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势如破竹
伴随着最后一缕暮色的消失,一声悲怆而尖凄的声音刺破了一重又一重厚重的宫门——
“陛下驾崩了!”
“皇上……!”外殿等候的皇子和群臣们闻言脸色大变,而后纷纷下跪。
很显然,这是那民间的医妇没能救治得了咸丰帝,并且促使咸丰帝断了气!
“父皇!”
卢磬失控的朝着内殿奔走而入。
七八名皇子和公主们纷纷跟上,个个脸色惊惶,又夹杂着不可置信。几名年幼的公主,已近无法行走。
昨日,就在昨日,咸丰帝还好好的出现在早朝之上……这才一日,这才一日的时间,人就突然没了!
他们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而且,近来卢安淼日益嚣张的态度,已经让他们意识到大夏朝只怕要迎来一场大风雨。
而眼下咸丰帝一死……不外乎是给卢安淼提供了最好的时机。
头顶上的这片天,只怕是真的就要变了……
四下哭喊声震天。
意宁宫,年迈的太后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再度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殿内宫女嬷嬷忙上忙下,加上皇帝驾崩人心惶惶,顷刻乱成了一团——
皇后坐在原处愣了半刻钟有余,眼泪未来得及落一滴,便蓦然醒神过来,站起身来吩咐道:“传本宫的话,让禁卫军统领加派一千侍卫前来意宁宫,务必保证太后娘娘的安全!”
意宁宫中的大宫女一阵发愣,待回过神来,遂三下做两下的将眼泪抹干,踉跄的奔出了意宁宫而去。
皇后娘娘何以要派禁卫军前来……
四下的宫女面面相觑,都从各自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娘娘这是在未雨绸缪。
就连久居深宫的皇后娘娘也在第一时间里,意识到了如今情势的险峻程度。
咸丰帝驾崩,之于这形势而言,更犹如是一道强有力的波浪,将事情再度推近……好比汹涌的大水翻腾不息,决堤,近在眼前。
一时间,伴随着各个宫殿里滔天的哭声,宫中人人已经开始自危。
皇城外百里,隐隐有火光闪现,由一点逐一扩大,变成星星点点的一片,逐渐在朝城门处靠近。
“这是……”
城楼之上,守将神色迷惑地咕哝着,“那是什么东西?”
另一名守将走来,眯起了眼睛定睛看着,只见视线中的火光正朝此处逼近,浩浩荡荡,在这夜色之中,犹如一条火蛇蜿蜒游走,且后方的阵势越来越长。
这么大而整齐的阵势……
守卫眉心一跳,朝前方瓮楼的守卫喊道:“快探明前方情况!”
瓮楼守卫也已然察觉到了不对,早一步登上了西侧的闸楼,朝着前方观望一番后,惊呼道:“那不是北营的位置吗!”
“什么!”
门候郭烈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前一刻,咸丰帝驾崩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这里,转眼间……北营忽然调动兵力又是为何!
郭烈觉得不可置信,当即亲自登上了闸楼查看情况。
前方千军万马已经逼近,马蹄声犹如山倒之势,轰动天地。
待看清那高高扬起的帅旗之上,一个大大的‘程’字,郭烈整个人都懵了。
程思谣这是要……借势造反!
“快快!将情况速速禀入宫中!策马速去!”郭烈嘶声朝着身后的守卫吩咐道。
守卫忙不迭应下,三步并作两步,奔下了城楼而去。
“大人!”
一声疾呼并着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不好了郭大人!”
郭烈已是六神无主草木皆兵,此刻听得这话,眼皮子更是狂跳不止,连忙举目望去,就见城内一将士正跳下了马,身上兵服狼藉,头脸上布满了血污。
就连他身后的马匹,脖颈之上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血肉朝外翻展着,疼的马儿撒蹄律律的惨叫着。
这是西城门的守卫!
郭烈从他的衣着上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见状,急急忙忙的就下了闸楼。
那西城门而来的守卫显是受了伤,刚一下马就跌坐在地,城门前两名守卫一左一右将人架起,使其堪堪稳住了身形。
“怎么回事!”郭烈见他伤势如此严重,忙询问道。
“郭大人……西城门已经失守……福大人拼死相抗已经死在了反贼的箭下,临死之前让属下特来,特来通禀郭大人……安,安亲王已经造反,要大人务必,务必守住正城门!”
这番话费力的说罢,那守卫便断了气息。
“……”郭烈惊得身子战栗不止,在城楼明灯的照耀下,四方的阔脸之上,惨白一片。
安亲王已经攻陷了西城门……?
昨日还同他吃酒说笑的西城门门候福沅奇已经死了!
郭烈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险况,如同一场噩梦……
他重重的掐了自己一把,入骨的疼痛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福沅奇死了,卢安淼造反了,就连程思谣也极快的换了自己的主子……北营兵力驻扎城外数十年,保的乃是举国的安危。
可一眨眼,却成了最大的威胁。
程思谣虽是古板刻薄,却也是出了名的忠正不阿,咸丰帝应当到死也想不到,北营头一个倒戈的武将,便是他最信任的主帅程思谣。
此刻已经乱作一团的皇宫,当真抵挡得了来势汹汹的安亲王大军吗?这群人被卢安淼豢养了多年,一个个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此刻一经放出,会是怎样的凶残?
这一点,从他们在顷刻间就攻陷了西城门就可见一斑了。
卢安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并非一两日的事情,宫中怎会毫无所查?可纵然如此,竟也丝毫未有提过增派守城兵力之事……
但凡宫中有所防备,卢安淼的兵力又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攻入皇城之内!
看来咸丰帝当真已被所谓的长生之道蒙蔽了心智。
郭烈一时间既怕又怒。
“大人……北营大军距城门已经不足十里!”守卫张皇的提醒道。
“他娘的程思谣!”郭烈愤愤的怒骂了一声,而后忽然拔起腰间长刀,冲四下将士命令道:“死守城楼!”
然而内心也十分清楚,以城楼里外一千兵力与北营数十万兵力相抗,根本是天方夜谭。
可他宁可死,也决不苟活!
郭烈手中长刀高举,铮铮的刀光在夜色中寒冷逼人。
……
宫门前,厮杀声震耳欲聋。
刀剑相搏,战马的铁蹄踏过残骸,猩红可怖的血流交织成了一道一道的暗红色沟河。
卢安淼坐在一匹棕红色的大宛马之上,身上穿着金黄色的鳞甲衣,眉眼高抬,越过眼前的厮杀看向灯火通亮的宫殿重楼,神色倨傲而冷冽。
“父王,照此下去……今晚这皇宫,便是我们的下榻之处了!”卢清锋眼底难掩激动之色。
这一路杀来,势如破竹,可以说是毫无阻碍。
现在眼见着龙椅就要换人坐了,他日后就是大夏朝的太子爷,未来的皇帝……他怎能不激动!
“该换称呼了。”卢安淼唇角一咧,笑容残暴而狰狞。
卢清锋稍稍一怔,遂笑着高声喊道:“父皇!”
“哈哈哈哈……”
……
“快!”
“快走快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宫中随处可见背着细软疾步奔走的太监与宫女。
眼前安亲王就要杀入宫中,依照他暴戾的性格,绝对会血洗皇城,但凡还有一丝可能,谁都想尽快的逃走,而非是傻守在宫中等做刀下亡魂。
庆隆殿中,哭啼声渐渐消止。
在大兵逼宫造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谁还顾得上去其它。
一干御医们仍旧跪在原处,个个冷汗淋漓。
被从民间请来的大夫们更是个个自危,除了害怕之外,与宫里的人相比,他们更多了一份被拖下水的欲哭无泪之感。
他们个个都是普通的老百姓,稀里糊涂的被押进宫里给皇上治病,病没治好也就算了,还撞了这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宫乱!
这得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听着越来越近的刀剑嘶哑碰击和侍卫们奋死抵抗的嘶喊声,几位自幼被保护的密不透风,未曾见过一丝风浪的公主们更是抱着哭做了一团,却因过度害怕,不敢大哭出声,只得抖瑟着肩膀小声的啜泣着。
“父皇尸身未寒,卢安淼竟然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简直与禽兽无异!皇兄,我要出去跟他们拼了!”
卢磬这样的暴脾气自然是忍不了,当即红着眼睛要冲出去。
却被卢为一把拉住。
“呵呵……”背后一道带着讽刺的冷笑声响起,“不用你出去,待会儿三哥就要来了。”
说话的人是风郡王,他与咸丰帝和卢安淼俱是先皇之子,卢安淼排行老三,所以他口中的三哥,不消多想也知道是谁。
卢磬脸一黑,回头冲他呵斥道:“你竟还称呼那逆贼为三哥!莫不是你要与他一同造反不成!”
众皇子们的目光顿时就聚集到了风郡王的身上。
“哈哈……什么造反不造反的,这天下本来就是我们卢家的。”风郡王笑的舒畅。
344:在等什么
“一家人换个人来坐这皇位,又有什么关系。皇侄们,你们也莫要冥顽不灵了。”说着,他伸手一指内殿,“看看你们那呼风唤雨的父皇,现在还不是一样半句话都不能说了?再看看你们的手足,当今的太子卢治……只会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蓦然一高,带着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他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这些年来,他像只狗一样活着,虽是皇家人,却从未得到过皇家人该有的对待,他的皇兄咸丰帝更是从未拿正眼看过他一次,他已经受够了!
“所以……”风郡王咧唇一笑,笑里带着近乎病态的愉悦,看着愤怒而又恐惧的皇子公主们,说道:“你们要是想活命,就来求我——你们求我,我就跟三哥说一说,姑且留你们一命。”
“痴心妄想!”长玉公主一脸泪痕却透着倔强,微扬起了下巴睥睨着风郡王说道:“我们卢家的人绝不会苟且的活着……而你根本不配姓卢!”
“我的乖侄女……”风郡王不气反笑,点了点头,而后又摇摇头状似惋惜,“你能有这等气节也是难得,可是怕只怕待会儿刀剑无眼,你王叔我日后再也听不到你这么说了。”
“你!”长玉公主气的浑身发抖。
“所以你这些话还是留到阴曹地府给你的好父皇说去吧……他定是极爱听的。”
随着卢安风这句话的落音,殿外倏忽之间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不好,不好了!安亲王已经带兵杀至内
宫……各位王爷公主快快从后宫门离开吧!”说话的乃是禁卫军统领刘洺,他带着不足一百的禁卫军抵挡退守至此,已是浑身浴血。
一行人奔入外殿之内,就是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些平日里个个趾高气昂,气势非凡的禁卫军们,此刻无一不是负伤累累。
在场众人,没有谁瞧见过他们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故一时间个个更是惶惶不安。
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方才卢安风所说,这天下本就是他们姓卢的一家人的,不过是换个人来坐这把龙椅罢了。可对于他们来说,若当真换了卢安淼来坐,国破家亡,便也莫过于此。
“属下护送太子和王爷公主离开!”刘洺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血污,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你们谁也走不掉。”
卢安风负手行至殿门前,望着殿内一干手足无措的皇室儿女们冷笑着说道。
“难道你们认为后宫门的守卫还有性命不成,哈哈……今夜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
卢磬再也忍不得,一时间纵然大难临头,却害怕也顾不得去害怕了。
又或者是看清了形势,觉得待会儿落在卢安淼的手中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死的痛快潇洒些。
“我要杀了你这个无耻逆贼!”
说话间,卢磬已经一把夺过了身侧侍卫手中染血的长剑,大步流星的朝着卢安风奔走了过去。
他身形魁梧,行走间步子极大,又因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故这一剑出的迅猛至极,而卢安风正沉浸在多年来所遭受的耻辱即将要得到完整释放的痛快中,根本没想到卢磬会突然有此动作。
“嚓!”
利剑划过血肉的声响凭空而起。
“啊……!”几名公主失声尖叫连连,一抹猩红入眼之际就迅速的背过了身去。
随之就是卢安风的嘶叫声,痛不欲生一般。
“我的手,我的手……!”
一名仍旧跪在地上没敢起身的大夫望着忽然飞到脚下的残肢,吓得三魂离体,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嘴唇亦是不住的哆嗦着。
卢磬这一剑竟是直直砍去了卢安风的一只手臂!
卢安风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惊恐的后退着,却见卢磬不依不饶的又要追来。
“救命……救命!”卢安风吓得再也没了方才的气焰。
“哈哈!”就在这时,忽有一道响亮的笑声传来。似带着冲天的气势,让卢磬下意识的蓦然止步,朝前方忐忑不安的望去。
随之,就是一阵紧接着一阵的马蹄声混着整齐有素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就让朕来瞧瞧我的侄子们究竟有几分能耐!”
策马而来的卢安淼勒马在殿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拔剑而出的卢磬,而后,眼风朝殿内一扫,却未瞧见卢治的身影。
哈哈哈,胆小怕事,这可不就是当今的太子卢治吗?
死到临头还只顾着做他的缩头乌龟!
卢安淼在心里不住的冷笑着。
卢安风迅速的跑到卢安淼身侧。
“今天我就是死,也决不允许你踏进庆隆殿一步!”卢磬单手握剑,直指马上的卢安淼。
单从这股气势来看,确也不失为一位威武不屈的英雄。
自幼他就听咸丰帝对他们说——卢家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惟独有两样东西不可丢,那便是手中的剑和身上的尊严。
“原本朕还有意留你们一条全尸,如今看来皇侄你却不肯领朕这个情。”卢安淼轻蔑的看着卢磬,犹如看待一位跳梁小丑。
就算没有了荣寅和陈衡相助,这天下……还不是尽在他手中!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让他们知道跟自己作对的下场!
卢安淼眼中的狂热愈热,极有气势的一挥手,下一刻,整个庆隆殿便被围的密不透风起来。
“都别哭!”
长玉公主一边紧握着幼妹的手,一边对吓得啼哭不止的弟妹们厉声呵斥道,“父皇已死,社稷即死,我们又焉有苟活之理!纵然是死,我们也比这些不忠不义的逆贼要好上百倍不止!”
她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竟奇异的令他们停下了哭号。
他们其中最小的不过也才六岁,尚且不懂为何一夕之间所有一切都变了样,可他们大约明白,作为皇家子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别无选择。
落银在内殿,听得这一席话,心中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长玉公主存下了敬佩之心——所谓巾帼,应也莫过于此了。
再一转眼望向坐在一侧的卢治,只见他风云不改色的坐在那里,面容干净的像是她经常在茶楼里见到的那些读书人,一心只装着当世风行的儒学之道,待人谦和有礼,眼中不染尘埃之色。
可是她知道,这些同卢治都没有关联。
方才外面震天的厮杀声她听得真真切切……那些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他们为了自己的衷心,惨死在刀下……
同外面的人不同,对这一战,落银心中并无太大担忧,因为她隐约知道,卢治既然如此,定有其算计。
可她却仍旧忍不住战栗。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如此清醒且彻底的意识到,人命竟是可以卑贱至此,甚至比不得草芥。
短短的时辰里,成千上万的将士已经没了性命。
卢治是成大事者,他可以不在乎,但她却是不行……殿外喊杀声并未停止,刚奉命赶来的金吾卫正以死相拼。
然而这所谓的抵抗,不外乎是等于送死!
惨烈的哀嚎几乎没有停止过。
月娘在一旁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一边死死的捂住嘴巴,生怕下一刻就要崩溃。
“别听了。”荣寅握起落银的手掩住双耳。
一边单手紧拥住她紧缩的肩膀。
这些本是万万不该让她听见瞧见的。
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落银竟在这一日被宣召入了宫,不可避免的将这一场惨厉的恶战尽收眼底。
落银僵硬的捂住双耳,但却无法阻隔殿外如同炼狱一般可怖的声音。
他们本都该好好的活着,有自己完整的人生……而不是做无辜的牺牲品!
