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荣寅的怨念
妇人年约三十四五岁的模样,由于保养得宜的缘故,可能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也未可知。
一身绛紫将她显得华贵无比,一串圆润的白珍珠项链绕颈三圈,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更显典雅端庄。
容貌虽远远谈不上是倾城之色,年纪也已步入中年,但她身上这股温雅到了极致的气质,却是落银从未见过的,一眼望去,只觉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落银定了定神。虽不知这妇人是谁,又作何喊住自己,但见她身为长辈,为求得一个礼数周全之道,落银还是朝她行了一礼。
落银回过头来的一刹那,妇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浓浓的惊讶之色。
“这是建安侯夫人……”白福在落银身边小声的提醒道。
落银愣了一下。
早年因变迁往了京外的建安侯吗?
建安侯的名号她听说过,但却是来自于荣寅。
不为别的,就因为雍亲王唯一的亲妹妹荣起湘,也就是荣寅的亲姑母正是当今的建安侯夫人——便是她眼前这温雅的妇人了。
怪不得见她有些眼熟,原来正是荣家人。
殊不知,她觉得建安侯夫人眼熟,建安侯夫人更觉得她面善。
建安侯夫人压下心中层层疑窦。
“我身边正好空了三个位置,你们且来这儿坐吧。”她朝落银招了招手。
本来只是觉得这小姑娘沉稳的性子让她欣赏,不愿见她真去了后头坐着没面子,然而看清了落银的相貌之后,更是不由地亲近了起来。
这模样,当真是像极了她昔日一同长大的挚交好友,白莺歌。
而今又是在白府里遇见,难道只是巧合吗……
听她邀自己相坐,落银颇为意外。
素不相识,她为何要帮自己解围?
她虽是荣寅的亲姑母,可极少回京中来,她确是从未见过她的。
见她有些发怔,白福忙地在一侧低声提醒道:“表小姐,还不快谢过建安侯夫人……”
落银收神,躬身道谢,“晚辈谢过建安侯夫人。”
建安侯夫人笑了笑,又对着她招了招手,面上是不掩饰的喜爱。
“哼……!”白瑾瑜在一旁瞧见落银和月娘去了最上席落了座,气的面色铁青,握拳捶桌。
本是想给叶落银一个下马威,却不料弄巧成拙,让她坐在了自己的上面!
但是她再如何不悦,也不敢在一干王妃和伯候夫人面前撒野,只得强自咽下这口气来。
“这是谁呀……”白瑾瑜身侧的一名少女悄声问道。
除了宫里的公主之外,白瑾瑜这桌坐着的小姐们,当是京中贵女圈中的佼佼者,可她们却无一人见过落银。
方才白福带她来这里与她们同座一席,显然身份不低呀。
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京中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位官家小姐。
想到方才白瑾瑜说的那番话,显然是认识她的。于是一干人都疑惑不解的看向白瑾瑜,等着她的回答。
“哼!不过就是一个——”白瑾瑜面色愤懑而不屑,但话到一半,却忽然停住了。
今晚白世锦可是要当众为这个小贱人正明身份的!
她若是现在为逞一时之快,话说的太难听了,等会儿叶落银的身份被宣扬开,她不就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白瑾瑜难得的理智了一回,将本欲说出口的难听话,不甘地给咽了回去。
“是一个……什么?”她话说一半便不说了,急煞了一干贵族小姐们。
“不说了!都别问了!”白瑾瑜烦闷的皱眉,端起面前盛着桂花蜜水的玲珑青瓷碗凑到唇边吃了一口,而后“嘭”的一声,重重的搁下。
显然是十分的不快。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了一番之后,也没人再敢去踩白瑾瑜的尾巴。
只是心中不由地越发好奇了起来,朝邻桌望去,只见不过是二八年纪的少女,正同建安侯夫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建安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是一刻也没消减过。
看起来同建安侯夫人的关系也极好,但并不算亲密,所以断不会是建安侯夫人的女儿……这究竟是哪个?
众人心中的好奇就跟猫挠一般。
“哟……你也真够快的啊!竟然已经将人带给你姑母认过了——”明方华这回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不遗余力的揶揄着荣寅。
荣寅却是费解的一皱眉。
因为他知道,他这姑母压根儿就不曾见过落银。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迟早是要见的。
这厢,建安侯夫人正笑着同落银说,“这位置本是给我那三个女儿准备的,可我那大女儿来京后不慎染了风寒,不便出门,老二和老幺赖着大姐,便也跟着不肯过来了。”
说到自家三个女儿,建安侯夫人眼中满是慈爱。
“晚辈还是在这儿谢过夫人了。”落银盈盈笑道。
月娘也道了句谢。
“没什么好谢的。”建安侯夫人摇摇头。
顿了顿,她状似无意的朝落银和月娘问道,“不知你们同国公府是何关系?”
这小姑娘同白莺歌相似固然是相似,但她身边这位妇人,却哪里是白莺歌?
而且若真是白莺歌的女儿,又在这国公府里,她回京这几日来怎会一丝风声也没有听到?
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打听着昔日好友的消息,同样是一无所获。十多年过去,差不多也是心灰意冷,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今日落银的突然出现,再次点燃了她的希冀。
月娘笑了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合适,便看向了落银。
在这个问题上面,月娘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自然还是由落银来回答比较合适。
落银想了想,只得略显复杂的一笑。
这桌上的人个个身份都尊贵的紧,她若在这里自己说出来,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显得太过贸然和冒昧。
还是由白世锦待会儿亲自说出口的好。
建安侯夫人见落银如此,眼神微微变了变。
“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讲的?”她心知落银这副模样是不大愿意说,按照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礼仪来说,这问题她本不该再问下去,可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得到答案。
落银也是错愕她会再次追问,但也只得歉意的一笑。
建安侯夫人暗下皱了皱眉。
片刻之后,微微放低了声音说道:“待宴罢,我请你去偏厅吃一盏茶可好——”她心想,该是这么多人在场,这姑娘的身份当真是有隐情,不便说出口。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才行,不然她睡也睡不安稳。
“……”落银越发的错愕了。
这建安侯夫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为了打听个八卦而如此不遗余力的人!
怎么偏生对她的身份如此好奇?
宴罢……
落银想了想,待宴罢,她的身份众人已然得知,这一盏茶吃不吃已经不打紧了。
于是,便含笑点了头。
建安侯夫人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来尝尝这刚冲的桂花蜜——”她笑着对落银说道。
现在还没正式开宴,未上菜,男席上送了茶水,这年代里女子吃茶的不多,便在女席上送了这桂花蜜。
“多谢夫人。”落银端起小吃了一口,便觉满口充斥着桂花的香甜。
对于她这种喝惯了茶叶的人来说,这桂花蜜实在甜腻的过了头。
想到虫虫喜欢,落银便取了调羹,打算喂他吃一些。
一转头,果然就见坐在她和月娘中间的小家伙,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落银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一勺勺的喂着他。
半小碗吃罢,月娘拿了帕子为虫虫温柔的擦拭着小嘴巴。
荣寅隔着走道瞧着这娘仨,时不时地眼中就会泄露出一丝笑意来。
明方华说的实在是累了,偶尔抬起眼皮子看荣寅一眼,却已经懒得去吐槽。
哎,反正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眼高于顶的睿郡王爷,这回可算是真的栽了……
“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吃喜酒啊?”明方华百无聊赖的晃着杯中金黄色的茶汤,一边眼皮也不抬的问道。
荣寅这杯喜酒,他可是等了太久了。
与他同龄交好的,哪个家中没有一两房妻妾。在这上头,可唯独荣寅最不济了。
可作为知己,他也知道,荣寅这些年不娶,乃是因为有深仇大恨在身,无心情事。但如今不同了,他大仇已报,也该想想成家之事了。
况且眼下又有了这么一位心上人儿。
“你急什么。”荣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还不是替你着急!”明方华没好气地说道,“真是不知好歹啊。”
“咳
咳……这有什么好急的。”荣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摇着头道:“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别看他面上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实则内心已经被无数怨念所充斥。
他不急?
他能不急吗!
可急有什么办法!
叶六郎一日不醒过来,叶落银便死活不肯点头,他总不能带兵上门强娶吧!
再者说了,就算,就算他是真的想过要强娶,但估计这招对软硬不吃的叶落银实在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啊……
359:正式认亲
看了一眼对面一脸笑意正低头同虫虫说着话的落银,荣寅强忍住要挠头的冲动。
落银打了个冷战。
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可刚刚怎么忽然觉得接收到了一种……极幽怨的眼神轰炸之类的?
这会子的功夫,已有身着清一色石青色比甲的丫鬟们端着方正的朱色托盘鱼贯而入,开始有序的上起了开席的凉菜。
一直四处照看、招呼着来客们的况氏也落了座,她是白家的女主人,自然是要与建安侯夫人她们同席的。
落银忽视掉她时不时投放过来的目光,转头朝后方甬道的入口处瞧去。
就要开宴了,今晚这寿宴的主人公也该是时候过来了。
果然,刚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白世锦就在白景亭的陪同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一见白世锦过来,宾客们纷纷起身。
兴许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白世锦今晚看起来气色格外的好,精神抖擞的,一改之前在人前病重的模样,是叫许多人在心里暗暗称奇。
白世锦走到主座后,笑吟吟的。
“白国公身子渐好了,日后一定寿比南山!”
“恭贺国公大人寿辰——祝国公大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来客们纷纷揖手祝寿,一套又一套的吉利话儿,听着白世锦心里头那叫一个舒服。
“好好好……借各位吉言。”白世锦笑呵呵地对众人道,“诸位赏脸前来,是白某之幸。快快请坐吧——”
众人纷纷回礼道:“国公大人言重了。”
直到见白世锦率先撩袍坐下,众人这才落座下来。
“诸位莫要客套,权当是在自家一样,定要吃饱喝足才行。”白景亭招呼着众人动筷。
现场笑语声不断,一时间热闹非凡。
然而众人刚拿起筷子,就忽然听得一道宦人特有的尖利声音传入耳中。
“太子殿下到——”
这声音那叫一个婉转,久经不散。
众人都惊诧的不行。
太子殿下怎么也来了!
看看席上已经来了几位皇子,以为就同往年那样,就由这几位代表宫中来贺寿了。岂料太子竟会亲临!
这倒不是说白国公府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而是因为太子卢治,素来没有出席过这种类似的场合——
可当真稀奇的很!
今晚到底是刮了哪儿阵风?不单来了睿郡王,现在还来了太子殿下!
而且如果之前参加过白世锦的寿宴的人,都应该能感觉的到,国公府今年宴请的宾客格外的多,是要比往年多上一倍还不止。
毕竟白世锦不是个喜欢吵闹的人,他一向主张从简,往年祝寿,不过邀上个别关系尚可、或朝中地位崇高不得不请的人。
而今年,却是大有不同。可以说京中但凡能提的上名号的,他都请了。
众人自觉这场寿宴会同往年有些不同……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白世锦率先行礼,垂下的眼睛里有几分闪烁。
卢治竟然来了……这可以说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定是咸丰帝的意思没错了……
余下众人回神过来,连忙跟卢治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清泉般的声音平缓地说道。
“谢殿下。”众人整齐而有肃地直起了身来。
白瑾瑜一颗心似要跳了出来。
他真的来了!
原本只是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竟不曾想他真的就来了!
就跟做梦一样……
白瑾瑜暗下掐了自己一把,立马疼的回了神儿。
偷偷地抬起头,捕捉到了那道独一无二的明黄/色的挺拔身影。
“宫中临时有事,来的晚了,还望白国公谅解。”卢治彬彬有礼的说道。
“殿下言重了,微臣岂敢!殿下能亲自前来,已是微臣莫大的荣幸了。”白世锦同白景亭迎上前去,将卢治引至上座。
待卢治坐下之后,众宾客们方一一落座下来。
白世锦望了一眼下方济济的客人们。
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不该来的也已经来了。
“我先敬诸位一杯——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老朽的寿宴。我先干为敬!”白世锦站起身,朝着众人举起了手中酒杯,声音较于平常来说,有力了太多。
但白景亭挂念他的身子,不敢让他饮太烈的酒水,便将白世锦面前的酒换作了果酒。
众宾客们也纷纷举杯,同白世锦一饮而尽。
“除此之外,老朽想趁着今日大家都在这儿,有一件事情想请大家帮着见证见证。”白世锦敬完这杯酒,并未急着坐下。
席上众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亦有少数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就说么,今日这阵势有些不对头。果然国公府是有什么事儿——
“不知国公大人所说何事啊?”席上有人出声问道。
“说来这本是我白家的家事。”白世锦叹了口气,道:“想必诸位也该知道,老朽曾有一女,名唤白莺歌,于一十六年前不幸走失,多年来一直杳无音讯。”
众人听他忽然提起这伤心事来,纷纷出言安慰。
知道情况的,不知道情况的,都开始安慰了起来。
“白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
嘴上这么说,但各人心底都是明白的。倘若当真平安无事,又岂会十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哪怕一句音信也好。
听到这句话,白世锦摇了摇头,道:“几个月前,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得知我那苦命的女儿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老人的声音苍老里带着沙哑,落在众人耳中,分外的凄凉。
白景亭默然着,垂眸不语。
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什么……莺歌她已经……”建安侯夫人喃喃自语,表情惊惶。
月娘暗自拍了拍落银的手安慰着。
其实落银一开始心中并无太大感触,毕竟她是半路投胎过来的,原主的记忆力也没有关于白莺歌的。可经这气氛一传染,不禁也有些伤感起来。
“逝者已逝,还望白国公节哀。”最后是卢治开口打破了寂静。
太子一开了口,余下众人也纷纷回神。
“国公大人切莫过分悲伤,以免伤到了身子。”
“白小姐在天之灵,想必也希望看到国公大人好好的。”
明方华叹了口气,虽然他没见过也没听过这白莺歌,可对于白世锦这个英雄人物,他一直都是敬仰有加的,眼下见白世锦伤怀,便也跟着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多谢诸位关心。”白世锦定了定心绪,声音听起来也舒展了一些,话锋一转,“所幸老天爷还算怜悯我这个老头子……虽然我那女儿不幸辞世,好在还留下了一条血脉,并令我得以寻回。”
众人听罢,表情顿时从感慨变成了惊诧。
这话的意思是……白国公找回了女儿留在世上的血脉!
白瑾瑜暗暗撇了撇嘴,又咬了咬牙。
“……”建安侯夫人则是忽然转过了头去,看着落银。
眼神中有不可置信,更有莫大的惊喜。
难道真如她猜想的那般!这孩子就是莺歌的女儿?
在众人震惊之际,又听得白世锦徐徐地开了口,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许笑意:“我这外孙女今日也过来了——”
“在哪儿呢!”
众人纷纷扭头朝着女席看去。
可那么多人,是也没能看出个究竟来。
白景亭嘴角含笑看向落银。
瞧着父亲看落银的眼神,白瑾瑜脸色气得涨红,不住的揪着手中的帕子。
她身侧的女子偷偷朝着落银的方向看去。
这在场的同龄女子,她唯一没见过的就是落银了,而且方才白瑾瑜对她的态度,实在太奇怪。
难道说是她?
“来,银儿……快来给大家认一认。”白世锦笑呵呵地冲落银招了招手,略显混沌的眼中满都是慈爱的光芒。
“银儿?!”明方华低呼出声,惊恐无比的将目光投放到了对面。
这名字不会是巧合吧!
然而那道秋香色的倩影,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的站了起来。
明方华的眼睛越瞪越大。
落银离席,来至了白世锦身侧,面朝众人而立。
未开口说话,便双手交叠躬身朝着众人一礼。
待她直起身来,面容得以看清的那一刻,席上众人顿觉眼前豁然一亮。
少女正值二八芳华,面上未施脂粉却莹润如玉,琼鼻菱唇,团扇般的睫毛下一双杏眼又黑又亮,星辰亦不可比。不知何故,就连那一身毫不扎眼的秋香色衣裙也生生被她穿出了几分迫人的美来。
“像……像啊!”
