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英雄柔情
------感谢andongyi投出的粉红月票,鞠躬!------
……
“我听到祖父说宫中要在我们白家选太子妃……这样的大好机会,祖父竟然头一个询问叶落银一个外姓人,而不是我这个孙女儿!”白瑾瑜一提到此处,也顾不上再去哭了,边拿手背抹着眼泪,边咬着牙说道。
况氏眼睛蓦然睁大。
“要再咱们白家选太子妃……?”况氏神色震震。
皇家对白家,的确一直存了这个心思的……
先前她初嫁进国公府,就暗下听闻咸丰帝有意纳白莺歌进宫,只是后来白莺歌随叶六郎私奔,至此没了影踪音讯,此事才无疾而终。
现在内乱已定,皇家便又开始张罗着了。
这可是太子妃之位啊……未来的一国之母!
若能有个做皇后的女儿,她日后还怕什么没有依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况氏脸色难掩激动,上前一把攥住了白瑾瑜的双手,颤声问道:“瑾瑜,娘问你,你可是真的想嫁给太子为妃?”
白瑾瑜为她突变的态度怔住一刻,而后眼中满都是坚毅地点头,“此生我非太子殿下不嫁!”
况氏先是一惊,是没料到女儿竟真的对卢治有了真心,而后则是一定心神,道:“那好,这个位置……就算是抢,娘也要帮你从叶落银手里抢过来!”
……
落银从国公府出来,有些浑浑噩噩的去了茶庄。
在马车里,她想了很多。
这件事,宫中若是真的就认定了她,国公府该如何选择,她又该如何担起国公府的选择所带来的种种后果?
眼下一想,宫中并非忽然起兴。
从之前惹眼的下圣旨请她入宫,便有些不寻常的意味了。
落银攥紧了手中的丝帕。
要不要同荣寅说?
她发现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荣寅。
这么大的事情,关乎牵扯太大,她不能瞒着他,也迟早瞒不住他,倒不如让他在第一时间知道,两个人一起想办法,事情或许还能出现转机。
是以,她忽然撩开马车加厚的前帘,道:“调头去城南荣家军营——”
车夫一愣,心道那可是军营重地,去了也会被拦下的啊。
于是有些犹豫,“东家,那边儿方圆十里都是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的……”
“无妨,你带我过去就是了。”石青色夹棉的帘子已经被放下,少女的声音被阻隔的有些闷闷的,乍然一听跟不高兴似得,车夫当即便不敢多言,调了车头方向,挥鞭而去。
正如那车夫所言,荣家军营十里外就有士兵驻岗放哨。
果不其然,刚一靠近范围之内,就被手持红缨枪的士兵拦了下来。
看了一眼这寻常的马车,并非官家之物,士兵便毫不客气地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硬闯者杀无赦!”
车夫一听杀无赦三个字,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刚想赔笑离开,却听身后车厢内传出了那清凌凌的女子声音来。
“我来寻睿郡王爷,还请放行。”
士兵闻声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声音似如冬日里,倚寒而开的一朵白梅一样,不屈不挠,清冷中带着些灵动之气。
怎么是个女子?士兵皱眉,却也没打算网开一面,“规矩不可破,姑娘请回吧。否则就休怪在下依法行事了——”
军营这种地方,睿郡王这种人物,岂能是谁想见就见的。
若是朝中重臣,他还可差人前去禀报,可如今这个平民姑娘……八成是因为爱慕郡王才寻来的。这样的姑娘他这段日子,可见得太多太多了。
士兵在心里这么想道。
毕竟郡王是京中女子梦寐以求想嫁之人,十里外,时常有女子乘着马车候在路旁,就等着郡王从军营里出来,掀开车帘偷偷望上一眼。
士兵这边正出着神想着这不着调的八卦事,忽见那石青色的车帘被一只嫩白如玉的素手给拨开了一道缝。
没能瞧见车内之人,就见那素手摊开,手心中安然躺着一枚扳指。
这是……雍亲王爷的信物!
是历代荣家掌权人的信物啊!
士兵吓得一脑门子汗,立马俯首跪了下去,道:“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恕罪!”
“你也是按规矩行事而已,何错之有。”马车内的声音还是那样动听,无喜无怒的,“现在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吗?”
“自然,自然!姑娘请!”士兵连连称是。
车夫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令这士兵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但听可以进去,便也没多做犹豫,驱马而入,只是内心尚且有些忐忑。
这样的地方,他平生还是头一次进来。
见那马车逐渐驶远,那士兵才敢起身,擦了擦冷汗,心中仍旧惊魂未定的。
好生奇怪。
荣家的掌权人信物,怎会在一个姑娘手中……
若是郡王相赠,那二人该是怎样亲密的关系……
士兵甩甩头,不敢再深想下去。
落银坐在马车中,手中握着那枚早在白头山上的时候,荣寅赠与她的白玉扳指。
还记得那日,她误解他是想跟自己撇清关系,拿这玉扳指偿还人情,便别扭的不肯收下。岂知他一脸正经的告诉她,这是定情信物,收好。
想起往日种种,两个人一路走来,从白头山上食不果腹他目不能视,再到如今,也算是历经了不少阻挠与磨难。
所以,这次也一样。落银将温润的白玉扳指紧紧握住,眼神坚毅——所以这次也一样,不管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麻烦,她都要继续跟他在一起。
车夫忌惮荣家军营的威压一般,马车赶得平稳而缓慢,区区数十里路程,竟被他足足耗去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太阳已经升至头顶,午时已至。然而天气仍旧冷的厉害,在这等空旷的郊外营地,寒风愈发猖狂。日光也同夏秋之时的炽热和骄红比不得,挂在正天中央,同天色相接,似乎只散发着天青的颜色,毫无热度可言。
“报——”
主营帐外,士兵通报声传入。
“何事?”帐内声音平静悠冷。
“启禀主帅,有人在外求见……是,是位姑娘。”士兵说到后头,口气有些尴尬。
在荣家军营中,衣食住行,包括上下称谓,皆是按照实战中的标准来规范,故在营中,士兵不称呼荣寅为郡王,而是主帅。
荣寅听了眉头一锁,心道怎么会将什么姑娘给放进了军营。
刚欲开口拒见,却听帐外一道声音闲闲地道:“不知主帅大人,午食用过没有?”
荣寅一愣。
遂从案后起身,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撩开了帐帘。
帐外寒风猎猎。
女子着茶白色褶裙,上面外罩着一件艾青色对襟小袄,珍珠扣儿粒粒滚圆莹白,素雅而怡人。
然而瞧那一张白皙的脸庞,双颊与鼻头却是冻得发红,乍一看,在这寒风中很有些惹人怜惜。
荣寅立即就皱眉,脸色微沉着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不容拒绝地披到了她的身上,再亲手系好,这才算满意。
“这么冷的天你出来也不知披一件裘衣?”荣寅责备了一句,边将人往帐内赶。
帐帘垂下,士兵的表情已经近乎呆滞了。
谁能来告诉他,这姑娘到底是谁!
方才主帅脸上那心疼的表情,眼底责备而深情的神色,简直闪瞎了他的眼啊……
见惯了平日里铁骨铮铮的英雄形象,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这样柔情似水的主帅。
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青阳,士兵觉得跟在梦里似得,茫然到不行。
荣寅理事时,帐内从不叫人近身,故此刻营帐之内,只有他同落银二人。
“先把手烤热了。”荣寅将火盆搬至她脚下,口气有命令的意味。
落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伸出冻得僵硬的一双手,放到火盆上方。
荣寅一挑眉,心道这不大对劲啊。
平日里,他若这样跟叶落银说话,甭管是不是出于好意,她定也早早的黑脸瞪眼了。
可今日,怎么温顺的跟只小兔子似得。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荣寅口气软了许多。
想起她大冷天的天往军营里跑,又着急忙慌地连件裘衣都没披,想必定是出事了。
“今日一早,外祖父让人寻了我去了国公府一趟。”
自打从国公府出来,浑身就没暖和过的落银,此刻在这暖融融的营帐中,在带着他独有的冷檀香味道的氅衣包裹之下,方觉得四肢的知觉在慢慢的恢复着。
“说什么了?”荣寅走过来,屈膝半蹲在她身前,将她仍旧没能烤热的双手握在手心里,给她取着暖。英气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
“还记得半月前,陛下下旨召我入宫论茶的事情吗?”
听她提起此事,荣寅眉头一阵狂跳,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正因为太了解卢治,知道他绝不是一个会将时间耗费在,任何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的人。
见荣寅神色,落银又继续说道:“昨日宫中召了外祖父和我舅舅入宫,陛下透露出……要在白家为太子挑选太子妃。”
374:先下手为强
“在白家?!”荣寅握着落银的手突地一紧。
在白家挑选?
在白家还有什么好挑选的!
白家不是只有那白瑾瑜一位孙小姐吗?
荣寅与落银的目光相接,顿时觉得僵住了。
“你的意思是……”荣寅突兀的笑了一声,“你也被宫中列入太子妃的候选人中去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荣寅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落银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不安更甚。
下一刻,却见荣寅拿一种极坚韧肯定的目光看着自己,道:“纵然宫里有此打算,我也决不允许它发生。”
“你……打算如何?”落银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摇头道:“不可意气用事,现在事情还没定下,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你放心。”荣寅面上露出一丝笑,似在宽慰她,“既是一切以你为先为重,我自不会做出不顾后果之事。”
“我是担心你。”落银强调道。
“我知道。”荣寅又是笑笑,口气听起来还是轻松的,“我可是答应了伯父要将你娶回荣家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食言。”
落银心中仍旧忐忑,却见他伸出暖烘烘的手,放到她泛着凉意的左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道:“能娶你的人,只有我荣寅一个而已。”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
翌日午时,世月楼。
二楼宽敞的包厢内,时时有妇人的谈笑声传出。
明太师夫人符氏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朝着二楼走来。
今日白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况氏做东,邀了京中贵族高官夫人来世月楼相聚。
帖子送出去了二十余份,然此刻午时已至,加上刚到的太师夫人符氏在内,不过强强满了十人。
况氏面上无异,实则在心底早就已经骂开了。
敢拒她的约,真拿自个儿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等她的闺女做上了皇室的儿媳妇,看她们到时候还不是一个个的放低身段来巴结自己!
况氏想到此处,心情好了许多。
“世子夫人今日好雅兴。”符氏刚一被丫鬟引着坐下,便笑道:“这进了腊月里,各大府里都在忙活着年事,能像世子夫人这样能有此闲情约茶谈天儿的,满京城怕是寻不出第二个来了。”
因口气极为随意,使这一番话听起来仅算是打趣。
可在座的人,没哪个是糊涂的。
这话明显是在讽刺况氏闲人做作怪,在这么大忙的日子,自己不操心府里的事宜还且罢了,还邀她们一同出来。
符氏同况氏的不对付,并非一日两日了,只要有二人同在的场合,势必少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所以众人,包括符氏本人在内,都非常不解,为何今日况氏会邀她前来。
况氏显得大度极了,不仅没有还嘴,还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道:“就是想着有段时日没好好聚一聚了。”
她这么一摆,倒叫符氏有些下不了台。脸色一阵红白交加,心道况氏什么时候还学会这招以退为进了。
一侧的温夫人出言缓和了气氛,道:“我见世子夫人气色极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要同姐妹们说一说?”
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感觉到了况氏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
况氏闻听笑了笑,眼角的褶子都舒展了开来,“温夫人说笑了,我哪里能有什么好事儿——”
符氏将况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撇嘴冷笑着。
这还叫没什么好事儿?
就依照况氏爱显摆的性子来说,今日若是没个什么事儿,她哪里会有这个闲情,来请这么多人出来相聚吃茶。
二来,况氏今个儿的打扮实在太过招眼。
里着一身绣牡丹月季深绿色亮缎圆领褙子,外罩着棕红斗笠羽缎披风。一头保养的墨黑顺亮的乌发挽作了雍容大气的莲花冠,赤金珠翠点缀其上,髻后再有一对花枝凤尾钗。再纵观其它,不论是双耳上的那对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还是手腕上的汉白玉镯,或是双手手指上不尽相同的玛瑙戒子,无一不是极尽精奢。
符氏啧啧两声,叹道:“世子夫人这镯子可是价值不菲啊,乃是汉朝皇室遗留之物——”
见况氏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符氏又轻笑着说道:“可惜这镯子原本是一对儿,另一只被我这丫鬟不慎给摔了去。”
符氏身侧的丫鬟适时笑道:“多亏夫人包含,不然奴婢这条贱命可抵不上这镯子。”
况氏的脸色陡然黑沉了下来。
符氏这摆明了是让她难堪!