而他们的家人或许都在等着他们回去。
落银认为此刻的心情不能称之为她向来少有的悲悯与同情——而是最基本的人性。
她相信月娘、甚至是荣寅也都有同样的感受。
“殿下……!”
落银终究无法可忍,近乎突兀的转脸看向卢治,眼中含着请求与急切。
她不知道卢治是在等什么,是时机亦或是其它,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到像卢治那样冷静,冷静的仿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人性……
荣寅忙将她拥得更紧,对她微一摇头,眼神是落银从未见过的凝重与严肃。
落银懂他的意思,她也知道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做一缕空气,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不能做,只要等事情过去全身而退即可。
可她做不到对这种有办法阻止的杀戮视若无睹!
卢治却没有看她,就跟没听到一样,只是微一转开了头,波澜不惊地朝一旁跪坐在地的小太监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吓得已是屁滚尿流,已经做好了待会儿被冲进来的乱军砍死的准备,此刻忽然听得卢治开口,且还是问什么时辰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时间竟不合时宜的觉得心中涌现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
“回,回殿下……现在已过亥时……”小太监话已经说不利索了。
345:斩草除根
已过亥时。
刚过了亥时而已。
然而就这么短短的两个时辰之内,皇城内外却已然翻天覆地,这天下,眼见就要易主。
许多百姓在沉睡中忽然不知,偶听到轰天的马蹄声入耳被惊醒过来,挑灯开窗一看,只一眼个个都是面带惊色,而后就飞快的落窗吹灯,不敢多看,更不敢出声相论。
黑暗之中,几人互看一眼,皆能猜出其中究竟来。
外面是千军万马,阵势浩荡的可怕。
皇帝驾崩的消息还未彻底传开,却也有不少人已经听到了风声。
试想,在此种情形之下,大肆调兵遣将连夜前往皇宫方向……岂会有第二个人?又岂会……有第二种可能?
安亲王这是要借机造反了……
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别看了,快睡觉……”普通的门户中,妻子拽着在漆黑中往窗外张望的丈夫。
震惊归震惊,可转念一想,这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又有何关联?
这非两国之战,战火怎么烧,也都不会将京都百姓牵连入内。所以他们只要安分守己,没有过激的行为和言论,就能绝对安全。
往小了说,这不过就是卢家人自家内讧,换个掌权人罢了……而夏国牢固的根本,一时半刻总归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一时间,乐宁城内灯火皆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就连夜夜笙歌的烟花之地也悄然无声,将存在感压到了最低。
这一夜,乃是乐宁城被定都以来最安静,却也注定会是最为惨烈的一夜——
……
“石喜。”
卢安淼跃下马来,踏着腥热的鲜血走进内殿。
四周寂静,只有他身上的盔甲随着走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带着血腥与浓浓的寒意。
石喜乃是伺候在咸丰帝身前的一名老太监,年事已高,此刻正哆哆嗦嗦的跪在柱边,听得卢安淼唤他,惊慌无比的抬起了头来。
“宣旨吧。”卢安淼自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布卷轴,边环顾着四周被侍卫死死押着,无法动弹的卢磬等人,最后又隔着屏风看了眼内间的卢治,笑道:“当着他们的面,宣读这传位的谕旨吧。”
说话间,已将卷轴随手抛向了石喜所在的方向。
卷轴被丢在染看血的大理石地砖上,自行滚动摊开了来。
众人闻言变色。
什么传位谕旨……!
石喜怔怔的朝那卷圣旨看去。
别的顾不得去细看,只反复看了最后那朱砂写就的几行字。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朕自觉身体渐弱,恐将不久人世,特立下此遗旨,若朕故去,将传位于安亲王卢安淼。望众卿竭力助其治理国事,以求大夏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前头对卢安淼的一番赞赏之言不必多表……只最后一句话,就足以让石喜惊得魂飞魄散!
咸丰帝何时竟立下了这等谕旨!
想也不必想,定是卢安淼假造的!
人也杀了,宫也破了……卢安淼又何必多此一举?
石喜也只疑惑了一瞬间,就顿时明白了过来……
卢安淼这是在求一个名正言顺,这是在妄图给天下百姓一个看似合理的交待!
至于有没有人相信这并不重要,因为他需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拿得出手的藉口来做一做面子功夫,以及一个能在史书上立足的余地罢了!
“还有,明日替先皇告丧之际,要记得加一句话——”卢安淼单手指向屏风后,笑道:“太子卢治和几位王爷因不满先皇谕旨,意图夺位篡改圣旨不成,便妄图刺杀本王灭口……本王为自保,将尔等就地正法,以慰先皇在天之灵!哈哈!”
以慰先皇在天之灵……?!
有人气极反笑。
“你无耻之极!”卢磬被几名侍卫牢牢的禁锢住,饶是气的快要炸掉,却也束手无策。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卢清锋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觉得这一辈子头一回在这群正脉的皇室儿女中挺直了胸膛。
现在,卢磬他们,甚至就连卢治不过都只是他手中的蝼蚁罢了。
他要谁死,谁就得死!
现在这一刻,他忽然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卢安淼终其一生所有的精力也要得到这把龙椅了!
掌握这天下的生杀大权,是何等的威风与畅快!
“快宣旨——”卢安淼目光逼视着石喜。
石喜迫于他的威压,伸出手去犹犹豫豫的将圣旨捡了过来。
整个人却抖得愈发厉害。
这分明是要他撒下弥天大谎啊……
这可是欺世之罪!
“这……”石喜久久不敢开口,青白的嘴唇不住的哆嗦着。
“快宣!”卢安淼没了耐心,大声命令道,声音带着威胁。
石喜吓得一个哆嗦,将刚捧入手中的圣旨抖落在地,檀木制成的刻龙圆轴与地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嘭”响。
“放肆!”卢清锋恼怒的呵斥道,上前一脚踹在了石喜的心窝处。
石喜仰面往后倒去,本就因年迈而过分羸弱的身子瘫躺在地,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亲自来念就是!”卢清锋弯腰捡起圣旨,大步朝着庆隆殿中央专为咸丰帝批阅奏折所设的龙案而去。
行至龙案前方,卢清锋转过身来面朝向众人,眼中含着精亮无比的笑意,将圣旨在面前摊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兹感安亲王卢安淼多年来为朝廷与百姓献力颇多,文韬武略,处事沉稳有序,甚为难得……”
待卢清锋厚颜无耻的念罢“钦此”二字之后,下方咬牙切齿的声音正接连不断的响起。
而适时,却听屏风后传来一声淡若清风,稳如泰山的声音,徐徐说道:“本殿倒觉得王叔若真想要这皇位,大可同侄儿说,侄儿大可让与王叔——王叔又何苦如此大动干戈,令自己背上不义之名。”
“哼!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卢安淼如同听到了这天下最为好笑的笑话,顷刻间就连眉角都舒展了开来,冷笑着道:“不过念在你我叔侄一场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太难看——只是你意图造反,卢家的墓陵你自是入不了了。剔骨岗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卢清锋听罢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剔骨岗,顾名思义就不会是个好地方,在夏国,此处专为犯了大过的罪犯死后所备,凡是入得此处者,尸身皆要受毒兽与飞禽争食,就连白骨,也很难剩的下来。
“这种好地方,自然要留给王叔才是。”卢治说话间,口气里隐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也不枉侄儿大费周折请王叔来此。”
什么……
卢安淼一皱眉,即刻警惕的看向屏风后的身影。
只见那只可称得上清俊的身影此刻略往前倾着,看动作竟是在倒茶。虽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外露,但那举手投足间,分明蕴含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和笃定。
有哪里不对吗?!卢安淼眼皮子一阵狂跳。
宫门已破。
宫中兵力已经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为患。
他这一战主张的突然至极,荣寅根本无从防备,就算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里赶来,程思谣也要快他一步将人拦截!
纵然程思谣手下的兵士们比不得荣家军的英勇善战,可也能确保天亮之前荣家军无法赶来援助。
而无需等到天亮,他余下的二十万精兵便能入城驻扎!
到时候前后夹击,荣寅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卢安淼飞快的将战略前后都想了一遍,终究认定了自己此行万无一失。
这一战,他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竟还有心思在此同朕故弄玄虚!”卢安淼嗤笑了一声,而后便果伐的道:“快将我们的太子殿下请至朱雀门,朕要亲自监刑!”
几名死士高声应下,朝屏风后而去。
“皇兄!”长玉公主霎时间花容失色,开始拼了命的挣扎着,“不许伤我皇兄!不许!”
卢磬和卢为也都意图挣开禁锢,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同为皇室皇子,他们同自生下来就被立为储君的卢治并无太多的兄弟情份,可事情至此,才发现一脉相承的情分始终割舍不下。
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卢为被拖去送死……这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可他们现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亲王手下的死士靠近纹丝不动的卢治。
他们不知道卢治为什么能做到这样的冷静,可他们现在也顾不得去想原因,他们只知道……他们全部都无法活过今夜。
卢安淼要堵住天下人之嘴,那么就是要让今晚在场的人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皇兄快走啊!”长玉公主满脸泪痕,她与卢治都是当今皇后所出,感情自然要深的多,少女方才的坚强和无畏,终于在这一刻悉数崩塌。
饶是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卢治根本没有脱身的可能,可她已经顾不得许多。
卢安淼冷眼看着这一切。
然而就在那几名死士即将靠近屏风之时,一道威严而熟悉的男人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这声音一出,便令所有的人都浑然怔愣在原处,面上不约而同的现出了惊骇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
346:毫无胜算
“朕倒要看看谁敢!”
咸丰帝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庆隆殿中。
外殿众人,无一不是膛目结舌。
方才那道声音……
是他们出现幻听了不成!
几名死士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一时间不敢靠近上前。
“谁在装神弄鬼!”卢安淼平复着心底的惊异,厉声喝问道。
不可能是咸丰帝!
咸丰帝已经死了……
他得到的是咸丰帝贴身内监传来的口信,绝对不会有错。况且早前见到咸丰帝的模样,俨然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撑不了几刻!
绝对不可能——卢安淼暗自自语道,算是给自己吃了一记定心丸。
“父王……”卢清锋神色惊骇的看向卢安淼。
长玉公主几乎一瞬间就止住了哭泣,瞪大了一双满是泪水的杏眼看向屏风后影影绰绰的倒影。
卢安淼定了心神,握紧了腰间的剑鞘提步上前而去。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跟他装神弄鬼!
卢清锋踌躇在原地,不敢随同卢安淼一起贸然上前。他向来惧怕咸丰帝非常,更对鬼神之说无比忌惮,此刻满心的惊怕,又焉有敢上前之理。
卢安淼大步走至屏风前,没有绕进去,而是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利刃出鞘,伴随着“噌”的一声,空气中闪过一道凛冽刺目的银白色寒光——
卢安淼举剑朝着那扇刺金绣布的屏风挥砍而去!
落银被这剑光晃住了眼睛,下意识的别过了脸去。荣寅适时将人推至身后,自己则是举目望向气势高涨的卢安淼,一瞬间,星眸中的寒意要比这剑光更盛百倍千倍。
“吱啦!”
布帛与边木被砍断的声音刺耳至极。
屏风被从中间切断成两半,同时朝着左右两个方向倒去。
想看清内里情况的人并非卢安淼一个人。
此时此刻,殿内所有的人,甚至是跪在地上仍在不停打颤的御医和民间大夫们,也都惶然的朝那裂开的屏风后望去。
视线随着屏风倒下的动作而开阔起来。
然而不及寻找到什么,就见自内间不知什么地方忽然窜出了十来位身着黑色锦衣的内侍们!
他们个个手中握有长剑,齐齐朝着面前的卢安淼刺去!
“父王!”卢清锋大惊失色,连忙上前相助。
卢安淼没有防备,握紧手中寒剑相挡的同时,只有连连后退用以躲避。
殿外的安亲王兵士听到卢安淼的声音,纷纷涌入了殿内,一时间,将庆隆殿内外都围的水泄不通。
卢安淼退入其后,见那十余位内侍伫在倒下的屏风前,俨然一副不许他接近的模样,仰脸哈哈大笑了两声。
“就凭你们这些废物,就想阻挡本王大业不成!”
真是痴人说梦。
事到如今,竟还有这么多人看不清形势,意欲与他相搏。
这分明就是以卵击石,自找死路!
卢安淼刚伸出右臂,正欲示意护在身前的兵士们上前将人全部杀掉,却见那十余名侍卫朝两侧分列而立,平白让出了一条道来。
下一刻,视线中就毫无预兆的闯入了一抹刺目的黄。
一道消瘦却毫无萎靡之势的高大身影陷入眼帘,负手朝前方稳步走来。
身上的气势,乃是数十年来积累的成果,犹如大山压顶之感,天地重合之势朝人袭/来,只一眼,就令人自觉渺小卑微。
“父皇……”长玉公主怔怔的出声。
卢磬等人则是愣在原处,几张了口,却始终不得发声。
咸丰帝冷眸逼视着十余步外,一身金甲护身的卢安淼,眼神犹如锐利的刀剑包裹着寒冰。
“皇兄。”卢安淼回神过来,眼底的惊诧已被荒诞所覆去,他嘲讽的低笑了两声,看着咸丰帝,“原来你还没死。”
事已至此,他自是不会再去顾及言语间是否恭敬,“皇兄何时竟也玩起这等下三滥的把戏来了。”
卢清锋怔怔的往后退着。
他对咸丰帝的惧怕并非一日两日,此刻纵然心知他们所占的乃是优势,可他还是害怕这个以野心和果伐著称的天子。
“比不得你狼子野心。”咸丰帝眼底似有火花相击。
平生,他最厌恨的就是有人违背他的命令,更何况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
“皇兄此言差矣!”卢安淼忽然又举起了手中的剑,剑锋直指身着黄/色交领中衣的咸丰帝,眼中含着莫大的炽热与不甘,“这皇位……原本就是我的!而我今日只是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位置你坐了这么多年,如今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望着眼前的剑,咸丰帝的脸色在渐渐的黑化。
“逆子!”
一道苍老且颤抖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卢安淼回过头去,只见太后被皇后和欧阳芊一左一右搀扶着走了进来。
身侧百名安亲王府兵士握着长刀一步步紧跟。
老太后满头银白,形如枯槁,佝偻的身形气的止不住的发着抖。
“原来是母后来了。”卢安淼回过头去,边朝身前的近侍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
太后甩开皇后和欧阳芊的手,颤巍巍的走到卢安淼身前,二话不说,咬牙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用力极足,声音响亮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不敢去想向来目无他人的卢安淼会有什么反应……
“保护王爷!”侍卫统领高呼一声,刚欲带人上前,却见卢安淼一抬手,阻止了他们。
卢安淼将脸缓缓转了过去,看向抿紧了唇的老太后。
抬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卢安淼兀自冷笑了一声,满含嘲讽之意。
“母后。”他表情状似无解,一副疑惑的模样皱眉问道:“我跟皇兄同样都是您生的儿子,这皇位为何非得他来坐不可?他做皇帝是天经地义,我做却是大逆不道?”
“因为他是你父皇生前钦定的储君!”老太后声音震震,望向卢安淼的眼神失望而痛心。
她这辈子养了两个举国上下最有本事的儿子,然而却落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的后果……她真真是枉费先皇临终所嘱!
“够了!”卢安淼立即换上了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愤恨的盯着她,厉声质问道:“凭什么!我哪一样比他做的差……而你们一个个偏偏要用长幼之序来搪塞否定我!”
他不甘!
“你生性暴戾,难当大任!”老太后声音愈高,颤巍巍的手指指着卢安淼,摇着头道:“你若眼中还有我这个母后,就不要再错下去了!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
“哈哈哈哈哈……回头?!”卢安淼险些要笑出了眼泪来,“我看母后当真是老糊涂了,现如今这皇位已是我囊中之物,我为何要回头?”