席间一道苍老的声音惊异的说道。
这乃是当朝宰相盛瞿。
当年他同白世锦走的极近,这些年来因为在政事上的不合,二人才逐渐的疏远了起来。
“这姑娘实在是像极了当年的白三小姐!”他又补上了一句。
白世锦笑着点头。
这边白景亭站起了神,刚欲开口说话,却忽然听得人群中传出了一道带着不确定的声音,问道:“这,这姑娘看起来十分面善……倒是极像叶记茶铺的那位年纪轻轻的女东家?!”
------题外话------
告诉大家个消息:下月双更╭(╯3╰)╮
360:‘丢人现眼’的寿礼
显然这是参加过百儒宴的人。
当日的百儒宴,那个叫做叶落银的小姑娘,在场之人只怕没人能忘得了。
“正是,正是。”白景亭笑着颔首,又对众人说道:“银儿全名唤作叶落银。”
叶落银!
席上顿时哗然了起来。
乐宁城见过叶落银的人兴许不多,可叶落银这名字,没听说过的只怕少有!
她在青国的名声暂且不提,就说开始是那道在百儒宴上一鸣惊人的黄金翎,再到后来闹得满城风雨陈家公子的案子,再是如今盛行不息大受百姓青睐的黄大茶……再兼以暗下流传有关她同睿郡王之间的种种传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叶落银这三个字,不知不觉的印在了乐宁百姓的脑海里。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姑娘竟然会是白国公府的表小姐!白世锦的亲外孙女!
一直表现平静的卢治,闻言也抬起了头,朝着仅五步开外的主座望去。
女子立在那里,迎着众人或打量或惊诧的目光,表情淡然却唇角挂笑。
真是巧。
卢治收回目光,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
“恭喜国公大人寻回外孙女!”
“可喜可贺啊!”
“是啊是啊……今日又是国公大人寿诞,可谓双喜临门啊,哈哈……”
白世锦听着众人的话,一张脸快要笑开了花儿。
虽然落银并不是这一日找回来的,可是同天下人昭告了开来,这感觉就是不一样,就是好!
现在好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叶落银是他白世锦的亲外孙女儿了!
白世锦越想越开心,看着身侧落落大方的外孙女,更是越看越喜欢。
“我这外孙女之前一直生活在青国,初回乐宁许多规矩还不甚懂,加之年轻气少,手头上又做着些茶叶生意,若是日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望各位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多多提醒,多多包涵啊!”
白世锦不愧是大夏朝好外公,这边儿刚正式将外孙女认回来,后脚就立马儿开始给外孙女铺路了。
有他这句话,想当然的,落银日后的路会顺当许多。
试问在这乐宁城里,乃至整个夏朝,有几个人会不买白世锦这份儿面子?
众人自是忙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那老朽先在此谢过诸位了!”白世锦哈哈大笑,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
“晚辈也先行在此谢过各位大人、夫人日后的关照。”落银躬身行礼。
底下众人将她这副神态看在眼中,暗暗点头。
虽不是自幼养在国公府里的姑娘,但端看这举止,却是同许多贵胄大家闺秀不遑多让。
“好啊你,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告诉我!”明方华终于回神,不留情的一拳揣在了荣寅的左肩。
卢治神色如常地抿着茶。
落银回到了座位上,况氏便忙地为她布菜。
“看你这孩子瘦的,多吃些肉!”况氏一副关怀体贴的样子。
“多谢白夫人。”
“还喊我白夫人啊?”况氏笑意盈盈。
“舅母。”落银郝然一笑。
“嗳!”况氏重重的应了一声,笑的那叫一个合不拢嘴,高兴的不得了。
落银垂下头的一刻,嘴角抽了一抽。
果然是深宅大院一出戏,输赢全凭演技啊。
“你爹可是……叶流云?”建安侯夫人试探的问了句。
她与白莺歌关系颇好,当年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些,只是后来嫁了人之后,隔得太远,便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见落银姓叶,想必差不了多少。
果然就见落银对她点了头,道:“正是家父。”
建安侯夫人又看了一眼月娘和那粉雕玉琢般的男童,了然的点了点头。眼底藏着一抹感伤。
“这些年来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不苦。”落银笑着摇头,看着一脸关怀不似作假的建安侯夫人,“多谢夫人关心。”
“说什么谢……我同你母亲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哎,不说了不说了。”建安侯夫人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笑着摇头。不敢再说下去。
“倘若母亲在天有灵,也不想见夫人如此伤怀。”落银对这位建安侯夫人,荣寅的姑母,不觉间存下了好感。
况氏暗下不屑的撇了撇嘴,再抬起头来却已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道:“夫人难得回乐宁一趟,就别想那些伤感的事情了——夫人快尝尝这道烧鸭,是咱们府里厨子秘制的,在外头可吃不到呢!”
建安侯夫人收起伤感,点了点头。
况氏又连忙招呼着其它几位夫人们动筷。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将月娘忽略了过去。
月娘没什么心眼,没注意到这细节,但落银在一旁却是看得分明。
在座的夫人们自然也瞧得出来,心里明白归明白,面上谁也没表露出来什么。但有了况氏这个‘榜样’,接下来的时辰里,说说笑笑的,但无一人肯同月娘说话。
纵然月娘再如何不够敏感,此时此刻也是清楚的感觉到了众人对她的无形排挤。
虫虫是个孩子倒是无感,只静静的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对大人间的明争暗涌毫无所查。
对面男席上谈笑风生,杯幌交错。
白瑾瑜饭菜没顾得吃上几口,光是盯着对面的人看,便觉得饱了。
卢治是何等的觉察力,自是感觉到了白瑾瑜的目光。
实际上,也不止是白瑾瑜一个人的目光。
在场的年轻小姐们,除了白瑾瑜之外大多是头一次亲自见到太子卢治,正逢的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卢治这副绝世好面相,又是万人之上的身份,谁不愿多看两眼?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卢治亲自起身敬了白世锦一杯祝寿酒。
白世锦面上笑意浓浓,心底却是别有一番沉甸甸的情绪。
宫里这是在抬举白家,给他面子。
而这份面子他不能不买……
席末,白景亭看了一眼众席,对白福吩咐道:“上茶吧。”
夏国是个真正的尚茶之国,寻常人家甭管是好茶粗茶,饭后总要吃上一碗来消食。
而宴上饮酒,更需得备茶为宾客们饭后饮用。
白福应了一声便退下去准备了。
不消多时,就见白福带着两个家丁过来了。
两名家丁手中合力捧着一个不明的东西,拿红绸布蒙着。
众人不由地被吸引去了目光。
“这是何物?”白景亭对着来到了跟前的白福问道,“不是让你去上茶吗?”
白福笑着说:“大爷,这就是茶。”
白景亭皱眉看向那两名家丁。
家丁已将那圆形的东西抬上了桌案,小心翼翼的竖放在其上。
“这是何物?”白世锦也不解的看向白福。
“老爷,这是表姑娘给您带来的寿礼。”白福解释道。
“哦?”白世锦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当即大手一挥,将那层红绸布给掀了去。
众人忙都定睛瞧去。
远远地看去,只见像是一方圆饼状的黑褐色的石台一样,在灯火的照耀下,表面有若隐若现的金色光芒。上面拓着一个大大的“夀”字。
“这是什么材质所制……”有人看得迷糊,心想这看着就像是一块普通的黑石,但谁会拿这个来刻字做寿礼的,更何况是国公大人的寿礼。
虽说晚辈祝寿,求的是心意而非价值,可这拿块石头做寿礼……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况氏被逗笑了。
白瑾瑜愣了愣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后看向落银道:“表姐的心思可果真独特啊——可这么独特的寿礼,何不私下交给祖父?”
这阴阳怪气儿的口气,满都是嘲讽的意思。
意思是说这么拿不出手的东西,你也有脸在众人面前亮出来啊?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银儿的一番心意。”况氏一副打圆场的姿态,说罢又对白福招了招手,道:“快将东西抬下去吧。”
别丢人现眼了!
这明日若是传出去,且看外头的人怎么说吧!
况氏幸灾乐祸的想着。
“这……”白福面上有些哭笑不得,刚欲开口解释,却听白世锦抢在前头哈哈笑道:“我倒觉得这礼既别致又有心意!不必拿下去了,就放这儿吧,挺好!”
众宾客们端着一头黑线,皮笑肉不笑的附和着,“挺好……是挺好……”
落银险些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老爷子的号召力当真不可小觑啊!
况氏一下子就给噎住了,脸色几经变幻——这不是摆明的偏心又是什么!
一块破石头,还挺好!
“不是的老爷,表小姐说这是她特制的茶,新茶……”白福的表情完美的诠释了哭笑不得一词。
“茶?”
“茶!”
白世锦惊讶的挑起了眉,看向不远处的外孙女。
落银笑眯眯的对他点了个头。
白世锦表情古怪的看向了那块圆砖……
这跟传统意义上的茶是不是差的有点儿多啊?
宾客们被惊的也是不轻。
倘若不是知晓这姑娘在茶叶上头颇有造诣,属于大师级别的人物,只怕他们都要哈哈大笑,当做是个笑话来看待了。
于是众人都将目光放到了那块砖……不对,那块茶上面。
361:浮夸的明方华
茶饼在这个时空里是已经出现过的一种原始茶体,可同眼前这紧实光亮如石一样的东西,却是差之甚远。且前朝明皇下令拆团为散,现在的茶饼基本上很少见了。
而且这发黑的颜色……实在是太不对劲!
这真的可以喝吗?
不不,现在最先需要关心的或许是,要怎么才能泡得开这看起来硬实的能砸死人的玩意儿……
“诸位想必觉得这同茶叶扯不上什么干系,可这的的确确是我们叶记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新茶类和新茶体。”落银干脆出了列走了出来,来至白世锦身前。
众人听罢惊异有加。
照这么说,叶记继黄茶之后,竟又研制出新茶类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全新的茶体出现的新茶类!
这姑娘可真是语不惊死人不休!
惊愕归惊愕,然而众人对落银的话,并没有太多的怀疑。
换做以前,定是怎么看怎么也不信这玩意儿会是能喝的茶叶——就如同落银第一次在晋茶会上制出黄茶的时候,立即遭到众人的白眼和讽笑,一致认为那不过是败茶而已。
不为别人,就因为如今她有她的名气摆在那里。
在众人眼里,她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
“那敢问叶姑娘,这茶……叶姑娘将其归分为什么茶类?”有了黄茶的出世在先,再有第三种新茶类的出现,对于世人来说已经并不难接受了。
“晚辈将其归分为黑茶。”落银说罢,指向茶块说道:“这便是黑茶中的紧压茶类中的花卷茶。”
花卷茶,因表面色泽黑褐,且有金色花纹故称花卷,正是现代花砖茶的前身,花砖茶主要是因为花卷茶后来渐渐改成了四方砖形而改称此名,而眼下这茶形尚为圆形,故落银还是决定采用花卷茶一名。
“黑茶……花卷茶,有意思。”,先前问话的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他看着落银又问道:“这茶的外形与绿茶和黄茶的区分如此之大,不知吃起来味道如何?”
落银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道:“这味道晚辈形容不来,不如请大人尝一尝如何?”
“好!”男人欣然赢下,眼中有些激动之色。
明方华脸色窘迫地看了自家父亲一眼,心道这么多人在这儿,偏生他头一个嚷嚷着要尝茶,好似他们太师府平时没茶喝一样……
明太师确也是爱茶成痴的一个人,总爱将‘宁可三日无饭,不可一日无茶’这句警世名言挂在嘴边,依照他对茶叶痴迷的程度来说,有此反应,实属正常。
“福伯,麻烦您让人取热水过来。记着,一定要滚开的水才可以。”落银对白福说道。
黑茶的原料多粗老,而且紧压茶密实,若没有煮茶的条件,泡茶的水一定要滚开才能泡出它的味道来。
白福“嗳!”一声,忙下去提水了。
白世锦坐在一旁,兴致勃勃的模样。
对于茶叶,他不及明太师那样痴爱,但也有些了解的,而且他高兴的是,这新茶又是出自他的宝贝外孙女儿之手。
他这外孙女,小小年纪可真是本事!
让这些人都看看,都瞧瞧,他白世锦的外孙女多有能耐!让那些平日里暗下取笑他的糟老头们都好好看看!
这份儿自家晚辈送的寿礼,他们谁能比得了,哈哈!
越想越乐呵,越想越得意,白世锦脸上的笑也跟着越发的浓了,简直要抑制不住笑出声儿来。
自家老爷子的心思自己了解,白景亭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
落银接过一柄刀刃极薄的匕首,顺着茶叶的纹路,倾斜着取着茶。
一片片的茶被取下,放置到茶壶中,而后提水冲泡。
烫杯倒掉之后,再行冲泡,加盖闷上。
待泡好的茶水被倒入杯中之中,原本安静等待着的宾客们,不约而同的惊呼了出声。
“这茶!”
“简直奇了……!”
只见那被注入杯中的茶汤,竟然是红浓的颜色!
这些年来,众人习惯的乃是来自绿茶茶汤的青绿纯澈。再有近年来刚刚接受的黄茶的金黄碧亮之色……而眼下这种浓重却不失清澈的红汤,着实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只觉得被狠狠的惊艳了一把!
原本看那‘花卷茶’外表黑褐掺金的颜色,大致的想,泡出来的茶水该是较为浑沉的颜色才对。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鲜活的颜色!
丫鬟们将落银冲泡好的茶,一一奉到各个席上。
在夏朝,茶所代表的乃是品位和涵养的高低,权贵之间比茶的比比皆是。乐宁城中,平民百姓尚对茶理知晓一二,更何况今日在场的全是达官显贵,好茶坏茶,一尝便知。
男席之上,多数人已经捧杯。
女席上却是围着这茶汤漂亮的颜色讨论着。对于对茶无甚研究的她们,比起这茶的味道,她们则是觉得这颜色更有讨论的价值……
“外公,舅舅,你们也尝一尝。”落银将两只杯盏各自推到白世锦与白景亭面前。
白世锦连连应好,端起大吃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自喉中滑下,徒留一阵浓馥的香气在齿颊之中。
白世锦神色严肃地咂了两下嘴,而后又吸了一口气。
白景亭被他这副模样弄得一阵云里雾里的。
“外公觉得如何?”落银一手握杯,一边满含期待的看着白世锦问道。
这茶她既然敢拿出来做寿礼,那就铁定是火候成熟了的好茶,另外拾香和杜泽也是尝过了的,没任何问题。可她仍旧想知道白世锦会怎么评价这道新茶中的新茶。
“这茶……”白世锦一时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这时,落银就听得原本安静品茶的身后,忽然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赞叹来——“好,好啊!实在是好!”
落银正握着杯盏的手,被这句过于浮夸的感叹给震的抖了一抖。
这是明方华那小子。
他对茶的了解,大多是从他老爹明太师那里得知的一些皮毛。一道茶好跟不好之间的界限,他始终觉得太过模糊。然而他此刻之所以满口称赞,完全是自以为是的活跃这不怎么热烈的气氛,用最直接的话语给落银点赞。
甚至,还兼以肢体和表情。
于是,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他双手托着茶盏,嘴角弯起到最大限度,一脸的享受。
觉察到大家投放过来的各异目光,他旁边的荣寅表情几变,强忍住要起身离席而去的冲动。
纵然是卢治,向来风云不惊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缝,微微将头别过去了一些。
白世锦本来要说的话,一下子全给忘了。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寂静的有些诡异。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父亲,明太师却毫无所查,仍在一心一意的品着茶,尝罢了整半盏,他的眼睛里已经被难言的惊喜和激动所覆盖,以至于开口说话时,声音都带上了过于高兴的颤抖,“汤色透红,爽口酣畅,滋味醇厚!与绿茶相较,多了份悠远的醇厚之气,却又并非是黄茶的高香之气,反倒是另一种纯正的老香,果真独特!”