她符氏当真是好大的气度,这样的东西被丫鬟摔了去,竟然都没有追究!
换而言之就是在说她拿宝贝戴着的东西,在她符氏眼中,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况氏冷笑了声,道:“我自是不能同明夫人比,谁不知道明夫人的外甥女在太后跟前享尽了宠爱,四方进贡来的好东西,太后娘娘从来不吝啬赏赐,而欧阳姑娘又是个孝顺的,怕是宫中的东西没少孝敬您这个姨母吧。”
符氏面不改色,“芊儿孝顺是真的,但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岂能流传宫外,世子夫人真爱开玩笑。”
言下之意,是在笑话符氏见识浅薄了。
符氏奇怪的没有变脸,面上笑意却更深,“这么一说,欧阳姑娘得太后娘娘宠爱是事实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做姨母的也不瞎操心。”
话是这么说,但一提到欧阳芊,符氏脸上还是有一闪而过的骄傲。
虽是外甥女,但也是亲生姐姐的遗孤。当初欧阳芊的父母为保驾丧命,是皇家的功臣,所以太后才将欧阳芊养在左右,宠爱有加。
而不久前,欧阳芊去了东宫太子身前伺候,更是众所周知的,乃是太后的意思。
那孩子又聪慧至极,而东宫正妃之位仍旧空缺,符氏对她抱着不小的希望。
这一点,在座的人虽然不说,但心里头都明白着呢,这也是众人对符氏高看一眼的一部分原因。
况氏最看不得符氏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今日让符氏前来,也是想挫一挫她的威风。
“说到欧阳姑娘,我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况氏捻起茶盏,含笑说到。
符氏目含警惕的看着她。
“还望明夫人得闲了同欧阳姑娘说一声儿,我那女儿瑾瑜自幼被我宠爱的过了,有些任性,日后只怕会委屈了欧阳姑娘,不当之处,还得请欧阳姑娘多包含才是。”况氏笑吟吟地说着。
这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实在是太大了!
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白瑾瑜要嫁入东宫?!
在座的夫人们讶异万分地看向了况氏。
符氏笑意凝固在嘴边,稍定了心神之后,目含疑惑地笑着询问:“不知世子夫人这话是何意啊?”
况氏立即一副惊异的模样掩住了唇,像是无意间说漏了嘴的模样。
“你们瞧我这张嘴,净是守不住话儿!”
众人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的,俱是明白了过来。
今日况氏让她们在此,目的便是要‘说漏嘴’吧?
怪不得还特意喊了符氏过来……
符氏内心惊疑不定,思索着况氏方才那番话。
说是日后只怕会委屈了欧阳芊,要欧阳芊多多包含?这是什么鬼道理!知道是自家闺女任性,却要别人来包含!
莫不是说……白瑾瑜要坐的位置,乃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个?!
“来,尝尝这香露杏蜜,全京城可只有世月楼的才叫正宗。”况氏开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眼底笑意却怎么也遮盖不住。
这番话,她自然不会是无心说漏了嘴,而是来之前就准备好的。
一来,她是想挫一挫死对头符氏的威风没错儿。可二来,她真正的目的却是想借满京城这些贵妇人的嘴,将这消息宣扬出去。
到时候若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的女儿要当太子妃的事情,她就不信白世锦那个老头子,会拿自家孙女儿的颜面和名声来开玩笑,还要执意送那个小贱人入宫!
既然是他偏心在先,那她就只要先下手为强了!
况氏揣着这么一个如意算盘,决意要在这件事情上,为了女儿,也为了她自己,同白世锦死杠到底。
符氏从世月楼出来之后,脸色终于挂不住垮了下来。
一回到太师府中,她更觉坐卧不安。
该不是况氏她胡说八道吧?
可有谁敢拿这种事关自家姑娘清誉的事情来开玩笑!
在她眼中,况氏虽然没有太精明的头脑,但也不会是为了一时痛快,就敢撒出如此弥天大谎的人。
“去宫中给欧阳表小姐传个信儿。”思虑再三,符氏如此吩咐道。
……
申时末。
落日缓缓西沉,站在高阁处朝金銮殿的方向望去,便能瞧见落日的霞光与雄伟的金銮殿融为了一体的奇观。
瞧着这落日熔金的景象,欧阳芊将手中信笺揉成了一团。
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吗?
她父亲纵然有天大的功劳,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却早已没有实质性的助益。
皇家是个最讲究利益存亡的地方。
所以她早早便看清楚了,皇家理想中的儿媳不会是她。
375:你不了解荣寅
日后要同他站在一起母仪天下的人,也不会是她。
可是她,不甘心……
欧阳芊死死握住手中皱巴巴的信笺,生硬的水纹纸硌的她手心发疼。
忽有丫鬟来报,“芊姐姐,太子殿下回来了,喊姐姐过去泡茶呢——”
“知道了。”欧阳芊转身过去,脸上的神色已经被平易近人的笑意所替代。
内殿中,茶香氤氲。
卢治坐与案后,尝了一口便将青花缠枝纹的茶盅放下。
一旁伺候的欧阳芊见状,连忙问道:“可是奴婢沏的不好?”
卢治微一勾唇,没有说话。
欧阳芊便略低了头,道:“上次听闻叶师傅被宣入宫论茶,泡茶手法大得陛下赞赏,奴婢也曾问过在场的几名宫侍,却也只学了个样子,无法领悟精髓。”
“习到精髓,自非一朝一夕之事。”
“若的殿下喜欢,奴婢择日出宫前去拜访叶师傅,好生学一学。”欧阳芊注意着卢治的脸色。
却见他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而过。
欧阳芊便又笑着说道:“奴婢生性愚笨,只怕学不了几成叶师傅的造诣……是不如让叶师傅亲自为殿下沏茶的好。”
卢治眼中微微闪动了一下。
欧阳芊顿时揪紧了一颗心。
她了解卢治……
莫不是卢治当真动了,要让叶落银入宫的想法?
说句实在话,她宁可东宫之中多一千个白瑾瑜,也不愿有一个叶落银!
在那样的女子面前,她没有半分胜算……
纵然对方不争不抢,她也同样没有半分胜算!
“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卢治笑了一声。
欧阳芊即刻垂首道:“奴婢心知本不该轻信流言。”
不料却听那云淡风轻的声音,说道:“不是流言。”
欧阳芊蓦然瞪大了眼睛,强行控制之下,才没有失态抬头去看说话之人此刻的表情。
她尽量使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照此说来,殿下心中的人选……正是叶姑娘么?”
卢治眸中隐隐带了些不真切的笑意,“嗯。”
欧阳芊顿时觉得身形有些虚浮起来。
“可是殿下,若论白国公府血脉关联,白小姐作为嫡孙女,似乎更合适一些……”欧阳芊紧紧握着袖中的手指。她知道,卢治的决定轮不到她来置词,可是她想知道卢治为什么会选叶落银,是出于大局考虑,还是私心……
前者还罢,可若是后者,她又该如何是好?
“但更得白国公和白尚书宠爱的,却不是白瑾瑜。”
“……”欧阳芊无言以对,从血缘关系上来说,白瑾瑜是逊了不止一筹。
可这果真是卢治的全部想法吗?
“没出现还且罢了,既是出现了,又焉有退而求次的道理。”卢治今日心情似乎极好,难得的说了平时不会说的这些话。
欧阳芊听在耳中,心底犹如狂澜拍岸。
“殿下又怎能保证……睿郡王不会因此同殿下心存芥蒂?”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就连欧阳芊自己都震惊了。
她怎可对太子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欧阳芊当即跪下,道:“奴婢口不择言,还请殿下责罚!”
“心存芥蒂吗?”卢治恍若没看到欧阳芊的大惊失色,自顾自地微微摇头,道:“但凡事情还有丝毫转寰的余地,他便不会给自己留下心存芥蒂的机会——芊儿,你还是太不了解荣寅了。”
“是奴婢嘴拙……”欧阳芊将头垂的更低。
不知如何,这样的卢治更叫她觉得害怕。
卢治嘴角噙着一抹深沉的笑意,未再开口说话。
……
落银喂着叶六郎吃完了今日的药。
将碗放到一旁,拿手绢细心地替父亲擦拭干净,又将被褥掖好。
“爹,这半年多,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您什么时候醒过来,女儿想好好的跟您说一说。”落银将头歪在叶六郎身肩膀旁,望着床帐低声说道。
“二叔成亲了,南风前些日子回来了……咱们的茶庄现在有三十多位制茶师了,还有,等过完年打春,咱们的第三间和第四间分铺都要开张了。这几日,二伯已经将门铺找好了,要比现在这两间大的多呢……”
“家里现在都挺好的,可少了您,总觉得没个主心骨一样。”
落银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正午暖烘烘的阳光从窗子里钻入,洒在身上分外的暖和。
她好一会儿没吱声,而后忽然说道:“就是有一点说起来不是太好。”
“您女儿可能是要被宫里给盯上了……”
她口气跟梦呓似得,是平素从不外露的孩子气。
一缕金阳落在叶六郎的半张脸上。
不知是有风偷入还是何故,只见他英挺浓密的双眉,似乎颤动了一下。
有些莫名的,近日来都没怎么睡好觉的落银似乎进入了梦乡。
梦里,回到了在白头上的日子。
那时候易城还在,日日吃着简易的饭菜,一家人来回于茶园之间,与青山相伴,从日出到暮落,笑语声不曾间断。
没有这么多的尔虞我诈,没有谁阳奉阴违,无需处处小心翼翼。
……
晚饭用罢,纪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听说白家那个孙小姐,要入宫为太子妃了?”她朝着落银问道。
落银时常出入于国公府,纪海认为她应该多少知晓些。
完全不知情的月娘讶异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落银的讶异更为严重,反问纪海,“这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纪海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说呢!”
末了换上一脸错愕,“你们该不是还不知道吧?”
她还以为落银和月娘早就知道了呢!
月娘茫然地摇了摇头。
落银心中疑窦丛丛。
这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
现在宫里和白家都还处于协商的状态之中,谁敢擅自放出了白瑾瑜被定为了太子妃的消息?
肯定不会是外祖父,他绝不会做出如此欠缺考虑,关于白家声誉之事——
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并不多……
难道是宫人们在宫中听到了什么风声,以讹传讹,传到民间之后,就变成了这副田地?
可这也太快了……
落银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好像是有人刻意在背后操控一样。
可这对于她来说……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但是,若届时皇家根本不理会这等传言,结果出来之后,丢人现眼的只会是白瑾瑜这个流言的当事人。
落银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前忽然闪过那张任性而自我的少女脸庞。
不管是谁放出去的流言,此刻白府只怕是不得安宁了吧。
……
正如落银所想,此刻的白国公府,四下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不为别的,就因不久前,白世锦大发了雷霆。
白景亭,况氏和白瑾瑜,都被喊去了秋霜院。
“父亲,出了什么事情?”白景亭比不得成日出入市井的百姓和闲来无事就聊些当下八卦消息的妇道人家,他成日出入于宫中和礼部,根本无暇去理会接触外面的流言。
白瑾瑜则是死死的低着头,拉低存在感。
况氏也上前一步,询问白世锦怎么了。
白世锦冷哼一声,看向况氏,道:“景亭忙于政务也且罢了,而你作为白家当家主母,难道对外头关于咱们白家的传言也是同样的一无所知吗!”
连他这个闷在府里的糟老头子都听说了,况氏会没听到什么风声?
况氏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连忙掩去,换上了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只是不知道爹说的是什么事情,儿媳不敢妄自揣测。”
“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议论,说咱们白家是孙小姐出息了,已经被宫中定为太子妃了!”白世锦声音震震。
白景亭脸色顿时一变。
“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况氏一脸错愕震惊,连忙道:“这个儿媳可真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啊,今日一早就在同管家交待年底事宜,连院子都不曾出呢!”
“是啊……娘今日午饭都是在院子里用的。”白瑾瑜适时出声为况氏辩解道。
难道真的是自己冤枉她了?
白世锦一挑眉,再细细看了看况氏一无所知的表情。
其实想想也是,这件事情况氏和白瑾瑜还不知道,不应该是从她们嘴巴里泄的秘。
自然,白景亭和落银也不会拿此事到处宣扬的。
宫中最中意的人选并非白瑾瑜,就是要放出消息来给他施加压力,也定会将传言的中心人物改成落银才对。
所以,那会是谁呢?