“你不认我这个皇帝不打紧……这天下人肯认便是!明日太阳升起之时,便是这皇位换主人之日!”
卢安淼笑的越发猖獗起来。
“你……”老太后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当即气的哑口无言,本就心力交瘁的病弱身子,一时间被激的吐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来。
“太后娘娘!”欧阳芊和皇后立即上前将人扶着。
这上前扶人的间隙,欧阳芊眼风却是望向了内间。
眼见那人完好无损的坐在那里,一如既往的不染尘埃之态,欧阳芊即刻觉得一颗心尘埃落定。
这危难之间,别人最在意的莫过于谁存谁亡的举国大变之事,而她最关心的,却只是卢治一人的安危而已。
“我看母后您当真是看不清时势。”卢安淼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止住了笑意,看着太后倚在皇后和欧阳芊臂中的模样,一脸正经的说道:“那儿臣就来给您说一说当下的形势——”
“现在这皇宫已经被我的人给围住了,你们那北营的军力……现在也已经是我的人了。至于荣家军,您也别指望他们能过来了,因为他们用不了多久就得自身难保了。所以母后您说一说,这皇位是不是该换个人来坐了?”
“你这个畜生!”太后攒足了力气才说出了这么一句完整的话来,说完之后便剧烈的战栗了起来,整个人的身子都绷得紧紧的。
“将母后带下去歇息。”咸丰帝朝着皇后吩咐道。
皇后担忧无比的看着他,不肯走。
她方才见到咸丰帝还活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就好比是原本坍陷下来的天,一瞬间恢复了原样。
可是现下的情况正如卢安淼所说,咸丰帝几乎没有胜算可言,由不得她不担心。
咸丰帝见她未动,顿时眼神一冷。
皇后见状咬紧了下唇,当即扶着太后转身而去。
咸丰帝的脾气和喜好,她统统都是了如指掌的,所以她更清楚此刻她不该感情用事。
“贤侄,现在你若肯站在我这边,尚且为时不晚。”卢安淼阴鸷的眼睛看向荣寅。
说句实在话,荣家军这块肥肉,他始终是舍不得松口的。
如果两军相拼,纵然他的兵力和程思谣的加在一起,拿下荣家军不是难事,可也难免会两败俱伤。
这种情况,自然是能避免就要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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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不死不休
荣寅无声冷笑,眼睛未有抬一下。
卢安淼见状眸光一寒,“看来你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父王!还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如果不是他,妹妹也不会惨死狱中!就算今日他肯归顺于我们,我也要亲手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为妹妹报仇雪恨!”卢清锋一提到卢清芙,眼中便浮现了滔天的怒意。
听儿子提到尸身未寒的女儿,卢安淼心中亦多了几分忿然。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举目看向神色威严的咸丰帝,道:“皇兄,你我毕竟兄弟一场,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太难看。至少会给你留一条全尸——到时就遂皇兄的愿,以皇兄因病暴毙……昭告天下。”
咸丰帝冷哼了一声,结了冰的目光直直的逼视着卢安淼,眼底除了深藏的怒意之外,还有几分嘲讽,“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然而正是这种睥睨与嘲讽彻底激怒了卢安淼。
为什么从出生到现在,甚至是死到临头,咸丰帝都是一副高他一等的姿态!
“今夜我就要让你体会体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女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卢安淼仰脸笑了起来,边指向卢磬和长玉公主等人。
“一个不留……今夜我要血洗庆隆殿!”
“父皇!”
“哇!”年纪小的公主们,被吓得大哭了起来,“父皇……”
“是吗。”咸丰帝依旧噙着冷笑,全然不为所动。
卢安淼见他这副模样,心底没由来的竟觉有些发虚。
为掩饰这种心虚,他脸上的怒气愈盛起来,声音也跟着越发急不可耐,朝一侧的士兵们高声催促喝道:“给我杀!”
他偏要看看他能撑到几时!
他一定要看到咸丰帝对他求饶的样子才能甘心!
“父皇!”卢磬眼见一众士兵持刀而来,冲着最前面啼哭不止的幺妹而去,吓得脸色煞白,却丝毫挣脱不得。
“王爷!”
殿外忽有士兵的急报声传来。
卢安淼眼皮子一跳。
那士兵已然疾步入内,行至卢安淼身前来不及行礼,便忙禀道:“启禀王爷,大事不好了!宫外忽然涌入近十万不明军力,现正往庆隆殿而来……我军将士伤亡惨重!”
近十万不明军力?!
这是怎么回事!
卢安淼瞳孔一缩,神色震骇。
“父王!”卢清锋大惊不已。
就在此时,似乎隐隐有了厮杀声入耳,由远及近……
同方才不同,这种厮杀声再也无法让卢安淼觉得畅快淋漓,反而是打从心底涌起了一阵惊慌。
他向来讨厌一切不在安排之内的事情发生。
卢安淼看向咸丰帝,嘴角扬起一抹复杂而狰狞的笑意,“皇兄原来早有提防!”
但是这上十万的军力,是何时隐藏在皇城之内的……他竟然毫无所察!
如此想来,今日的一切竟都是咸丰帝设下的局,就等着他往里面跳。包括什么长生丹、昏死、驾崩……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在你起逆反之心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料到会由此一日。”
“哈哈!”卢安淼瞬间将眼底的神色掩去,转而换上了一副运筹帷幄的表情,“难道皇兄你当真认为这区区十万兵力就能困得住我不成!”
纵然他那数十万军力一时半刻赶不过来,可他尚有程思谣相助!
不管怎么算,到最后赢的都还是他。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算一算时辰,荣家军是也赶不及在程将军前头过来……”卢安淼兀自笑着,边看向荣寅说道:“说来倒是奇怪,这个时候贤侄不好好带兵,反倒跑来皇宫陪葬,实在令人费解。”
这种时候,一军之将都不在军中,何以能定军心?
“我荣家军纪律严明,这一点就不劳王爷操心了。”荣寅口气莫测。
一旁,自打咸丰帝露面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卢治,眼神微一闪动。
按照之前的计划,荣寅势必是要留在营中率兵领仗的。
可是……阴差阳错之间,宫人将叶落银母女二人请进了宫来。
这种时候,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宫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测,性命便会不保。
抬眼望向那站在荣寅身后神色不定,但眉眼间深藏着一股无畏与坚毅的少女的精致脸庞,卢治嘴角微一抿起。
荣寅竟将这女子看得比举国存亡之事还要紧要。
落银似有所查,脚下微微侧开一步,将脸转向了内测。
卢治见状,牵起唇来,无声一笑。
卢安淼已经差人放出了烟火讯号,催促程思谣尽快赶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咸丰帝和荣寅的态度,实在太不寻常……太过冷静。
纵然他此番入宫带领的皆是精锐之士,但以少敌多又哪里有任何胜算可言!
咸丰帝这边犹如从天而降的十万奇兵,是他之前不曾预料到的。
此前因听闻咸丰帝暴毙,此乃错过既失的大好时机,他虽难以压制激动之情,但也心知此番起兵难免有些贸然,毕竟安亲王府的主要军力一直都豢养在皇城数百里之外,一时半刻调动不便。
然而就在他心潮澎湃举棋不定之时,程思谣却忽然投入麾下,为他省去了最后一道隐忧!
有程思谣的北营兵力相助,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所以才有了今夜这雷厉风行的逼宫之举。
想到程思谣很快就会赶来,卢安淼心神稍定。
只要程思谣一到,这十万兵力又有何惧?
说到底这不过是咸丰帝垂死前的挣扎罢了,无非是拖延一些时间。
“王爷,程将军已经带兵赶至内宫门外!”
有士兵难掩激动的进来禀道。
战事已经逼近庆隆殿外,卢安淼带来的军力几乎已经无力抵抗,节节后退着。
可卢安淼却丝毫不担心。
这些人本来不过就是开路斧罢了,死便死了,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只要能坐上这把龙椅,他不在乎付出任何代价……更何况区区几万人命。
近二十年的筹谋与隐忍,都将在这一日尘埃落定——
落银觉得耳膜都要被殿外的厮杀和惨叫声震破,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她作呕。
“很快就没事了。”荣寅伸手暗自握紧了她袖中的手指,才惊觉落银手心冰冷犹如冬日寒冰。荣寅微一皱眉,当即将绵绵不绝的内力透送到了她的手心中。
落银渐渐回神,而后反手握住了荣寅。强自稳定着心神,尽量将感知放到最低。
他说很快就会结束了,那么一定很快就能结束。
“王爷!”
身负重伤的安亲王府士兵踉跄奔入内殿。
“可是程将军到了?”卢安淼眼风一扫咸丰帝,噙笑问道。
“程将军已至内宫,正朝此处赶来……可是,可是荣家军也紧随其后!”士兵说话的口气都在颤抖。
荣家军竟也到了!
怎么会那么快……
他不是吩咐过程思谣,要分散一部分兵力来以防万一,用来拖延荣家军赶来吗?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池?
可是程思谣人都已经赶来,又岂会有什么差池?
可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眼下最要紧的是,程思谣所率的北营军力同荣家军硬碰硬起来,有几分胜算!
卢安淼神色起伏不定,只一瞬间,心底就有了计较。
北营驻扎城外多年,主要起的作用就是护国之责,但近年来国泰民安,夏国国力渐壮,无人敢犯,北营士兵多是过惯了安逸的日子,比不得在险恶的沙场上浴血奋战活下来的荣家军。
怎么想都不对劲……
纵然是没有程思谣的阻拦,荣家军也没有可能在得知消息之后,就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过来!
除非……
卢安淼神色一僵。
除非是荣寅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暗下早已有所准备!
是了……咸丰帝既然设下这个圈套等他来钻,那么定已想好了万全之策,不消多想,荣寅定也早已知晓这个计划。
方才卢安淼还未意识到这张网究竟撒的是有多大,此刻想通醒悟过来之后,才惊觉已经被全然笼罩在了其中!
“父王……荣家军也来了!”卢清锋见卢安淼似在走神,焦急万分的提醒道。
他也清楚荣家军所向披靡的可怕!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精锐之师,只怕就连宫中的禁卫军也不能比。
原本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跟随卢安淼进宫夺位,程思谣负责在宫外拦截荣家军,他是根本没有跟荣家军交战的可能的。可是现在……荣家军就在外头!
正在一步步的朝他逼近!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卢清锋就怕的不行。
卢安淼咬紧了牙关,十指亦紧握到骨节发白。
这些变数皆是始料未及,如今看来今夜必定是少不了一场恶战了!
“卢安锦——”卢安淼忽而举剑直呼咸丰帝大名,眼神中似乎迸现着烈烈火光,挺直的伟岸身姿里蕴含着无尽的杀意,口气冰冷阴鸷,“今夜在这庆隆殿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不。”面对卢安淼不死不休的决绝,咸丰帝却是缓缓地摇了头。
348:兵败山倒
然而眼底的冷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望不到底,他朝溅了一地鲜血的外殿看去,定声说道:“杀戮并不会再继续下去,事情至此,已经结束了。”
卢安淼听罢兀自冷笑了一声——“结束?”
还早!
谁输谁赢,还是未知之数!
“程思谣来了!”卢清锋听到外面轰动的动静,探头瞧去,待看清了外面的情形之后,立即大喜过望的说道。
他之前并未将程思谣看得有多重要,知道他主动归降之后,也只当他是安亲王府的一条狗罢了,可是现如今,程思谣三个字,不外乎就是他的保命符咒。
在天亮之前,安亲王府的兵力没有赶来之前,他们的生死存亡全系在了程思谣身上。
庆隆殿外,确实是程思谣带头策马稳步赶来,身后紧跟着三千轻骑。
咸丰帝抬手示意,厮杀声便迅速的休止下来,此刻,卢安淼带来的死士已然所剩不过几百,被一干禁卫军们以半圆方阵包围了起来,除了护在卢安淼父子身前的百十位之外,余下的已经溃不成军。
卢安淼在死士的保护下大步朝殿门处走去。
程思谣身着主将乌黑色盔甲,方正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疏离与古板。
卢安淼在看清他身后的情形之后,眼神顿时一变!
“余下军力何在!”他口气惊怒的朝已策马来至殿前的程思谣诘问道。
程思谣看他一眼,声音带着夜色中特有的清冷,“余下兵力驻守在城门外。”
“你说什么?城外!?”跟了过来的卢清锋闻听此言,顿时就跳了脚。
“谁跟你说要将兵力驻扎在城外的!”卢安淼剑眉竖起。
现在城外还有什么好防备的,荣家军都已经入城了!
而且方才他放出去的讯号,分明是让程思谣带领全部兵力前来。
这区区几千人,纵然以一敌百,也绝无胜算可言!
程思谣竟然在这种时候擅自违背他的意思!
卢安淼怒目逼视着程思谣,命令道:“现在就立即传讯让大军前来,不然你我都别想活着出去!”
程思谣跃下了马来,朝着卢安淼父子二人走来。
然而行至二人身旁之时,却未有任何停歇,而是径直走向了内殿。
“程思谣……你想临阵倒戈吗!”卢安淼对着程思谣的背影大怒喝道。
程思谣却如同没有听到一样,行至内殿前,屈膝对咸丰帝恭敬的行礼道:“臣护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护驾来迟?
卢安淼登时觉得脑袋一阵剧烈的轰鸣。
程思谣竟然真的临阵变卦了!?
“程思谣……难道你当真认为你在此时机擅自调动北营兵力,他会放过你吗?别痴人说梦了,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狗皇帝的作风如何吗!你与其卑躬屈膝最终还是要落得被杀头的下场,倒不如助本王一臂之力,你我合力谋求一线生机!”
卢安淼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怒斥程思谣是无用之功,倒不如借此说服他,只要熬过这两个时辰,届时他夺下大权,再整治程思谣也不晚!
其实卢安淼说的没错,咸丰帝对臣子们,皆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绝不会姑息养奸。
这一点程思谣自然是非常清楚的。
然而他却没有理会卢安淼这煽风点火的一番话,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态跪在原处。
“免礼。”咸丰帝微屈身虚扶了程思谣一把。
身侧宦官与侍卫们、甚至是卢磬等人,见此皆是惊异万分。
方才咸丰帝竟是弯腰虚扶了程思谣!
夏国皇室对于至高无上的天子有着一套严谨的规矩,譬如天子不可折腰——除非是对待立了重功的臣子。
得此殊荣的,夏国开过以来不过两人——那便是已经故去的雍亲王和现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的白世锦。
而程思谣竟然成为了第三人。
卢安淼神色怔怔。
他程思谣何德何能得咸丰帝如此礼待……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未经宫中指示和允许便举兵攻破了城门!
卢磬和卢为互看一眼,也是万分不解。
“程将军为歼灭逆贼忍辱负重,甘愿毁去一世英名,衷心可表。待此事毕,朕必拟旨昭告天下,还程将军清正之名——”咸丰帝含笑说道。
“谢陛下!”程思谣起身,神色有些动容。
众人听到这里,哪里还会有不明白的。
原来程思谣并未有谋反之心,而是听从了咸丰帝的安排,假意归顺了卢安淼,引卢安淼入得此局……
忍辱负重四个字,用的并不夸张。因为这种事情,一旦沾染上,想要再洗白可谓难上加难,纵然咸丰帝肯拟旨昭告天下,但始终比不得从未参与进来的好。
落银看向那神色隐忍却坚毅的将军,心底不禁涌现出了敬佩之情。
与此同时,心底总算是松了气。
事情至此,显然已经不会再有第二种结局——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卢安淼气的简直要七窍生烟,犹如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惶恐。
怪不得!怪不得程思谣说什么兵力驻扎在了城外……想必是驻扎在城外等着拦截他的救兵!
如此一来……他还焉有退路!
“父王……”卢清锋已经吓得双腿打颤,一把捉住卢安淼的手臂,“父王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他不想死!
