府验罢,确认陈公子乃是中毒而亡。”谢茗蕴冷冷的提醒道。

    “不。”落银微微扬起了下颌,嘴角牵起一丝笃定的笑来,“民女认为陈大公子并非死于毒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算大,然而落在在场众人的耳中,却如同是巨山轰然倒塌,石破天惊。

    这小姑娘也当真是信口开河上了瘾罢?

    竟然是一句话来的比一句话越发荒谬了!

    开始是为自己推脱,而后又说陈公子是死于仇家之手,现在更是将陈甫志的死因都给彻底推翻!

    “岂会!”谢茗蕴尚且来不及问话,陈甫言却忍不住出声反驳,“我大哥就是被毒死的!”

    见他如此失态,落银眼睛微微一动。

    这二公子此般反应究竟是与陈甫志兄弟情深,再加上性子暴躁,还是另有他因?

    谢茗蕴看了情绪激动的陈家人一眼,才又对落银说道,“没错,仵作当日已经验罢,这证文本官昨晚已经看过,绝不会有错。”

    “可民女认为万事皆有疏漏,官府也不例外。故还请大人请仵作当场验尸,若陈公子当真是中毒而死,民女甘愿认罪伏法,绝无二话——”落银声音诚惶诚恳。

    “……”听审的一干人等顿时间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姑娘放出如此大话来,究竟是年轻气盛,还是另有依仗?

    一直在一旁看着落银与众人周旋的月娘被落银这句话吓得够呛。

    “银儿……!”她紧张的扯了落银的衣角,神色惊慌失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来,回头可是不会再有反悔的机会!

    这孩子,今日说话做事怎地如此不顾大局了,莫不是被吓昏了头脑不成?

    落银转过了头来,一双眸子幽黑却清亮,如同被春水洗过的琉璃石一般,眼底隐隐含着的清明,让月娘清晰的察觉到——现在的落银十分的清醒。

    于是,万般话也只得压在心底。

    叶流风却没有任何反应,始终保持着缄默,大有一切都让落银做主的架势。

    他相信他这个侄女的能力,所以当时衙门的人冲到铺子里要拿人,他才会将事情一力揽下,不为其它,就是为了给落银争取时间。

    谢茗蕴听罢落银这句话,并没有立即应下。

    方又青却道,“大人,我们大理寺讲求的向来是以证以理服人,既然有人心存疑窦,理应给她个明白。”

    方又青向来的板正无私,可谢茗蕴考虑的不单单是这宗案子,他考虑的还有陈家。

    陈衡正皱眉沉思着,陈夫人却被惊的大失其色,定声拒绝道,“不可!”

    罢了又重重的重申道:“万万不可!”

    让她的儿子死后都不得安宁,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被验尸,她绝对不能同意!

    生前她就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死后的这一点尊严,她无论如何也要替儿子保留住才行。

    与现代人不同,古人十分看重这些身后之事,认为这么做会使得亡灵无法安息,特别是富贵人家,更是重视非常。

    陈甫言亦是斩钉截铁的道:“我也不同意此事!”

    说罢,恶狠狠地看向落银,质问道:“此前官府已经验过,确定是中毒无疑!你现在却还要执意重新验尸,扰死者清净,究竟是何居心?”

    方又青不禁皱眉,他同意验尸,考虑的乃是公平公开和公正,却不曾顾及陈家人的想法。

    可是陈家本是原告,若是不同意的话,也没有强行验尸的道理。

    况且,官府仵作的验文已经落了章,按照办案程序来说,只须以此验文为准来判定陈甫志的死因。

    换而言之,如果陈家执意不同意验尸的话,陈甫志的死因不做它想——只能是中毒而亡这个结论。

    “陈大人,你觉得呢?”