白世锦将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究竟来。
况氏眼底藏着得逞的笑意。
白景亭眉头皱的死死的,“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日后结果与传言有差,瑾瑜的名声只怕难以挽回。”
说着,朝女儿看了一眼。然而却没在白瑾瑜的脸上看到丝毫的恐惧之色,反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欣喜。
白景亭的眉皱的更深了。
此时只听况氏问道,“瑾瑜被宫中定为了太子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现在这么说还言之过早,宫里只说从白家挑选而已。”白世锦头疼的不行,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也瞒不住况氏了。
376:流言出处
“那……为何不顺着这流言,将瑾瑜送进宫去,岂不是两全之策吗?”况氏假意做出一番试探的表情来。
“你想的倒是容易!”白世锦气的不行。
他这边苦于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况氏那边却还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被甩了一记冷脸,况氏忿忿不平地低下了头。
看吧,老头子就是偏心!想把这大好的机会留给他外孙女!
她还没说句要给瑾瑜机会的话呢,立马就翻脸了。
这家里还有她母女的立足之地?
况氏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回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既然白家父子不跟她们一条心,那么她们就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争取机会了。
她就不信,白世锦会甘愿冒着白瑾瑜名声被毁的危险,还执意要送那个小贱人入宫!
旁的她不清楚,但白世锦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她却摸得清楚。
事关重大,不光是白瑾瑜的声誉,还有他白家的脸面。
他听到这消息越气,就越能证明她的做法是正确的!
一想到事情在一点点顺着自己的心意发展下去,况氏在心底早已是合不拢嘴。
白世锦越看这个儿媳妇是越心烦。
只会添乱!
“你们都回去吧!”他朝几人挥挥手,有些厌倦地道。
一场火没处发,心里头闷得不行。
“爹,您也莫要过分忧心,此事暂且交给儿子来处理。明日一早,我便入宫觐见。”白景亭深知白世锦的心思,也知道当下最要紧的是该怎么做。
白世锦叹了口气,点了头。
白景亭这才带着妻女出了秋霜院而去。
一出了秋霜院,况氏就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朝着白景亭问道:“大爷,方才爹说的可都是真的?宫中真的是想让瑾瑜——
“方才在父亲面前,你还没有演够么。”白景亭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况氏下意识地愣住了。
白瑾瑜瞪大了眼睛,看向面色严峻的白景亭。
“等回院再说。”白景亭声音泛着冷意。
况氏这才反应过来……事情八成是已经被白景亭识破了!
“……”张嘴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忽然想起,白景亭还什么都没说,自己先在这解释了开,不是反倒坐实了是自己心虚吗?
可不解释,自己又心虚的很。
这一程回主院的路,似乎分外的漫长。
“瑾瑜先回自己院子去吧。”白景亭对白瑾瑜吩咐道。
白瑾瑜犹豫了片刻,抬头见况氏对自己点了头,才行了礼回自己院子去了。
临走前看向况氏的那一眼,复杂的不行,既有感动也有不忍。
殊不知,况氏倒不是担心白瑾瑜会跟着自己一同受到牵连,她只是不想,白瑾瑜留下来给她添乱……
白瑾瑜一走,白景亭立即屏退了屋内的下人丫鬟。
况氏有些发虚。
实际上,她已经发了一路的虚。
但她心中多少有个依仗——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白家,都是为了他们这一房人。
所以她料想白景亭不会对她怎么样。
“方才在父亲面前,我挂念他的身子才没有拆穿你——”白景亭厉声诘问道:“你何以做出如此欠考虑的事情来!”
况氏被他的口气吓得一抖,见辩解已是不可能,便只得强自镇定着说道:“大爷……此事我绝非刻意为之,只是与几位夫人吃茶时,无意间说漏了嘴,就,就提了那么一句而已!不成想她们一个个的嘴巴竟然这么快,将消息给传了出去!大爷,这事儿真的不赖我啊!”
白景亭见她现在这个时候还只顾着将过错往别人身上退,脸色更沉了几分。
“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他关心的重点更在这上头。
况氏本不应该知道这个消息才对。
况氏一听白景亭问这个,脸色立刻就僵了。
总不能说,是她让白瑾瑜去白世锦院子里偷听的吧?
“我……也只是无意间从银儿那里得知的。”况氏急中生智说道。
因为她知道,依照白景亭的性子,他是不可能去跟叶落银对质的,而且,这事若是换成叶落银无意间说漏了嘴,白景亭不会追究。
这就是差距!
况氏暗暗磨牙。
“银儿?”白景亭不禁皱眉,心道落银何时竟然如此不谨慎了。
“纵然你是从银儿那里得知,可你作为白家主母,怎可将此等尚不确定的大事拿出去同他人炫说?你可知这事情的后果有多严重?日后瑾瑜又该怎么见人!”
况氏听他又来责怪自己,不由地也涨了几分怒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和父亲若是真的顾念瑾瑜的名声,那还不容易?送瑾瑜入宫便是了!”
白景亭表情一凝,定定的看着况氏,眼神复杂至极。
况氏忙将眼神闪躲开来,不敢同白景亭对视。
“你是刻意将传言散播出去的。”白景亭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口气十分的肯定,更是十分的冰冷。
“怎么会……”况氏心虚极了,后退了一步。
“你想借此给我和父亲施加压力,就着这个传言,将瑾瑜送进东宫?”白景亭的声音越来越冷,冷的让况氏打从心眼里害怕。
“我……”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何时变得这么不知轻重了!”白景亭蓦然提高了声音,叱责道:“你可知道这件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我和父亲,而是在于宫中的态度!而你呢?没有分清事实,只顾着一己之私,竟然做出此等添乱的糊涂事来!”
听完白景亭的话,况氏先是怔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反应过来,立马换就了一副委屈的神色。
“是我没分清事实,还是你什么都不肯同我说!现在倒是都怨我自作主张了,可大爷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这么做,不还是为了咱们国公府的以后吗!若是瑾瑜得以入宫,日后对国公府的助益不必多言。若是那个外姓女进了宫,对咱们白家又能有多少益处!”况氏说着说着,红了眼睛。
见她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白景亭缓缓摇了摇头。
况氏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之前虽然也不怎么聪明,却也没犯过这么大的糊涂。
张口闭口却都是利益!
“你还是没能明白——这件事情的关键不是我跟父亲,让谁进宫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怎么不是!”况氏已经哭了出来,看着这个同自己不一心的男人,也是心寒的不行,“瑾瑜哪里比她差了?瑾瑜才是我们一手带大养大的孩子!虽无血缘之亲,但却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孙女!宫中要在咱们白家挑选太子妃,定是属意瑾瑜的!若非是你们力荐叶家的丫头,陛下又怎么能想起来有她这么个人!”
这正是况氏的真实想法,她老早就认定了,叶落银之所以入了皇室的眼,全是白世锦和白景亭暗下的推波助澜。
“银儿根本不曾有过想跟瑾瑜相争的意思,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次妄图借助流言使父亲妥协,更是自以为是,多此一举!”白景亭气的不停的摇头。
原来这么多年,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竟然有着一副如此险隘而阴险的心肠!
“我自以为是?!”在丈夫厌弃的眼光下,况氏险些要失控,“是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跟瑾瑜才对!你什么时候有为我们母女俩考虑过了,什么好事不先想着那个外姓人!”
白景亭痛心疾首的看着况氏。
她根本没听懂他的话。
白瑾瑜能不能进宫,根本不是他说了算。
而且她为什么就认定,让白瑾瑜进宫就是天大的好事?
白瑾瑜是否具备母仪天下的肚量?不会弄巧成拙?
白景亭觉得跟况氏已经无法再沟通下去。
当即不再多说,也不再理会况氏歇斯底里的情绪,冷哼了一声之后,便径直甩了袖子出了房去。
来至院门前,对着守在两侧的一干丫鬟婆子们吩咐道:“传我的话,年底前都不允许夫人踏出院门一步。”
若非是要过年了,他少说也要罚况氏三个足月,好让她好好为自己的言行悔过。
管事的婆子们偷偷看了眼大爷的脸色,忙规规矩矩地应了下来。
正房内,况氏既气又痛心,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叫一个心肺俱裂。
陪嫁的婆子疾步走进来,好声好气的宽慰着,又一边吩咐了丫鬟去打热水过来给况氏净面。
这一折腾,便足足折腾过了子时,正房内才得以熄了灯火。
次日早,宫中便下达了口谕,传白国公白世锦入宫觐见。
况氏虽然被暂时禁了足,但手底下的丫鬟婆子却个个耳听八方,白世锦前脚刚走,消息后脚就传到了况氏的耳中。
况氏心中既有兴奋,也有忐忑。
兴奋的是,或许消息已经传入皇宫,宫里误认为这正是白家的意思,召白世锦前去落实此事。而白世锦为了顾及白瑾瑜的名声,十有八九是会将错就错了。
另一方面,她忐忑的是,昨晚白景亭跟她说的那番话。
377:白世锦的坚持
当时太气,没有来得及去细细琢磨。可哭了大半夜之后,她就慢慢冷静下来了。
白景亭说,让谁进宫并不是他们白家说了算。而是取决于宫中更属意哪个——
虽然不想承认,但况氏心里也清楚,叶家那个丫头,确实处处略胜过瑾瑜一筹。
所以,若是宫中执意要选那个死丫头,不仅瑾瑜的名声要坏,她的算盘要落空,更会赔上她在白家的地位……
白景亭昨晚同她撕破脸,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了。
况氏开始后悔起来,自己不顾一切将消息散播出去的举动,是不是正如白景亭所言,太过贸然太过糊涂了……
可说不定,也会因此给女儿博取到一个锦绣将来!
况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等待着宫中的结果出来。
宫中此刻的情形,被况氏猜对了一半。
四起的流言,自然瞒不过宫中耳目。
“饶是国公不舍得乖外孙女,是也不必借我宫中之名,向天下如此曲解朕意。”咸丰帝的口气乍一听像是在玩笑,但眼底的冷意却分外清晰。
先前已经说过,这是一位十分痛恨别人忤逆的皇帝。
“回陛下,这流言来的蹊跷至极,微臣也在竭力命人追查……”白世锦尚且不知流言就出自于况氏,此刻听得咸丰帝要给他白家安上这么一顶帽子,自然全力否认。
“是吗。”咸丰帝口气凛然,“朕还当,是白国公舍不得外孙女。”
听咸丰帝句句不离落银,白世锦心底犹如擂鼓。
若说上次咸丰帝言语间还尚且给他留有选择的余地,那么眼下,好似已经认定了非落银不可!
想到外孙女那句坚毅的‘我不愿入宫’,又想到现在外面的种种传言,白世锦心中复杂难辨,拿不定主意。
咸丰帝冷眼看着这个戎马半生,替他拓展半壁江山,如今却已经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
叶落银这个儿媳妇,他是欣赏且喜爱的,但也并非非要不可。
可是,他很好奇白世锦会如何选择。
“回陛下,臣认为,瑾瑜要比银儿更适合入宫——”白世锦定声说道。
咸丰帝冷笑了一声,将视线收了回来。
白世锦摸不清他这声冷笑的意思,但显而易见的,咸丰帝十分不悦。
可话已经说了,不管成败如何,他还是要说完的。
白世锦也不愧是顶天的英豪人物,在顶着帝王如此威压下,尚且能面不改色的将话完整的说完,“银儿虽是微臣的亲外孙女,但自幼流落在外,养就了一副无拘无束的性子。宫廷礼仪从未接触过分毫暂且不说,纵然是对于琴棋书画,几乎也是一窍不通……”
接下来,白世锦硬着头皮列举了落银的种种不足之处。
倒不是他有心要黑自家外孙女,而是事到如今,不得已而为之啊……
咸丰帝从一开始的冷面旁听,到现在一副兴味的表情。
“那日朕见她倒是极懂规矩的,倒不知原来竟如此不济。”咸丰帝笑了道,“看来当真是朕老了,眼光不行了。”
“陛下言重了。”白世锦哪里敢承认是咸丰帝眼光不行,只得道:“微臣这外孙女,因经商在外,待人接物的确有些经验,可是太子妃一位,定是难当大任。”
“是吗。”咸丰帝的口气已经无从分辨喜怒。
白世锦略一沉吟,横了心道:“正是。”
咸丰帝目光灼灼。
“若是朕告诉白国公,朕十分欣赏府上这位表姑娘,决意让她入宫,白国公又当如何?”