“哈哈哈……”卢安淼认清了此刻自己的境地之后,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
卢清锋惊骇无比的看着他,“父王……”
卢安淼却是一把甩开了他,双目猩红的看向咸丰帝,“原来你早已设计好了一切!逼我走上这条死路!”
“朕没有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咸丰帝看着卢安淼犹如困兽般的眼神,声音里竟有三分不可查的怜悯之情。
终究是亲生的手足兄弟。
若是卢安淼安分守己,也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这条绝路是他自己踏上去的,而这个圈套,只是加快了这一切的发生。
“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卢安淼敏锐的捕捉到了咸丰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这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击溃于无形。
从始至终,咸丰帝都是拿一种强者的姿态来蔑视他!
“凭什么……我做了那么多!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同样的出身和地位,为何我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卢安淼大声的嘶吼着。
他这副模样让本身就已经失了信心的死士们顿时间纷纷放弃了抵抗,丢刃求降,放开了对皇子和公主们的挟持。
一得了自由,长玉公主等人都纷纷扑向了内殿,来至咸丰帝的身后,个个都是劫后余生惊魂不定的表情。
而卢安淼的表情已经无法用正常的言语来描述。
悲愤、不甘、惊惶、屈辱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卢安淼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去思考去冷静,一时间,脑海里倏然冒出了一句话来——兵败如山倒。
这个认知令他脑海中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眼前一片漆黑,一切的情形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锵!”
咸丰帝倏然拔出了手边的金龙御剑,丢掷到了卢安淼的脚边。
“最后一丝尊严,朕留给你。”他声音威严而冰冷。
纵然再是嫡亲手足,触动了如此大忌,卢安淼已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他想让卢安淼自己动手了结了自己,如此总是要比被押上刑场之上被当众行刑要来的有尊严一些。
好大一会儿,卢安淼才觉得眼前的景象在逐渐的恢复在视线当中。
他直直的看着同样在看着他的咸丰帝,目光空洞的吓人。
周遭寂静好比无风的空谷。
没有谁敢出声打破这种充斥着血腥味的寂静。
兄弟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良久。
“好……”最终卢安淼僵硬的咧嘴一笑,咬牙片刻之后,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句话,是咸丰帝教给他的。
记得幼时,咸丰帝就同他说过,世间诸事都可用输赢来论断,不问过程与手段,能赢就是胜者。
这就是咸丰帝。在位期间将夏国版图扩大了整整一倍的皇帝。
卢安淼忽然意识到,从很早之前,他就是注定要输的。
跟咸丰帝比,他还是败在了手段二字。
他向来不懂得韬光养晦,加上求战心切,所以才一步步走进了咸丰帝的圈套中。
他输了。
卢安淼弯腰缓缓捡起了脚边的长剑。
卢清锋惊恐万分的摇着头,已经吓得无法发声也无法动弹,只能一味的摇着头嘴唇不停的蠕动着,眼睁睁的看着卢安淼将剑拾起,提至胸前。
长玉公主将幼妹护入怀中,自己也别过了头去。
落银也不敢去看这等血腥的场面,转脸避开之际,却见荣寅一双泛着浓浓恨意的双目正紧紧的定在卢安淼的身上,一刻也不松懈。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吧?
明知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是谁,但却不能表露出来……他该是受了多少折磨?
落银紧握着他已经蓄满了汗水的手掌。
“噌!”
利剑出鞘,剑刃划破长空之音响起。
349:手刃
然而那剑锋却忽然急转了方向,朝着咸丰帝直直的刺了过去!
眼见此,众人无不是惊呼出声。
“护驾,护驾!”
“快,保护皇上!”
顷刻间,原本寂静无声的庆隆殿因这一突转急下的变故变得混乱起来。
“就算我死,也要你给我陪葬!”卢安淼脸上满都是狰狞的笑意,说话间,已经持剑欺身来到了咸丰帝身前。
他这一招极快而又突然,咸丰帝身侧侍卫皆无防备,眼下虽都一拥而上,但却难挡前方卢安淼手中的长剑!
咸丰帝是也没想到卢安淼到现在还想着拉他一起去死,生死危难之前,脸上现出一抹惊怕,脚步略有踉跄的往后倒退躲避着。
然而须臾之间,带着寒意的剑刃已经逼至眼前!
剑光一闪,晃得咸丰帝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
“不!”卢磬徒然瞪大了双目。
“父皇!”离咸丰帝最近的长玉公主奔上前来,却在两步开外的距离处,眼前那尖锐的剑锋已经直指咸丰帝的心窝处!
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噗!”
刀剑破体之音响起。
落银刚觉眼前的空气中洒过一道腥热的血光,就被荣寅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视线。
砰……
四周一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物体在地几经滚动的声音。
落银怔怔。
身前,荣寅手中的利剑在滴着血珠。
“通!”
重物坠地之音忽然响起。
“父王!!!”卢清锋惊恐到不可言状的声音回荡在庆隆殿中。
他这一声喊叫,终叫在场众人回过了神来。
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发生了什么……
许多人都没有看清楚。
只知道,就在卢安淼手中的剑即将要刺入咸丰帝心口处的那一刻,忽然停下了动作,而下一刻……项上头颅就忽然被削落了下去……
再然后,就见睿郡王神色冷冷的收回了剑。
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的剑。
几名公主,甚至就连皇子王爷们都被吓得失了魂,一时间没人顾得上去哭喊,只瞪大了一双装满了恐惧的双眼。
此刻,卢安淼尚且戴着头盔的头颅还空瞪着一双凶狠的双目,滚落在了白玉柱旁,甚至就连脸上狰狞的笑意都没来得及散去。
而尸身则是倒在了原地,脖口处潺潺的流淌着鲜血,已经蔓延了十余步远……
在荣寅刻意的遮挡下,落银没能瞧见这尸首分离的可怖情形。
她只知道……他亲手手刃了仇人,日思夜念的大仇终于得报。
压下因事出突然而突起的惊惧,她打从心底为他觉得激动备至,感同身受。
……
一个半时辰过后,乐宁城的朝阳照常在东方升起,天际边,万丈晨光缓缓升起。
落银和月娘跟在荣寅身后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身后的朝阳刚好现出了全部的轮廓。
短短一个多时辰,宫中各处已经被收拾洗刷的干净,再见不到可怖的士兵残骸和刺目的血迹,所有的一切,几乎恢复了原样。
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却经久不散,似乎在提醒着各人,这场如噩梦般的宫变确确实实的发生过。
前方荣寅慢下了步子。
待后面的落银行至他身旁,他忽然伸出了右手。
落银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伸手相握住。
荣寅亦是露出了从入宫到现在以来的第一抹笑意。
两道身影,相携并肩消失在了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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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一日两夜的关门闭户等待可靠的消息放出之后,乐宁城中貌似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繁荣热闹。
但人人心里都清楚,就在昨日,这里经历怎样的一番变动。
卢安淼终于反了,也终于败了。
“据说在庆隆殿里,卢安淼临死之前还想行刺皇上……还好睿郡王及时出手,这才保得皇上无恙!说起来当时的情况真叫一个危急啊!”
酒肆茶馆中,众人就今日早朝后颁下的布告和旁听来的消息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言语间,已将安亲王的称谓略去,直呼了卢安淼三字。
起兵谋反,显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今日宫中已经起旨昭告天下,卢安淼犯下谋逆与弑君大罪,剥夺亲王之号并被逐出皇室,安亲王府上下皆被株连。
“那这么说来,这回睿郡王爷可是又立下了一记大功啊!”
“可不是吗,这封赏可都在后头儿呢……”
“这事也总算是过去了,成日里要打不打的,咱们也跟着担惊受怕啊!”
“是啊……”
“不过前日夜里你们有听到什么风声没有?”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什么风声?”
“说是陛下驾崩了……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消息,卢安淼才按捺不住,忽然起了兵……”
“说什么呢!”
“就是!皇上不是好好的吗!”
众人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偏生这个笑话还让人不敢多听。
“别瞎说了,被别人听了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不是摆明了诅咒皇上吗!
“可能真的是我听岔了……你们别往心里去,别往心里去。”先前开口说话的人连忙地说道,一边懊悔自己不该多嘴,一边想着究竟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他知道,不管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件事情日后他都只能烂在肚子里,最好能忘掉。
“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风郡王府也被抄了……?”
“风郡王府也参与进去了?!”
尚且还没听到这个风声的众人多表示不可置信。
毕竟一提到风郡王,多数人都要想一想才知道是哪个。
因为这位郡王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可言,一直都以碌碌无为,平庸无志的形象示人。
这样的人,按理来说就该做一辈子的闲王才符合常理。
怎么会跟着卢安淼一起造了反?
“快说说还有谁!”
“……”
此次卢安淼造反一事,牵涉影响颇大,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经过这两日的‘筛选’,竟是被筛下来了近三分之一。
这三分之一的朝臣,无一不是被处以了极刑。
但许多人心中也明白,三分之一这看似庞大的数字后面,还有着不少没被揪出来的安亲王党羽。
不是咸丰帝疏漏,更不是他心慈手软。
而是他明白,朝中各处机构事务松怠不得,短时间内,无法找到那么多可以顶替之人。如果真将他们一一治罪,半点不夸张的说,大夏国的天会塌陷半边。
卢安淼已死,这些已经四分五裂的党羽们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就且再留他们一段时间。
时间还长,他有得是时间慢慢的将余下的这些人一一撤换掉。
咸丰帝的心思自然不是每个人可以猜得透的,于是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谨言慎行。生怕会因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被牵扯进去。
午时,意宁宫。
“哀家见皇帝今日的脸色极好,是比前段时日里要好上太多了。”
老太后躺卧在牀,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看了一眼前来探望她的咸丰帝,有气无力的说道。
咸丰帝的脸色的确好了很多,看起来精神气十足。
“说来这都要归功于前日里被传召入宫的民间医妇。”咸丰帝含笑说道:“这两日来连服了她开的方药,觉得通身都舒畅了许多。”
“那就好……她救了皇帝一命,可要好好赏赐才行。”老太后看着咸丰帝说道:“日后就好生调养着,可莫要再轻信那些什么术士,胡乱吃那些不顶用还尽害人的丹药——”
一提到这里,太后还觉得余惊未了。
“不吃了,不吃了。”咸丰帝笑着摇头。
气氛是久违的轻松,母子二人便说了一会儿家常话。
“哀家有件事情想问一问皇帝有何打算。”老太后的口气低了低说道。
“母后但说无妨。”咸丰帝对这位生他养他的母后,素来敬爱。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老太后一人之言,就答应同青国联姻。
彼时他正在青夏两国的关系上面左右摇摆,但若非太后坚持非常,绝不会有荣寅出访青国,明珠和亲夏国的事情发生。
“哀家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安淼的后事。”
听她提起卢安淼,咸丰帝脸上笑意渐淡。
“千错万错,他毕竟是你的兄弟。”太后叹了口气。
对于夏国来说,刚经历一场举国大变,但对于她个人来说……却是刚失去了一位亲生儿子。
“此事儿臣已经交由了阿治来处理。”咸丰帝端起肘边茶案上的香茗,轻呷了一口说道。
老太后听罢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咸丰帝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显然是不想再提这件事情,有意撇开。
她若再多说,就显得太不识抬举。
她虽是咸丰帝的生母,但她同时也明白,在许多时候,他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位皇帝。皇帝的权威,不管在哪个人面前,都是不容挑战的。
沉默了半刻之后,咸丰帝便寻了还有政事要处理的藉口离开了意宁宫。
“太后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伺候了太后大半辈子的老嬷嬷叹气轻声道。
老太后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350:处置
“您何苦为了这个扫皇上的兴致,令他同您徒生隔阂。”徐嬷嬷又说道,“您是没瞧见,方才您一提到安亲王的名字,皇上的脸色立马儿就变了……”
老太后又是摇了摇头,满是褶子的眼角湿润了起来。
徐嬷嬷看了她一眼,又道:“皇上孝儒,娘娘您何不若安心清享晚年,余下的事情就莫要过多去操心了。”
“皇帝的心思哀家自然明白。”老太后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口气带愧的说道:“可待它日九泉之下,哀家见到了先皇……又该如何交代?”
她始终没忘先皇临终前的交待,这些年来她一直不主张咸丰帝南征北战,可成效寥寥。唯独对待青国和亲一事之上,她奋力坚持,这才叫咸丰帝稍缓了心思。
“可您已经尽力了。”徐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此番风郡王参与谋反一案,郡王府已经被封……按照国律,妻妾皆要受其株连,可奴婢却听闻今日早朝之上,陛下并未提起处置明珠公主之事。”
老太后听到此处,赫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处置?”
这是何故!
“正是。”徐嬷嬷点头说道,“风郡王府上下,侧妃和妻妾连带着下人们都未能幸免,但唯独没有将明珠公主牵连进来。”
是咸丰帝好心?
还是有意维护同青国的关系?
这自然是绝不可能的!
如今的夏国早已不是那个处处需要忌惮青国的昔日那个夏国了。
向来心高气傲的咸丰帝,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既是和亲的公主,嫁过来就是与夫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卢安风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作为妻子,明珠断然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除非青国杀过来将人抢回去,如若不然,可以说是任凭夏国处置的——
但咸丰帝却将她略了过去。
“这不是什么好事……”老太后浑浊的眼睛中盛满了担忧,“依照你看,皇帝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徐嬷嬷思考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天子的心思,她哪里猜得透。
“所以奴婢说……娘娘您日后就莫要去费心这些事情了。先皇当初之所以那样交待,不过是忧心陛下好高骛远,年轻气盛之下会将夏国基业毁于一旦……可是陛下雄才伟略,这些年来的成就您也看在眼里,应当信得过陛下的能力才是。”
没有哪个皇帝是不希望看到国家的版图被一点点的拓宽。
“先皇若是地下有知,定也会为陛下感到骄傲自豪。”徐嬷嬷又道。
“是这样吗……”太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之色。
徐嬷嬷微微笑了笑,恭谨而肯定地答道:“定是。”
“哎……”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摇着头说道:“也罢了……该来的迟早也会来。”
徐嬷嬷连连称是,“您这样想就对了。”
太后没有再说话,举目朝大开着的窗外瞧去。
窗外一左一右栽种的两棵桃树,原本绿油油的细长叶不知从何时起,竟已经枯黄了大半,经风一吹,便簌簌地往地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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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里的黄昏,似乎较平时更为昏黄。浓重的昏色逐渐浸染铺陈开来,天地之下,再无第二种颜色。
此时此刻,御书房内只有咸丰帝与卢治父子二人,侍奉的大太监守在了御书房门外,一边望着前方起伏延绵,在视线当中重叠的宫殿楼宇,一边想着再等片刻,就该到传膳的时辰了。
太子殿下这一进去,可已经同陛下谈了一个时辰有余了。
“做的很好。”咸丰帝似乎很高兴。
他望着下首的卢治,眼睛里含着笑意。
他这个儿子,日益让他觉得满意非常。
此次卢安淼一事,外人只当他早有设计,等着卢安淼自投罗网,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卢治在策划。
甚至于,他在昏迷之前根本不知道一醒来会是这种情形。
是卢治将他病危一事,将计就计,引了卢安淼前来。
他果然没有选错人……咸丰帝此刻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此前他并不算太看中卢治,相比于文雅稳重的才子,咸丰帝倒更喜欢杀伐果断,敢想敢做的武夫。他之前认为这个儿子是前者,可时至今日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二者,卢治一个不缺。
谁说他选的这个太子懦弱无能?