    问话的人竟是一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荣寅。

    陈衡听他声音,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头来,眼神不禁闪过一丝震荡。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荣寅带着一种笃定,说不出的笃定。

    “爹,绝对不能同意!”陈甫言插话道,声音愤慨悲壮,好似要被验尸的是自己一样,“将大哥的尸身暴露于众人之下,实乃不妥!”

    陈夫人更是不停的摇着头,虽然没有再说话,却已经是泪眼涟涟,神色悲痛欲绝。

    陈衡终究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古人,闻言心下赞同,也是认为此举不妥。

    毕竟当日的确已经验过了,此等紧要的事情,怎会出什么差错?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衡刚想摇头,却忽然听得一道清越的声音抢在了他的前头发了话。

    “陈大人不必急着做决定,若是可以,民女在此之前想说些话给陈大人听一听,陈大人听罢之后,再下决定也不迟。”

    陈衡朝着那道身影瞧了过来,眼中既有厌恨,却又隐藏着一丝矛盾的欣赏。

    是的,想欣赏。

    这小姑娘独当一面的气势,令他十分欣赏,若非她乃此案的主心,他大致会对其另眼相待。

    可这个假设不成立,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你有什么好说的,老夫倒想听一听。”

    倒不是他真的对落银的话有什么兴趣,而是在众人面前,这点气度他还是要有的。

    “民女想问一问,陈大公子既是中毒而死,那毒发之时应该有挣扎才是,为何房内丫鬟既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陈公子身上更无任何挣扎过的痕迹?”

    谢茗蕴徒然一愣。

    他犹记得那仵作的验文上清晰的写着:死于柏糜毒,指甲呈青黑色,通身……并无伤痕。

    是了……若当真身中此毒,想来死前该是经历了一段相当痛苦的阶段,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堂中顿时一片静默。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细微,竟无人细细的考虑过。

    众人的注意力,包括陈衡自己在内,都是放在了要找出真凶上面,根本不曾怀疑过陈甫志的死因。

    “那指甲青黑又作何解释,这分明就是中毒之状!而且已在死者身上验出了此毒——”谢茗蕴一半存着疑惑的心态,一半因为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堂堂大理寺竟然会犯下了这么大的一个疏漏。

    方又青未言,只是皱紧了眉看向回话的落银。

    “民女从未说过陈公子没有中毒,陈公子确实中了毒。”

    什么?

    谢茗蕴皱眉,看向落银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听审之人,也皆是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来。

    “你这分明是颠三倒四,自相矛盾!”陈甫言气的脸红脖子粗,厉声指责道:“说死因并非中毒的是你,现在说中了毒的却又是你!我看你分明是想借机拖延时间罢了!废话少说,若是拿不出证据来,就趁早认罪,莫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月娘被他这一顿凶狠的吼吓得手指有些战栗。

    落银却理也没有理会他,将他的话视作了耳旁风。

    “没错,我是说陈大公子的死因并非中毒,但他中了毒也是事实,也就是说陈公子中的毒,是死后才被人灌进去的——”落银声音一贯的平坦,她看向神色震惊的陈衡,又说道,“这一点,可以通过陈大公子身上的尸斑来证明,若是一个人是饮毒而死,毒液经过五脏六腑有足够的毒发时间,会致使死者通身的尸斑呈现异样的颜色。”

327:前后矛盾

    陈衡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又听得那道带着少女特有的音调的声音说道,“而若是死后被人强行灌入的毒液,只会直接到达脾胃中,所以陈公子全身上下,只有指甲的颜色发生了变化。”

    她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令人震惊连连,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去思考,她是如何清楚的得知陈甫志的死状的。

    一时间,堂中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就连陈甫言,几欲张口,却是无言相对。

    最终还是由落银打破了这种沉默。

    她看向谢茗蕴,恭谨地道:“民女斗胆问谢大人一句,连这种明显的死状都会将死因诊断错误的仵作……谢大人还觉得他的验文可信吗?”

    她这一句话,顿时又惹的众人一阵恍然。

    是的,衙门里的仵作哪一个不是细心无比,战战兢兢的,何以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仵作定是被凶手买通

    ,企图瞒天过海!