落银听罢面有讶色。
没想到只尝了这么几口,竟就有人能将这花卷茶的特质分析的如此精准。
看来这明太师在茶叶上的造诣,丝毫不亚于曾通玄啊。
这乐宁城,懂茶之人果真多如牛毛。
“明太师说的极是……这茶入口微有涩感,但香气却出奇的纯正,经久不散,想必制茶工艺定是十分的繁琐吧。”
“这正是紧压茶的一大优势,一来利于运送,二来可以减少茶性的挥发和改变。使香气更加浑厚稳固——”落银从容地道,并不着痕迹地将制茶工艺略了过去。
这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叶师傅姑娘思虑独特,年纪轻轻能有次造诣当真是不简单呐。”众人夸罢了茶,还不忘将落银也给夸上一夸。
“这才两年的光景都不到,就接连研制出了两种全新的茶类,和其中囊括的数十种新品,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说话人满是惊叹的表情。
“再夸可都给夸天上去了……还不是看祖父在场。”白瑾瑜咬牙自语道,看着面前动也没动的茶汤,神色愤恨。
今晚这寿宴上的所有风头都让她给抢走了!
白瑾瑜望着白世锦也起身站到了落银身边,同宾客们论茶说笑,并对落银一副宠爱有加的样子,甚至就连开宴开始都不曾看她一眼的父亲,此刻都在满眼欣慰的看着叶落银,更是气得险些忍不住要摔手边的杯碟。就连对面的意中人,也都没有心思再去看了……
孩子总归是个孩子,气性高。
这边的况氏就不如她这般,将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这姑娘真是了不得……”同桌的官家妇人们夸赞着。
“是啊是啊。”况氏笑盈盈的回应着。
“这年纪看起来同瑾瑜不相上下,不知道……”一名脸盘圆润的妇人顿了顿,而后略微放低了声音朝况氏问道,“不知可有定亲?”
长得这样好,知书达理,又能撑场面,还这般能耐,实属难得。
362:舅母说的是
大夏朝对女子管束比前朝还要松快些,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操持家业的比比皆是。
且落银也并非真正的商贾世家出身,如今可还是堂堂国公府的表小姐。白世锦的疼爱更是显而易见——
况氏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
她们的手伸的可真是够快够长的。
况氏看了一眼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虫虫方才肚子有些不舒服,月娘带他离了席。
“这个我倒不是太清楚。”况氏笑着说道,“这种婚嫁大事,我这个做舅母的可不好做主。其它的我是不大清楚的,但听外头那些个说法……”
说罢,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眼神似有若无地往男席上瞟了一眼,一句话却是没有说完整。
几名妇人脸上露出恍然且惋惜的神色来。
况氏这句话提醒她们了。
这姑娘这两年来除了在茶界名声大噪之外,自打来到乐宁后,同睿郡王爷的传闻也未曾间断过。她们这些养在高宅里的妇人,对这些传言自然是半信半疑的,但此刻听况氏这个做舅母的这样说,便觉得十有八九是错不了了。
是她们太贸然了。
姑娘家的纵然再有本领,可还未定亲出阁的,就有了这些传闻,实在是不妙。
罢了罢了。妇人们纷纷在心里摇了头,再看向落银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样了。
建安侯夫人微皱了眉心。
抬起头看向况氏,眼底含着一抹讥诮,面上却笑着说道:“世子夫人这舅母做的也当真称职的很呢。”
开始说不清楚也还罢了,可后头还加上一句外头那些个说法,便不由地引人深思了。
试问哪个名门贵族的妇人,会不晓得该怎么维护自家姑娘在人前的脸面和清誉,像况氏这样主动去提醒众人的倒是罕见至极。
纵然是对这姑娘诸多不满,但也断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给姑娘招黑的道理!
真是个心思狭隘的蠢货——
况氏听得建安侯夫人这句暗讽的话,脸色不由地僵住了,为了掩饰,只得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道了句:“建安侯夫人过奖了。”
同时暗暗在心中纳闷,何以建安侯夫人会对那小丫头片子如此袒护?
对了!
她怎给忘了,那些传闻绑住的不正是落银和建安侯夫人的亲外甥荣寅吗!
她是想间接毁掉落银在这些妇人们眼中的形象,可却没有顾及到此举也牵扯到了荣寅。
这也怪不得建安侯夫人这么生气了……况氏暗暗自恼思虑太不周全。
却不知,建安侯夫人初回乐宁没几日,根本不曾听到什么花边传闻,更不知落银同荣寅的交集。
她只是看不过况氏对故人之女使出这样的损招罢了。
月娘带着虫虫回来,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觉察出了席位上几位夫人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的不喜了起来。
月娘对众人强笑着点了点头,便垂下了脑袋。
落银从人前返回,并未发觉什么异常之处。
建安侯夫人有些迫不及待的扯了她的手,拍了又拍地道:“方才一眼就觉得你同莺歌太相似,不成想当真是这么个关系……你这么出息懂事,莺歌若在天有灵定也可以瞑目了。”
落银笑着看向月娘,道:“多亏我二娘悉心照料教导。”
没有虚假的谦虚,也没有丝毫的骄傲,反倒是将功劳都推到了长辈身上。
月娘微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撞见落银一双满带着笑的黑亮眸子,欣慰且复杂地笑了。
建安侯夫人愣了愣,而后看向月娘的目光便多了份友善。
况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其它的妇人们也是心思各异。
在生母家族的宴会上,又当着她们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抬举一个继室,为其圆脸面,这姑娘是真傻还是太聪明?
“令尊可还健在?”建安侯夫人想起了当年那个游侠儿般的叶流云来。
若是好好地,想必不会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
“家父身染顽疾,暂未痊愈,故未能前来祝寿。”落银没有详细地说叶六郎的病情。
建安侯夫人也没深问,只道了句老天保佑。
“你这茶真是别出心裁,连我这不懂茶的门外汉也瞧着赏心悦目。”建安侯夫人不愿落银感伤,便转开了话题。
落银立即笑道:“夫人若是喜欢,那明日晚辈便差人送些过去。”
建安侯夫人其实并不吃茶的,但这茶看着稀罕,而且又是孩子的一番心意,不忍拂了,便笑着道了两个好字。
“诸位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妨告知府号,明日晚辈让人一一送至府上。”
在座的可不是建安侯夫人一人,她自是要周全些才不会遭人诟病。
况氏笑了笑,道:“要说这茶啊,咱们这些妇道人家还真没几个懂行的。我们素日里不过是吃吃这桂花蜜什么的——”
她这话说的迂回,却叫在座的人听了个明白。
于是,便有妇人言,“世子夫人说的是。这等怡心养性的好茶,我们还真吃不习惯。”
“叶姑娘这份儿心思我们知道便是了。”
“是啊是啊……”
一圈儿下来,大家你学我,我看你的,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落银的赠茶。
落银在心底笑开了。
这世道有时候还真是奇妙。她尤担心做的不全会让她们心里头不舒坦,却不曾想人家还嫌弃她多事儿了呢。
况氏看着落银,嘴角抿着笑。
邻桌上,白瑾瑜也将落银遭受到的这一番排挤看在眼中,觉得心中的积怨顿时消散了一大半,身心都跟着舒畅起来。
看你还得意个什么劲儿!真当你是什么香饽饽,谁都喜欢你呢!
白瑾瑜暗暗啐了一口,转回了头来。
“是啊银儿,不必麻烦了。像是茶这样的好东西,搁在我们这种不懂欣赏的人手里,真也只有白瞎的份儿。”况氏不着痕迹地又添了一把火,期待从落银脸上看到下不了台的窘迫和尴尬模样。
拿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的滋味儿肯定不好受吧。
况氏眼中噙笑看着那张令她厌恶至极的少女脸庞。
灯下少女脸庞被晕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看起来似真似幻。
这死丫头,这张脸生的倒是一日是比一日更要惹眼了!况氏在心底咒骂了一句。
对面卢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懂武功的人听力自是极好,只要他愿意,便能听到这边的对话。
不知怎地,他竟然隐隐有些好奇她会如何应对这种尴尬的局面。
他记得这姑娘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但更不是一个不顾体面的人。
况氏终究是她的长辈。
却见灯下女子粲然一笑,有种不可名状的美,抬起头来冲对面之人恭谨地说道:“舅母说的是。”
舅母说的是……?!
没有任何反驳,做足了一副晚辈的姿态。
但这话……
这是什么意思!
况氏瞪大了眼睛。
这死丫头的意思是,像是茶这种好东西,搁在她手里的确是白瞎了!?
况氏觉得有一口血闷在了胸口处。
落银生怕她听不懂似得,又补了一句,“是银儿思虑不周了,多谢舅母提醒。像茶这种东西,确实不是每个人都喝得惯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一句话的口气稍加重了些。
不是每个人都喝得惯的……
先前已经说了,在夏国这种尚茶的国度,喝茶是一种高雅的爱好。
言下之意,像您这种人,怎敢奢求您有此高雅的爱好呢。
原本况氏一番貌似自谦的话,此刻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噗!
建安侯夫人见况氏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模样,禁不住掩嘴笑了一声儿。
余下的妇人们,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落银并非有意跌她们的面子,但是她示好在先,是她们没接受反倒跟着况氏一起来让她下不来台。
脸面这种东西,是互相的。你给了别人,别人才能给你。
卢治嘴角现出一抹笑。
即将要收回目光之际,刚巧瞧见了那灯下的少女垂眸一笑的样子,黑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瞳中,藏着一抹狡黠的颜色,乍然一看,如同一只满足的小狐狸。
卢治又是一笑,却多了种不同的情绪在其中。
旁人是未能瞧见他这细微的表情,然而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白瑾瑜却刚巧看了个清楚。
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去,白瑾瑜险些要气炸了。
又是她!
凭什么她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
要知道这一整晚,他都不曾对自己投来目光哪怕一眼,纵然她今晚如此费心装扮——
白瑾瑜暗暗咬紧了牙关。
叶落银,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太子殿下,如若不然……!
白瑾瑜满怀愤恨地盯着落银,在心底沉声道。
宴毕,白景亭和况氏张罗着将一干宾客送出了府门。
“丫头,先别急着回去。外公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商量。”白老爷子冲落银挥了挥手,因饮酒的缘故,双颊微有些红,看起来气色极好。
落银笑着走了过去。
心道能有什么事儿啊,白世锦还用上了商量这俩字。
365:洞房窥听
“你的意思是,要咱们先低头去找到睿郡王府提这亲事?绝对不成!”白世锦皱眉喝道。
他白世锦的外孙女害怕嫁不出去不成!
这好人家多的是,他不一定见得就得让落银嫁到那睿郡王府。
“爹,您这样想的话……可不对啊。”况氏大着胆子说道,“您想啊,这雍亲王夫妇早亡,府里没个上心的大人在。那郡王再如何也还是个孩子,只怕没想到哪儿去。咱们提醒提醒,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行!我国公府的姑娘只有挑别人的份儿,焉有任凭别人挑拣要与不要的道理!”白世锦斩钉截铁,见况氏如此不识体统,脸色便黑了下来,斥责道:“他若当真有心又何须女方来提醒,此事休要再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国公府的姑娘上赶着非要嫁进去呢!你不要脸面,银儿这黄花大闺女可还要呢!”
什么……
况氏被他训的脸白一阵青一阵,险些没忍住要跳脚。
什么叫做她不要脸面?
她不过就是提了提晚辈的亲事而已,怎么到了白世锦这儿就成了不要脸面了!
这糟老头子的脾气可真是跟那茅坑里的垫脚石一样,又臭又硬。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竟然真的就这样落她的面子,这让她这个当家主母如何在府中如何立足啊!
“爹教训的是!是儿媳逾越了——”况氏黑着脸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世锦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转回头来冷笑连连。
真当他老糊涂了,看不出她况氏这点心思不成。
自打况氏来到白家,便手掌中馈,他自认未曾亏待过她半分。
可她这贪得无厌的性子却一日比一日来的张狂了。
这些年来拿捏国公府还嫌不够,现在竟还打起拿捏他宝贝外孙女的主意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用在况氏身上当真再合适不过。
他就得让她知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国公府就还姓着白,而非姓况!
……
一个月后,晃眼便进了腊月里。
乐宁城的百姓们早已换上了冬装,并且开始着手准备过年的年货了。
或许是因为安亲王这颗毒瘤被彻底铲除掉了的缘故,这个年底,城中的气氛越发的和谐馨宁了起来。
一月前,经过白世锦的那一番严厉的警告,况氏也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没再去找落银的茬。
虽然落银回回过来,她免不了逞些口舌之利,但也多以偷鸡不成蚀把米作为结局。
久而久之,况氏在落银面前,便变得有些不爱说话了……
又因这一整月过去,也没瞧见落银有搬进来的意思,她稍稍放了些心。
白瑾瑜近来似乎很忙,进宫的次数十分地频繁,说是找公主们叙话维持关系,但具体的内里究竟,她进宫究竟所为何事,又见了什么人,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总体来说,这母女俩近来还算安分。
腊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这一日,叶宅四处贴满了大红双喜剪纸,各处的灯笼也如数换上了大红的颜色,显得分外喜庆。
“姐姐,姐姐!新娘子来了!”虫虫挥舞着小手朝着落银跑了过来,兴奋的不得了。
小家伙一身宣红色棉袍,外头罩着一件儿绣着福字的缎面儿小袄,脚蹬小鹿靴,头戴棕红色鼠毛儿滚边毡帽,圆鼓鼓的双颊被风吹得发红,却更显得喜气洋洋。
“这么快就来了——”月娘一边讶异着,一边吩咐着肖肖,“快去请二爷出来踢轿门迎新娘子了!”
“嗳!”肖肖应下,欢快地朝着叶流风的院子跑去。
一串震耳的炮竹声响起,新娘子跨过火盆被迎进了门。
一群人闹哄哄的跟着新人来至了前堂。
叶流风早已无父无母,拜父母时,不过是一对牌位。
今日叶流风罕见的刮去了胡子,头发也一改素日里带有游侠风范的凌乱,梳拢的格外齐整,用一条大红色布条紧系在头顶。
“还被说,二爷这一捯饬,好像年轻了十来岁呢!”肖肖看着新人对拜,抚掌道。
虫虫待看清了叶流风的模样,顿时傻了。
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傻傻地看向落银,问道:“姐姐,这真的是二伯吗……”
月娘被他逗笑,看向两个一身大红喜服的新人,眼神微有些悠远了。
这样的衣服,她这辈子还没能穿过呢。
当年她在白头山嫁给叶六郎,只是由着老寨主做主拜了个天地,所谓喜宴都没能让人吃饱饭,更别提喜服了,她犹记得,那日叶六郎借遍了整个山头,愣是也没能借到一件儿没有补丁的衣裳。
瑟瑟寒风中,二人交拜,算是全了一场夫妻之礼。
可是,她从未后悔过。
嫁给叶六郎,是她这一生面临的最幸运的选择。
只是不知还要等多久,他才能醒过来……
这场喜宴,宴请的宾客并不多。
杜泽拾香和铺子里的几个老伙计,另带着刚能下牀走动的曾通玄和曾平康祖孙俩,再有就是白景亭派来送礼的白福,睿郡王府来送礼的万青、加上茶园里的杜满等人,强强凑够了两桌儿。
但都是熟识的人,所以还算得上一个热闹。
喜宴罢,想也知道没有人会想着留下来闹洞房。
闹叶流风的洞房……那可是怎么想怎么违和啊。
将宾客一一送走之后,落银闲来无事,帮着肖肖收拾碗碟。
“姐姐,那真的是我们的二伯吗?”
虫虫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已。
开始他就一直抱有着怀疑的心态,再加上喜宴上叶流风敬酒时,大概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简直闪瞎了一干人的眼。
于是,虫虫展现了他天真憨直的一面——“不好了,真正的二伯呢!”