“这都是儿臣该做的。”卢治言语间听不出丝毫骄傲与自满,“儿臣没有一刻忘记过那日对父皇的承诺——”
彼时因为明珠出手伤了卢安风,加上边疆士兵起了争端,在卢安淼的煽风点火之下,咸丰帝几欲按捺不住,几乎横了心要伐青。
可关键时刻,却被卢治及时劝阻,适才打破了卢安淼欲趁虚而入的算盘。
然而与其说是劝阻,倒不如说是卢治跟咸丰帝之间做了一笔交易——
“哈哈哈……”咸丰帝舒心的笑了出声,“今你竟是比朕还急了。”
“五年期限,儿臣莫不敢忘。”
咸丰帝闻言,眼中笑意逐渐敛起,转而被一种灼热的颜色所代替,他定定的望着卢治,几近一字一顿的说道:“朕相信你不会令朕失望。”
“儿臣定当竭力而为。”卢治声音平稳,袖中双手不觉间却握的极紧。
……
次日一早,宫中暗下传开了一件事情。
“这么惨……”宫女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伸手将嘴巴掩住。
“真的假的?!”亦有人下意识的觉得不可置信。
“自然是真的……听马场的小太监说,血流的到处都是,几里外都能听到骇人的嘶喊声……别提多吓人了。”
“真是太惨了。”
“安亲王妃幸好是昨夜里上吊自尽了,不然怎么受得起这种罪……”
“快都别说了,省得晚上发恶梦。”
“别啊……我还没听仔细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
十余名太监宫女们围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讨论着。
原是昨日夜里,安亲王府中人,除了下人之外,所有能说得上话,排的上名字的主子们,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不管是侧妃还是妾室,勿论男女,包括卢清锋在内,皆被处以了五马分尸之刑。
当场惨烈的情况,据说就连见惯了此种情形的监刑人都险些看不下去。
皇室之中最看重皇家尊严,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
亲王或藩王起兵谋反,卢安淼并不是第一人,但遭此大辱者,当是不折不扣的头一个。
安亲王府,原本是皇亲国戚中最强盛的一支,却在一夜之间沦落到举家上下死无全尸的地步。
随着一声“退朝”的高呼声自金銮殿传入,百官跪拜之后,陆续自殿中行出。
“恭喜睿郡王,贺喜程将军啊!”
“当真是可喜可贺……”
接连不断的有人上前道喜,恭喜荣寅和程思谣今日早朝之上受赏之事。
二人一一还礼。
另有一部分人,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因为今日早朝之上,咸丰帝不仅对此次平定逆臣一事中有功之人论功行赏,还顺带宣布了昨夜处置了安亲王府一事。
咸丰帝当时口气淡淡的,就像是顺嘴一带,但各人听在耳中,无不是震惊无比。
一些之前跟随卢安淼,却侥幸留住一条性命的臣子们,更是听得胆战心惊冷汗淋漓——谁知道咸丰帝是不是有意说给他们听得?
“陛下这回也果真是动了大怒……”
“但不管怎么说……哎,罢了。”
“陛下此举大有杀一儆百之意啊。”
如此严惩,定也是为了震慑其它人不要步卢安淼的后尘。
咸丰帝做事,向来十分自我果伐。但却无人敢将其称为心狠手辣。
白景亭听着身侧同僚们低声而言语间透着谨慎的讨论,微叹了一口气。
众人只当此事是咸丰帝的意思,可他昨日分明从御书房听到了些许风声,虽然语言模糊,但并不难得知,有关安亲王一族人的处置……从头到尾,全是卢治拿的主意。
换而言之,昨日马场之刑,也是这位看似温雅无害的太子殿下所下达的命令。
白景亭摇了摇头,不再深思下去,随着众人大步离了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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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弯月高悬。
风郡王府中,一派死寂。
唯独主院里还有一丝灯火摇曳不熄。
“秋月,你说下一个会不会就要轮到我了……”明珠神色惶然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整个风郡王府里的人,除了她跟她的陪嫁丫鬟之外全都被押入了天牢,她哪里能不怕。
她不知道咸丰帝会拿她怎么办,但她知道,青国已经不再是她的仪仗,接二连三的事情过后,她已经认清了事实。
现如今,青国举国只怕都难保,哪里还有余力来顾及她这个已经嫁入他国的公主。
她现在谁也指望不了,谁也指望不了……
“公主您还是先歇息吧。”明珠的问题,丫鬟回答不了。谁也不知道咸丰帝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她们更不能确定,明天会不会也跟着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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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非今天刚从外地赶回来,下车的时候天快要黑了,草草吃了饭洗漱后就趴牀上码字了..龟速党真的伤不起,好歹在十二点前码粗来了,抱歉抱歉
351:睿郡王爷的亲事
明珠根本冷静不下来,她自顾自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神色时而惊惶,时而又是侥幸,不住的自语着。
两名丫鬟将她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看在眼中,不敢再多做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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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风郡王府里被一道既惊且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太好了,我们不用死了!”两名丫鬟几近喜极而泣。
“快,快去告诉古嬷嬷……让古嬷嬷赶紧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便可回青国了!”
“对,我这就去告诉嬷嬷!”其中一位丫鬟擦了擦脸上激动的泪水,拔腿朝着古嬷嬷的房间跑去。
另名丫鬟秋月望着她的背影,亦是激动不已的交握着双手。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道惊诧的声音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公主您醒了!”
秋月闻声回过了头去,正见明珠一手扶住门框站在屋内,未施脂粉的眼底全是青黑之色,看起来十分的疲惫。
秋月难掩激动,“公主……刚才宫里让人传来了消息,说咱们不用同郡王爷一同领罪!”
这自然是好事。
“还有呢!”明珠却觉察到事情不该只是这么简单,因为她方才在屋内,分明听到了秋月同春菊提到了回青国这三个字。
秋月又忙道:“陛下开恩,要送公主回青国!”
只要回到青国,一切都安全了!
秋月这两日来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现下终于脱离了险境,根本无暇去想其它。
可明珠却不一样。
秋月想的只是眼下的安危,而她想的……却是自己的以后。和亲的公主被遣送回过,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一种奇耻大辱!
她在青国向来嚣张跋扈,自尊心极强,怎能忍得下回国之后他人的指指点点?
“我不能回去……”明珠怔怔的摇着头。
她只要一想到回到青国之后,众人会拿异样的眼光来看待她,就完全不能忍!
“公主?!”秋月闻言大惊。
不回去?
且不说咸丰帝允不允许,就算允许了,她们若是不回去的话,那留在夏国又能做什么?又依什么身份继续留下来?
“我不要回去!”明珠忽然增大了声音,神色变幻。
秋月被她这激烈而奇怪的反应吓的一抖,而后忙就道:“公主……咱们只有回到青国,才方能免去一死,陛下仁慈……公主您可莫要犯糊涂。”
“不……”明珠依旧在摇着头,“总之我绝对不会回去!”
一声冷哼顿起。
一声素灰色褙子的古嬷嬷随着春菊朝着此处走来,花白的头发挽成光滑的螺髻盘在头顶,严肃的脸上有三分怒气。
“事到如今,公主就莫要再任性了。明日一早,就起身回青国。”她冷冷的对明珠说道。
对于明珠,她早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期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古嬷嬷早就已经心灰意冷。
“我不回去!既然陛下已经说了不治我的罪,那我回不回去也无分别!”
明珠还是没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还真当咸丰帝放她回青国乃是仁慈之举。
这分明是有意给青国难看,并要同青国划清界限的举动!
明珠或许不知,但古嬷嬷却看得清清楚楚——明珠这次被遣返回青国,只怕两国之间摇摇欲裂的安宁也已经到了尽头。
明珠若是再执迷不悟,执意要留在夏国,依照她这胡搅蛮缠的刁蛮性子,等着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现如今,自然是越快离开越好!
“秋月,去给公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随我去调使府。”古嬷嬷不愿再同明珠多费半句口舌,直接无视了明珠的话,对丫鬟吩咐道。
秋月怯怯的应了一句“是”。
“你有什么资格来替我做决定!”明珠愤懑地道:“本宫就不走就不走!”
古嬷嬷冷冷扫她一眼,转身回房而去。
“你……!”明珠气结,甩了袖子也回了房中。
然而坐在床沿的她却久久无法冷静。
她是真的不愿回青国。
纵然在这里处处比不得青国,但她也不会回去遭人耻笑。
而且她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郁郁而终的死去。
虽然皇家公主改嫁者比比皆是,可二嫁总归只能下嫁,多是嫁入世家做填房,然后循规蹈矩的过完一辈子,一丁点儿错也不能出,否则势必要遭人污垢。
明珠不住的摇着头。
她不想这样过完下半生。
而且她之所以不想离开夏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荣寅。
若是再嫁……她也只想嫁给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明珠的眼睛即刻就亮了起来。
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犹记得,她的王叔寿亲王的侧妃,就是二十年前夏国和亲嫁过去的黎昌郡主,而起初黎昌郡主真正嫁的人乃是前骠骑将军福天梁。后因福天梁勾结山贼被抄家后,便由先皇做主低调改嫁给了寿亲王做侧妃。而后也算是琴瑟和鸣。
这种事情在皇室之中并不罕见,纵然是叔侄,甚至是父子之间,一妃侍奉两帝也属稀疏平常。
明珠噌然坐起了身来。
“公主要去何处?”秋月见明珠脚步匆忙,连忙上前问道。
她是真的怕了这个公主,时刻都得提心吊胆的,生怕明珠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明珠脚下稍顿,转过头去看着一脸紧张的秋月。
“你收拾东西去罢,我去前院取个东西,明日一道带回去。”她口气还算良好的对秋月说道。
秋月大松了一口气。
公主终于想通了。
“那奴婢先去收拾东西了。”她朝明珠一礼,便朝着内间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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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郡王府,午时初。
璟玉院前厅。
“这些都是从宫里取回来的,应当对伯父的病情有帮助。”
荣寅将整整一匣子的珍稀草药交到落银手中。
落银点头接过。
一听荣寅提到叶六郎的病情,她就忍不住担心。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叶六郎却还是丝毫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之前叶六郎一直陪在身边,她还未有太大的感觉,现在乍然少了父亲的陪伴,她才发现有太多地方都无法习惯。
月娘和方瞒试了诸般方法,都没有太大的成效。
“好了,别太担心了。”
荣寅看出她的忧心,伸手拍了拍她放在药匣子上的手背,安慰道:“这几日我已经让人四处打听了,相信总能找出医治伯父的方法。”
“嗯。”落银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因为她心下明白,叶六郎现如今的这种症状同现代的植物人相差无几,医治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字,那便是等。
而需要等多久,谁也不敢断言,或许明日一早她就又能瞧见叶六郎在院中打拳,亦或许等上一辈子也等不到叶六郎醒来的那一天。
最力不从心的感觉应当就是听天由命吧。
“前段时日你不是说想去城外看秋枫吗?明日军营里无事,我带你去看看。”荣寅不愿她再多想下去,转开了话题说道。
秋已渐深,城外枫叶经霜一打,正是火红的时候。
落银听罢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而后往厅外瞧了一眼,说道:“王爷还是将自己的事情打理妥当了,再说出城赏景的事儿吧。”
荣寅愣了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万青则是在一侧竭力忍笑。
这两日来,京中高门大府之中最热闹的只怕真要数他们睿郡王府了。
而且来人的目的,只有一成是纯交好的,余下的九成……或直截了当,或旁敲侧击,或半遮半掩,但不外乎只有一个目的——想给荣寅说亲。
要说之前为什么半点动静都没有,众人突然在这个时候将视线瞄准了荣寅,这个中缘由并不难解释。
之前万事未定,安亲王蠢蠢欲动,睿郡王立场摇摆不明,谁书谁赢皆是未知之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赌,将女儿贸然嫁去,万一荣寅选错了主子,到时睿郡王府不仅不是棵可以挡风的大树,反而是块烫手的山芋。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安亲王已经倒台,国势稳定,荣寅更是立了大功深的帝心,荣家军的脚跟儿也是越站越稳当了,一时间放眼朝堂,可谓无人能比。
试问谁不想巴结攀附?
而攀附的最好法子,莫过于扯上亲带关系最为保险。
睿郡王手握重兵,年少有为,更生有一副倜傥的英俊相貌,正妃之位尚且悬空,试问城中女子谁能没个想嫁进来的想法?
于是乎,睿郡王的亲事一时间成为了夏国百姓们最为上心的首要大事。
这两日来,上府的媒婆和各个美名曰前来拜访,但却‘意外’携带来了自家女儿的生辰八字甚至是画像的朝臣们可谓络绎不绝。
是以,荣寅这才避到了璟玉院来。
此刻听得落银言语间暗讽他,荣寅并没有闪躲,反而有模有样的做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沉吟了片刻,他方一本正经,自顾自地问道:“我今年已经整二十岁,算一算是不是早该到了娶妻的年纪?”
352:明珠登门
落银不知道他何故多此一问,只拿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万青则是再一次让落银见识到了何为夸张的演技。
只见他眼睛瞪的极圆,表情亦是恍然不已,惊呼道:“如此一算,主子确是该成亲了!明少爷与主子同年生的,去年可都抱上儿子了!”
“……”落银嘴角一抽,没有说话,只默默端起了一盏茶。
万青拿眼风偷偷瞅了瞅落银,继而又笑嘻嘻地说道:“咱们睿郡王府,可真的好久没有办过喜事了……”
荣寅微一点头,而后看向落银问道:“你觉得呢?”
落银听他忽然将问题抛给自己,险些给茶水呛住,轻咳了两声稳住了声音这才说道:“你若当真这么想的话,刚好全了外头那些人的心愿,是也不必躲在内院,出去便是了——”
万青一噎,下意识地看向荣寅是何反应。
却见荣寅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他抬眸朝落银看去,目光炯炯有神,眼中含笑道:“你若觉得日后嫁进来一个人太过孤单,我是不介意给你找几个说话的人。”
落银眼底一抹羞恼之气升起,却忍不住嘴硬道:“谁说要嫁进来了,你要娶几个又干我何事。”
“诶?”荣寅一挑眉,朝她问道:“可你那日都同我拜祭过我爹娘了,我爹娘也已认了你这个儿媳,现如今你竟想反悔不成?”