这假设的口气,让白世锦眉心突突的跳。
他是真的不知,落银究竟哪一点让咸丰帝如此满意!
这倒不是说他对自家外孙女多么没有信心,而是依照他对咸丰帝的了解,咸丰帝多半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同他撕破脸——皇家不过是要借联姻紧紧绑住白家而已,这才是重点。而要谁入宫,只是次要的问题罢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咸丰帝还如此坚持,究竟是为何!
白世锦面临着先前设想到的最坏结果。
他开始不确定咸丰帝是有意试一试他的衷心,还是真的认定了落银。
“臣认为,自幼养在国公府的瑾瑜更适合一些。”白世锦垂首道,他终究还是没敢顺着咸丰帝的话接下去,他还是没敢拿落银的以后去赌一把。
对于白莺歌,他亏欠了太多。
幸得上天垂怜,让外孙女回到身畔,且还续了他这半条老命。所以不管怎么说,这次他都要竭力护得落银周全!
他这条老命本就是捡来的,断然没有怕死的道理!
白世锦拿定了主意要同咸丰帝坚持到底,面上不由地也浮现了几分坚决之色。
蟠龙椅上的咸丰帝将他的表情转换看的一清二楚。
“白国公这是在同朕左右言他吗?”咸丰帝笑了两声。
“臣不敢!”白世锦跪地俯首道,声音铿锵有力。
“白国公的反应可当真出乎朕的预料啊。”咸丰帝敲了敲椅把上的龙雕,道:“朕向来也不喜欢勉强与人,国公既然不舍外孙,朕也无意再多说什么。”
白世锦大喜过望,很是松了一口气。
刚欲谢恩,却听咸丰帝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毕竟是选太子妃,朕已经老了,孩子的事情不便多管。所以还是让卢治自个儿来拿这个主意吧——”
什么……!
白世锦气的险些吐血倒在原地。
说了这么多,也吓了他这么一大遭,到头来却说他不打算在此事上拿主意!
不打算拿主意那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啊!
白世锦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气到内伤的感受。
“孩子也都大了,国公你也老了,孩子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吧。”咸丰帝口气轻松,看了一眼白世锦僵硬的脸色,道:“时辰不早了,国公早些回府罢。”
“臣,告退。”白世锦拖着复杂难辨的心思出了御书房去。
“瞧见没有,朕这位臣子……对朕的忠心竟是比不得一位外孙女来的重要啊。”咸丰帝同在一旁伺候着的老太监石喜说道。
石喜早年没少受过白家的恩惠,方才也在一旁看清了事情的经过,此刻听得咸丰帝这么说,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出言说道:“可奴才认为,白国公大人终其一生阐明了忠心二字……”
“那又如何。”咸丰帝冷笑着道:“到头来,一个外孙女也舍不得送进宫。”
石喜声音又低了许多,似怕引发圣怒,“可是陛下之前不是常说,讲人情重人性的臣子……才能是一位长久的好臣子——白国公大人忠心了一辈子,陛下也都瞧在眼里,如今这点坚持,充其量不过是身为长辈的一点坚持罢了……”
“身为长辈的一点坚持。”咸丰帝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而后摇头一笑。
不重要了,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中,他的角色不过也是一位父亲而已。
作为一名父亲,想看看自己的儿子会怎么做。
怎么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来达到他当初对自己的许诺。
……
日光渐弱,归于西山。
白国公府。
“娘,怎么样了?”白瑾瑜一进了内室,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我怎么知道怎么样了!”等了一整日没等到结果,况氏早已心烦意乱,此刻面对女儿的追问,没好气的回道。
“祖父不是早早就回来了吗!”白瑾瑜皱眉看着况氏。
“我让去打听的人,说是秋霜院的大门闭的死死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你要真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那我爹呢?”白瑾瑜急的不得了。
祖父今日入宫,八成是将太子妃的人选给定下来了,她怎么能不急!
“哼。”况氏将脸别了过去,不想提白景亭。
昨日大吵了一架过后,不仅禁了她的足,今天一整天更是没见到他的人影。
“娘,这个时候您怎么能跟爹置气呢!”白瑾瑜埋怨道。
在她眼中,此刻应该事事都以她的太子妃之位为先才对。
“我跟他置气?”况氏气极反笑,“我这不还全是为了你,不然又怎么会惹得你爹这么生我的气!”
白瑾瑜撇了撇嘴,想着况氏也无法走出这个院子,替她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此刻她满心的心事,也顾不得跟况氏拌嘴,干脆就撅着嘴跑了出去,自己想办法去了。
况氏看着女儿跑出去的背影,越发的心烦了起来。
真是事事乱。
要是太子妃的事情落了空,她在白家以后的日子,真的想也不敢想了!
不管怎样,她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况氏强自将烦乱的心绪撇开,对心腹婆子低声说道:“去书房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立刻来禀报我——”
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婆子见她终于想通了,不由地松了气,当即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着手去打听了。
另一边,辗转了几圈也没打听到想要的消息的白瑾瑜,回到自己房中之后,唤来了最信得过的小丫鬟秋雨,并让其余的丫鬟全部退去了外院守着。
378:出事了
“秋雨,我平素待你不薄吧?”白瑾瑜笑的和善。
小丫鬟惶恐的低着头,低声说道:“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没齿难忘。”
“你知道便好。”白瑾瑜依旧在笑,但却让秋雨觉得后脊背发冷,“现在,你也是时候报答本小姐对你的恩情了。”
秋雨惊骇地抬起头来,正见白瑾瑜拿一双满是寒意的眸子看着自己,当即膝下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
翌日清早,落银用罢了早饭,便前往了白国公府。
在这件尚未定下的事情上面,荣寅一脸严肃的要她保证,绝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自作聪明的同宫中交涉。将一切交给他来解决——
她答应了。
她看得出来,荣寅有他自己的打算。她也知道,自己力量单薄,与宫中直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更知道自己此刻要做的就是安安分分,不影响他的计划,不拖他的后腿。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在这种时候,得知最新的消息,总归是有益而无害的。
昨日白世锦进了宫,她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如何。
然而来到了白府却得知,白世锦一大早又进了宫去,包括白景亭,也不在府中。
落银心里有了底。
若是昨日白世锦在咸丰帝那里进展顺利的话,今日是也不必跑第二趟了。
想必……事情的发展不尽如人意。
落银同白福道了别,折身欲出白府而去。
“表小姐留步。”
身后忽有丫鬟唤住了落银。
落银不解地转过头去,拿目光询问她有何事。
“奴婢见过表小姐。”丫鬟走近跟前,先是恭谨的同落银行了礼,而后才道:“孙小姐听说表小姐过来了,让奴婢请表小姐过去一趟,说想同表小姐说说话。”
这倒奇了。
白瑾瑜请她过去,还要同她说说话?
这怎么越想,越觉得有喜感呢?
“劳烦回去跟孙小姐说一声——我尚有其它的事要办,不便前去同她叙话。”落银无意同白瑾瑜多做纠缠,也不想给自己找没必要的麻烦。不管白瑾瑜找她过去是什么目的和心态,她都没有兴趣知道。
“小姐说有要事要同表小姐您商议——”似乎早料到落银不会轻易答应,丫鬟又补充道。
“改日再议吧,我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落银冷笑了一声,更是认定了白瑾瑜没安什么好心。
这样煞费心思的要请她过去,会只是喝茶谈天那么简单吗?
她可没忘,那日从秋霜院出来,白瑾瑜看待她的眼神,如同是有滔天大恨一般。
“表小姐……小姐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表小姐商榷,还请您跟奴婢走一趟吧。”小丫鬟一脸苦色,她请不到落银,回头定是要受罚的。
“她想要的,我无意相争。纵然她一意想将心思放在如何算计我上头,恕我也没空奉陪。”落银转身之际,淡声道:“将这句话替我转达给孙小姐。”
丫鬟被她这一番露骨直接,丝毫不顾忌姐妹情面的话震的愣在原处。
丫鬟面色不安地回到白瑾瑜那里,将落银这番话完完整整的转述给了白瑾瑜。
白瑾瑜听罢勃然大怒。
将事先让人准备好的糕点和茶水三下五除二的挥落在地。
真是猖狂至极!
口口声声的说无意跟她相争,却三天两头的往国公府跑!谁看不出来她那点心思!
随着茶壶的碎裂而洒了一地的茶水,所经之处,地板俱无完好。
原本不明情况的丫鬟看到此况,皆是吓得白了脸色,抖索个不停。
小姐……竟然是对表小姐动了杀意!
“今日之事,你们谁若是敢走漏半句风声,当心你们的脑袋!”白瑾瑜阴沉着一张脸,对丫鬟们命令道。
丫鬟惊的跪了一地,连忙道奴婢不敢。
再说另一头,去了东宫求见卢治的白世锦和白景亭,却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太子殿下今日身体不适,国公大人和尚书大人请回吧。”小黄门垂首说道。
白世锦皱眉,没再多问。
既是说了身体不适,不管真假,都是不愿见他们。多说也是无益。
父子二人只得原路返回。
“看来殿下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白景亭心情有些沉重。
“早年我倒是没看出来这太子有何过人之处,宫变之后,倒是越发的出挑了。”出了东宫的范围之内,四处无人,白世锦如是说道,“若是之前一直深藏不露的话,当真是不简单。”
白景亭默然了片刻之后,避开了这个话题,道:“父亲现在有何打算?”
“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都做了。”白世锦仰脸望了一眼天,松弛耷拉的眼皮下,藏着三分冷意。
这些日子他里里外外的,可没少往宫里跑。
什么让先帝也敬重三分的权臣,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昔日英雄,什么身段统统都放下了。
可一个咸丰帝,模棱两可,拿他当猴子耍一样。再一个太子,更胜一筹,直接见也不肯见他一面。
白世锦扪心自问,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等待遇和憋屈。
“这些日子让父亲操心了。”白景亭有些忏愧地道:“是儿子无能,未能替父亲分忧。”
“你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白世锦摇着头,低声说道:“只是在皇家,永远没有欺人太甚这一说辞。”
他们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你三妹只留下银儿这么一个女儿,这孩子懂事,从没跟咱们提过什么要求。这件事情,也是因为白家才被无故牵扯进去的,既她不愿,我就算拼尽全力,也要依了她的心意才行。”白世锦说着,重哼了一声说道:“我谅他皇家再如何,当真逼急了我,我才没工夫理会他们那一套!”
白世锦这意思,是要为了落银的意愿,纵然搭上整个白家,也在所不惜。
白景亭垂了垂眼,道:“父亲言重了,宫中总不至于对我们白家做到如此地步。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转机?
白世锦冷笑了一声。
宫中若是不肯给他这个转机,那他自己扭转出一个转机又有何不可?
……
白世锦回到白府之后,就见白瑾瑜守在了秋霜院院门前,左顾右看。
一见到他,立马就笑盈盈的跑了过来,“祖父!”
白世锦暗暗觉得头痛不已。
“祖父,您这是去哪儿了?”白瑾瑜明知故问道。
白世锦瞥了她一眼,道:“我有些头疼,瑾瑜你且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
头疼?
明日再说!
这才刚中午,一整日可还长着呢!
白瑾瑜暗自觉得不满,回神过来,见白世锦已经带着仆从进了院,立马儿小跑着跟了进去——“祖父!”
白世锦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涨。
原本就满心的心事,此刻又听得白瑾瑜噪噪杂杂的跟一只夏蝉一般,使人心烦意乱。干脆就装作没听见,径直跨进了房内。
白福有眼色的将人拦在门外。
“孙小姐,老爷身子不舒服,您先回去吧。”
“……”白瑾瑜脸色一沉,往房内盯了片刻之后,便咬牙走开了。
白福看着白瑾瑜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一阵气。
这个孙小姐,何时才能懂点事啊……
……
天色将暗,落银从茶庄里同拾香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正处于放工的时辰,茶庄里茶师和茶徒们纷纷上前跟落银问好。
落银鲜少到茶庄里来,对于里面的工人来说,能见到东家的机会少之又少。
对这位年纪尚幼便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建立起自己商号,并做的这么成功的女东家,众人钦佩之余,更有一份仰慕在其中。
“师傅,再过几日便要放年假了,到时咱们一同去敬亭山吧!”拾香在茶庄里,平素努力端着一副冷静沉肃的架子,但在落银面前,不自觉的就又恢复了一贯的小姑娘模样。
“去敬亭山做什么?”落银笑道:“这几日湖里都结冰了,去凿冰不成?”