当时客桌上笑倒了一片。
虫虫却久久无法释怀,小小的眉头绷得紧紧的,一副担忧的模样。
“姐姐……”见落银没理他,虫虫扯了扯落银的衣角。
落银弯下身来替他将袄子往下拽了拽,道:“不是二伯还有谁。”
“可是二伯不是这个样子啊……”对于落银的‘毫无察觉’,虫虫反倒觉得无力了起来。
落银觉得今个儿不给个像样的解释,这孩子只怕是不会让她睡觉的。
她沉吟了片刻,道出了一个看似深奥的回答来,“但你要知道,人是会变的。”
“成了亲就会变吗?”虫虫睁着双渴求知识的大眼睛。
落银愣了愣,而后点了头。
虫虫依旧紧皱着眉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也不知他听懂了这不搭调的解释没有,反正没有再发问。
外头夜幕已经降临。
冬日里的夜晚该是清冷的,叶宅却被这红彤彤的火光映照的暖意洋洋。
月娘照例去给叶六郎擦洗身子,虫虫便在落银这儿玩。
落银将他安置在一旁吃小点心,自己则是聚精会神地核对起了今日杜泽带过来的茶庄里上个月的账目支出。
待将错漏的地方标示出来,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之后,将账本合上,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她打了个哈欠,一抬眼,却见对面小榻上的虫虫没了踪影。
“虫虫?”她唤了一声儿,没得到回应。
落银站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然而在外堂也没能瞧见虫虫的影子。
外头肖肖正在收拾着残留的茶水。
“虫虫可是回夫人哪里去了?”落银朝着肖肖问了句。
却见那吃胖了许多的丫头抬起头来,兴冲冲地摇了头。
落银愣了愣。
这么高兴是怎么个情况?
“那他去了何处你可知道?”不知怎地,落银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少爷去了二爷院子里!”
“什……么!”落银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这孩子!
这大喜的日子,他跑去捣什么乱?万一被叶流风发现了,那虫虫会不会成为乐宁城第一个因为闹洞房被二伯丢出去的小郎君?
答案是肯定的!
落银当即顾不得许多,拔腿就朝叶流风的居院而去。
待到了院门前,她蓦然放轻了脚步。
落银告诉自己,她绝对不是做贼心虚,她只是不想打搅新人而已。
一进了院子中,果真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扒在窗户下,努力地朝着窗内看去。
屋内灯火还未熄。
只怕小家伙再探头往上,就要立即被发现了!
落银吓得吸了一口冷气,疾步朝着虫虫的位置走去。
刚要够到窗檐的小家伙觉察到后领被人拎了起来,刚要惊叫,便被一个温热带着暖香的手掌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落银将他的头扭正了回来,瞪着眼睛看着他。
虫虫见是落银,立即不住的摇着头,嗯嗯啊啊的挣扎着。
落银忙给了他一个住嘴的眼神。
虫虫立即顺从地噤声了。
这时候,就听得纪海的声音从屋内飘了出来。
为什么要说飘呢,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过柔软无形,还带着种少女才有的无限娇羞。
“流风……我日后可以这样喊你吗?”
叶流风:“……”
纪海:“那……夫君呢?总可以的吧。”
叶流风口气复杂而局促地“嗯”了一声。
------题外话------
推荐些无线组MM们的书~大家没事可以淘淘看。
【穿越武则天】书号3296738
重生之老婆来历不明】书号3279388
【娇妻厨娘】书号
3301257(看我重生搞定狂霸老公刻薄公婆腹黑包子,美食伴我闯天下。
【当我们笑看红尘时】书号3250019
【债妻倾岚】书号3212249(抵债嫁土豪正妻与初恋相抗,天子与富商难选,宫宅乱斗小女子独胜!
【庖女情刀定江山
书号3235077
女配重生修仙记】
书号:3235051(胎穿修真界成为天才,遭嫡姐陷害死于非命,死后方觉身处小说世界。炮灰女配重生归来,发誓逆天改命
363:落银相拒
“银儿你去吧,我先带着虫虫去马车里等你。”月娘对女儿说道。
落银点点头,随着白世锦去了厅内说话。
二人刚一落座,白景亭也过来了。
“舅舅。”
“嗯。”白景亭笑着看了落银一眼,坐下身来。
落银心里约莫有了底儿,看这俩人的样子,想来是早有打算将她留下来说话了。
“银儿啊。”白世锦笑呵呵地看着外孙女,问道:“在乐宁住的可还习惯吗?”
白景亭脸色有些讪讪,心道父亲您这问的算是什么话呀……
落银懵了。
她来乐宁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么久的时日在哪儿能还没习惯啊!
白世锦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一个……弱智的问题。
落银拿一种老爷子你该不是喝醉了吧的表情看着白世锦。
见儿子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和外孙女一脸的懵懂和怀疑,白世锦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之后才又道:“丫头,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你看今个儿这人也请了,亲也认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
所以呢!
落银总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啊!
白景亭见这丫头罕见的一脸纠结反复,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干脆就开门见山替老爷子把话说了出来。
“你外公的意思是,你想不想搬来国公府与我们同住?”
落银松了口气。
饶了这么一大圈儿,合着就是这事儿啊。她还当白世锦要以此牵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呢……
可随之,她的脸色便有些犹豫起来。
“对对对。”白世锦连连点头,“你怎么说也是咱们国公府的表姑娘,之前没公开且还罢了,如今这天下人都知道了,你若还独自一人居住在外,传出去人家指不定要怎么数落我老头子呢!”
白景亭默默无言,低下头去。
父亲,作为一个从来不在乎外界人眼光,特立独行的人士,您此刻拿这个当做借口真的没问题吗?
“外祖父,我跟着爹娘他们住已经习惯了。还是不来麻烦外公和舅舅了。”落银想了想,如是答道。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一家人住在一块儿是理所应当,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白世锦又道:“再者说了,外祖父也不是迂腐的人,让你回来住,定也是要将你爹他们一道儿接来的,咱们国公府旁的没有,就数空院子多,还怕住不开吗?”
“你外祖父说的是。”白景亭适时的出声附和道。
落银有些哭笑不得,她对国公府有没有足够的空院子自然是没有怀疑的。
可是,她仍旧不能答应下来。
“外公,我操持着茶铺和茶庄,成日出入实在不便,有时更会极晚回来,恐会扰您安睡。再者说了,我爹现在情况未明,实在不适宜移动。”
她前头说的那些,白世锦都可以说没事没事,可是最后那句话,却让白世锦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叶六郎现在的情况他也知道,可因为一心想着外孙女能搬过来陪他,便没去细想。
“你真的就不想搬过来多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吗?”白世锦不死心的问道,妄图以此博取同情。
落银深吸了一口气。
老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很不容易。
可是她需要考虑的却不只是白世锦一个人。
今日寿宴上,她从况氏那里看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不得不为月娘和虫虫考虑。
他们现在住的好好的,犯不着要搬到国公府里,让月娘和虫虫平白遭受白眼,寄人篱下。
但是这些话,她无法跟白世锦和白景亭直说。只能以叶六郎的事情,来当做借口婉拒老人的意思。
“外公,咱们现在离的也不远呀,日后我一样可以经常过来看您。”
白世锦听她横竖都不肯松口,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面上亦浮现了些许的失望。
厅门外,白瑾瑜脸色几变,最终是暗自跺脚离去了。
“不如这样吧。”白景亭见白世锦心情低落,对落银说道:“就等流云醒来以后,大家在一起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这话也算是个白世锦好歹留个念想,不至于拒绝的死死的。
落银心底暗叹一声白景亭用心良苦。
“不如就依舅舅所言,等我爹醒来再说吧,外公。”
白世锦一听这话,脸色稍稍好转,道了句:“也好。”
落银见大致是把白世锦给稳住了,唯恐待会儿老爷子又变了主意,便道:“今晚外公也该累了,就早些歇着吧,改日我再过来看您。”
“好,你路上小心着些。”白世锦确实是有些乏了,尤其是在如意算盘落空了之后,更觉得乏的不得了。
白景亭便起身,道:“我送银儿出去。”
“多谢舅舅。”
待二人行至前院,落银已经辨得清出府的路,便对白景亭说道:“舅舅,送到这儿就好。您也回去早些歇着吧——”
白景亭闻听点头驻足,却没急着离去,反倒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只梅花玉镯来。
镯身小拇指一般粗细,通体棕红透亮,光滑温润,十分漂亮。
“今日算是你正式回白家的日子,先前舅舅也没送过你什么像样儿的见面礼。这镯子,你且带着玩吧。”
“舅舅。”落银觉出这镯子的贵重来。
“快些拿着吧,不然舅舅可当你嫌弃了。”
“岂会!”落银忙摇头,白景亭已经塞到了她手中。
落银只觉这镯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似乎要比一般粗细的玉镯重上一些。
“说来这镯子原本是一对,另一只我之前给了你娘,这一只你留着也好。”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落银听罢垂眼瞧了瞧这颜色绯丽的玉镯。
见她将镯子戴上,白景亭面上露了笑意。
与白景亭道别,落银跨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四下看了一番,便不由疑惑地“咿”了一声。
国公府前的大灯笼是整夜不灭的,将周遭照的通亮非常。但此刻,门前两侧却是空荡荡的,一辆马车和轿撵也没有。
这么晚了,宾客们是该回去了没错儿,可是自家的马车去了哪里?
方才月娘不是说,和虫虫在马车里等着她的吗?
刚欲折身返回询问门房,却听得嗒嗒嗒的马蹄声不急不慢地传入了耳中。
落银下意识地举目望去。
灯光照耀的范围之外,隐约可见一人一马正朝此处靠近。
再近些,落银方看清了来人。
夜色中,少年人一身月白衣袍,恍若不染尘埃。原本灿若星辰的一双黑眸,此刻似乎被夜色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薄雾,使人看不清其中情绪。
他驱马来至落银身前,伸出了修长的手来。
落银没做犹豫,伸手过去,借着他的大力,跃上了马背。
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冷檀香铺面而来。
“我二娘和虫虫呢?”她这才问道。
“虫虫似乎有些闹肚子,伯母急着将人送回家,便将你丢给了我照看。”荣寅边说话边调转了马头。
什么叫‘丢’给了他来照看?
落银对着他的背剜了一眼。
荣寅似有所查似得,双腿忽然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了一声,忽然撒开了蹄往前冲去。
“啊!”落银没有防备,下意识地一把环住了身前人。因惯性所致,整张脸都贴了上去。
“哈哈哈……”荣寅得意的笑了出声。
“慢些!”耳边风声呼啸,落银抱着荣寅不敢撒手。
荣寅恍若未闻,继续策马前行。
落银隐隐发觉了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便干脆不去多想,贴着他的背安心无比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满足而惬意的笑。
荣寅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的依赖和信任。
愣了愣之后,笑着吁出了一口气。
原本因为她今晚太过出彩,单是泡了几壶茶就不知晃花了多少少年郎的眼睛一事上面,所引起的吃味,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总觉着自己……似乎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二人一马,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国公府里各处,相继的熄灭了灯火。
正房之中,却仍旧灯火通亮。
“娘,你快想想办法啊!”白瑾瑜一脸的恼怒和焦急,“绝对不能让那个小贱人搬进来住!”
她已经抢走自己太多东西了,真要再搬进来,那还得了!
绝对不行!
况氏早早屏退了伺候着的丫鬟,此刻见女儿这副样子,也是心烦不已。
今晚在席上,那死丫头可没少让自己出丑!
“你不是说她还不同意搬进来吗?急个什么劲儿!”
“话是这样说,可我看她就是故意以进为退,说什么不想搬进来,真的不想搬进来才怪!万一等她真的搬来,那可就晚了!”白瑾瑜越想越心烦,现在她只要想到那张处处压她一头的脸庞,就恨得牙痒痒。
况氏想想女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眉头就越皱越紧,愤愤地道:“可你外祖父和你爹都偏疼她,我们要是拿她怎么样,别说你外祖父了,只怕你爹就会头一个站出来找我算账。”
“那怎么办!”白瑾瑜气的直跺脚。
况氏沉吟了片刻之后,狭小细长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364:婚嫁之事
“娘,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了?”白瑾瑜见况氏表情,忙地问道。
“我只是想到,她今年也早该到了议亲的年纪。我这做舅妈的,也得给操持操持才对。”况氏说着,唇边荡漾起一抹笑。
“什么?议亲!”白瑾瑜皱着眉,奇怪地看着况氏,“娘你该不是疯了吧?竟然还想着要给她议亲!”
“你懂什么。”况氏瞪了她一眼,“你也不想想,若是她尽早嫁出去,便不用担心她搬回咱们府里来了。”
若真的只是搬来住一住,况氏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人若是搬了进来,那想必谋她手里的财产的日子也不远了。
且那丫头搬进来还好说,用不了多久便嫁了人去,也无太多后患。可怕就怕,他们举家搬进来,可还带着那个小犊子呢!日后长大成人,国公府又没有男丁,后果可不敢想!
况氏怕的是这个。
所以她打上了这个主意。
只要在落银搬进来之前将她的亲事定下来,她便有了借口去劝着白世锦和白景亭。
说姑娘家的也快嫁人了,搬来搬去太麻烦。待出嫁之时,从国公府出阁就是了。
这样一来,想必白世锦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
而且也不会觉得她从中作梗,做的不对。
况氏越想越称心,觉得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好办法。
白瑾瑜听罢想了好一会儿,才想透了况氏的意思。
“要将她嫁去睿郡王府不成。”白瑾瑜努了努嘴。
况氏嗤笑道:“这可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呢。睿郡王年轻气盛,谁晓得是不是贪图一时新鲜。若人家根本没有将她纳进门儿的意思,就凭着这一点,她还能指望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我看可不一定。今个儿您不是没瞧见,睿郡王爷可亲自过来了,往年哪里曾来过?还不是为了那小蹄子。”白瑾瑜说着又是撇嘴。
她处处想与落银比较,自然不愿见她嫁入那么高的门第中去。
人都说,睿郡王深的皇上宠信,日后前途无可限量。睿郡王府只这么一个主子,嫁进去不用被婆婆压制,更不用费心妯娌之间的争斗,乃是京中女子最想嫁的去处,没有之一。
虽然她白瑾瑜瞧上的是更高的,睿郡王府她没有兴趣,可却也不想见叶落银这么如意。
怎么偏偏所有的好事都让她叶落银给摊上了呢!