落银闻言面色顿时一红,忙地别过脸去躲开他的目光,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爹还未醒……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荣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落银面上的嫣红还不待褪去,就又听他不似说笑地道:“那等伯父醒来,我便上门提亲。”
落银脸色愈红,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被他三言两语被糊弄的将自己给卖了,一时间心中既有羞悔又有不可忽视的涟漪荡漾开来。
现如今万事已定,他的大仇已经得报,她茶铺里的生意也在稳步上行着,二人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阻碍,若叶六郎醒来,是也真的可以谈婚论嫁了……
两世为人,却还是头一回接触这个问题。
饶是距离叶六郎醒来的日期还不知有多久,但这样想上一想,还是会让她觉得有些紧张。
而紧张之余,竟还有几分期待在其中。
“那还需我现在出去给你挑几个说话的人?”荣寅鲜少能见着她如此娇憨的可爱模样,一时间也生了孩子心性出来,有意逗一逗她。
原以为依照落银不肯低头的性子,势必是要同他嘴硬到底的,却不料她撇了撇嘴,只道出了三个字来——
“我怕吵。”
荣寅听罢愣住了好大一会儿。
这还是叶落银头一回在他面前低头,主动服软儿。
禁不住,他仰头哈哈的大笑出了声来。
万青已经记不得多久不曾听荣寅这样爽朗而愉悦,全无杂质的笑声了。
落银转过了头来皱眉问道:“笑什么笑?”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荣寅边笑边摇着头,见她颇为恼羞成怒的看着自己,忙又道:“刚巧,我也怕吵。”
落银听罢白了他一眼,眼底和唇角隐含着的笑意却呼之欲出。
荣寅是没错过她嘴角蕴含的笑,一时间,眼中的柔情浓的几乎要化不开。
在遇见叶落银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更不相信,这世间会有一人可以令他如此牵肠挂肚,再大的事情摆在她的安危面前,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只一颦一笑便能轻而易举的左右他的情绪。
此生能得此一人,且她心中亦装着自己,何其有幸——
落银望进他的眼中,此刻心中想法与他出奇的契合,别无二致。
万青察觉到空气中满都是二人之间涌动着的甜蜜情愫,意识到自己再待下去就太没眼色,便悄然转了身,欲自行退至厅外。
然而刚一提步,迎面就见府中的小厮朝着此处而来。
“何事?”万青见他脸色是说不出的古怪,便出声询问道。
荣寅和落银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那小厮行礼过后,便支支吾吾的禀告道:“启禀王爷……风郡,不对……明珠公主突然只身前来,说,说要见王爷您,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同王爷说……”
风郡王虽然还未正式提审,但罪名已定,已经剥夺了郡王之命,所以便也再没有风郡王妃这么一说,下人说到一半便改了对明珠的称呼。
明珠的那些丑事,虽然没几个人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讨论过,但上流权贵之间,哪个会不知道她不顾体统,身为风郡王妃却对睿郡王存有不该有的心思。
在风郡王即将要被提审之际,她却又一个人跑来了睿郡王府,这事可是怎么说怎么难听。
小厮不是没有试着阻止过,可根本挨不住明珠的横冲直撞,不敢与她起冲突,小厮只有暂时将人稳住,自己前来将此事通禀给了荣寅。
落银听罢和荣寅互看了一眼,皆觉得不解。
今日宫中已有明言,会将明珠遣返回青国,这个时候……明珠还过来作何?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荣寅朝府中的小厮问道。
那小厮即刻回话道:“回王爷,奴才唯恐将人带入前厅招人耳目,便让明珠公主候在了偏厅。”
倒也是个知分寸的下人。
荣寅“嗯”了一声之后,有些犹豫。
落银看出他的犹豫,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而后便道:“既然人都来了,还是去见一见吧,不管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还是同她说明白的好。如若不然,只怕她也不会就此离开。”
依照明珠那性子,见不到荣寅根本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荣寅原本还担心落银因此不悦,现见她态度如此,便放下了心来,他的想法和落银一样,不管是什么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
“那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荣寅边起身边对落银说道。
落银点头道了声“嗯”,目送着荣寅的背影消失在厅门之中。
万青没有跟去,见荣寅离开,便上前对落银说道:“叶姑娘您尽管放心吧,王爷做事向来有分寸,一准儿能将那明珠公主给打发走的。”
这是怕落银会因此心里吃味呢。
落银听完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是心眼儿小没错,可却也不是缺心眼啊。
荣寅对明珠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吃醋的存在。
如果她当真不分青红皂白到如此地步,那只怕一早就要被自己给气死了。
见她笑的不似作假,万青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心里纳闷不已。
女人可真是奇怪的动物,你总是搞不懂她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不会生气,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又是假生气……当真是复杂,复杂啊。万青在心底摇着头说道。
这厢落银在闲闲地吃茶,另一边儿荣寅已经来至了偏厅。
明珠正坐在厅内朝着门口张望着,目光一寻到荣寅走来的身影,双眼俱是一亮,站起了身来。
“睿郡王爷!”明明是早认定了荣寅会过来,可她还是一副喜出望外的反应。
荣寅不可查的一皱眉,对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之后,便自行坐在了离明珠最远的斜对角处。
明珠也没有逾越,笑着在自己身后的椅上落座。
“不知明珠公主前来所为何事?”荣寅避开明珠满怀爱慕的眼神,开门见山的问道。
听他这么一问,明珠脸上现出了为难之色。
须臾,就见她微微伸前了下巴朝着厅中的几名丫鬟扬了扬。
意思很明显,是要荣寅将下人们屏退。
“不必了。公主有话直说便是,本王洗耳恭听。”荣寅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言语间虽还是算是尊敬,但口气里已经掺了些不耐烦。
这些日子来,明珠在他这里玩的把戏,早已令他不胜其烦。
而且他不想跟明珠独处,以免给人留下话柄。
他是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可他就怕消息传到落银耳中,平白的让她不快活。
虽是小事,可事关落银,他便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见他态度坚决,明珠的脸色有些僵住了。
思及今日前来的目的,她有些踌躇。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啊……
她咬了咬唇,请求般的看向荣寅,“王爷,有些话实在不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王爷还是暂时让她们退下吧。”
可荣寅显然不吃她这一套,面色平淡的道:“既然公主不想说,本王也无意勉强。若是公主没有其它事情,还是请回吧。”
“我说我说……”明珠立马儿接到,不敢再多提条件。
只要荣寅今日能松一松口,她便不用回青国了!
想到这里,明珠心中徒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想必王爷也已得知,明珠现如今得了陛下金口亲允,同卢安风再无夫妻关系——”明珠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显然有着雀跃。
卢安风因罪入狱,被从皇室族谱中除名,她既得了咸丰帝亲口准许可以回青,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同卢安风确实没有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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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进入正轨
荣寅却不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明珠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他满头黑线,当场石化。
“明珠如今已经恢复婚配自由,纵然再嫁也是情理之中……王爷若是觉得明珠且还配的上您,不若就趁此机会上奏陛下,将明珠留在乐宁,留在……留在睿郡王府里。”明珠说话间,双颊不禁飞红一片。
刹那间,厅中寂静的不可名状。
几名丫鬟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不说话。
女子因夫君早亡或者特殊原因和离再嫁的先例不是没有,可……可这么不知羞的主动上门儿,说要再嫁给人家的……只怕放眼整个大夏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吧!
况且卢安风现在还在狱中,还没死呢!
可这事儿要是让卢安风知道的了,只怕没死也会气的当场在牢中死过去也未可知……
荣寅哑口无言,尚且愣在原处,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
没错,他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一来他震惊于明珠这毛遂自荐的‘勇气’,二来更是震惊于她的愚蠢。
时至今下,她竟然还未曾看清咸丰帝的用意所在?
她当真认为只要有人肯答应娶她,她就能继续留在夏国了?
咸丰帝免她一死,并非是善心大发更非顾及两国情谊……而是要彻彻底底的与青国两清!
所以咸丰帝又怎会继续让明珠留在夏国?
“公主所言让荣寅惶恐。”荣寅脸色恢复了从容,直言道:“请公主回去吧。”
“你……”明珠愣了片刻,忙道:“睿郡王爷可觉得明珠配不上?无妨,明珠并未妄想可以做睿郡王妃,侧妃之位足矣!”
为了可以留在他身边,这点身段她还是放得下的。
做侧妃总行了吧?她如此屈尊降贵,他纵然对自己无意,也该会有所动摇才是。
“多谢公主厚爱,可我睿郡王府不需要侧妃。”荣寅声音稍带了凉意,说话间站起了身来,“公主还是早些准备回青之事吧。”
见他要走,明珠顾不得许多,也慌忙站了起来,当即朝着荣寅追了过去——“王爷等等!”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扑至荣寅身后,双手紧抱住了他一条手臂。
迎面而来的冷檀香混合着年轻男子特有的气息传入脑中,让明珠彻底失了理智,她抱着荣寅的双手越发的紧,边道:“我对王爷的心意王爷想必早已知晓,现如今我已非风郡王妃,王爷何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明珠一定尽心竭力侍奉王爷左右!”
守在两侧的丫鬟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怎敢……!
荣寅生性不喜生人靠近,宽衣洗漱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从不让丫鬟代劳,王府上下,还没人敢这么靠近过他。
下一刻,果见荣寅脸色陡然一沉。
“请自重!”
明珠被一道大力甩开,直直的后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再抬头看向荣寅,她眼中满都是惊惶。
方才那一刻,从荣寅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令她胆战心惊。
“来人,送客。”荣寅拂了拂袖,吩咐道。
“是……”丫鬟定了定心神,走到明珠面前轻声说道:“明珠公主,请吧。”
明珠适才回神一般,看了看荣寅,神色中仍有不甘。
“王爷当真对明珠无意?”她自认身份与相貌都无人可比,她不信荣寅当真没有对她动过一丝一毫的心思。
丫鬟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说句实在话,她现在真想撬开眼前这位公主的脑袋,瞧瞧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大夏国,多少未嫁的高贵貌美的女子盼着嫁给王爷呢?夏国与青国开战在即,王爷又怎会有闲心去理会她这个敌国公主?
且还是个嫁过人的公主。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连一个王府小丫鬟都看得这么清楚的问题,明珠却偏生想不透。
面对明珠深情款款而又哀怨的一双泪眼,荣寅厌烦之余,只觉得自打心底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来……这世间之大,果真也是什么人都有。
“我已有意中人,不日便会上门提亲。多谢公主厚爱,荣寅无福消受。”
明珠身形一僵。
饶是她再如何自持貌美,可听他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明白了。
“呵呵……”她低笑了两声,眼泪开始往下落。
荣寅却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径直转了身离去。
明珠抬头望向他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言。
千里迢迢,她从青国远嫁至此,经历了这么多本不该她来承受的事情,到头来却只换来他一句多谢厚爱,无福消受?
明珠自顾自的摇着头,表情哭笑难分。
意中人是吗……
她倒要看看他口中这个所谓的意中人是何模样!
明珠暗暗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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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清早时分,华正街上行人尚少。
伴随着一声吱呀声,街道左侧一家看似寻常的铺子打开了铺门,开始了一天的生意。
抬眼望上一瞧,就能见黑漆木的招牌上赫然雕描着四个中规中矩的朱红色大字——叶记茶铺。左下方,再有一个小小的‘分’字字样儿。
这便是叶记在华正街上刚开张不久的分铺了。
铺子开门不到半个时辰,买茶的队伍就从堂中柜台前排到了铺子门口,虽比不得刚开业那几日的人满为患,但好在生意逐步稳定了下来之后,也称得上一个兴旺。
后院儿中,因为方才帮着伙计们搬茶的缘故,拾香将袖子撸的老高,正同几名新来的伙计们说着叶记茶铺里的规矩,表情专注而严谨。
杜泽远远地瞧了她一眼,点头笑了笑,目含欣慰之色。
这丫头在落银日复一日的教导和影响之下,俨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拾香师傅,有客人说要见东家。”
忽然有前堂的伙计跑过来说道。
拾香刚欲问是什么客人,然而一抬头看见了那伙计身后的人,就一下子怔住了,而后便是一脸掩盖不住的欢喜。
“曾公子怎么来了……快进去坐吧!”拾香喜不胜收,伸手请着曾平康往堂内去坐,这一伸手才瞧见自己还露着大半截胳膊,在他面前实在有失素养,顿觉脸颊一阵烧烫,边忙将袖子放了下来。
曾平康没有错过她这个动作,不由扬唇一笑,边同拾香往里走,边说道:“这铺子开张那日我没来得及亲自过前来道贺,今日得闲,便过来瞧瞧。”
拾香郝然一笑,道了句“曾公子太客气了”,又说道:“不巧的是,师傅不在铺中。”
一听落银不在,曾平康挑眉问道:“方才去了西雀街的铺子里,听叶伯母说落银来了此处——”
拾香听了忙笑着解释道:“师傅今早的确是过来过,但半个时辰前去了茶庄里,约莫要一个来时辰方能回来。”
曾平康了然的点了头,笑道:“无妨,今日索性无事可做,便吃杯茶等落银回来罢。”
拾香听罢禁不住扬起了唇角,拼命压制住声音里的欣喜,道:“那曾公子稍坐片刻,拾香去给您泡茶。”
曾平康笑着颔首,“麻烦了。”
拾香连连摆手说着“不麻烦不麻烦”,一边忙端了茶具而出。
……
叶记茶庄。
落银四处查看了一番之后,同叶流风从共茶院里走了出来。
“这几日我看华正街茶铺里的生意已经逐步稳定下来,明日便可将杜大哥和拾香调来茶庄了。”落银同叶流风说道。
杜泽和拾香都是制茶师,日后自是要待在茶庄里的。
杜泽沉稳老练,且擅长管理,落银打算将茶庄管事一职让他来坐。拾香精通茶理,这两年跟在落银身边更是深得其真传,这茶庄里第一位一等制茶师的位置,非她莫属。
“嗯。”叶流风听罢她一番打算,就点了头。
只有在认为落银的安排不够妥当和周全的时候,他才会开口提意见,如若不然,是别奢求他能多说半个字。
“二伯,那我就先回茶铺了。茶庄里的事情劳你再费心些。”
叶流风又“嗯”了一声,将落银送出了茶庄去。
马车朝着华正街的方向平稳的驶去。
……
“原听拾香说你得些时辰方能回来,打算好坐一会儿呢。可我这第二杯茶还没动,就将你给等回来了——”
落银笑着在曾平康对面落座,道:“茶庄里被我二伯管的极好,我白跑了一趟没落着事情可做,便只得回来了。”
听她言语打趣,曾平康便觉察到她心情不错。
前些日子事情太多,加上叶六郎的事情,曾平康还一度忧心她会扛不住,所以才特意过来看看,想安慰安慰她,眼下见此,倒是他多虑了。
“曾先生如何了?”落银问起了曾通玄的伤势来。
“祖父恢复的极好,只是成日里喊着太闷。”曾平康一想到曾通玄那副愁眉苦脸,成日哎哟个不停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
落银笑了笑,刚想接话,却听堂外有伙计着急慌忙的喊道:“东家,外头有位客人说要找您!”
“请她进来吧。”
落银虽不知是谁,但人既都来了这儿,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354:发疯
而且听这伙计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寻常。寻常来买茶的客人,又怎会无缘无故说要见她?
伙计应了一声下去,没过多大会儿,却又一个人跑了回来。
落银不解的看向他。
“东家……那位客人说要您去前堂见她——”伙计脸色尴尬,大约是觉得被落了面子。
来了别人的地方,架子倒还挺大。
而且这架势,显然是来者不善啊……
落银微一皱眉,沉吟了片刻之后,便站起了身来。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玩什么把戏。
曾平康将茶盏搁下,随她一道起了身,正色道:“我陪你一同过去看看。”
拾香不甘落后,也匆匆跟了过去。
因快接近晌午,堂中买茶的客人也逐渐地少了去。落银来至前堂放眼一望,只见四五个客人在中规中矩的排着队,右侧窄桌旁,却坐了一位身着藕色衣裙的女子,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落银觉得似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哪位。
女子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来,眉眼间自带一种锐利,将原本姣好的面容衬托得刻薄起来。
“你就是这茶铺的东家,叶落银?”女子挑了眉头问道,口气十分的不客气。
“正是。”落银朝着她走近,口气无波的答道。
女子听她说自己就是叶落银,目光顿时间变得更为凶恶起来。上下打量的目光落在落银身上,如同利箭般锋利。
落银心下惊异。
虽然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面善,无法确定其身份,可她至少能确定的是,她从来没有跟眼前的人有过太大交集。何以令她拿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敢问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对面的女子已经站了起来,她目光始终不离落银。
“大胆!见了本公主,还不行礼!”她高喝一声,面色咄咄。
这句话一喊出来,整个铺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放过来了。
看了眼方才那说话的女子,只见她衣着寻常普通,相貌虽有三分姿色但此刻却被严厉所掩盖,通身散发着涛涛怒意,周身更无半个侍从和丫鬟伺候,打眼一看,哪里有什么公主的模样?
曾平康走了过来,拱手朝女子一礼,有礼的说道:“在下同魏王爷有些熟识,上月魏王爷生辰,在下有幸得邀前去,当日宴上几位公主都在场,在下也都见过……对姑娘却无任何印象,请恕在下记性不好——不知是哪位公主屈尊来此?”