    想通了此处,众人脸色各异。

    谢茗蕴更是青红交加,有诧异,有震怒,更有几丝尴尬。

    毕竟问题是出在了衙门上头。

    “不对——”方又青却是一摇头,目光烁烁看向落银,问道:“你方才也说了,陈公子身上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更别提是伤口了。所以你说陈公子不是中毒而亡,那他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

    被他这一提醒,众人纷纷觉出了不对。

    不是中毒而死,身上又没有伤口,那是如何死去的!

    死状更不是溺水或者窒息。

    这说不通啊……

    落银自然早就考虑过了这一点,所以昨夜才会让白古去夜探陈府。

    然而她看向方又青,心下有颇有些震荡。

    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的大理寺少卿,不单单有着一身浑然天成的震慑力和正气,还有一颗在迷乱之中剖清主线的玲珑心,,丝毫不为迷雾所蒙蔽双眼。

    这在浑浑噩噩的官场之中,可谓十分难得可贵。

    荣寅轻咳了一声,隐隐有些不悦。

    落银一愣,随即觉得哭笑不得。

    这个人……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吃这种横醋,也真是挺‘难得可贵’。

    她将视线从方又青身上收回,这才说道,“这个答案只能在陈大公子身上找到了,所以民女才提出要验尸的意见。”

    说到此处,她复又看向脸色难辨的陈衡,问道:“陈大人若只想要一个囫囵的结果,那不验便不验了。”

    陈衡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已经全然没有了起初的轻视和厌恨。

    “但民女猜测,陈大人更想要的该是一个真相,陈大公子在九泉之下,所求不过亦是将真凶绳之以法——”

    真相……

    陈衡在心底将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

    ……

    “验。”

    沉默了半刻之后,陈衡凝声说道,掷字有力。

    “老爷!”

    “父亲!”

    陈夫人和陈甫言同时惊呼了出声,不可置信地看向陈衡。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多说。”陈衡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沉了声命令道。

    在陈家,是以陈衡为天的,他的话没有人敢反驳。

    “来人!”谢茗蕴的意见也是验尸,眼下见陈衡都点了头,他自然再没有了什么顾忌,当即招手唤来了官吏。

    “命人前去陈府将陈大公子的尸身护送至大理寺,另外,差人去县衙将验尸的仵作押来问审!”

    “是!”小吏恭声应道,退将了出去。

    堂中各人表情开始变得各异起来。

    陈甫言一脸的不甘愿,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拿凌厉的目光刺向跪在地上的落银。

    一干听审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小声的讨论了起来。

    陈衡只是白着一张脸,抿紧了双唇不说话。

    到底是谁害死了他的儿子!

    从落银的一番引导之中,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陈甫志的死绝非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这背后的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陈甫志死!

    他只要一想到这里,就钻心透骨的恨。

    陈甫志身弱,表面看来乃是他几个儿子里最平庸的一个,但作为他的第一个儿子,却是陈衡最疼爱的一个。他虽身子自小羸弱,但饱读诗书,在世事时局上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朝堂上每每遇到棘手之事,陈衡定是要同他探讨一番才会做决定。

    这些,都是外人所不知的。

    所以陈衡才会那么执拗的想知道真相。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陈衡暗暗握紧了十指,嘴唇抿成了一条硬朗的弧线。

    去陈府运尸的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谢茗蕴便趁着这会子的闲工夫,同方又青交换了一番意见,二人谈的入神,一时间是再也没人注意到跪在堂中的落银三人。

    事情没有太过偏离自己的预想,虽然眼下一切都还未有落定下来,但好歹暂时脱离了被定罪的危险。

    落银想到此处,不由地将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然而这一放松,便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感知膝盖上的疼麻之感。

    膝下是又冷又硬的大理石,跪了这么久,哪里能不疼。若不是她方才一门儿心思扑在案子上头,只怕早就扛不住了。

    见无人注意自己,落银偷偷拿手揉了揉膝盖的位置,企图藉此来缓解一些疼痛感。

    这时,却听上方传来了荣寅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起来听审罢。”

    “……”堂中讨论案情发展的声音戛然而止。

    起来听审?