拾香摇摇头,一脸欣喜地说道:“听说敬亭山山脚下有一座茶花园,里头的茶花开的可漂亮了!”说罢,又拿起了手指头数着,道:“白的啊,红的啊,都有!”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落银转头看向她。
拾香兴奋的脱口而出:“是曾公子告诉我的啊!”
落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待落银说什么,拾香就很自觉的红了脸,刚想跟落银解释两句的时候,却听得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这时,便听一道震耳而带着哭意的声音传近——“表小姐!”
落银眉心一跳,朝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
一个模样有些眼熟的仆人打扮的男人正朝着此处奔跑而来,一边跑,一边还拿袖子擦着眼泪。
这是……白家的下人!
怎么会找来了茶庄里?
“怎么了?”落银疾步朝着他走近,出声问道。
话一问出去,不待家丁回答,她脑海里登时就闪现了三个字来——出事了。
“表小姐……不好了!”家丁已然要泣不成声,声音嘶哑着,衣襟已经被眼泪浸湿透,双膝上还沾着泥土。
379:是被你害死的
落银神色一慌,不待她再发问,就听那家丁呜咽着道:“表小姐您快随小的回去看看吧,国公爷只怕是不行了!”
这同上一次白世锦发病,白福前来通知她的感觉截然不同。
落银只觉得耳畔是排山倒海一般的轰鸣和震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态的跑出茶庄,怎么乘坐上马车,怎么来到白国公府,怎么来到秋霜院的。
“外祖父呢……”她一口气奔进外堂中,一把揪住了白福的衣袖问道。
白福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整个人都在不停的轻颤着。
“表小姐……老爷他,老爷他已经走了……”白福说出每个字,似乎都用尽了全力。
落银脑中炸开一道震耳欲聋的响雷。
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形几经摇晃才勉强稳住。
落银木偶一般僵直着身子朝内室走去。
内室里安静极了。
白景亭站在牀头,伟岸的身形此刻呈现出一种格外的颓废和绝望,从背后可见双肩不停的抖索着。
落银缓步走了过去。
白景亭听到动静转过头,见是落银,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却几次尝试都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来。
落银走近,在牀边的厚毯上跪坐下去,拉起老人垂在一侧的一只手。
布满老茧而干燥的手掌心里还隐隐残留着一些温度。
“外祖父——银儿来看您了,您快睁开眼睛……看看银儿吧……”落银声音接近央求,握住白世锦的手逐渐的收紧,似乎想保留住他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牀上的白世锦却紧紧的合着眼睛,脸色和嘴唇逐渐褪去血色,变得青白冰凉。再也不可能听到他最疼爱的外孙女的声音。
想起平日里这张脸,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永远都充斥着慈爱的笑意,落银的眼泪一刹那无声的夺眶而出。
往日白世锦的音容历历在目。
我白世锦的外孙女儿谁敢欺负,谁敢欺负看老子不带兵剿了他!
外公这辈子啊,早就没什么奢求咯,只要银儿好好的,我这糟老头子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哈哈哈,我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瞧瞧,我白世锦的外孙女儿谁也比不上!
你放心,不管怎么样,外公都不会委屈与你。
……
落银握着白世锦的那只手,在眼前缓缓摊开,眼泪一滴滴的打在那粗厚的手掌心里。
落银将脸埋在白世锦的大手掌里,汹涌的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不成想上次在这个房间里,听白世锦跟她说东宫太子妃一事,竟然成了阴阳相隔的最后一面……
连句道别都没有机会好好的说出口。
白世锦临走前,肯定有满心的嘱咐想要跟她说,想要交待她,可她来的太晚,太晚了……竟然让老人带着遗憾就这么离去。
“舅舅,外公他……临走前,可有说什么吗?”落银啜泣着问道。
白景亭战栗着摇头,勉强吐出两个字来,“并无……”
当时他发现白世锦的时候,老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话也说不清楚了。
只是……从那断断续续的碎语中,勉强可以听出几个字来……银儿呢?
白世锦在弥留之际曾经反复的问这三个字——
可这一点,白景亭并不敢告诉落银。他怕落银知道以后,会更加自责难过。
“全是奴才的错!全都是奴才的错啊!”
屏风格外的外间,白福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的跪了下去。将头磕在地上,哽咽嘶吼着道:“如果不是我没有一直守在老爷身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求大爷求表小姐严惩奴才吧!”
就算是要将他活活打死,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等去了阴曹地府,他再好好跟老爷谢罪,再好好伺候老爷!
“老爷啊……!”白福瘫跪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大丫鬟丹璐同样的悲不自胜,是也从心底自责的不行,当时白世锦出事的时候,她正巧去了厨房催促晚饭……如若不然,好歹也能在白世锦出事的时候照应一二,总不至于连老爷子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得上……
落银抬手将眼泪擦干,再将白世锦的手小心的放回被褥下,掖好被角。
看似好像冷静了不少,但不停颤抖的身子和蓄满了泪水随时都要滚滚而落的眼眶,却暴露了她此刻脆弱不堪的情绪。
白世锦今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呢?
“舅舅,有让大夫过来为外公诊查吗?”落银沙哑着声音问道。
白景亭强自将情绪稳定一刻,方能清晰的发声,道:“找太医看过,说是急火攻心……忽然遭受到了重大的打击,旧病复发……”
“旧病复发……”落银喃喃着,白世锦的病在月娘的医治下,已经在渐渐的好了,近几个月来更是再没有复发过。月娘曾经说过,只要不让老人遭受到不可承受的打击,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再犯病的。
不可承受的打击……
外祖父不久前到底经受了怎么样的打击?
“今日祖父都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只是清早去了一趟太子的东宫……但太子称病,我同父亲只得折返回府……”白景亭颓然地在身后的椅上跌坐下去,垂头埋在双掌之间,道:“想必是同此事脱不了干系……”
“去东宫?”落银表情显的有些木然,怔怔地问道:“是为了……我的事情吗?”
白景亭没有再说话,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为沉痛的气息。
落银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这么说……白世锦是因为过于操心她的事情,所以才引发了旧疾暴毙身亡的吗?
落银浑浑噩噩的想着。
“是你!”外室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瑾瑜得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都是你害死了祖父!”
她朝着落银奔扑过来,脸色狰狞无比。
落银没有闪躲,任由白瑾瑜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襟。
“你给我住手!”白景亭沉声怒道,“当着你祖父的面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白瑾瑜却不理会,一把将落银推倒在地,怒火滔天地道:“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情,祖父又怎么会旧病复发!全都是因为这个小贱人!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为祖父报仇!”
说着,就要扬起手中的巴掌。
落银歪倒在地,神色是说不出的木然,好像全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同她没有了干系。
“孙小姐!”一声带着愤懑和悲痛的喊声响起。
白瑾瑜下意识的停下手上动作,转头看去。
只见是大丫鬟丹璐红肿着眼睛走了进来,眼中熊熊怒火注视着她。
这是个很得白世锦喜爱的丫头,聪明伶俐,为人直爽。
白瑾瑜平素就很不喜欢她,此刻见她喊住自己,脸色便沉了下来。
却听丹璐出声质问道:“依照奴婢看,害死老爷是不是表小姐,怕是孙小姐才对吧!?”
白瑾瑜脸色大变,“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疯了吧!信不信本小姐让人撕了你的嘴!”
落银略显空洞的眼神缓缓转移到了的白瑾瑜的身上。
“孙小姐真是好记性!”丹璐拿一副看待仇人的眼神盯着白瑾瑜,让白瑾瑜打从心底发毛。
丹璐自幼被白世锦收养,暗中早将老爷子当做了最亲厚的家人来看待,此刻老爷子忽然暴毙,她又哪里还能再顾得上同白瑾瑜之间的主仆之别。
“那不然奴婢来提醒提醒孙小姐吧——两个时辰前,孙小姐因被老爷拒见,去而又返,硬闯了进来,老爷发了怒,孙小姐便同老爷大肆争执了起来。”丹璐边说着,边一步步的朝着白瑾瑜走近。
白瑾瑜下意识的朝后退着,忽然撞到了身后的椅上,顿时如梦初醒一般,跳了起来辩驳道:“我是跟祖父吵了一架……可是我走的时候……祖父,祖父他分明还是好好的!”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吗?要说好好的,当时老爷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倒是好好的……可同孙小姐吵了一架之后,便一直气的咳嗽个不停,表小姐还想说我在胡说八道吗?那咱们可以找厨房的管事问一问,两个时辰前是不是给老爷熬了止咳顺气的药汤!”丹璐的神色愈发的冷,嘴唇都在不停的哆嗦着,只见她忽然伸出了手指指向了白瑾瑜,道:“害死老爷是人就是你!”
“不是……不是我……”白瑾瑜脸色发白的摇着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景亭蓦然起身,逼视着白瑾瑜。
“爹,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白瑾瑜一味的否认着,惊恐的看着一脸冰冷的白景亭。
落银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丹璐,方才你所说可都是真的?”落银看向丹璐一字一顿的问道。
丹璐满脸泪痕,“表小姐,奴婢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这几日奴婢也看得出老爷心事重重,但这并非今日一日之事,老爷岂会就在今日因此诱发了旧疾?”说着,拿利剑一般的目光扫向了白瑾瑜,咬牙道:“如果不是孙小姐来这里大闹一场,老爷根本不会发病!”
380:灵前闹事
“你个贱婢,净是满口胡诌!你分明是因为平时对我心存不满,想借机污蔑我!”
然下一刻,白瑾瑜就愣在当场。
“啪!”
“这巴掌,是我替外公打的——”落银的脸色出奇的冰冷,道:“白瑾瑜,你若当真心存一丝孝念,有一丝人性,也断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全然不顾长辈的身体安危。你一心只装着所谓的太子妃位,像你这种蠢货,纵然进了宫去,也只会落得一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你竟然诅咒我!”白瑾瑜堪堪回神,就直接忽略了自己挨了一巴掌的事情,将注意力放到了落银的最后一句话上。
话音刚落,她就伸手朝落银的脸上抓去。
“都给我住手!”见两个孩子闹到这个地步,白景亭气的脸色铁青。
被禁了足的况氏得知消息得知的晚,这才姗姗来迟的赶了过来。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几个丫鬟奋力的拉住张牙舞爪,面部神色扭曲的白瑾瑜的情形。
另一边,落银同样的髻发散乱,一双眼睛却像是浸了寒霜一般,冷的逼人。
“这是怎么了……!”况氏惊呼出声。
白景亭冷冷扫视了她一眼,沉声责备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成什么样子了!”
“我……”况氏刚想还嘴,心道自己刚过来什么都没说,怎么又来怪自己了。可话到嘴边,却反应过来现在的重点不是在这上头。
朝牀上一看,况氏的脸色便唰的白了下来,“爹……”
方才听婆子说白世锦人没了,她还不大敢相信。毕竟昨晚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况氏一下子慌了神。
完了,老爷子就这么死了,那他之前私藏的那份财产究竟在哪里还没说!