这话说的隐晦,但意思却非常明显。
众人都将目光锁在了那女子身上,想看她是何反应。
只见她脸色一沉,高声道:“本宫乃是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
堂中各人诧异无比。
那不是青国的公主吗,不是风郡王妃吗?哦,是了……风郡王的名号已经被剥夺,她现如今回称自己为公主,倒也没错儿。
现如今青夏两国的国情大家都清楚着呢,比不得往日,故一听闻乃是即将要被遣送回敌国的公主,大家都松懈了起来。
任她往日在青国如何,可在这儿不好使了,这儿是夏国。
卢安风落得如此下场,她虽未被株连,但在夏国百姓眼中,她与平民已然无异。
一时间,买茶的继续买茶,买了茶的便离了茶铺而去。
明珠气的简直要炸了。
“你们竟然敢藐视本公主!信不信本公主——”她话到嘴边,却突然被自己给噎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她能怎样?
她现在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禀告昭顺帝吗……
这里是夏国乐宁,不是祈阳。
她现在既无权也无势!
曾平康和落银互看了一眼之后,落银便躬身行了一礼,也算是给明珠留了面子,“原来是明珠公主。不知公主今日为何事而来?”
虽然没有直面见过,但落银对明珠的印象极深刻,说来着自然都是因为荣寅的缘故。关于此前明珠作为风郡王妃还三番两次前往睿郡王府,不管不顾的做法,容不得她不去记住这位公主的名号。
还记得昨日,明珠还去了睿郡王府一趟,当时荣寅去见她,似乎没说几句话便回来了,至于说了什么,落银没有兴趣去问,因为她相信荣寅可以处理的干净。
可今日,明珠怎么突然找到了她这里?
思前想后,落银也只能想出一个原因来——定还是同荣寅脱不了干系。
明珠看着她,冷笑了两声。
“本宫就是想来瞧瞧,是什么人能将睿郡王爷的魂儿给勾了去。”她边说边打量着落银,眼中含着讽刺,“依照本宫来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想必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落银嘴角微动了动,而后看向她说道:“此处乃是茶铺,公主若是来买茶,我自然是不甚欢迎、以礼相待,可若是公主今日前来是为了寻事,还是请回吧。”
“真是伶牙俐齿啊……”明珠的眸光顿时就沉了下去,她朝落银逼近了两步,拔高了声音训斥道:“可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本公主讲话!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贱人罢了!你真当得了睿郡王爷三天的青睐,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这一阵吼,又惹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听她提起睿郡王,多数人不由自主的就将目光移到了落银身上。
现在举国上下谁不知道,叶记茶铺背后的靠山就是睿郡王荣寅。更有传闻,叶记茶铺的女东家同睿郡王关系匪浅。
群众总是热衷于这些风言风语的。
然而落银的反应却令他们格外的失望。
面对明珠一通难听的污言秽语,只见少女白净如玉的脸庞上几乎没有一丝变幻,只淡淡的对店中伙计吩咐道:“送客。”
说罢,便转了身去,不愿再去理会。
之于落银来说,对付明珠这种讲不通道理的人,最好最省力的方法就是不理会。任凭她去吵去闹罢,不去听就是了。
而且她从明珠的眼神和言行举止中觉察到,她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乐观。
同这种人纠缠,只有吃力不讨好,到头来自己还气的不行。
她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去做这种只会吃亏的事情。
“你给我站住!”明珠不依不饶,匆匆上前两步就要去拽住落银。
落银是没料到她竟然已经不顾体统到了如此地步,在大众面前公然撒起了泼!
后襟被明珠一把拽住,她险些向后仰倒而去。
“师傅小心!”拾香惊呼了一声,快步上前。
饶是原本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明珠的落银,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了。
“松开!”落银皱眉道。
“搁本宫这装什么清高呢!你既然这么会勾引男人,干脆茶铺也不要开了!”明珠咧嘴一笑,手中力道一提,将落银又直直的往后拽了两步。
这时,忽觉得左臂被一道大力冲击而来。
明珠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了十余步,撞在了铺门框上。
“没事吧?”曾平康皱眉看着身前的落银。
“我没事……”落银揉了揉后颈,摇摇头说道。
“你们竟然敢推本宫……!”明珠疼的直吸气,一双眼睛却是在喷火。
她扶着身后的门边站直了身子,目光在接触到落银的那一刻,顿时变成了猩红的颜色,然后二话不说就朝着落银扑了过来。
落银见她这副半疯的模样,紧蹙着眉头果断的对拾香吩咐道:“去报官。”
她可没这么多时间浪费在一个疯子身上!
落银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站在那里等着明珠扑过来,加上有曾平康在,她哪里有机会靠近落银。
几次三番的扑了空之后,彻底磨光了明珠的性子。
“贱人!如果不是你睿郡王爷怎么会拒绝我!”她不管不顾的喊了起来,惹的围观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的笑。
觉察到周围的人看待她的目光就像看待一个疯子一样,明珠的情绪越发的不稳定了。
“滚开!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宫将你们一同治罪!”
说着,她一把抓了桌上的两只茶盏,朝着众人摔去。
“嚓!”
杯盏碎裂,四分五裂的朝四处飞去,并着里头盛放的滚热茶水。
人群顿时分散了开来。
“哎呀烫死我了!”
“快走快走……”
“这可真的是疯了!”
“咱们快走吧!”
“走走走……”
刚走到铺门前的纪海被一涌而出的众人挤的险些要站不稳脚跟。
“让人拦住她,在这等官府的人过来。我们先回后堂去——”曾平康看了一眼疯疯癫癫的明珠,对落银说道。
落银点点头,刚想转身,就见明珠又不要命的朝她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嘴里口口声声喊着小贱人。
店里的伙计也分得清形势,忙上前去拦,拦在了落银身前。
然而却见本已要扑过来的明珠,忽然被一道什么力道给往后拽了回去!
“啊!”明珠没有防备,吓得直叫。
“哪里来的疯婆子!”女子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纪海。
落银听出了她的声音,忙就朝前方瞧去。
这一瞧不打紧,就险些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儿来。
355:回青
纪海是习武之人,力气自然不是常人能比,只见她手下一使力,明珠就如同一只小鸡一般被拽至了她眼前,手下再一转,明珠就随着她的动作转了半圈,同纪海面对了面。
“大胆!”明珠又羞愤又惊惧地看着眼前眉眼清秀的女子。
纪海将她松开,问道:“你方才喊她什么?小贱人?”
“本宫就喊了,怎么着了!”明珠气焰还是嚣张的很,但却不自觉的往后退着。
纪海嗤笑了一声,“果然是个疯子,还本宫……话说回来,谁给你的本事来我们叶记茶铺撒野?”
“你竟敢骂我是疯子!”
明珠岂能吞下这口气,当即也顾不得去害怕,朝着纪海的脸扬起了巴掌。
“啪——啪!”
明珠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就觉得左右两边脸颊被掴的发疼,眼冒金星的后退了两步。
铺子里顿时安静了……
明珠好大会儿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纪海轻轻拍了拍双手,似乎脏了手一样,一边抬眼看了看明珠,冷声道:“识相的现在就给我走,这叶记茶铺,可不是你装疯卖傻撒泼的地方!”
“你,你……”明珠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纪海,嘴唇不住的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余光一扫,她忽然弯下了身去,捡起了地上的杯盏碎片,紧握在手中朝着纪海而去。
“小心——”落银提醒了纪海一句,但心里知道就依照明珠的能力根本不是纪海的对手。
不过纪海这性子,好似一日比一日来的要烈了……
落银这句话刚在心里头落音,就听得明珠哀嚎了一声。
“好了,已经报官了。”落银不想将事情闹得过大,让纪海惹上麻烦。
曾平康也道:“纪姑娘手下留情。”
嘴上这么说,可口气里分明有些忍笑的意味。
纪海看了一眼躺卧在地不住哀叫着的明珠,冷哼了一声之后便朝着落银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人?你怎么惹到这种疯子?”纪海问道。
“一言难尽……”落银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惹上的,这还得问一问荣寅。
“纪姑娘可知此人是谁?”曾平康眼中含着戏谑的笑。
纪海不以为然,“不就是个疯子么。”
这自然是带有偏见的说法,其实她也看得出来,这女人并不是个疯子,至少,还没有完全的变成一个疯子。
“她是明珠公主。”落银看了一眼暂时起不来身的明珠。
“什么?”纪海瞪大了眼睛。
“怎么,现在知道后怕了?你可当真越发冲动了。”落银摇摇头道。
“谁害怕了。”纪海撇了撇嘴,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我只是没想到堂堂一个公主竟然会满口秽语,如此蛮横疯癫罢了……谁不知道啊,这不就是个要被送回去的和亲公主么,再者说了,这事儿我们占理,到了公堂上我也不怕她。”
“哈哈哈……”曾平康禁不住笑了出声。
纪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明珠手撑着地板,费力的站起身。目光一刻都不离开落银,凶狠的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落银迎上她的目光,只是皱眉。
然而不曾想的是,官衙没有等来,却等来了风郡王府里的人。
“公主!”
瞧见明珠这狼狈的模样,古嬷嬷既惊且怒。
秋月与春菊也吓得不得了,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明珠。
“滚开!本宫要掐死这个小贱人!”明珠竭力挣扎着两名丫鬟的约束,表情近乎狰狞,“贱人!”
公主这是怎么了!
秋月和春菊看的心惊胆战,不敢放松丝毫,只得在旁边急急的劝道:“公主您先冷静冷静!”
古嬷嬷心底陡然一沉。
公主这模样……
纵然没疯,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看来这乐宁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越早走越好,不然再耽搁下去,不知明珠会再惹出什么不可思议的祸端来!
“把公主带回府去!”古嬷嬷沉声朝秋月和春菊命令道。
“你们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明珠疯狂的挣扎着,髻发上的钗环散落下来,更显得她整个人狼狈不堪。
明珠现下这种情形,秋月和春菊自然知道该听谁的。
明珠这个主子自然不是干惯了粗活的丫鬟的对手,纵然再不情愿,再如何挣扎,却还是被强行半拖半架着出了茶铺。
“公主近来因前风郡王的事情悲痛不已,以致精神有些起伏不定,才会贸然前来打搅,还望见谅。”古嬷嬷走上前来,垂首对落银等人说道。
她身上自带一种在深宫之中磨练出来的气场,不卑不亢。
纪海略有不悦,冷哼了一声说道:“贸然打搅?你是没瞧见方才的情形,她在这里又吵又闹,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将我们铺子里的客人都吓走了——原来你们青国的皇室,就是这样教导公主的。”
别看纪海平素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可一旦事关叶流风和落银一家人,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贵铺的损失,我们愿意补偿。”古嬷嬷垂了垂头。
“谁要你们什么补偿……”纪海瘪了瘪嘴。
她不过就是口头上硬一硬罢了,见对方不依仗明珠公主的地位仗势欺人,道歉的态度还算好,怒气便消了大半。
纪海看向落银,让她来拿这个主意。
落银走上前来,对古嬷嬷微微一笑,道:“赔偿就不必了。公主今日前来闹事,这会子消息只怕已经传到官府了,用不了多久官府应该就会有人来处理此事。”
古嬷嬷一听这话连忙就道:“还请姑娘网开一面,不要同公主计较,公主如今的状况姑娘应当也看到了,实在并非有意——”
现在她们在夏国的处境可谓举步维艰,若此事再闹到官府,指不定又会牵扯诸多,雪上加霜。
毕竟明珠身份特殊,官府不好处理,到时候只会上奏宫中听取宫中的处理意见,而到时必定会传到咸丰帝的耳中,帝王心思难测,若再得知明珠如此不懂收敛,那后果……!
古嬷嬷时刻未敢忘却当下两国关系,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她们无力扭转乾坤,未能缓解两国关系已无颜面对昭顺帝和太后,若情况再因她们恶化,那当真是罪不可恕!
如今时势已然不可扭转,万万不能让此事传到咸丰帝耳中!
“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古嬷嬷当下心一横,竟是冲着落银直直的跪了下去。
落银被惊的后退一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古嬷嬷,皱眉道,“这是作何?”
此事并不算什么大事,而且明珠的身份摆在那里,官府应当也不会给予重处——这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何以这么大的反应,竟不惜给她下跪!
明珠的神经有些失常落银看得出来,可眼前这嬷嬷,可怎么看也不像是脑子不灵光的人……
“姑娘若肯不再追究此事,只要我做的到的,姑娘尽管开口!”古嬷嬷声音定定。
“……”纪海皱眉,上前扯了扯落银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
这老妇看着实在可怜。
纪海向来吃软不吃硬。
曾平康也道:“总归已经无事了,她们也即将要回青国,应当不会再来闹事了。”
铺门前陆陆续续的围了些看热闹的百姓,不明情况的对着跪在地上的古嬷嬷和她所跪之人落银指指点点,低声讨论着。
落银对上古嬷嬷凝重的眼神,沉吟了片刻,似明白了古嬷嬷在担忧什么。
“你起来吧,此事我不再追究就是。”
古嬷嬷大喜过望,连忙叩头道谢。
“快起来吧——”落银极不习惯被人跪着还磕头,连忙皱眉道。
古嬷嬷这才起了身来,又对落银道了谢意之后,适才离开了茶铺而去。
落银看了一眼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青国将乱,她也隐约觉察的到。这是一趟浑水,她不想去掺和,更不打算推波助澜。她看出了古嬷嬷的害怕,是在忧心这件看似算不得什么的小事,会再次引发不可预料的变数。
既是如此,倒不如算了。
反正这气,纪海方才打出去的那两巴掌,已经帮她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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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明珠公主被遣返回青的消息在乐宁城中传开。
或许是为防日久生变,古嬷嬷才那么着急着带明珠回去。
落银听到这个消息,吁了一口气。
明珠这个不得消停的闹事精走了,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国公大人寿诞在即,银儿可想好送什么做寿礼了吗?”月娘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落银停下敲打算盘的手指,抬起头来对着月娘笑了笑,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月娘惊讶的看着落银。
她怎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落银近来忙得不可开交,何时抽空去准备寿礼了?
落银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打算去过多解释此事,就弯起嘴唇笑了笑。
月娘也没多问下去,毕竟白世锦的寿宴上,比起落银准备的寿礼是什么东西,她真正关心的却是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356:盛装打扮
外人兴许不知,但她却知道,白世锦这场寿宴可不是一场单纯意义上的寿宴……
月娘垂首望着打着算盘,表情一丝不苟,仔细核对账薄的女儿,低低的笑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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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乐宁城的清早里,朝阳自东方缓缓升起,将枯枝和屋顶上的冷冷秋霜不着痕迹的带走。
“诶诶!不对!再往左边儿挪一挪!”
“桌椅可都备齐整了?”
“快将宾客的名单再校对一遍,以免遗漏——”
白国公府里,一大清早的就十分热闹,下人们正在各处有条不紊的为今晚的寿宴做着准备。这样的忙碌,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开始了。
午时过后,一顶官轿在白国公府前落定。
须臾,轿帘被小厮从外头恭谨地掀开,一只官靴从里面踏出的同时,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陷入眼帘。
男人面色如常,眼底却有三分不寻常的复杂之色。
“大爷回来了。”
白福迎了上去,对白景亭行礼。
白景亭“嗯”了一声,边朝院内走去,边问道:“父亲可在府中?”
白世锦的身子在一日日的调养下,再加上心情愉悦松快的缘故,已可出府走动,近来更是经常走动于挽月馆,同风朝岬饮茶下棋。
“老爷在院子里呢,所以才让奴才在此候着大爷。交待若是大爷回府,就让大爷去秋霜院一趟。”白福面色恭谨的说道。
白景亭听罢,面上一讶。
莫不是父亲已经知道了不成?
思及此,白景亭同白福快步朝着秋霜院而去。
白世锦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着太阳.