“你可别傻。她若当真嫁去了睿郡王府,最多是依仗着咱们国公府的表姑娘名号,得个侧妃之位了不得了。你当做小是那么好做的?日后她的日子可跟你比不得。你犯不着在这种时候使脾气,只要等她嫁走,这国公府不还是咱们自个儿的。”况氏看出女儿的心思,难得的放软了口气劝说道。
她是真的怕白瑾瑜因为嫉恨叶落银而在这件事情上,整出什么乱子来。
听自家娘亲这么一说,白瑾瑜心里顿时敞亮了起来。
是啊,日后叶落银哪里能跟她比得了。
自己总是跟她比,岂不是有损自己的身份。
而且……说不定她日后要坐的那个位置,是万人之上的……白瑾瑜眼底一派炽热。
……
三日后。
西雀街和华正街的两家叶记茶铺里,货架上多了新上的黑茶。
有传统的散茶,也有拓着福字或喜字等吉利话儿的圆饼形花卷黑茶。
早在两日前,就有人上门问有没有黑茶卖了。
落银为了能使消息传得更广些,这拖了三日才开始售卖黑茶。
她这番生产的黑茶种类原料多为粗叶,成本不算太高,但尤其是花卷茶的制作工艺却十分的繁琐。所以出售的价格比黄大茶高出了许多。
但这并没能阻止爱茶者的热情。
虽是比不得黄金翎千金难求的高价,散茶却也定了一两银子二两茶的最低价。而花卷茶,因为制作前都是称量过的,虽没有送给白世锦的那块分量足,但也统一定在了三斤的重量上,于是贴出了二十五两银一块花卷茶的价格标示。
乐宁不是个穷地方,能花上几十两银子买上一块茶的富贵人家比比皆是。
去年落银便看出来了,在乐宁城这个地方,只要你有好东西,就不用担心没人能买得起这个问题。
因众人都爱图个新鲜,这几日来更是被吊足了胃口,故今日两间茶铺一开门儿,伙计们都被过于汹涌的客流给震惊到了。
花卷茶不切开来卖,故许多买不起一整块的百姓们,便几人凑做一起买下一块的也不少有。
实在图不起那个新鲜的,便买了些散茶尝尝鲜。
听闻店里的伙计称,只要加一两银,便能定做花卷茶,可以在上头随意刻字,许多人来了兴致。觉得既新颖,拿出来送礼也好,待客也罢都倍有面子。
于是,一整日下来,铺子里收银子的伙计不仅数银子数的手软。接预定定制花卷茶的订单,更是接的手软。
茶庄里的制茶线基本上已经成熟,这次的黑茶就完全是在杜泽的带领下,和新茶师们制出来的。
落银让人将订单送到茶庄里交给茶庄的管事杜泽,嘱咐了句尽快出茶,但更要保证质量。
茶庄里,杜泽正聚精会神地听几名二等制茶师们汇报各个茶院里的进程。
见茶铺里的伙计送来的这么一摞厚厚的订单,并没有太多讶异。
自从跟在落银身边经营茶铺以来,眼下这个跟他往常受到的那些‘惊吓’一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些制茶师们却是眼睛瞪的一个比一个大。
这才第一天啊!
竟就这么多单子下来!
看来他们选择跳槽来这个犹如一匹黑马腾空出世在夏国茶界的叶记,当真是正确的选择。
这地方不似别处。
对茶师的管束不如别处那么严苛,而且像这黑茶的密技,都不瞒他们这些新茶师。
开始他们不懂,后来却明白了。
叶记根本不担心他们会将这秘技给泄露出去。
而且这茶庄里有一条制度十分独特。
那就是,只要考核晋升为了二等制茶师,每月的月钱同其它茶庄持平之外,更有格外的分红提成,多劳多得,大大激发了众人的动力。
换而言之,茶铺的生意越好,他们每月拿的银子也越多!
这是在别的茶庄里从没有过的优待。
天幕压低,暮色渐重。
是已到了放工的时辰。
茶师茶徒和茶奴们纷纷从茶庄里陆续走了出来。
作为茶庄里目前唯一的一个一等制茶师,拾香一日比一日来的有底气了起来,偶尔说话的时候,竟隐隐让杜泽看到了落银的影子。
她的一切都在努力地像落银靠拢着。
说话,行事。
虽然还差得远,但她在一日日的进步着。
拾香步出茶庄,望着西山处的残阳,想到之前在徐家茶庄被人凌辱欺负的日子,再看看如今的自己,简直天差地别。好多时候自己都觉得跟做梦似得——若不是遇见师傅,她现在只怕还在徐家茶庄里,过着那样的日子吧。
思及落银对她的种种恩情,拾香的眼眶微有些湿润。
还是不行啊。
她在心底笑话着自己。
这动不动就要流泪的习惯,还真是不好改呢。跟在师傅身边这么久,也学不来这一点。
……
落银在华正街的铺子里清点核对着今日卖出去的茶叶量。
伙计们都已经放工了,月娘和叶流风在西雀街的铺子里,纪海则在这里给她帮忙。
她这边正核对着,纪海那边却仍旧在喋喋不休。
“我喜欢帮着他,又不是图什么银子好处的,他竟然跟我提这个,你来评评理,他这样像话吗!”纪海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
就因为昨日,叶流风跟她顺嘴一提她整日在茶铺里帮忙,要给她发月钱的事情,纪海当即就呆住了,随后就发了火。
也怪叶流风表达的方式不大对,一脸正经严肃,让纪海会错了意,觉得他拿自己当外人看待了。
“真是越想越气人!我纪海在他眼里难道就是这样的人不成!”
落银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了。
将手下东西理好,她抬起头来看向纪海说道:“好了,我看这样吧。来日我同二伯商议商议,早些将你娶回我们叶家。想必到时候他再也不会提给你发月钱的事情了——”
纪海这个年纪,在这里已经算是剩女中的剩斗士了。叶流风更不必说。
纪海闻听,脸噌地就红到了耳根,再朝脖颈处飞快的蔓延。
“你,你说什么呐!”她将脸偏过去,不敢看落银。
“你不愿意?”
“我……”纪海结舌。
“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落银叹口气。
“不不不!没有的事!”纪海连忙否认,而后一咬牙,狠下心道:“你打算何时跟他提这事?”
噗哈哈哈!
落银很不给面子的大笑了出声,在纪海要杀死人的目光下,她费力的平静下来,道:“你且放心吧,就这两日……哈哈哈……”
此刻险些笑岔了气儿的落银并不知道,她这边在操心别人亲事的同时,亦有人就她的婚嫁一事,展开了全方面的讨论。
------题外话------
新的一月开始了,美(ku)好(bi)的双更月开始了。
366:宫中传召
虫虫和落银相视一笑,眼里都是促狭。
落银反应过来忙地收住笑,而后将小家伙夹了起来就欲逃走。
然而因动作匆忙,踢到了脚边的盆栽的瓷盆。
“嘭”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听空灵。
落银表情惊骇,犹如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抱着虫虫僵在远处,还维持着一手捂着虫虫嘴巴的姿势。
“谁!”
叶流风警惕的声音陡然传出。
黑暗中,虫虫用一种‘姐姐,我们死定了’的表情看着落银。
听到叶流风的脚步声朝着窗边走来,落银无头苍蝇一般左右环顾了一番过后,心凉了。
能躲避的地方不是没有,但是太远。
她要在叶流风打开窗子之前跑过去,显然够理想却不够现实。
怎么办!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携幼弟深经半夜来偷听人家洞房,这个脸她实在是丢不起啊!
“吱呀——”
窗子被大力推开。
叶流风犀利如鹰的眸子扫视着窗外。
奇怪。
方才明明听到有动静,怎么一打开窗子什么都没有?
叶流风皱眉一刻,一手支撑在窗檐上,欲跳窗而出看个究竟。
不要啊……
躲在窗下屏息的落银在心里祈祷着。
叶流风刚要动作,却觉后背上落下了一只带着温热的柔荑。
叶流风脸色一红。
是的,红了。
窗下的落银刚巧将他这张红脸看得仔细。
“夫君,夜已经深了……我们早些安歇了吧。”纪海展现了从未有过的柔情。
落银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见虫虫一脸懵懂,落银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将他两只耳朵死死的堵住。
“我,我……”叶流风虽然遇事是出了名的冷静,但此刻面对柔情似水的新娘子,却是乱了阵脚,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落银不住的摇着头。
二伯啊二伯,您能不能不要这么一副纯情少年的模样啊!
你不急我急啊!
现在她只想着二人能赶紧从窗边回到该去的牀边,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溜走。
“你……不喜欢我吗?”大约是叶流风的态度太过奇葩,纪海有些委屈地垂了眸。
“我哪里是……我只是……”叶流风是觉得一张脸没处儿放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叶流风点头。
纪海顿时拔高了声音,道:“你……真的不喜欢我!”
“不是!”叶流风急的立马儿又是一阵摇头。
落银无语望天。
谁能来告诉她,这两个情商如此之低的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然而这句话刚在心里落音,就忽然听得纪海蓦然走近了两步。
“你……唔!”
落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表情要比见到鬼还要惊恐交加。
她,她听到了什么!
打死也想不到,新婚之夜,竟然是纪海先主动出击!
她这个二伯可当真是失败透顶了!落银不住的摇着头,听着无法拒绝的喘/息和唇齿吮吸的声音,她觉得快要撑不住抱着虫虫跑出去了!
要亲热也别老杵在窗边亲热好!不!好!
被落银死死堵住耳朵的虫虫,睁着一双天真且疑惑的眼睛看着姐姐,无法理解她这瞬息万变、反复到了极致的表情,究竟是为了哪般。
“叶大哥……嗯……”纪海颤抖着,声音像极了一只小猫。
叶流风将人打横抱起,换得纪海一声带着惊喜的低呼。
听脚步声远离了窗边,落银刚欲起身离去,却发觉这俩人连窗子都没关!
不管了……!
落银抱着虫虫飞快地跑了出去,速度要比兔子还快。
若是换做往常,就凭借叶流风敏锐的警觉,定不会觉察不到这样的动静。
可是此刻室内旖旎,二人正处动/情之时,又如何能分神去顾及其它。
落银火烧火燎一般,片刻不做停顿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肖肖被她这副发髻凌乱,表情张皇,惊魂未定的模样给骇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啊!”肖肖跟进屋去,问道。
“没怎么。”落银大喘着气儿,将怀中的虫虫放了下来。
“可是小姐您——”肖肖看着落银的模样,有些担心。
“你先去给我烧一锅热水,我待会要沐浴。”落银将肖肖打发了下去。
肖肖应声是,便一副疑惑的表情退了出去。
“姐姐,您刚才——”
“嘘!”落银忙一把捂住了虫虫的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一边又拿慎重无比的表情看着他,交代到:“你切记,今晚我们去了二伯院子里的事情,谁都不能说,知不知道?”
为什么?
虫虫用表情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呃……”落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胡乱拽了个理由,“因为二伯不喜欢别人打扰。如果被他知道了,铁定会不高兴的。”
虫虫眼珠子转了转,点了头。
落银松了口气,将手拿开。
虫虫一得了自由,立马问道:“可是姐姐,你不是经常教我不要说谎吗?”
落银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姐姐没有让你说谎,只是他们不问,我们不主动说而已,这怎么算得上说谎呢?你说对不对。”
虫虫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他们问起呢?”
落银笑意一僵,而后肯定地道:“他们不会问的,你放心吧。”
难不成叶流风无缘无故会问,昨晚你们有没有去我院子里偷窥?
这怎么可能。
结果证实,这世上真的是有乌鸦嘴一说。
次日早,饭桌上,叶流风皱眉朝落银问道:“你昨晚有没有去我的院子里?”
正喝粥的落银险些呛住。
月娘和纪海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虫虫如临大敌一般,立马从凳子上下来,道:“娘,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表情倒还挺淡定的……
“才吃多少啊?”月娘刚想叫住他,却见小家伙已经风一般的出了饭厅去。
姐姐告诉他不能撒谎,姐姐还告诉他二伯如果知道了会生气。所以他选择不说话……这样一来,既不算说谎,也不会让二伯生气。
虫虫打着这个主意,成全了自己的原则。却很没道义的将落银一个人,留在了饭桌上。
“二伯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好在是个演技派,落银一脸疑惑不解,让叶流风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叶流风没有再说话了。
落银却又追问道:“是不是昨晚出了什么事情了?”
昨晚……
叶流风余光扫到身旁挽起了妇人发髻的纪海,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
“二叔?”落银继续一脸懵懂无知。
“咳咳,没什么,吃饭吧。”叶流风强自维持着无感的表情。
落银垂下头来,捏了一把汗。
有句话叫,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就在落银认为自己今日躲过了叶流风这一劫,安安心心地去了茶铺的时候,却迎来宫中的圣旨。
是下旨召她入宫论茶,足显正式。
落银在茶铺伙计们艳羡和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捧过明黄色的绢布,心中忐忑。
皇宫这种危机重重,处处需要谨言慎行的地方,除非必要,她一辈子都不想接近,只想离的越远越好。
“叶姑娘,请随洒家走一趟吧。万岁爷还等着您呢。”宣旨的公公拿捏着一副公鸭嗓,催促道。
落银坐在宫中派来的软轿中,做了个深呼吸。
皇宫她不是没去过,皇帝她也不是没见过。
当初在祁阳的时候,她甚至还同昭顺帝的关系处的不错。
可是她之所以如此忐忑,是因为咸丰帝和昭顺帝,是完全不同的两位皇帝。
上次她亲眼目睹一场血腥的宫变,将咸丰帝的天子威严看在眼中。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感,震慑力。
落银再次深深吐了一口气,给自己做着心理辅导。
没必要这么紧张,越是这样反倒越坏事,左右她不过只是一个小小茶师而已,咸丰帝也不过是想让她泡盏茶罢了,又不是去论国事谈社稷,实在没必要如此。
在心底同自己说完了这么一番话,落银果然觉得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轿子在宫门前落下。
落银跟在引路的太监身后,沿途并未多做打量。
直到小太监在一座藕池之中的亭榭前止步。
“陛下就在亭中呢,叶师傅且先候着片刻,奴才去做通禀。”小太监客客气气的,说罢便踏上了连岸接亭的长廊,朝着池中央的小榭走去。
池上一阵风掠过,落银不禁打了个寒噤。
心道这大冷的天儿,咸丰帝倒是好雅兴,不在暖烘烘的殿中好好呆着,反倒跑到这里来受冻。看来身子当真是好了……
又站了片刻,便见小太监折返,请她入内。
落银行至亭榭前,隔着遮风的幔帘行礼。
须臾,就有宫女将幔帘挑开。
落银躬身垂首走进,却恍觉仅仅隔着一层布帘,区别竟犹如冬日和春日。
小榭内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冷,点了三个火炉,还熏了上品的龙涎香。
走进落银才发现,卢治竟也在。
方才在亭外不知太子也在,便只对天子行了个礼,为周全,落银便补了一礼道:“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367:一场惊吓
“不必多礼,给叶师傅赐坐吧。”咸丰帝的声音听起来精气神不错。
落银谢恩,在宫女搬来的鼓凳上坐下。
“前些日子无意间尝到所谓的黑茶,觉得分外新奇。略一询问,才知是出自白国公府的表姑娘之手。”咸丰帝说话的时候,是极少笑的,又因身上常年养就的威仪,这般随意地说上一句话,也能让人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生怕出错。
“说起来,朕应当不是第一回见你吧。”咸丰帝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落银恭谨地道:“陛下好记性。”
却没道出具体哪次见到的。
咸丰帝既然这么说,定也是知道在何时,无需她来自作聪明地提醒那场宫变。
咸丰帝看着眼前垂眸安静的少女,不可查地一点头。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不缩手缩尾,却也丝毫不逾越。
难得。
至少在当今这群贵胄小姐中、甚至是他这几个年纪相当的公主里,都找不出一个能有此定性和觉悟的。
“听卢治说,那日曾在白国公的寿宴上尝过你亲手泡的茶,宫里头的人总泡不出那么好看的颜色和那么正的香气——朕心中好奇,这才让人请了你入宫,想尝尝真正的大茶师所泡出来的茶,究竟有何不同。”
“陛下过誉了。”
“来人,备水。”咸丰帝吩咐了句。
亭外的小太监领命下去,须臾,就从帘外递进来了一壶刚烧开的滚水。
宫女接过,奉到落银面前的长几之上。
落银低头沏茶,表情专注。
“要冲泡出清澈的茶汤,可有何技巧在其中?”一直没有说话的卢治,忽然开口问道。说话之音,要比清水落壶地还要清澈上三分。
“回殿下,紧压茶是较一般茶更容易浑浊些,但冲泡的过程中注水时尽量不要采用高投手法,再兼以不要搅动晃动,便不会出现浑浊之象。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静字和稳字。”
落银说着话,手上动作未停。
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回回当她沏茶兼以讲解的时候,周身都会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自信与超然来。
“静,稳。”咸丰帝将这两字反复咀嚼,而后忽然笑了一声,道:“这两字可不好把握。”
落银心神一震。
这话是何意?
她在论沏茶的技巧,而昭顺帝是在论什么?