况氏下意识地看向了落银。
……
待叶流风从拾香那里得知了消息,来白府接落银回去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漆黑成墨。
落银仍旧坐在白世锦的牀边,守着白世锦已经冷却的尸身。
白烛火光的映照下,少女纤弱的身姿,落在叶流风和拾香眼中,只余下了一半昏暗的剪影。却再也没了往日那种凌人和独当一面的气场,只有说不出的凄惶和无助。
拾香忽然鼻子一阵发酸,低低喊了声:“师傅……”
落银恍若未闻一样。
“银儿,该回家了。”叶流风上前几步,说道。
原本得知了消息的月娘是要一块过来的,可虫虫无意间听到白世锦病逝的消息,哭闹个不停,月娘一时半刻走不开,也不敢带小家伙过来,便只有让叶流风和拾香过来接落银回去了。
“我不走,我想再送一送外祖父。”少女的声音早已没了哭意,只带着些寡淡的沙哑,掺杂着固执,听起来却使人心底发涩。
叶流风在她身边站了片刻,道:“你二娘很挂念你,随我回去吧。”
拾香也上前劝道,“是啊师傅,您饭也没吃水也不喝的,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你们先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告诉二娘,不用担心我。”落银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躺在那里,神色安详的老人,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到什么。
叶流风不禁皱眉。
大丫鬟丹璐见状,不由上前细声细语地来劝,“表小姐,大爷和大奶奶已经在准备灵堂了,待一过了子时,老爷便要被移放到灵堂去了。不若您先回去歇着,明日再过来看老爷。”
“我要替外祖父守灵。”
落银的声音依旧不重,却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叶流风了解她,知道这丫头一旦固执起来,就说是你说破了天那也不顶用。
“劳烦好好照顾她。”叶流风对丹璐交待道。
丹璐应下。
叶流风侧开一步,对着白世锦微一躬身行礼,适才转身提步出了内室。
“师傅,那我跟二爷就先回去了,您不要伤坏了身子,茶庄里的事情您也不必担心,我跟杜大哥会料理好的。”
拾香看了落银一眼,擦擦眼泪,随着叶流风一同走了出去。
落银在原处静坐了一个时辰之后,白景亭便带了人过来移挪白世锦的尸身进灵堂。
见落银还在,他心疼地叹了口气,上前劝了几句没什么成效,见她是铁了心的,也别无他法,只得交待了丫鬟去做些清淡的夜宵给表小姐送来。
再想想白瑾瑜,已然回了自己的院子里不闻不问,白景亭不禁心有戚戚。
落银跪在灵堂的蒲团上,将雪白的纸钱一把一把的往火盆里投放着。
腊月夜里的冷风一阵阵地灌入堂中,将林立在两侧的纸扎吹的唰唰作响。
不多时,同样身穿孝衣的况氏走了进来。
“去外面守着吧。”
况氏对守灵的两名仆人说道。
走近灵前,她垂眸瞧着面无表情跪坐在那里的落银,嗤笑了一声。
“人都归西了,你还在这装什么孝顺?再说了,你现在就是装的再好,也没人看得见。倒不如等明日有人来悼念的时候,你再装也不晚啊。”
落银又将一把纸钱丢进面前的火盆里,被风鼓动的火舌一下子将纸钱卷了进去,火势窜的老高,将落银的一张脸也隐没在了火光后面。
见她如此堂而皇之地无视自己,况氏脸色渐暗,口气也愈发的差了起来,“老头子一死,你以为你在我们国公府还能算个什么东西!日后这国公府可跟你没半分关系了,你也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识相的,你最好趁早看清楚,别到时候再让我这个做长辈的来提醒你!”
说着,她冷笑了一声,睥睨着落银道:“再者说了,老头子留给你的那些东西那笔财产,只怕你这辈子也用不完了吧——”
“可是你想想你有什么资格得到这笔财产,你不过是一个外姓女罢了……这么久,你舅舅对你的好你也看在眼里,若你还真有一丝一毫的良心,就该将这笔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还给我们白家,也不枉费你舅舅他疼你这么一场。你要是真的那么不懂事,可别怪我这个做舅母的不给你留情面了!”
落银依旧没有理会她。
“你哑巴了是不是!?”况氏见百般试探得不到结果,没了耐心。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落银头也没抬,淡淡的回应道。
“哈哈哈!”况氏气的笑了几声,“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叶落银,你在我这儿还是把这套给收起来吧!老头子对你那么好,一准儿是早早的就将那笔财产交给你了!”
落银蓦然抬起头来。
冷若寒霜的目光死死的锁在况氏的脸上。
她鬓边髻发散落了一缕,脸色苍白,嘴唇亦是冻得发青,再加上这双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竟让况氏吓得一个激灵。
“如果你不是来守孝的,请你出去。”
她之前只当况氏爱算计,心眼小,而今才发觉她竟然冷血自私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当着尸身未寒的老人灵前,同她来争什么根本不存在的财产!
这世道,最冷的果真是人心二字。
况氏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双满是冷意的眼睛,冷笑了一声,面目阴狠地说道:“守孝?你拿了那么一大笔财产,自然是有这个闲心守孝,可我辛辛苦苦为国公府操劳了半辈子,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落入你这个外人手里,我怎么能安心的守孝!今天我可把话跟你说明白了,若是你不把这份财产交换给我,就休怪我心狠了!”
真是好样儿的。
不愧是白国公府当家的主母。
落银冷笑了一声,“别说我根本没见过你口中所谓的这笔财产,就算它在我手中,我也绝不会交给你。既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东西,又焉能让觊觎它的小人如愿得逞。”
“你这个小贱人!竟然敢骂我是小人?!”况氏脸色铁青一片,“今日这笔财产你非得给我交出来不可!”
她威胁道:“否则你的茶铺,你的茶庄,你叶记的名号,就休想再继续留在乐宁!”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落银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见落银根本不为她的胁迫所动,况氏脸青一阵白一阵,“老头子一死,你还有什么好依仗的!莫不是还在做太子妃的白日梦不成?”
原来来之前,她是做好了势在必得的准备,想着落银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吓唬吓唬定是要将东西乖乖交出来的。
却不成想,竟是会发展成此种情形。
况氏袖中的指甲嵌入了手心。
不行!
虽然具体的她不清楚,但这份财产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她说什么也要拿回来才行!
况氏气愤难平之下,忽然抓起了手边香案上方才用来剪裁白布的剪刀。
当即,握着它对准了落银的方向。
“你要是不想下去陪你的外祖父,就把财产给我交出来!”
落银抬头,瞧见这副景象,问道:“你这是要杀我?”
况氏险些被她气倒在地。
难道是她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我要不要杀你,这就得看你愿不愿意将财产交出来了!”
381:是个好人
蠢货。
落银失笑了一声。
“你,你笑什么!”况氏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
该死,怎么觉得事情的发展永远无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我笑你蠢笨的可以。”落银看着她,面上是不掩饰的嘲讽,“先说你杀不杀得了我。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杀的了我,这灵堂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想好为自己洗脱嫌疑的说辞没有?”
她当真不懂,像舅舅这样的男人,怎会娶了这么一个一无是处还偏偏爱自作聪明的蠢女人。
“你……”况氏气的双目通红,握着剪刀的手不停的打颤,却是无言相对。
这时,她脑子一热,当即也顾不得去想什么后果,举着剪刀就要往落银刺去。
然而她刚想有动作的时候,忽觉什么东西刺到了她的手腕,惊的况氏“啊!”的一声惊叫了出声,手中的剪刀应声落地,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况氏疼的跳脚,连连后退了几步。
抬手一看,只见手腕处不知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了一道口气,正冒着鲜血。
“你……!”况氏惊骇万分地看向落银,却见她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根本不曾挪动过半分。
落银转头望去,眼中亦是有着深深的疑惑。
“是谁!”况氏开始惊慌失措的左顾右看。
偌大的灵堂中,除了香烛和纸扎等物……就只剩下了盛放着白世锦尸身的棺木。
棺木并未盖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况氏觉得那口棺越看越可怖,越看越阴森。
难道说是……白世锦的鬼魂在作祟?
怎么可能!
况氏脸色刷白,吓得双腿打起了颤。
这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截断烛,正中况氏的脑门儿。
“啊!”
况氏吓得跌倒在地,却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手脚并用,死命的往灵堂外爬去。
“天呐!夫人,出了什么事情了!”堂外守着的仆人被吓了一跳。
“闹鬼了,闹鬼了!”况氏因为心虚的过度,害怕是白世锦听到她方才所言回来同她索命,哭丧着一张脸大喊大叫着,加上头发凌乱,脑门上红肿一片,还半趴在地上的模样,活像是个疯子一般。
一听闹鬼两字,两名仆人吓得有多快跑多快,哪里还顾得上去扶况氏。
况氏扶着门槛,越发觉得身后犹如冰窖一般寒冷彻骨,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回头去看,用尽了全力扒住了门框,勉强站起身来,朝着外头逃去。
一时间,灵堂中恢复了寂静。
落银惊疑不定的环顾着四周。
她从来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并不认为是白世锦的魂魄归来。
若当真是白世锦回来了,她倒也不必害怕了。
可她心中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灵堂中……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活人在——
“表小姐别怕,是我。”
有些似曾相识的声音。
落银愣了愣,遂反应了过来这是何人。
“白古。”她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重新跪坐回原处。
这么久以来,她再没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以为白古早就不在了,没想到竟然还一直暗下守在她左右。
“表小姐放心,有我在,大夫人绝伤不了小姐分毫。”提到况氏,向来不露情绪的白古,口气里也隐隐带了些不齿。
落银笑笑,并未接话,反而问道:“如今外祖父已经不在了,你日后,有何打算?”
话音刚落,就见自横梁上飞落而下一道黑色的身影,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落银没想到他会现身,被吓得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黑影单膝俯地,垂首道:“白古从被老爷派去保护表小姐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是表小姐的人了,日后的职责自然还是保护表小姐。”
落银听罢一怔。
她之前还不知道,白世锦派人保护她,竟然是将人送给了自己。
下意识地,落银朝着那口还未上漆的棺木看去。
大半夜下来都几近麻木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又有了些许的起伏。
心口处又酸又涨,难受至极。
“我回国公府没有多久,对外公的了解也不甚多……不知道外公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落银轻声问道。
想白世锦之前,定是个十分古板而严厉的模样吧?
白古沉默了许久,就在落银认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却听那带了些沙涩的年轻男子的声音说道:“老爷一直都是个好人。”
在他心里,只是这样的。
……
次日一早,白国公白世锦病逝的消息传遍了乐宁上下。
白世锦在外人和同僚眼中,虽是出了名的古板冷硬不好相与,但赫赫功劳摆在那里,无法抹去。虽没有雍亲王那般受人爱戴,但在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地位,从来也都是极为尊崇的。
是以,消息一传开来,举国同哀。
今日灵堂中,哭声一片。
况氏和白瑾瑜身披孝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撕心裂肺,实在是让前来哀悼之人,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太子殿下到——”
一声高呼传入灵堂。
卢治皱眉,示意身侧小太监勿要在灵前喧哗。
小太监吓得忙垂首不敢吱声。
灵堂里的人却都听到了方才他喊得那一嗓子,三三两两的都朝着堂外看去,见果真是太子殿下亲自前来悼念,忙地行礼。
白瑾瑜借着低头行礼的间隙,飞快地理了理鬓发,擦了擦脸上杂乱的泪痕。
“不必多礼,是这奴才不懂规矩,惊扰之处,勿要挂怀。”卢治口气温和有礼。
“殿下言重了……”况氏看向卢治的眼神隐隐含着打量。
说不准,这可就是她未来的女婿了啊。
“殿下,瑾瑜带您上香。”白瑾瑜自告奋勇,连忙走上前去,生怕有丫鬟抢在她前头似得。
“有劳。”卢治颔首,目光却越过白瑾瑜,落在了那垂首跪坐在右侧,任由宽大的孝帽遮挡住大半张脸的纤细身姿上。
当场跪着的人当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哭出来的人。
卢治眼光微动,将目光收了回来。
为死者上完三炷悼念香,卢治便带人离去了。
白瑾瑜苦于没有能跟他再多说上几句话,但跪在那里,已然是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了,满脑子都是方才卢治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算你识相,日后见到太子殿下你就该这样,老老实实的……不然有你好看。”白瑾瑜低声朝身侧的落银说道。
在她眼中,白世锦一走,落银再没什么好依仗的了,早就不具备跟她争抢太子妃之位的资格。
落银权当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的往火盆里添着烧料。
白瑾瑜冷嗤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落银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望着火盆里燃的啪啪作响的烧料发着呆。
时过半晌,前来悼念的人差不多都走了。
掰着指头算一算,会来悼念的重要人物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况氏跪得双膝又疼又麻,便径直站了起身,去后堂歇息去了。
想到昨晚在灵堂中的诡异,她至今看到落银还有些心有余悸,认为老爷子的魂魄在暗下保护着她,一时半刻倒是没再去招惹。
白瑾瑜见母亲走开了,便也跟着起身,跟去了后堂歇着。
“表小姐,您也去歇一歇吧,奴婢帮您守着。”丹璐在落银耳畔轻声说道。
从老爷出事到现在,表小姐可是一刻也没合眼,几乎都是一直跪着的,若再不去歇着,只怕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纤弱女子。
“我不累,你们要是累了,便下去歇着吧。”落银的声音确实听不出疲惫与倦怠。
丹璐见自己劝不动,只得叹口气,跪坐在落银身边,陪着她一起为白世锦守灵。
老爷能在归去极乐之前,找到这位孝顺又暖人心窝子的表小姐,算是后半生最大的幸事了吧……丹璐在心底说道。
接近晌午,灵堂中的人更少了起来。
守着灵堂的下人们,也纷纷轮流着用午饭去了。
落银仍旧在望着不曾熄灭的火盆,目光不曾挪动半分。
纵然面前有着火盆,然而跪坐了太久的她,通身和手脚早已冰冷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落银——”
听得这道熟悉到不行的声音,落银怔怔的抬起了头来。
见这张分明才两日未见,却消瘦了太多的苍白脸庞,荣寅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他不过是出城办了件事而已,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一进城听到这个消息,他连郡王府都没顾得上回,就直接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因为他就知道,落银肯定会在这里。
“你回来了……”落银开口说话,声音已经干哑的让人无法分辨她在说什么。
荣寅眸光一紧,当即顾不得一旁丫鬟的眼光,弯下身去一把将人捞进了怀中。
他不敢想象,她是怎么过来的,经历了什么样的难过。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荣寅自责不已。
纵然他回来的早晚也无法更改事实,可那种时候,他理应陪在她身边才是。
然而下一刻,却忽觉怀中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落银!”荣寅大惊。
382:非她不可
“娘,姐姐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啊?”