    有没有弄错……

    大理寺在审理这种大案的时候,焉有让犯人起来听审的道理?

    有关睿郡王的那些风言风语,大家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些的,至此,不由地在心里恍然了过来——今日这睿郡王说是来陪审,但话根本没有说几句,合着是来看着这叶家小娘子受审,生怕人家受什么委屈一样。

    谢茗蕴轻咳了两声儿,不敢在这种小事儿上跟睿郡王置气,便一挥袖子,道:“你们先起来吧。”

    这种面子,他没有不给的道理。

    而且照这种情势发展下去,叶落银是不是被冤枉的还说不准呢,万一真的是衙门的疏漏,仵作被买通,那叶记当真是冤枉非常,平白被扯进了这滩浑水之中。

    现在给他们一些面子,到时候自己也能好下台一些,谢茗蕴在心底如是说道。

    不得不说,大理寺办事的效率相当的高。

    仅仅两柱香的时间过去,盛放着陈甫志尸身的楠木棺材就被四名壮汉抬来了大理寺。

    当众验尸,在大理寺不是头一次了,但却是头一次有女眷在场。

    怕妻子见状又得伤心落泪,陈衡命丫鬟陪陈夫人回内堂暂坐,却不料陈夫人如何也不肯,坚持要当场弄明白儿子的死因。

    方才冷静下来想了想,她已经想通了,现在重要的可不是什么繁琐的封建礼节,而是弄明白究竟是谁、以怎样的方式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月娘身为医者,对尸体并不避讳,而落银身为提议验尸的人,自然更不能避至一旁。

    是以,三位女眷一个不差的参与了这场验尸。

    但当尸体的上衫被除下,露出了骨瘦如柴的胸膛之时,荣寅还是挡住了落银的视线。

    落银见他如此,便也配合的不再去看,因为她知晓,此事的关键在尸体的表面上并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要想让众人看的清楚,这一步就不可避免。

    被冻得硬邦邦犹如冰条一般的尸体被大理寺里的仵作上下翻动检验着,偶尔同棺木碰撞到,便发出砰砰的声响。

    陈夫人泫然若泣,却死死的忍住,双手将丝帕绞的紧紧的,十指发白。

    或许有了前头的教训,这场验尸进行的十分仔细,整整花去了小半个时辰。

    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仵作方除下了手上的鹿皮手套,道:“回大人,尸体上并无任何致命的伤痕。”

    “可看仔细了?”谢茗蕴印证道。

    “绝不会错,小的用项上人头担保。”仵作十分的肯定,而后顿了一顿,又道:“但陈大公子确实也并非死于中毒,身体里的毒液,的确是死后被灌入的。而且……”

    说到这里,他便蓦然掐住了话头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而且如何!”陈衡抢在谢茗蕴前头问道。

    “而且……依照小的多年的经验来看,陈大公子的死状应该是……”仵作说到这里,声音定了定,道:“应当是死于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

    众人无不是错愕不已。

    心道连个伤口都没找到,怎么还能失血过多了?

    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仵作自己也觉得十分说不通,说罢只得尴尬地将头低了下去。可是这尸身上的各种细节都在证明着这个说法……

    所以方才他才会不死心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这……”谢茗蕴从来没遭遇过如此前后矛盾的情况,一时间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仵作所言没错,陈大公子的确是死于失血。”落银见时机成熟,遂站了出来说道。

    听到有人认可自己的判断,而不是认为自己在信口开河,仵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看向落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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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已完结,可放心跳坑全订》
现代女茶商,魂穿古代痴傻匪二代——安全无保障,挨饿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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