“许多时候做人和沏茶的道理兴许是一样的,凡事讲求一个静与稳,固然是最好的。可在这俗世之中,要做到这两点谈何容易。”
原来是在论人生。
落银暗自舒了一口气,不敢插嘴多言,干脆就老老实实沏自己的茶。
却不知为何,咸丰帝像是执意不肯让她如愿一样,目光定在她手中的彩壶之上,问道:“毕竟这世上有太多事不遂人愿,倘若树欲静而风不止,叶师傅又当如何?”
落银忽而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
她开始怀疑,今日咸丰帝下旨召她入宫,当真只是沏茶而已?
还是……在试探什么?
可她仅是一名茶商而已,不牵扯政事,又什么好试探的?
咸丰帝这样野心勃勃的皇帝,眼界要比整个世间的人都要广阔,绝不可能容不下她一个小小茶商……
落银心神几经起伏,一失神,手中茶汤溅起,手背上即刻通红一片。
她却未敢出声惊叫,动作还算流畅地将茶壶放了下来。
卢治探目看了一眼那白皙胜玉的手背上一片狼藉的潮红,眼角微一动,终未言语。
咸丰帝却未发现这个小细节,又道:“叶师傅不必如此拘束。人都说看茶可观心,朕见叶师傅驭茶有道,想必在为人方面亦有独到之处,所以想听一听叶师傅的见解罢了。”
落银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种种回答。
最终,她定声道:“民女知识浅薄,这等问题自身未曾有深究过。只是早前从一位睿智的禅师那里,曾听得一解。”
“哦?说来听听。”咸丰帝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人问禅师,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可究竟是风在动,还是树在动?
禅师答曰,乃是人心在动。”落银说到此处,稍稍一顿,而后又道:“所以,心静,诸事便静。”
说罢,便倒了一盏茶捧至了咸丰帝面前。
而后又斟了一杯给卢治。
落银将手收回,交叠于膝盖处。
“哈哈……”咸丰帝竟是大笑了两声。
落银心中一紧。
“你倒是聪明的很,绕了这么一大圈竟又将朕的问题绕回去了。”纵然方才在笑,可咸丰帝的声音还是让人听不出喜怒。
一开始就因稳与静,他提出了这个一个刻意为难的问题,可不成想,竟被她如此化解。
可不是又将他同这个问题,一道儿给绕回去了吗。
“民女不敢。民女不过就事论事。”落银垂首做惶恐状。
好大会儿,也没再听到咸丰帝的声音。
亭榭内外,寂静无声。
偶尔只有冷风掠过池面上的枯藕叶的沙沙声响。
落银交叠在一起的手冒了汗。
圣意难测,现在她切身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可怕性。
纵然她处处谨慎,却也挨不过咸丰帝的喜与怒。
而她现在面临的最大劣势就是,她根本分不清这个皇帝的喜怒……
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觉忽然有一种无形的威压朝着她逼来。
落银顿时一凛。
不知是否因为习惯使然,她在面临这种情形之时,几乎是一瞬间,就挺直了身子。虽然还是垂着头的姿态,但腰背却笔直。
咸丰帝眼睛微微眯起。
源源不断的强大威压朝着落银袭\来。
被烘烤的又暖又香的亭榭内,渐渐变得燥热起来。
落银额角开始蓄汗。
她自认从进来,到现在,所做所说,皆算的上恭敬小心,并无不妥。
可咸丰帝此刻这样又是为了哪般?
她不知道,但很害怕。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落银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听咸丰帝开口了。
“白国公真是好福气啊。”却是这样淡的口气,好似方才那刻意散发出威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听得他这口气,落银蓦然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敢露出轻松的颜色。
“真是好。”咸丰帝又道了句是,吃了口茶。
不知是在说茶还是在夸人。
有了前车之鉴,落银已经不敢再有分毫松懈。
她仍旧没能明白咸丰帝方才为何那般,又为何请她入宫,且还大张旗鼓的颁了圣旨。请一个茶师入宫论茶而已,委实不必如此正式。
“陛下,房大人在御书房求见。”亭外有太监禀道。
“嗯。”
咸丰帝并没有急着离去,反倒慢条斯理地细细将落银沏的那杯茶品尽,方起了身。
“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落银随着宫女一同行礼。
咸丰帝大步离去,幔帘被随行的小太监掀开了一刻,再放下时,已有一阵冷风趁机灌入,却叫落银觉得分外舒服,亭内烘的燥热的香气得以纾解,大脑似乎也跟着清明了许多。
忽然恢复了正常律动的心跳,似在提醒落银方才自己从咸丰帝这里受到了一场莫大的惊吓。
茶也沏了,茶理也说了,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问题也拿出来讨论过了,现在皇帝也走了,所以她应当也可以出宫了吧?
落银这么想着,刚欲同卢治开口请辞,卢治却在她前头开了口。
“坐吧。”卢治这样说。
还坐啊……落银在心底颤抖着说道。
她不觉得卢治比咸丰帝好应对。
若说咸丰帝最令她害怕的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威仪与杀伐之气,那么卢治则像是寒冬里的黑夜一般,既冰冷又使人压抑,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取烫伤药过来,为叶姑娘包扎。”
冷不防的,落银竟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她一懵,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卢治望了过去。
他今日着一身常服,外面披着鸦青色的大氅,俊逸清朗如远山的眉目间,一如既往地不含任何情绪。
“多谢殿下,不必了。”落银忙垂首道。
心里却在暗暗惊诧。
方才她被茶水烫到,分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也没敢表露出什么异常,就连咸丰帝都未曾发觉,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沉默着的卢治,又是何时看到的……
这样敏锐的觉察力……
“速去。”见那宫女听到落银拒绝而站在原处犹豫地看着卢治,卢治微一皱眉。
“是,奴婢遵命。”宫女忙不迭应下,离亭而去。
落银只得道了句:“多谢殿下。”
卢治并未回应,自淡然地品茶。
接下来,亭榭内是说不出的静谧。
这种静谧,持续到取药的宫女回来。
落银任由她给自己手背上的烫伤上了药,又细致地包扎好。
“有劳了。”
宫女盈盈一笑,退至一侧。
“本殿有句话,想问一问你。”见落银手上的伤被处理好,卢治搁下了半凉的茶盏说道。
“殿下请说。”
卢治没急着开口,反而伸手撩起了一侧的幔帘,动作随意地将其挂在了一侧亭柱上的银钩上。
368:不道姓名
冷风便从这不大的缝隙中吹灌而入。
落银等着他问话。
“叶姑娘生性聪慧非常,胸襟与见识不输男儿,若一辈子为商,不会觉得遗憾么?”
落银眼神微动,垂眸掩去,遂不做犹豫地道:“殿下太过抬举民女了,民女这一生,只愿与茶相伴,不敢有其它妄想。”
卢治表情未变。
一时间,亭榭内又形成了寂静的场面。
“送叶师傅回去吧。”卢治开口朝亭外吩咐道。
这就可以走了?
落银既错愕又惊喜。
“民女告退。”她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一从亭子里出来,便是冬日里的寒风劈头盖脸的刮来。
乐宁城的冬日原本算不得太冷,可一旦遇上没日头的天气,再刮着干燥的寒风,便也会令人难以忍受。
落银紧了紧从茶铺里出来时,拾香临时给她披上的连帽小披风,而后还是觉得冷得很,干脆抬手将风帽罩了上去。
卢治透过撩起的幔帘望着跟在小黄门身后渐渐走远的身影。
石青色的披风,外沿镶着一圈儿雪白色的狐狸毛,远远望去,正像一株亭亭玉立刚结苞的新荷。
……
皇宫离华正街不近,坐马车来回加一起都要两个时辰,坐轿更要翻倍的时间还不止。
故当落银坐着轿子被送回华正街茶铺的时候,已进了申时。
再过一个时辰,铺子便可以打烊了。
店内伙计见东家回来,个个面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神色。
不管在何处,一个茶师最高的荣誉便是被天子亲自召见。
而且东家被请入宫,还是捧了圣旨的,这是何等的荣光啊!
等着瞧吧,待了明日,整个乐宁城定都要传开了。届时又等同是给他们叶记的招牌上镀上一层金——
打从宫内出来,落银心事重重,无暇去顾及伙计们兴奋激动的情绪。
见茶铺里没什么事情,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吩咐了一些琐事之后,便打算去西雀街的铺子里瞧瞧。
可刚到西雀街的铺子里,就听伙计说,半个时辰前月娘有急事回家去了。
有急事回家?
落银眼皮一跳,再细问是什么事,伙计便只摇头说不知道了。
落银当即乘了马车朝着家中赶去。
“出什么事了?”一进了家门,她便冲肖肖问道。
肖肖一脸焦急,还有隐隐的喜悦,道:“小姐您快去瞧瞧,今个儿吃罢中饭,老爷睁眼说话了!现在夫人正在房里诊治呢!”
叶六郎开口说话了!
落银大喜,二话不多说,拔腿就往主院跑去。
气喘吁吁地跑到叶六郎的院子里,一进去就见纪海和叶流风守在外间。
“我爹醒了是吗!”落银喜不自胜地朝二人问道。
叶流风没吱声。
纪海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对上落银一脸的期待,有些不忍心,低声地说道:“暂时还没……弟妹正在里头看着呢。”
她改称比自己还大了几岁的月娘为弟妹,实在有些不适应。
可落银的注意力显然不会放在这上面。
暂时还没是什么意思?方才肖肖不是说叶六郎已经睁眼说话了吗?
落银看了纪海一眼,转身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月娘正在牀边收拾着银针包,神色落寞,眼睛更是红的不行。
落银觉得心脏狠狠地一坠。
“二娘,我爹他怎么样了……是不是醒了?”她走上前去,看到牀上与平日无异的叶六郎,仍旧紧紧地闭着双目,脸色是病态的白。
“听说是醒过了那么一会儿……但还是说着胡话的,在牀上也动弹不得。没多大会儿,就又闭上眼没再睁开了。”月娘声音沙哑地说着。
“说胡话?”
月娘转过头来,一双泪眼看着落银,点点头道:“喊打喊杀的……说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女儿,要将人送官府这些话……”
落银听罢一愣,随即鼻子就酸的不行,酸涩感一直蔓延直至心窝。
叶六郎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竟然还满心记挂着她,满心想着要如何保护她……
从这些话来看,他的记忆是还停留在那个大雨天,他抓到大虎,要将人送官查办的时候吧?
落银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问道:“那现在呢?是不是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既然都醒了,那么离真正的清醒应当也不远了吧……落银在心底这么跟自己说。
然而却见月娘咬着唇摇了头。
“还不知道……方才我怕他是因为刚醒来,身体各处跟不上所以才又昏迷过去,还施针试了试,结果发现……还同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并无改善。”
“怎么可能呢!”落银皱眉道:“人都已经能睁眼说话了!”
“这种情况应当是剧烈的意志力聚集压制到了一个极限,爆发了出来,才会促使短暂的清醒,但这种清醒并非真正的清醒,他依然没能分得清现在所处的情况,更无法支配身体。”月娘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最能击溃人的不是一直处于低谷,而是将人从低谷里拉上来之后,再忽然松手将人摔下去。
天知道方才她在铺子里,忽然听肖肖说叶六郎开口说话了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
然而一转眼,就亲自将这残酷的事实给诊治了出来。
落银觉得浑身一颓,整个人都无力起来。
将月娘的话在脑海中重新过滤了一遍之后,她试探地问道:“二娘,方才你说爹之所以出现短暂的清醒,是因为剧烈的意志力积攒到了某个程度,是吗?”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和叶记都陷入了看似无法回转的困境之中,那个时候的叶六郎,心中的担忧和焦急是无法言表的。
换而言之,他的潜意识还停留在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意识到现在自己是昏迷的状态。
月娘边擦着眼泪边点点头。
“那日后我们将现在的情况跟爹多说一说,多陪他说说话,说不定对他的恢复有帮助。”既然能不能清醒过来是跟意念力有关联的,那首要的就要让叶六郎知道,他现在是昏迷着的,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醒过来。
“也好。”月娘泪眼涟涟地点着头。
只要有一线可能,什么方法她都要试一试。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话,大致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一起出了内室去。
二人方才的对话,纪海和叶流风也听了个差不多,知道叶六郎并没有真正的醒来,便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纪海拉过落银和月娘各自一只手,握着说道:“放心吧,肯定可以醒过来的,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不必过分担心,三弟他吉人自有天相。”叶流风也罕见地开口,安慰了一句。
月娘点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
由于是阴霾的天儿,故这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纪海有意调和气氛,笑着扯了月娘的手,道:“我同弟妹去做饭,待会儿拾香放工、虫虫从国公府回来,咱们便可以开饭了。”
虫虫的私塾里已经放了年假,今日被接去了白世锦那里,陪老人解闷儿,估摸着待会儿白福就该将人送回来了。
月娘被纪海拉着出了主屋去。
叶流风却是踏步进了内室。
嘴上不说,面上也很少表露出来,可终究是手足的亲兄弟,哪里能不担心,不失望。
落银坐在外室的椅子上,心情始终阴沉沉的——今日在宫中咸丰帝和卢治奇怪的态度,再加上叶六郎这场空欢喜,让她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
“小姐,小姐!”
肖肖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近。
落银有些倦怠地朝门外望去,肖肖已经疾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落银问道。
“外头来了个客人!”肖肖跑的急,有些喘息的道。
“客人?”落银皱眉,心道这么晚了哪儿来的什么客人。
“是个骑着马的年轻人,生的高高大大的,还挺好看!”肖肖将来人如是介绍道。
落银无力地叹了口气,“尽说这些无用的,他可有说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没说!可他认得您和夫人老爷还有小少爷……我怕是坏人没敢让进,谁知道他还说,让您和老爷夫人出去迎他!”
不肯说名字,还让人家一家子出去迎他?
落银心中疑惑更重,实在想不到是哪个,便起了身来。
叶流风从内室出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万一是找事的混账呢?
落银点了头,三人朝着外头走去。
外头天色黑沉似墨,天上没有一颗星子冒头。
落银三人疾步走到了大门处。
门前两盏瘦长灯笼,散着橙黄色的暖光,将四周照的亮堂堂的。
踏出门槛,果见右边的香樟树下,有一人一骑,香樟树在灯光下投着阴影,将牵着马的人罩了个严实,看不清样貌。端看身姿,是个年轻的男子没错。
故弄玄虚的……落银在心底暗自说了一句,却也没敢贸然靠近。
只皱眉问道:“敢问阁下是……”
话问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男子牵着马,从香樟树的阴影下走了过来。
“落银——”
369:昔日少年
------求自动订阅啊------
他唤了落银的名字,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来,眼里堆满了笑。
落银愣在当场。
见落银神色,他当即换就了一副惊愕和紧张并存的神色,又立马儿往灯下走近了两步,道:“落银,你该不是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吧!”
落银回神回来,噗嗤一笑,“怎么会!”
可是怎么这么突然来了乐宁!
见落银总算有了正常的反应,对方这紧张的神色才缓解了下来。
“南风?”叶流风疑惑的声音自落银身后响起。
“叔!”南风点着头,亲切地唤了叶流风。
“你怎么来了这儿,提前也不说一声!”落银边问,又边道:“外头冷,咱们进去说。”
肖肖极有眼色的帮南风牵过马。
“是这样的,两月前,我们镖局里接了一趟到夏国来乐宁的货要押送。亏得我们大当家的肯相信我,便将这活儿交给了我干!所以我才能有机会过来看看你们!”
循着落银上回留在信上的地址,便这么找来了。
原来是来押镖的。
落银了然地点点头,笑着道:“短短这两年,你都可以在镖局里如此独当一面了啊。”
南风听她夸奖自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一点是同幼时一模一样,半点儿也没变过。
“来之前本来是写封信支会你们一声儿的,可后来想想,那送信的还没我们镖局的马跑的快,只怕等我到了那信还在半路上呢,所以干脆就没写了!”南风说到这儿,又笑嘻嘻地道:“方才在门口想直接进来来着,可想想,就诓了你们一诓,想给你们个惊喜——”
所以才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死活不愿告知肖肖姓名。
落银扭头瞥了他一眼,道:“亏你想的出来,我还当是哪个呢?方才还想夸你长进沉稳了不少,现在看,还是同以前无甚区别——”
南风一听这话就急了,忙就道:“诶?这一码归一码,你该夸的还是得夸啊!”