天气日益寒冷起来,遇到晴好的天儿,坐在院中晒太阳吃茶已经成为了白老爷子不可缺少的日常活动之一。
“父亲,您找我。”白景亭走到白世锦身边,行礼过后说道。
白世锦靠在宽大的藤椅背上,眼睛半阖着。
“嗯。”白世锦朝着白福等人挥了挥手。
白福示意的一躬身行礼,遂领着院子里的丫鬟和下人们退至了院门外。
“坐吧。”白世锦对白景亭说道。
白景亭自寻了身后铺上了软垫的石凳坐了下来,等着白世锦接下来的话。
白世锦看了一眼白景亭身上未来得及换下的官袍。
“早朝后可是被皇上留听了?”
到这个时辰才回府,而且一身官服。
“是。”白景亭看向白世锦问道:“父亲可是听到了风声?”
“早在半月前,陛下出宫游园邀我同朝岬伴游之时,我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只是那时卢安淼造反之事刚平,一切尚处于待定之中——”
白景亭一阵错愕。
由此看来,咸丰帝动这个心思,已非一日两日!
“我白家世代没有女子进宫的先例,乃是当下几大世家中唯一的例外。”白世锦叹了口气又道,“当年莺歌未嫁之时,陛下就曾动过纳她入宫为妃的心思,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白莺歌同叶六郎私奔,失了音讯,咸丰帝不得已之下才断了这个念想。
但当年,咸丰帝还是因为此事好生冷落了白家一阵子。
“可瑾瑜的性子……”白景亭愁眉紧锁,“我实在不放心她进宫。”
“那倒也不一定。瑾瑜这孩子除了有些目中无人之外,其余的倒还可以,这些年她同几位公主处的不是极好么。”白世锦口气不明,不知是贬是褒。
“父亲的意思是……同意瑾瑜嫁入东宫!?”白景亭错愕的看向白世锦。
白世锦淡泊的心性他是知道的,岂会是攀权附贵之人?
更何况白家只有白瑾瑜这么一个后人,依照况氏的打算,日后是要为白瑾瑜招婿入赘的——
“景亭啊——”白世锦微微张开了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从此次卢安淼一事上面,你也该看明白宫里的态度了。”
白景亭沉吟片刻,最终只是垂下了双眸,没有说话。
“不是为父狠心,而是事到如今,为父不得不为白家的以后考虑。我这老命一条,时日已经无多,日后这国公府要靠你一人支撑,为父只能提前将一切为你打点妥当。”
咸丰帝此次在对待卢安淼造反一事的态度,明显是在震慑各大藩王和世家,想让他们知道,同朝廷作对只有一个下场——
“父亲……”白景亭忽而红了眼眶。
“景亭。”白世锦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咱们白家,已经比不得二十年前的那个白家了……”
当初那个时处乱世的白家,是连咸丰帝都要忌惮上几分的。
而如今,兴许咸丰帝对白家还是有几分敬重在的,但却没有了忌惮。
听得老父这么说,白景亭想着老人一生戎马,看似什么都不在乎,随意的紧。甚至在个别人眼中颇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到现在还在为白家考虑着。
白景亭有些心酸。
“没能为白家延续香火,景亭愧对父亲。”白景亭将头低的愈低了。
若是白家香火繁盛,是也不至于让白世锦为了此事发愁了。
“莫要说傻话。”白世锦佯怒瞪了白景亭一眼。
对于香火之事,白世锦开得倒是极开的。顺应天意就是了。
“事情还不一定,我们暂且等等看宫中的态度如何。”
白景亭点头,压下心口的苦涩,道:“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不说这个了……”白世锦呵呵笑了两声,作势就要起身,边说道:“今儿可是个好日子,我得去准备准备更衣了!”
白景亭见状忙上前将白世锦从椅上扶起。
“不用扶不用扶。”白世锦连连摇头,面带笑意地说道:“为父今日心情极好,觉着这身子也跟着年轻了好几岁……”
白景亭见老人这么高兴又精神,脸上不禁也露了笑容,“那我稍后便让人进来为父亲更衣。”
“你也快回去准备吧——”白世锦笑着对儿子摆了摆手。
白景亭含笑应“是”。
此时此刻,白国公府的另一边儿,况氏正坐在镜前让丫鬟梳头挽髻。
作为操持这场寿宴的白府女主人,况氏自然不会让自己在仪容装扮上输给宴会上其它的女人们。是以,况氏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开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了。
“娘!”
一声清脆愉悦的喊声隔着帘子传了进来。
听出是白瑾瑜的声音,况氏对镜扶了扶鬓边的金钗,随意的“嗯”了一声。
下一刻,白瑾瑜的脸庞就出现在了镜子里。
她走到况氏身后,笑嘻嘻的夺过丫鬟手中的梳子,道:“娘,我来给您挽吧!”
况氏转过身来一巴掌打在白瑾瑜的手背上,皱眉道:“别胡闹!”
今日可是有大正事的,岂能容白瑾瑜胡来。
白瑾瑜轻哼了一声,不甘心的将梳子塞还给了丫鬟,不悦的撇着嘴巴来到梳妆台旁,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梳妆台上首饰盒里的首饰,一边不屑的咕哝着,“不就是祖父为那小贱种办的一场认亲宴么,瞧把您给紧张的,跟什么似得……”
况氏腾出眼神儿扫了女儿一眼,这房中的两个大丫鬟都是她的心腹,白瑾瑜在这里发一发牢骚也没什么,她也没有出言责备。
可这一看,却叫况氏愣了愣。
只见白瑾瑜今日描了极精致的妆容,眼角眉梢无不是经过了精心的装扮,一身桃红色绣金大袖襦裙,更将人衬的娇艳无双。
“回去换身衣裙!”况氏回神过来即刻就皱了眉,责备道:“你又不是不知,你祖父向来不喜过于华艳的东西——”
“我才不要!”白瑾瑜撅起了嘴,“又不是办丧事,穿那么素作何!这套衣裙,可是我提前一个月去量身定做的!”
“口无遮拦!”况氏一巴掌落在了白瑾瑜的脑袋上。
白瑾瑜连忙捂着头后退了两步,同况氏大眼瞪小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
“提前一个月制了这套衣裙?”况氏看着白瑾瑜的目光有些奇怪起来。
不对啊,白世锦的寿宴年年都有,却不见女儿这般刻意打扮过。
见母亲投放过来的目光,白瑾瑜擦了脂粉的脸上,腾的一下烧红了起来。
况氏一愣之后当即恍然!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却是自己带大的,白瑾瑜的那些个小心思从来瞒不过况氏的火眼金睛。
此刻见女儿这种反应,况氏顿时明白了……女儿这是长大了!
寿宴之上,定会有许多权贵家的公子哥儿前来。
白瑾瑜此般装扮自己,不过就是为了吸引众人的注意——
“你糊涂啊!”况氏皱了眉训斥。
“我……我怎么了!”白瑾瑜挺直了背,不肯示弱。
她今年已经十五,年过及笄,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这么做……怎么说也不算过分吧!
况氏站起了身来,伸出手指戳了戳白瑾瑜的脑门儿,“来人皆是朝中重臣,怎会让家中儿子入赘!”
“入,入赘?”白瑾瑜张大了嘴巴看着况氏。
“不然你想如何!放眼这乐宁,你也不想想哪家能比得上咱们白家!咱们白家的财产以后都是你的,你何故要委屈自己下嫁到别家!”况氏看着不开窍的女儿,一阵气闷。
357:她不能坐这
原来家里的人在对待她的亲事上面,竟然是存的这个心思……
白瑾瑜一时间既气又羞,反驳道:“你和爹怎么就觉得,我一定就嫁不到比咱们家更好的人家去!”
“比白家更好的人家?”况氏像是听到了笑话,冷笑了两声之后,道:“除非你去做皇家的媳妇!”
“这又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白瑾瑜不顾得女儿家的矜持,一脸自傲的道。
“……”况氏怔了怔。
是了,白世锦每年寿宴,宫中都会来人,这几年咸丰帝龙体欠安,便让皇子们代为祝贺。
白瑾瑜竟是安的这个心思?!
况氏看着女儿,眉头越皱越紧。
“万万不可!”她瞪着白瑾瑜,几乎一字一顿的训诫道:“你真当皇家的媳妇是那么好当的?几名皇子正妃已定,你嫁过去也只能做小!”
白家唯一的嫡孙女,怎能为小?
别说她况氏,就是白世锦也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谁说的……”白瑾瑜咬了咬下唇,眸中闪过一丝涟漪,低声说道:“太子殿下东宫里的正妃之位,不还是空着的么……”
太子妃之位?未来的皇后之位!
合着今日白瑾瑜这身装扮是为了卢治而费心准备的!
况氏被吓了一跳。
这个她可是想也没敢想过的!
况氏滞了半晌,几欲张口,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
白瑾瑜脑海中闪过一张隐现在白梅亭中恍若谪仙的俊秀面庞,只这一个画面,便叫她心跳错漏了几拍。
在去年深冬,梅园白梅绽放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那鲜少露面的东宫主人,竟有着这么一副绝世的好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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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近冬日,太阳落山的时辰便越发的早了。
申时刚过片刻,暮色已至。
昏淡的晚霞映照着白国公府前高悬着的赤金匾额,烨烨生辉。
府门前,除却两个镇府石狮中间的走道以外,两侧已经停满了来客们的车撵。
“表小姐还没过来?”
白福来到府门前,拱手朝着三位并肩走进来的朝官一行礼,含笑目送着三人在家丁的带引下走进院中之后,适才朝门侧迎客的下人问道。
“还没呢——”坐在一侧桌边手中持笔,记录着来客们礼单的官家笑吟吟的说道。
白福不由地朝门外看去。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到开宴的时候了,宾客们已经来了十之八九。
“派个人去瞧瞧。”白福出于谨慎地说道。
平素还且罢了,可今晚这寿宴可是万万不能少了这表姑娘啊。不然可就白准备一场了。
家丁刚应下,还没来得及抬脚呢,就听门外传来了马车车轮滚动的轱辘声响。
白福连忙定睛探去。
只见浓浓的暮色之中,一辆蓝顶儿宽厢马车正朝着此处赶来。
再一看,后头还紧跟着一辆。
两辆马车相继在国公府门前停稳。
“睿郡王爷!”白福看清头辆马车里下来的主人是谁,惊诧了一瞬之后连忙迎了上去。
荣寅淡笑着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
“福伯。”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白福忙看了去,就见是落银和月娘,正牵着虫虫走了过来.
“表小姐来了!”白福笑的极慈祥。
“福伯好!”虫虫笑的眯起了眼睛,十分讨喜地同白福问着好。
“好好好……”白福不住的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在荣寅和落银之间打着转儿。
表小姐竟是同睿郡王爷一同过来的……白福望着这一前一后停着的马车,心中暗暗有了计较。要知道这往年老爷办寿宴,荣寅最多是让人送份寿礼过来,从不亲自前来。
毕竟睿郡王府和白国公府,向来没有什么交集。虽然立场不为敌对,但也绝对跟亲密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看着挺重的,叶姑娘我来帮您提吧!”万青上前来接过了落银手中提着的大圆盒,表情殷勤。
白福讶然了片刻,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睿郡王、表小姐、叶夫人都快请吧——”白福没再多耽搁,伸手引着落银几人进了府去。
筵席设在国公府东院。
这院子落银曾随白世锦散步的时候来过一次,只记得亭台楼宇、假山荷塘应有尽有,因少有人来,十分的安静。
然而今晚的情形却是截然不同。
院中假山与各个亭台处,都高高挂起了燃着明火的大灯笼,将四下照的通亮犹如白昼。
待来到摆宴之处,更是热闹非凡。
纵然摆宴之前要比发出去的请柬上的名额要多备足了十来张闲桌,可眼下几乎已经是座无虚席了。毕竟是国公府的宴,一年几乎也就白世锦过寿这么一回,机会难得,于是乎,许多来客们除了带了家眷之外,还很‘凑巧’的携了几位知己好友前来赴宴。
白福分别将荣寅和落银带去了各自的桌席之上。
荣寅刚坐下,就觉后背被人猛拍了一下。
“稀奇啊!”身后传来一阵讶异的唏嘘。
荣寅不消回头,也知是哪个。
敢对他此般动手动脚的,想也知道除了明方华没有第二个了。
见荣寅没理会自己,明方华也丝毫不觉得没面子,反而变本加厉的串了桌儿,坐到了荣寅身侧来。
“你怎么有这个兴致过来吃酒了?”
“营中近来不是挺忙的吗?”
“你倒是说句话啊!”
荣寅揉了揉眉心,就“嗯”了一声。
明方华见他这副反应,就不悦的‘哼哼’了两声。随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对面的女席上面。
在夏朝,但凡是在正式的筵席上,男女是不可混坐的。一般是男席在左,女席在右,中间需得有一条过道隔开。而这过道的正前方,便是主人家的主座了。
男女宾客离主座的远近也颇为考究,不可随意而坐。若是家宴,则要遵循长幼嫡庶来排列;若非寻常家宴,便按照来客身份的高低来区分前后。
荣寅同太师之子明方华的位置,自然是紧靠前的。
而对面的女眷,想也知道身份不会太低。
对面女席之中,莫过于一声桃红绣金襦裙,一脸洋洋自得的正被诸位官家小姐们围着攀谈的白瑾瑜最显眼了。
然而明方华率先注意到的却并非白瑾瑜。
“咿!?”明方华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那抹怡人的秋香色身影被人引着入席。
他看错了不成?
明方华又定睛仔细瞧了瞧。
“还真是她!”明方华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荣寅。
荣寅端起面前的温茶吃了一口。
“真有你的啊……”明方华将吃惊压了下去,换上了一副揶揄到了极点,已经有些偏向于猥琐的表情,“这可还没过你荣家的门儿呢,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带出来了?”
落银一介平民之身,自然不可能得到国公府的邀请。
明方华只能想到是荣寅带她过来的。
听明方华说到过门儿不过门儿的话,荣寅唇边不由扬起一抹笑来,并抬头朝对面瞧去。
这一瞧,便不由皱了眉头。
明方华见他表情不对,也看了过去。
只见对面席上的白家的孙小姐白瑾瑜忽然站起了身来,面色不善地道:“慢着!”
正打算在这席落座的落银和月娘止步看向她。
虫虫素来惧怕她的凶悍,此刻听得白瑾瑜声音严厉,当即怯怯地躲到了落银身后。
“福伯,你怎么能带他们来这里坐!”白瑾瑜嘴里喊着福伯,眼睛却是落在落银的身上,眼神之中满都是倨傲与不屑。
福伯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白瑾瑜身侧的几个空座说道:“孙小姐,这位置本来就是……”
“不行!”白瑾瑜打断了他的话,挑高了眉说道:“我还有几个朋友待会儿要过来,你带她们去别处坐。”
“这……”白福神色尴尬。
这时,又见白瑾瑜伸出了食指指向远后方的坐席,道:“喏,我见那儿不是有很多空位吗?”
白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那里坐的全都是身份最低的妇人们。
落银虽然如今名分还未全,但是国公府表姑娘的地位却是不可更改的。
坐在那里,岂不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白瑾瑜眼中含着嘲讽而得意的笑瞥了落银一眼,而后落座了下来。
白福看向白瑾瑜的眼神无奈至极。
这位小姑奶奶可真是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顿了顿气儿,他表情严肃地说道:“孙小姐,老爷之前有吩咐——”
“福伯。”这次打断他的话的却是落银。
“不必了。”落银神色淡淡,“坐哪里都一样。”
今日不管是对于白世锦,还是对于她来说,都是个重要的日子。她不想在这个日子里,因为没必要的人和事闹得不愉快。
她转身扯起了虫虫便欲走。
月娘叹了口气,自是跟上。
见落银这样,白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表情为难地跟了过去。
“且慢。”
一道温雅的女声忽然在耳畔响起。
落银循声看去。
只见在明珠上一席,也便是紧邻着主座右边的位置上,一名身着绛紫色锦缎妆花褙子的妇人坐在那里,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