“很快……”
“外公明日下葬,我能一起去吗……”
“等你姐姐醒来后,咱们再商议。”
……
落银听着耳边间断不清的说话声,眉头微微动了动。
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是模糊一片。
“银儿你醒了!”月娘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落银想试着转过头去,却发现身子好似被千斤重的东西压着,无法支配。
月娘俯身过来,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
“谢天谢地身……烧终于退了。”月娘念了句佛,又一脸关切地问落银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渴……”
落银几欲发声,却觉得嗓子干涩的发疼,说话都极其困难,便只吐出了这么一个字来。
“好好好,你等着,二娘这就给你倒水去!”听她开口说话,知道叫渴,月娘说不出的高兴,落银昏迷的这两日,昨日又正逢着寒症发作的日子,后头又发起了高烧来,是险些要将这幅小身板给折腾散了。
能熬过来,不仅是月娘的医术精湛,更是身子的主人意念力够坚韧不拔。
这两日来,月娘是担心的连眼睛都合不上。
现在叶六郎这种情况,白世锦忽然逝世,若是落银再倒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落银这会儿才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恢复了清晰。
昏迷前的记忆也逐渐的回到了脑海中,一一归回原位。
想到白世锦,落银仍旧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月娘倒了水过来,将她的身子小心的扶起坐好,又在背后塞了软和的靠垫。
落银通身没有一分力气,只得月娘一勺一勺的将温水喂给她。
“二娘,我昏迷了多久?”一碗水吃了下去,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落银总算是能说出话来了。
“两日了。”月娘一副万幸的口气说道:“还好易城将你及时送了回来。”
“他人呢?”
“今日一早刚来过,见你情况有所好转,才放心的回去了。前天将你送回来的时候……担心的可是守了你整整一夜,怎么劝也不肯去歇着。”
“是我不好,在这种时候又添麻烦了。”
“什么添麻烦?你说什么傻话呐,你外公走了,你心里头难过我们都知道……可是你身子不好,凡事都要先为自己想一想才行。你身上的寒症虽然较往年好了许多,但终究没有办法根治,这次你为国公大人守灵受了大寒,少不得一阵日子调养了。这段日子你就好好的养着,哪儿也不许去。”月娘看着一脸病态的女儿,心中一阵阵的揪疼。
落银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却愈发衬得整个人苍白无比。
月娘拉过她的手,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二娘是真的怕你再出事……你可万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就当是为了二娘,为了虫虫,为了你爹……”
落银点点头,反握住月娘的手,声音沙沙的道:“我知道了,二娘。”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这么认为,可她还是不后悔这次坚持为白世锦守孝。
作为一个晚辈,对白世锦,她未尽到什么孝,能做的不过是在老人走后,好好送他一程,不至于让他黄泉路上太过孤零。
月娘手指触碰到落银皓腕上的玉镯,定睛一瞧,“这镯子的成色倒是极少见。”
“是舅舅送我的。”落银拿另只手轻轻转了转玉镯,莞尔道。
“白舅爷对你也是打从心里疼爱。这几日你昏迷不醒着,他也派人来了好几趟,还送了好些进补的药材。”
“我知道舅舅对我极好。”
……
明日便是白世锦下葬的日子。
接连忙了整整三日的白国公府,直到今日午时后,才算松懈了一些。
但较于前面的忙碌,此刻忽然沉静下来,才更教人觉着四处充斥着悲凉。
主院里,况氏将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正跟管家核对着近日处理白世锦身后之事所用的花销。
越往后算,况氏的眉头便越皱越紧,奈何在管家面前不好表现的太过,只等管家一被打发下去,她这边儿骤然就变了脸。
“死老头子,就连死后还要狠狠坑我一笔!”
白景亭重孝道,一切都以最好的来置办,棺木也好,仪仗也罢,就连前来超度的高僧也请的是华国寺里的主持等人,光是香火钱就投进去了足足一千两。
他白景亭不管这些是不知道,真当她这个当家主母是好做的不成!
“也不知道那笔财产究竟给没给那个死丫头……”况氏喃喃自语着,想着前日灵堂上,落银因心力交瘁而昏迷过去,至今都没听到转醒的消息,不由地冷笑了一声。
反复想了白世锦这份财产所在,况氏最后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人来。
唤来守在外面的丫鬟,让人请了秋霜院里的白福过来。
不多时,一声灰白袄子的白福就来到了况氏这里。
短短几日,白福似乎已经老的有些不成样子,也没了往日的那种精神抖擞的气息,乍一看,很有几分垂暮老人之感。
况氏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心里琢磨着白世锦死也死了,等过罢了年,是也可以将白福打发到外头的庄子里养老去了。
但在这之前,她要问清楚一件事情。
“不知夫人找奴才过来,有何吩咐?”白福声音苍哑,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谨。
“就是有件事情想问一问福伯。”
白福没有应声,等着况氏开口发问。
况氏看了他一眼,声音似漫不经心一般,“公公去的突然,许多事情也没来得及交待我,想着公公平日里什么事情都会同福伯讲一讲,这才让你过来问一问,公公在世的时候,可有同你说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白福听罢想了想,最后摇了头,“回夫人,并无。”
况氏微一挑眉,“你确定没有吗?”
白福肯定的摇了头,道:“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奴才知道的,夫人应当也都是知道的。”
“那可不一定。”况氏扶了扶鬓边的金钗,笑的端庄又平易近人,“我就怕万一有个什么疏漏就不好了。”
“夫人指的是?”白福听到这,如果再听不出况氏意有所指的话,那就白活这么大年纪了。
“公公在世的时候,手上好像是留有些庄子地契珠宝玉器什么的吧……”况氏悄悄查了白福的脸色,又叹口气道:“近年来咱们国公府由我操持着,里头的情况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只出不进的。”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白世锦那部分财产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一笔小数目。
白福皱眉沉思了片刻,却是道:“这个奴才倒是从未听老爷提起过……”
没提起过?
况氏眼睛闪了闪,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又说道:“我也并非是说,一定要将这笔财产拿来充进咱们国公府库房。既是公公的,那他怎样支配,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都没有意见。我就是想知道公公这笔财产是放着呢,还是已经拿去用了——”
她刻意咬重了用了两个字。
白福仍旧是摇头,“奴才并无印象听老爷提过此事。”
况氏暗下咬了牙,干脆直接问道:“那你可曾听公公说过,要给表姑娘置办嫁妆之类的话?”
虽然她姓叶,但依照白世锦对她的疼爱程度来看,给她添嫁妆那是必定的。
“这个倒是听说过的。”白福不做犹豫的点了头。
况氏即刻就打足了精神,问道:“公公怎么说的?”
白福脸色便有些伤怀起来,“那时老爷身子还算健朗,无意间便提起过那么一回,说是表姑娘若是出阁,要好好替她置办一二,到时要寻了大爷和夫人一同商议——”
白福说着,声音蓦然一低,“只是后来老爷来不及跟夫人和大爷提起此事,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况氏听罢失望极了。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看来这白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莫不是白世锦当真是走的太急,没来得及交待清楚这笔财产的所在?
况氏心烦意乱地遣退了白福,开始琢磨着等白世锦的丧事办完之后,她要去秋霜院好好的翻一翻才行。
这笔财产一日不冒头,她就一日无法安寝。
……
从宫中回来的白景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况氏上前替他除去外披,又让丫环去捧热水。
因为白世锦的事情,少不了况氏里外操持,所以便解了她原本的禁足,况氏借机服了软,表面看来什么都听白景亭的,一副悔过的模样。
白景亭生性宽厚,见她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那么尽心,便也不再同她计较之前四处宣扬白瑾瑜即将要成为太子妃的过失。
故此刻况氏见他脸色不妙,究其缘由,白景亭还算和气的道:“今日我见着了太子殿下。”
不管是为了况氏放出去的传言也好,还是为了两个孩子的意愿也罢。这件事情,要趁早定下来才行。
所以白景亭今日百忙之中,又抽空去了宫中。
况氏的眼睛顿时亮了,原本打算旁敲侧击的从白景亭这问出些什么,却不料白景亭主动告诉了她结果。
“看那意思,是确定了非要银儿不可……”
383:为叶落银而来
况氏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了白世锦,宫里竟然还一心想着选那个丫头!这根本没道理啊!
白景亭眼中却隐隐闪过一抹思索。
当时卢治跟他明确透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睿郡王荣寅也是在场的……
或许事情,正如他起初猜测的那般,宫里之所以如此……只怕另有谋算。
……
翌日,空气中白雾缭绕浓重,寒风猎猎,已过辰时,却仍旧不见朝阳。
华正街上,隐隐传来人群的哭号声,和仪仗队伍敲打吹奏的丧音。
晨雾中,一行浩荡的送丧队伍越来越近。
饶是天气极差,却也没能阻挠的了街两侧送行的百姓。
今日是白国公白世锦下葬的日子。
前排是举着白色幌帆的打头前的仪仗,后面跟着吹号的队伍,又一百送丧人后头,才是十六人合力抬起的巨棺。
两侧身披麻衣的白府丫鬟,胳膊上挎着藤篮,沿途挥洒着雪白的纸钱。
所经之处满目飘白,仿若是乐宁城入冬后,迟迟未至的初雪。
落银和虫虫坐在送丧队伍前一排近亲的马车中,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特意跟来身边照顾她的拾香,连忙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又嘱咐着落银抱好手炉。
这场病,让她变得格外怕冷。
今日才是醒来的第二日,月娘自是不愿她来送丧,可思及是白世锦下葬的日子,也不好多做阻拦。
虫虫浑身烤的暖烘烘的,便一个劲儿的往落银身上靠,企图藉此给姐姐取暖。
落银看明白他的意图,不由地笑了声。
旁边紧挨着落银这辆的马车中,坐着的是况氏和白瑾瑜母女俩,其外,还有一位身着孝衣,瘦骨嶙峋的男孩,约莫十来岁左右,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绞着衣袖,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惶恐,看起来局促而紧张。
况氏笑了笑,道:“印儿莫怕,待会子下了马车,只需要跟在你姐姐后头就是了,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是,夫人……”被她唤作印儿的男孩忙不迭的应下。
白瑾瑜嗤了一声,没有说话。
“还喊什么夫人呐,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了。”况氏指正道。
“母,母亲?”男孩有些受宠若惊的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
母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没错儿。”况氏笑的极慈爱,对他说道:“日后你还是叫白明印,国公府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母亲,这是你的姐姐。”
白瑾瑜怏怏不乐的撇了嘴,喃喃自语道:“谁有这么个弟弟……”
真正是很久以前,况氏同白世锦提起的那个男孩,被逐出白家家谱的三堂叔的后代。
先前白世锦在世的时候,不同意将孩子接过来养。但他这一走,况氏便又提起了此事来,白景亭出于国公府不能后继无人考虑,而且这孩子又是正宗的白家血脉,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
是以,这名唤白明印的孩子,便被接了过来。
实际上,早在白世锦严词拒绝这个提议的时候,况氏就暗下让人将这孩子偷偷留养了在外,就等着白世锦一走,她在白景亭跟前说说好话,看是否能接进府里来。
此番,终于圆了她的心愿。
整一场葬礼下来,白瑾瑜都显得格外的焦躁。好几次,险些要坏了规矩。
待到入土礼成,况氏将女儿拉到一侧,皱眉训斥道:“来之前不是都同你说过这些规矩了吗?就连那小蹄子都做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你作为咱们国公府的姑娘,连她也比不上,不是白白让人耻笑吗!”
“什么都拿我跟她作比较!”白瑾瑜一把挥开况氏放在她肩膀处的手,红着眼睛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被宫里的人瞧上了吗!指不定她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呢!”