说完还一副你快夸我的表情。
落银白他一眼,啧啧道:“越说你还越不上道儿了——”
“哪里!”南风立即换就一副自豪的表情来,伸出了大拇指竖起在自己身前,道:“我在镖局里头,在那帮兄弟面前,在走镖的时候,可是出了名儿的冷静又稳重,我们现在这个镖队,上上下下的可都指着我呢!”
见他这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落银在一旁咯咯的笑。
“你笑什么呀?我说的可是真的!我也就,也就是……在你跟前习惯了这样而已,不想端着老成的样子……”说到最后,还自顾自的傻笑了两声,看着落银问道:“对了,叶叔和婶子呢,还有虫虫,可都还好?”
落银脸上笑意微淡。
是都挺好的,除了叶六郎。
南风也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潜意识里觉得也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便没非要等落银的回答,又急忙问道:“上回不是说找到易城大哥了吗?他人呢?是不是也跟你们住一起啊!我可想他了!”
当初落银送去的信上,只说找到了易城,并没有说易城现在的身份是睿郡王荣寅。
“他哪儿能还跟我们住一道儿,你当是在白头山上啊。”落银笑着道:“瞧你急的跟个猴子似得,改明儿我带你去见他就是了。”
得了这话,南风便放心下来,眼见要到了灯火通亮的主院,笑的更开心了,“我也可想叶叔和婶子还有虫虫了!这一路上,总是做梦能快一点儿来到这儿跟你们团聚!”
说话间,随着落银和叶流风来到了主院的厅堂里。
端着菜过来的纪海,乍一看有个眼生但又好像在哪儿见过的男子,顿时愣了。
南风同她对视,也是愣了。
这人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啊……
落银看二人这表情,笑道:“这是南风,之前在蟠龙山见过的。”
纪海和南风登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之色。
可紧接着纪海想到自己盗药的事情,脸不由地红了红。
南风是个不记事的性子,隐约是还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但具体的细节早已忘的一干二净,而且他此刻的注意力,是放在了纪海为什么会在这儿这个问题上面。
拿疑惑的眼神看向落银,却听一侧叶流风淡淡说道:“这是我内人。”
落银张了张嘴巴,还是合上了。
纪海的脸立刻烧红了起来,将手中的菜放到饭桌上,垂着头疾步离了厅堂去。
临踏出厅子的那一刻,嘴角飞了起来。
南风讶异万分,是怎么也没想到,叶流风竟然成了亲!这个冷面神竟然也成亲了啊……或因心里的纠结太过繁琐和古怪,表情跟不上趟儿,所以他干脆就不配表情了,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呆呆地,哦了一声。
月娘从纪海那里得知南风过来了,喜出望外地就赶忙过来了,手上的水都没来及擦干净。
一见着面儿,险些是要热泪盈眶,又夸着南风长大了,沉稳了许多。
没多多大会儿,虫虫也被白福送了回来,兼以一个圆滚滚的小肚子被一道送了回来,原来是在白世锦那吃罢了晚饭。
小家伙一见到南风,那叫一个亲,当即八爪鱼似得缠了上去,软糯糯地喊着南风哥哥,全然没有因久不见面而产生的生疏感。
南风抱着虫虫好一会儿逗,待到菜都上齐,约莫是可以开饭了的时候,却左右不见叶六郎的身影,便觉出了不对劲来。
“叶叔今个儿是没在家吗?”
南风简单的大脑,短时间内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在呢。”月娘的笑有些勉强了。
“那怎么没见他出来?他还不知道我过来了么?”南风说着,脸上浮现了笑意,起身道:“那我去喊他!”
自从他爹死了后,叶六郎一直照顾教导他,就跟亲生父亲一样。此刻他的心情,也就跟要见到父亲了的心情一样。
“别去了……”月娘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叶叔他病了,不能走动。”
“病了!?”南风脸色一变,紧张地问道:“什么病,严重吗!”
“你先坐下来,婶子慢慢跟你说……”月娘叹了口气说道。
南风从她的表情,和落银等人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近乎有些僵硬的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
“就是这样的……自那以后,六郎便一直昏迷不醒,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快有半年的时间了。”
叶六郎出事的时候是炎热的暑天,现在已经进了腊月。
虫虫一听到爹爹的事情,不由地瘪了瘪嘴,眼见着就要哭出来。
落银蹲下身,道:“不许哭,忘了姐姐跟你说过的了?”
虫虫摇头,将眼泪竭力地憋了回去。一头埋进落银的怀中,闷的死死的,不敢抬头。
“好了好了,虫虫乖……”落银心疼地拍着他的背。
听罢月娘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南风心里面悲愤难平。
但转念一想,还好那茶叶中毒的事情化险为夷,如若不然,他此次来乐宁,可能再也见不到落银他们了……一想到此处,南风便一阵彻骨的后怕。
“没想到我们不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婶子你们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说完又万分庆幸地道:“还好老天爷有眼,惩治了真凶。婶子,落银,你们也别太难过了,我相信叶叔肯定能醒过来的。特别是婶子您,一定要保重身子,这样才能照顾好叶叔,才能等他清醒过来。”
月娘听罢含泪点头,却是带着笑道:“南风真的长大了,都会安慰婶子了。”
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一出事,就挠头搔耳,不知道如何面对的少年郎了。
“哪里有……”南风不好意思地笑着,刚想伸手挠头,又想着好不容易被夸了,不能再毁了这沉稳的形象,便将手给收了回来。
“好了,有话吃完饭再说就是。再等饭菜可都要凉了,都快坐吧。”纪海招呼着南风入座。
这一席饭,因为有南风在的缘故,吃的还算热闹。
外面的夜色更深了,天与地之间像是不小心打翻的巨大砚台,新磨的墨汁朝着四处洇开,乍一看,就连天地的界限都分不清晰了,皆是浓重的墨色。
次日早,东方隐隐乍现出一丝金黄色的曙光,刺破层云。
这是放晴的好迹象。
“叶叔,南风来看您了……”
南风来到叶六郎的房间,握着叶六郎的手,详细地说着这两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这些话,是在路上就准备见到叶六郎的时候说的,他的进步和一些小作为,他都想跟叶六郎分享。
堂堂七尺有余的男儿,好几次都忍不住哽咽起来。
牀上的叶六郎,安然地躺在那里,表情就如同睡着了一样平静,好像下一刻就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等到南风从叶六郎那里出来的时候,朝阳已经升的老高。
见南风眼眶似有些泛红,月娘转开了话题,问道:“你娘和铃儿可都还好吗?”
“都挺好的,还托我跟你们问好呢。”
落银沉吟了会儿,忽然抬头看向了南风。
370:城外送别
南风被她突然变得严肃正经的表情给唬的一怔一怔的,不明所以。
“怎么了吗?”他迷迷糊糊地问道。
“算一算日子……”落银捏了捏几个手指,一脸认真的在估算着什么。
“到底怎么了,银儿?”月娘也是一头雾水。
在二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只听少女缓缓道:“算一算上次你给我们写信的日子,铃儿该生了吧?”
月娘是没想到落银一脸严肃过后抛出的会是这样一个问题,愣了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
“对啊,算日子是该生了!”月娘看向南风,目光里含着询问。
南风郝然一笑,点了个头。
脸上全都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我出门儿前三天生的,是个女孩儿!”南风喜滋滋地道。
出门前三天生的,那么到现在也是刚满月没多久。
女儿的满月酒没能陪在身边,其实南风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但想一想,来乐宁走镖的机会绝无仅有,铃儿和李方氏便极力的说服他过来。
“取名了吗?”月娘又问道。
“取了。”南风点着头,笑道:“非得让我取,我也没读过什么书,认识的字儿还没虫虫多……当时见院子里的木莲开的正好,就让叫了木莲这名儿。”南风说到自己取名无能,有些惭愧。
“木莲……这名字挺好的呀。”月娘夸道。
落银也道:“木芙蓉是个好寓意。”
得到月娘和落银的肯定,南风笑逐颜开。想到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媳妇和孩子,眼底更是一派柔情。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家常。
茶铺里有叶流风和纪海照看,华正街的铺子里,伙计们也有管事的管着,已经用不着落银日日去监督。
是以,临近晌午前,落银张罗着要和月娘一道儿上街买菜。
另一边,差人去了睿郡王府请荣寅。
待母女二人左一篮子,右一篮子的买了一堆南风喜爱吃的菜肉回来后,一到大厅,竟见荣寅已经来了,正和南风聊的火热。
说是聊得火热,但情形也与当年在白头山上差不了多少——几乎都是南风一个人在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说着,而荣寅主要是充当个听众。
知道荣寅和眼睛不仅好了,而且还当上了夏国的睿郡王,南风既震惊又高兴,一高兴,话便更多了起来。
虫虫被安置在一侧的高凳子上,一双小短腿晃啊晃的,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一见姐姐和娘亲回来,立马就从凳子上跳下,欢快地跑了过来。
“说来咱们也有几年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南风拍了拍荣寅的肩。
荣寅嘴角一抽,转过头去,道:“你不是一直在说吗……”
他的耳朵真的是已经起茧子了。
平日里是明方华那个话唠,今日又是南风,他这辈子是同话唠犯冲还是怎么回事。
南风浑然不觉,又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
直到说的口干舌燥,才迫不得已地停了嘴。
左右看了看,没瞧见有水,只得起了去了厨房找水喝。
荣寅顿时觉得世界安静下来了。
“怎么谢我啊。”落银将藏起来的茶壶端了出来。
荣寅从她手中接过茶壶,垂眸倒了两杯水。
落银在茶案左侧坐下,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二人之间的了解,有时候不需要对方明说什么,也能感觉的到对方有心事。
荣寅抬起头来看着她,星眸中蕴含着琥珀般的光泽,问道:“昨日陛下召你入宫,是为何事?”
落银讶异地看着他。
荣寅这么快也知道了?
也对,昨日她入宫并非是简单地被请进了宫中,而是光明正大的接了圣旨的。
想到此处,落银眉心一跳。
照此说来,宫里之所以下这道完全可以免去的圣旨,会不会就是意在将召她入宫的消息刻意宣扬传开?
再想到昨日咸丰帝刻意试探的态度,还有卢治问的那句话,落银越发的不安起来。
见她没回答自己的话,脸色却起伏不定,荣寅更是拧紧了眉头,“都说了些什么?”
落银定了定神想了想,觉得不管怎么样,跟他说一说都是没有坏处的,以免到时候衍生出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皇宫这个浮沉不定的地方,荣寅要比她了解的多了。
于是,落银将她从进宫到出宫,事无巨细地同荣寅说了一遍。
“我还是觉得陛下的殿下的态度有些不大寻常,好似……是在借着泡茶试探什么,可从头到尾又没提什么重要的事情,又不像是在试探与我。”落银忐忑不安的原因正是在此。
说什么她也不信,这对随便哪个都是城府值爆表的父子,只是出于无聊逗一逗,吓一吓她。
而且她自认为,身上也不曾怀有什么惊天秘密,军事还是政治,她连边儿也没有沾过,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咸丰帝和卢治来试探的。
越是想不通,她就越觉得不安心。
如同是敌人明、而我在暗的危机感。
将落银的话听完,荣寅脸色有一闪而过的凝重和冷意。
“你不必多想。日后若再有同样的事情,事先让人通知我,我陪你一同入宫。”一转眼,他的神色就恢复自如,伸出手摩挲着她柔嫩白皙的脸庞,眼中泛笑,“你只需知道万事有我,旁的一概无需多想。”
落银心底微动。
是的,这些时日所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无论大小,他都能解决的很好,将自己保护的妥帖至极。
她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荣寅的手指有些冷意,手心却是格外的厚重温暖。又因常年习武的缘故,有些粗糙。然而在落银的感受中,却是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落银将手覆了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指。
……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十日有余。
这一日清早,南风提出了要回青国的事情。
月娘挽留道:“这眼见着已经是年关了,你纵然现在赶回去,也赶不及在家中过年了,倒不如留下来同我们一起过个春节,待过了初五再回去也不迟。总比在路上奔波,独自一人过个囫囵年好啊——”
“不了婶子。”南风笑着拒绝道,“也只是跟镖局告了半月的假,来年正月十五就得正式上工了,过了年再赶回去,定是来不及的。”
“可是……”月娘怎么想,怎么觉得让南风在半路上过年实在不合适。
“好了二娘,您就别留他让他为难了。”落银看了一眼南风,取笑道:“您没瞧见他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吗?只怕是想媳妇儿想孩子想的紧了——”
“净知道胡说八道,我哪里是……”南风经不住她的打趣,险些红了脸。
月娘见状,不由地也笑了笑。
想想落银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南风出门近两个月,孩子又是刚刚坠地不久,只怕都没能看上几眼,哪儿有不想的道理。
罢了,就不强留了。
“那婶子也不留你了,等你叶叔醒了,我们便回祁阳看你们去。顺便跟你娘说一声儿,一定要照顾好身子。”月娘如是道。
“好叻!”南风欣然应下。
次日早食用罢,南风便背上了包袱,打算动身回去了。
叶流风落银,连带着特意赶来送行的荣寅,将他送至了城门外十里远。
“路上可得小心啊,若是遇到雨雪天儿路滑,就歇一歇,别急着赶路,不在乎那一日两日的,安全才是首要的大事——”月娘一而再地嘱咐着南风。
“婶子,我省得。”南风一一应下。
“这东西是给木莲的,你收好。”落银交给他一个由手帕包着的物事,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
“这是什么东西?”
“找人打的长命锁和孩子戴的银手环。”月娘笑着道,“你们小时候家里都没钱置办这些,现在有了条件,就不能亏着孩子了。原本想给孩子做两件小衣裳和鞋子的,可想想时间太赶来不及,你娘又是个手巧的,便作罢了。”
知道是月娘和落银的心意,南风没有推拒,说了句谢谢婶子,便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进了怀中收好。
将要跃身上马之际,却见落银身后的荣寅伸手递给了他一个刻字玉牌。
“这是……”南风不解的接过查看着,就见上头刻着一个荣字。
“现如今两国边疆形势比不得当初,拦截异国商履之事不在少数。若届时有人为难你,你只需拿出此物,便能安然过境。”
南风听罢怔了怔。
他们镖队过来的时候,途径边境之时,的确是花费了一笔不小的‘孝敬钱’给守军,才平安无事地入了境。
若是换做势单力薄的独行客,只怕不是银钱能解决的事情了。
“多谢易城大哥。”他将玉牌收好,这才跃上了马去。
“路上当心。”荣寅对他一拱手。
南风还礼,又同月娘落银和叶流风一一道别之后,这才策马离去。
尘烟滚滚,马蹄声渐渐远去。
月娘叹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
现如今两国情况如此恶劣,边境时有战事发生,虽都是小事,但积少成多,总是要爆发的。
371:太子妃位
到时候两国贸易势必要被逼停,日后想要再见南风一家人,谈何容易啊。
这天下,不知何时才能真真正正的安定下来……
……
三日后,腊月十五。
白国公府,后花园。
一个小丫鬟步子匆忙地跑了过来,在况氏耳畔低声且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况氏脸色一变,对着正摘了芙蓉添在鬓边的白瑾瑜招手,“瑾瑜,过来。”
身披淡红底儿绣白梅斗篷的白瑾瑜走了过来,疑惑问道:“怎么了娘?”
况氏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才低声对白瑾瑜说道:“你祖父唤了叶落银过来,依照我看八成是有重要的事,你去秋霜院打听打听,回来说与我听。”
落银平常是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看白世锦,可昨个儿人才来过,今日一大早的,白世锦又喊了人过来,定不是唠家常那么简单!
为了这点家产,现如今况氏防落银防的跟什么似得。
“又让我去偷听啊!”白瑾瑜翻了个白眼,很不乐意。
不是她不乐意偷听,而是这么多回,没有一回听到有用的东西,祖孙二人坐一起尽是唠嗑,根本没谈过关于家产的半句话,叶落银从来不问,白世锦更是一句未提。
久而久之,白瑾瑜觉得厌倦了。
“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况氏变了脸,斥责道:“怎么就是偷听了?不过就是让你去打听打听,未雨绸缪罢了!”
白瑾瑜瘪了瘪嘴。
“这回铁定是有事儿,昨个儿你爹跟你祖父被一同召进了宫,天黑了才回来。”况氏揣测道:“早不叫人晚不叫人,昨个刚进了宫,今儿一大早就喊了那小蹄子过来……”
白景亭素来不跟她说朝堂之事,但见白景亭昨个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对劲,她旁敲侧击一番,却也未能问出个究竟来。
“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干连。”白瑾瑜不屑。
况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难道真的想看她骑到你头上去不成?现在你爹和你祖父什么都不肯跟咱们娘俩说,却跟那臭丫头说,我们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跟她争!”
白瑾瑜被况氏这番话训的犹如醍醐灌顶。
她可以不去上心所有的事情,但惟独不能容忍叶落银骑到自己的头上去。
……
秋霜院。
“外公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落银在白世锦对面的软蒲垫上盘腿坐定,隔着一张檀木矮几看着白世锦。
“有件事情要问问你。”白世锦罕见的一脸正色。
落银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下,是一张满是疲惫的脸,眼睛下方更是乌黑一片,显然是昨晚没有歇息好,便意识到白世锦约莫是有大事要跟她说。
“外公请说。”
“半月前,宫中可是召见你了?”
落银眉心一颤。
白世锦要说的事情,竟然是跟宫里有关吗?
十来日过去,宫里没有任何异常,她原本悬着的心,刚刚才放了下去。
“陛下与太子是曾召我入宫过。”落银看着白世锦,试探地问道:“可是我那日在陛下面前……出了什么差池吗?”
白世锦叹了一口气。
“若真是有些小差池,也便好了……”
落银听得一头雾水,疑惑不解的看着老人。
“坏就坏在,你甚得帝心。”白世锦抬起头来看着外孙女,眼中饱含着担忧。
甚得帝心……?
这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事,可总比被皇家抓到什么把柄和借题发挥的短处要好吧?
怎么白世锦,这么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落银一时间还是没能弄明白白世锦的意思,又问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见她没听懂,白世锦解释道:“自从安亲王叛军被平定之后,宫中就已经在准备甄选太子妃的事宜了。”
后窗下,白瑾瑜刚巧听到这句话,顿时精神一凛,双眼睁大。
“甄选太子妃?这同我……”落银刚想问这同她有何干连,可话到嘴边,蓦然噎住了。
难道说?!
她惊异万分地看着白世锦。
白世锦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神色凝重地点了头。
落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硬在原处,一时间觉得无法动弹分毫。
宫里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咸丰帝的种种试探,还有卢治那句,当真一辈子为商吗。
她万般猜测,却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怎么会……
她怎么会入了皇家的眼!
“说是甄选,但端看之前陛下的意思,这一代的太子妃,势必是要从咱们白家挑选的……之前只瑾瑜一人,思及她的性子,我并未敢一口应下,却不料拖到现在……将你认回白家之后,竟误打误撞地牵扯了进来。”
白世锦回想着昨日咸丰帝大肆夸赞落银的一番话,虽然没有明言指定就要落银嫁入东宫,但言下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白瑾瑜在窗外听得心情几起几落,险些要推开窗子跳进来!
方才祖父说,这一代的太子妃只在白家挑选,那么她不就是……!
可是她听明白了,现在宫中大致是相中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叶落银!
她想进去争辩,可忍住了。
再听听祖父怎么说……
白瑾瑜将手抚到胸口,尽量给自己顺着气儿。
室内,落银觉得有些恍惚。
她怎么就牵扯进了宫中之事?
大夏朝皇室根深叶茂,绝不是图的她名下的茶庄茶铺。
那么,图的是她这个人吗?
落银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丫头,你先别太紧张。”白世锦约莫是想让她放松下来,尽量放软了口气说道:“此事还未定,所以外公才找你过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白瑾瑜气的七窍生烟。
凭什么!
凭什么不管是什么好事,都要让叶落银先选?她才是国公府的孙小姐,叶落银不过是个表姑娘罢了!
祖父竟然偏心到了如此地步……白瑾瑜恨得咬牙切齿。
室内却久久没有传来落银的回答。
白瑾瑜一颗心揪着,她在想,若是叶落银敢道一声愿意,她便能立即进去将她撕碎。
“外公……我不想进宫。”
少女的声音从室内传出,一阵风般飘渺,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算你识相……”白瑾瑜暗暗道。
“可是因为荣寅吗?”白世锦问道。
落银不做犹豫,点了头。
白世锦叹了口气。果真是因为那小子啊——他倒不是说多不喜欢荣寅,只是相较于名声赫赫的睿郡王府,他倒是希望外孙女能嫁到一个平凡些的家室中去。越高的门第,责任便越大。
又听落银接着说道,“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着实不喜宫中的生活。”
人人相互算计,不折手段的要往上爬。
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疲倦的不行。
“瑾瑜她不如你沉稳聪慧,倘若入主东宫太子妃之位,我只怕她难当此责啊。”这是白世锦最忧心之处。
落银想了想,道:“瑾瑜表妹的性格,的确不太适宜。”
白瑾瑜平素耍耍横,闹闹小脾气还可以,真若是将她放到宫中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是坐上太子妃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只怕她根本无力应对。
白瑾瑜紧紧咬着下唇。
还说什么不喜欢宫中的生活,一边却要毁掉她的机会!
真是可恶!
“环境兴许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子。”白世锦沉吟道:“我们白家在朝堂上也算有些威望,后\宫之事与朝堂亦是密不可分,要扶持住瑾瑜,应当也不是件难事。”
落银默了默,没再说话。
事关白瑾瑜的未来,她不想掺和进去。
是好是坏,皆是个人命数。
“哎……可怕就怕,宫里的心意已决啊。”白世锦忧心忡忡。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定在白瑾瑜身上的。落银被牵扯进来,纯属意外。但昨日宫中的态度,实在容不得他不去担心。
咸丰帝的意思是让他拿主意,要将哪个送进宫,随他便。
可是,另一方面,却又清楚的表示了对落银的喜爱与欣赏。
“此事解决的办法,容我跟你舅舅再商议商议。”白世锦给了落银一个放心的眼神,道:“若是确定下来要送瑾瑜入宫,我必定会同宫中好生交涉。你且放心,外公绝不会委屈与你。”
老人的声音,满满的都是慈爱的味道。
落银面上显现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银儿知道了。”
然而心底又哪里能真正的放心下来,不去多想。
宫中倘若态度强硬,白世锦又当如何?
硬碰硬么?
落银在心底摇了摇头——白世锦纵然敢为她如此忤逆圣意,她也不敢做白家的千古罪人。
有一段时间的静默。
最终是白世锦开了口,笑笑道:“好了,一大早的将你喊过来,该是耽误你做事了吧。先回去吧,别瞎想,事情若有进展,我再让人喊你过来——”
“好。那银儿先告辞了,外公也莫要过分忧心,先看宫中态度再行事便是了。您好生歇息着,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白世锦笑呵呵的应下。
落银起身告辞。
一踏出房门去,迎面却见白瑾瑜站在门外三步开外处,正拿一种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372:别跟我抢!
落银无意同她打招呼,从她身边绕过,径直出了院子而去。
后方白瑾瑜却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
见出了秋霜院,白瑾瑜忽然加快脚步,一个箭步冲到落银前面,伸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落银只得停下了步子。
“何事?”她看着面前的白瑾瑜。
白瑾瑜脸上怒色冲天。
落银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回回什么都没做,却能惹得白瑾瑜母女俩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
“方才祖父都跟你说什么了!”白瑾瑜质问道。
落银定睛看了她一会儿。
“你盯着我作甚!我问你祖父同你讲什么了?”白瑾瑜不耐烦地黑着脸。
落银淡然反问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何必多此一问?”
看她这副反应,肯定是知道了,不然哪里会这副要死人的臭脸。
“你……”白瑾瑜一时间语塞。
恼羞成怒之下,她反倒理直气壮了起来,“叶落银,我警告你,你最好别跟我抢!更别想从中作梗,阻挡我嫁给太子殿下!”
“原来真的全听着了啊。”落银轻笑了一声。
“叶落银!你!”白瑾瑜气的险些昏厥过去。
竟然诓她!
“白家就教你怎么偷听长辈墙角么?”
“你管得着吗!这是里白家,你一个外姓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落银后退了一步,满含兴味的目光瞧着面红耳赤的白瑾瑜,道:“我是姓叶没错儿,可我倒挺好奇,你原本是姓什么的?”
“……”白瑾瑜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忽而走上前来,就要对落银动手。
“瑾瑜!”
一声怒斥忽然传入耳中。
白瑾瑜下意识地停了手,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看清来人,脸色顿时煞白。
刚夏朝的白景亭身着官袍走了过来,目色微沉。
“你方才在干什么!”
“爹,我……”白瑾瑜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平素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竟然任性到如此地步,敢对表姐动手!”白景亭发起火来,也是威力十足。
白瑾瑜脸色几变,委屈无比地道:“是她不对在先!是她逼我动手的!您不问青红皂白就只知责骂与我,分明就是偏护她!自从她来到白家以后,您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我现在明白了,就因为她跟您有血缘牵扯,而我是抱养来的,所以你才会这样!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女儿来看待过!”
“你说什么?”白景亭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瑾瑜,不相信这番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岂能有假!
这些话听在白景亭的耳中,就如同一阵阵扎在心窝里。
白瑾瑜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委屈,说完这番话,眼泪已经爬满了两颊,忽然伸出了手指指向落银,道:“她不过是姑姑在外面跟人生的野种罢了,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偏袒她!”
“啪!”
白景亭一巴掌扇了过去。
“满口污秽!简直胡闹!”白景亭气的胡子颤颤。
白瑾瑜被白景亭这一巴掌给打傻了,哭声都戛然而止。
“您竟然打我……您竟然为了她打我……!”
“不然你岂能长记性!我还要罚你三个月不许走出自己的院子,好好反省!”白景亭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立刻给你表姐道歉——”
“休想!”白瑾瑜红着眼睛怒吼道。
落银见状,头疼不已。
方才也是被白景亭的一巴掌给吓懵了。
此刻回神过来,上前劝道:“舅舅,我与表妹不过两句口角,我也有错,小事一桩罢了。您消消气——”
真要同白瑾瑜计较起来,只怕就是计较到明早,也是计较不完的。
“不行,是她说错话在先,这歉一定要道,如若不然我无颜面对你母亲——”白景亭出了奇的固执。
“我说的是事实!凭什么道歉!”白瑾瑜死活不肯松口,却再也不敢将野种两个字再提出来。
她也意识到自己这一词用的太过分,方才实在是气急了才说出那句话来。可说都说了,就算是错,那也要坚持一错到底方能保全气节。
眼见白景亭的脸色愈发阴沉,只怕忍不住又要动手,落银的头更加疼了。
“既然您这么容不下我,那我走好了!”白瑾瑜哭着嚎了一声,然后在落银和白景亭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转身就跑了……跑了。
望着白瑾瑜挥泪跑走的背影,落银愣了愣。
这哪里是赌气,这简直是机智啊……看来白瑾瑜倒不如面上看的那么笨。
至少在这种时候,还知道跑走才是最合算的办法,跑之前丢下这么一句伤心欲绝的狠话,更是给自己找足了台阶……
“舅舅……?”落银看着沉浸在突发事件中没反应过来的白景亭,试探着喊了一句。
白景亭的面色有些尴尬。
“你表妹她被你舅母宠坏了,任性了些,方才那些难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白景亭面色惭愧地道:“舅舅在这儿代她给你陪个不是了。”
“舅舅言重了!”落银岂敢受下他这个做长辈的代为道歉。
白景亭看着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摇摇头道:“若是瑾瑜能有你一半的懂事和孝顺,我便心满意足了。”
落银谦虚的笑了笑,没接话儿。
她可不打算昧着良心说,表妹其实也很懂事也很孝顺云云。
白景亭朝着秋霜院看了一眼,料想落银是从里头刚出来,就问道:“你外祖父都同你说过了吧?”
落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关于东宫太子妃之事,便点了头,“已经都说过了。”
白景亭看着她,道:“这件事情,我同你外祖父绝对不会勉强与你,一切随你心意。”
落银听罢心中熨帖,脸上不由地就带了笑,“谢谢舅舅。但若是事情有棘手之处,还望舅舅及时告知于我。”
白景亭颔首,而后就道:“你既有事,就先回去吧,改日得空再过来看你外祖父。”
“银儿告辞。”落银施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去。
白景亭望着落银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进了秋霜院寻白世锦去了。
再说这厢挨了白景亭一巴掌,痛哭流涕的白瑾瑜,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跑去了母亲况氏那里。
“娘!”刚一进门儿,白瑾瑜就哭喊着喊况氏。
况氏一听这音儿,立马从贵妃榻上起了身。
白瑾瑜在丫鬟们各异的目光下,抹着眼泪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撞进了况氏的怀里去。
“怎么了这是?”况氏错愕不已,边挥手将室内伺候着的丫鬟们屏退了出去。
“呜呜呜……”白瑾瑜哭号个不停,没多大会儿就将况氏的衣襟给打湿了。
“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啊!”况氏见她只顾着哭泣不开口,不由地有些急了,“不是让你去秋霜院那里打探消息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爹他打我……呜呜呜……”白瑾瑜边哭边抽噎着,委屈的不行,“娘,爹他为了那个小贱人动手打我了,还逼我,呜呜,还逼我跟她道歉赔不是……”
“什么?!”况氏脸色一变,“哪个小贱人?叶落银?”
白瑾瑜便又是一阵呜咽。
况氏将她的脸从怀里捧了起来,果然就瞧见那白皙的左脸颊上,有着一个红彤彤的手掌印。
天呐!白景亭竟然为了叶落银动手打自己的闺女了!
况氏觉得简直不敢置信。
她嫁给白景亭这么多年,虽然清楚白景亭的脾性算不得太好,但也绝非是个火爆的,平日里她跟瑾瑜若是哪里做的不对,他也最多就是摆摆脸色,斥上几句不得了,像今日这样动手教训孩子,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你在你爹面前都说些什么了?竟然惹得他这么生气!”况氏认定,肯定是白瑾瑜说什么过分的话了,不然白景亭决不至于如此啊。
“呜呜呜呜……我没有,”白瑾瑜自然不会在况氏面前承认她骂了落银是野种的事情。
“这不可能!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犯什么错了!”况氏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她平素再如何,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她出身名门,自幼便知道,女人再如何,也断然不能跟自己的男人离了心,不然在这高门大院中,最后下场凄惨的只会是你自己。
白世锦不同意领养和过继子嗣,她膝下没有一个儿子依仗,只得依附着丈夫白景亭。
现在白景亭发了这么大的怒,她自然要知道究竟是所为何事!
白瑾瑜觉得委屈极了。
她挨了打,母亲不安慰她暂且不说,反而还这么严厉的质问她犯了什么错儿。
白瑾瑜思及此,哭着一把推开了况氏,嘶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我的错?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都是爹他在偏袒叶落银!叶落银她想跟我抢太子妃的位置,全都是她的错!她什么都要跟我抢!”
况氏听到后半句,顿时就傻住了。
她拧起眉,“你这孩子……究竟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什么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