原来还是因为这个……
况氏暗暗叹了口气,昨日白景亭从太子那里得来的消息,白瑾瑜也已经知晓了。
“现在事情还未定下来,你万不能泄了气,你爹不是也说了么,除非圣旨下来,不然谁也说不准!”况氏不知是想给白瑾瑜一点希望,还是想再给自己留点念想,“你爹还在给你想法子呢——”
“我不管!”白瑾瑜朝着况氏喊道:“如果我不能做太子妃,倒不如死了的好,总好过丢人现眼!”
说罢,便洒着眼泪跑开了。
“诶!”况氏没能叫住人,只有重重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有那个小蹄子在,又怎会有这么多的乱子!
想到此处,况氏举目朝着人群中望去,待寻到那道身影,目光即刻就变得凌厉起来。
“师傅,咱们先回马车里去吧。”拾香见落银的脸色愈发不善,本就是带病出来的人,这郊外墓园风又大,不由地担心会加重落银的病情。
“银儿就先回去吧。”白景亭走了过来,对落银说道:“已经没有其它的事情了,待会儿府里的人也都要回去了。”
落银听他这么说,适才点头,又道了句:“这几日辛苦舅舅了。”
“说什么傻话。”白景亭不以为意的一笑,拍了拍虫虫的头说了两句,便催促着落银赶紧回去,别再这受冻了。
落银同他告别,在拾香的搀扶下带着虫虫,上了马车。
“姐姐……那位就是父亲说的表姐吗?”白明印看着落银上了马车,仰脸朝着白瑾瑜问道。
他口中的父亲,便是刚改了口的白景亭。
白瑾瑜十分不悦地道:“什么表姐,不过就是个贱人罢了!”
白明印错愕不已,以为是自己问错了话,惹怒了白瑾瑜,便吓得不敢再出声。
……
天色将暗,东宫。
“启禀太子殿下,睿郡王在外求见。”内侍在书房外通禀道。
书房内刚被宫女点燃了灯火,由于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故只能瞧见,书房内隐隐散发着莹莹弱光。
内侍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里头听到什么回应来。
“启禀太子殿下,睿郡王在殿外求见。”内侍以为是里头的主子没听到,便拔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内侍悄悄擦了擦汗,只得跪在原地,不敢再出声。
半盏茶的时间,无声无息的过去。天幕已经全然拉下了帷幕,四处宫灯,溢着烨烨华光。
“让人到偏殿等候。”
书房内,一道淡如白水的声音传出。
可终于吱声了……内侍应了一声“是”,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荣寅被引至偏殿之时,卢治已经先一步等在了那里。
荣寅面色平常的行礼。
卢治同样如往常一般,免礼赐座。
殿内之人,无不是了解卢治的习性,无需他开口吩咐,都一一退至了殿外守候。
“这么晚了还前来叨扰殿下清净,还望殿下恕罪。”荣寅星目朗朗,不带任何复杂的情绪。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卢治口气带着随意的笑,仿若朋友间再寻常不过的说笑一样,“这么久以来,若没有你竭力相助,我何来今日的安稳。”
自从荣寅手掌荣家军以来,明里暗下,不知为他清除了多少障碍。
安亲王造反一事,卢治心里头很清楚,最大的功臣是谁。
纵然卢治所言没有半分夸张的成分,可荣寅仍旧明白,这句话他万万应不得。
“殿下言重了。当年微臣深陷囫囵,承蒙殿下出手相救。再者,荣寅身为臣子,辅佐殿下大业,乃是为人臣子分内之事。”
“哈哈……”卢治仰头自笑了几声,他永远都是如此,纵然是放声笑出来的时候,也无法让旁人感觉到他真正的情绪。纵然是在笑,也贯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分内之事么?
不是的。
从来都不是的。
不管是荣家,还是白家,亦或是程家,既手握自己的兵权,便断然没有无条件为皇家护航这一说法。
今时他卢家手掌大权,若一朝倾覆,他们也没有陪葬的道理。
朝代更替,之于手掌兵权的军阀世家,其实并无太大区别,他们要做的,只是选一个好主人罢了。
哪个皇帝不想将这种规则打破,可是世家军积累已久,若是少了衷心便不会延绵传承至今,他们骨子里,只认得主家的姓氏,可不认得皇家的号令。
“好一个分内之事。”卢治止住笑,状似随口一问,“既照你所言,那么你也觉得这天下合该为我所用,这天下之物合该任我取之吗?”
这话问的看似有些多余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殿下乃未来天子,这江山天下存亡,本就握在殿下手中。”荣寅垂首答道。
“说的好。”卢治颔首,眸中笑意却渐渐沉却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抬头平视着对面的荣寅,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此番又是为何而来?”
是早就看清了荣寅来此的目的所在。
或者说,他早就料到荣寅会因此事来求见他。
“臣,为叶落银而来。”
荣寅同样看向对面的卢治,目光坦然,眼底却一派不容置喙的坚定之色。
384:唯她不可
听他如此道出自己的目的,卢治脸上既无意外更无起伏,“叶姑娘聪颖而不惧宠辱,实乃当下罕见难求的女子。这世上,谁人不喜美好之物,本殿亦不例外。”
荣寅袖中双手缓缓收紧。
卢治同他对视着,忽而扯出一个不同以往、带着兴味和期待的笑容来,问道:“本殿想立她为太子妃,有何不可?”
“如臣方才所言,这天下之物殿下皆可取之.”荣寅说着,话音一顿,片刻之后用一种愈发坚毅的口气,徐徐地道:“但唯独叶落银不可。”
卢治眼中有一道寒光闪烁。
“睿郡王,这就是你的为人臣子之道吗?”卢治目含诘问,是从未外露出的咄咄逼人。
“这只是臣的为人之道。”荣寅口气如方才一般掷地有声,毫不退让,“臣曾经对叶落银许诺过,要娶她为妻,言既出,必行之。”
“好一个为人之道,好一个言既出必行之!”卢治口气仍旧冰冷彻骨。
“殿下对落银仅是出于欣赏罢了,对于白家来说,白瑾瑜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荣寅目光不移半分,“而且殿下从一开始,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也不算落银,难道不是吗?”
卢治眉头微挑。
对面的荣寅,浑身散发出的浓浓的保护欲和独占欲,让卢治凭空想起了深山中的野狼。
就是这种眼神,这股气势。
在面对食物和领地之时,但凡有人想要抢夺,一旦靠近,它便会伺机而动,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荣寅,如今的你,可是越来越让本殿放心不下了。”
良久,卢治悄然敛起身上的威压冷冽之气,平缓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只要殿下成全臣跟叶落银——臣绝无二心。”
“呵呵……”卢治笑了。
这话外之音,可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若是他不成全呢?
“好极了。”卢治不知何故,摇头叹息了一声,而后道:“若本殿非卢家人,大抵要认了你这个朋友。”
可他是卢治,不可能同任何人做朋友。
荣寅微一怔,并未接话。
“能不能成全你跟叶落银,还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荣寅知道,这才是正题。
卢治绕了这么一大圈,将落银牵扯进来,再让他主动跳进来,不过就是为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
亦或是说,要提的条件。
荣寅也不知道卢治的目的是什么,可他来之前,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现如今这世上,除了叶落银,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舍弃的。
“还记得之前卢安淼鼓动父皇出兵伐青吗?”
“臣记得。”他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不知卢治何以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这件往事。
“那时我劝得父皇暂时放下这个想法,其实是对父皇承诺了一件事情。”卢治的目光有些悠长,恍若是平缓流动的湖泊。
荣寅听到这里,已然要料到了这个承诺是什么……
让咸丰帝放下这个想法,是绝对没可能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现在,本殿需要你鼎力相助,方能完成这个承诺。”
说到底,这是一场交换。
“殿下但说无妨。”
“彼时我给父皇的承诺是,五年之内,大统天下——”
五年之内,大统天下!
荣寅蓦然看向了卢治。
现如今这天下,早已一分为二。所谓大统,之于青国而言,少了一个夏国。而之于夏国而言,缺了一个青国。
青国虚空多年,徒留下了一具空壳子。但老话摆在那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青国始终是青国,当年那个驰骋四方,战无不胜,就连夏国也要年年朝贡的泱泱大国。
五年的时间,谈何容易?
“五年之约,迫在眉睫,本殿料想,普天之下只怕唯有郡王与荣家军之力,方能办到。”卢治的口气里含着信任。
是的,他从当初应下此言的时候,心中的人选就只有荣寅。
要派兵攻打青国,他万不必如此周折,可是若想要荣寅尽心尽力,竭尽所能的打好这一仗……只能如此。
而这两者之间,差别甚大,关乎成败。
“臣愿即日领兵前往,定尽力而战,绝不负殿下器重!”
“好!本殿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卢治露齿一笑,欣然道:“待睿郡王凯旋而归,本殿必定亲自为你和叶姑娘主婚——”
“谢殿下。”荣寅目光深不可测。
……
万青在殿外等候张望了许久。
主子进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作为荣寅的心腹,他深知此次主人前来的目的。
是不是……谈崩了啊?
万青在心里暗暗想道,却又忽然连连呸了几声,暗骂自己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
可转念一想,依照主子那性子,又是真的拿叶姑娘当真心头宝来看待的,万一谈不拢……
万青越想越担忧。
他犹豫再三,还是踏进了殿中,想找个近侍打听打听情况如何。
可刚一抬脚,却见荣寅大步走了出来。
“主子!”万青喜不胜收的迎了上去。
借着两侧的琉璃宫灯灯光的照耀下,万青打量了一眼荣寅的脸色,却是什么也没瞧出来,没有欢喜也没有不悦。
万青心里一时间没有底儿,不知道事情到底成没成,却也不敢贸然开口相问,只怕会惹了主子心烦。便只得规规矩矩的跟在荣寅后头,出了宫去。
偏殿屏风后,卢治还坐在原处。只是旁边多了一位沏茶的欧阳芊。
欧阳芊嘴角带笑,说不出的愉悦。
原来,殿下从一开始也没有娶叶落银的打算,是她太敏感,被自己的情绪蒙蔽了眼睛。
如若不然,她早早就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清楚卢治真正的目的的。
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心里仍旧跟往年一样,空无一物。
她没什么别的奢求,只想着,既然自己入不了他的心,那就让那颗心一直空着好了,也不要让其它的女子住进去。
“方才荣寅说,我从一开始就认定叶姑娘绝非最合适的人选。”
男子温润犹如上好的羊脂碎玉相击的声音,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
欧阳芊疑惑不解的抬头望去。
只见他垂眸端起了茶几上泛着白色雾汽的茶盅,摇头失笑,“实际上,他猜错了。”
他的声音像是被茶汽给浸了去,遂也变得雾蒙蒙的,似乎让人听不大真切,传到欧阳芊的耳中,轻的让她觉得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啪”
一侧雕金龙烛台上的高烛,忽而爆出了一个灯花。烛火一阵窜动,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欧阳芊神色怔怔,怅然若失。
……
“嘭嘭嘭!”
西雀街旁的三伏巷中,叶家的大门被敲响。
夜已经深了,动静惊扰到附近的百姓,一阵狗吠声此起彼伏。
“谁呀,这么晚了……”肖肖苦着一张脸,手中提了一盏灯笼前来开门,寒冷的夜风吹得她缩紧了脖子。
“是谁?”走到门后,她并没有立刻开门,反而是谨慎的先问了对方是谁,一边又从狭窄的门缝中往外看。
“是我。”敲门的人应答了一声。
“万青?!”肖肖惊异着将门打开。
待见到万青后头的荣寅,忙就行礼。
然后一句行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主儿已经负手走了进去。
肖肖渣渣眼睛,觉得跟做梦似得。
这两天,总觉得睿郡王爷有些不对劲。四日前小姐昏倒,是郡王给送回来的,连着在牀边儿的整整守了一夜,任谁也能看出那紧张的态度来。
可不知怎地,小姐自打从醒了后,他却是没来了,差人去睿郡王府送信儿说小姐已经无事,他也没什么回应。
这便是接连两日没有见到人影儿。
肖肖起初还以为俩人吵架了,可回头一想,自打小姐醒过来郡王就没来过,根本不具备吵起来的硬性条件。
这人好不容易来了吧,还挑了个大半夜……
肖肖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横竖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了。
此刻已经要近了子时,落银早早便喝了药歇下了。院中除了院门前悬着的两盏灯,其余的都已经熄了。
今夜天气阴沉,月亮没有冒头,更显得院中漆黑一片。
荣寅推门进了院内,走到房门前,见里面半点动静也无,忽而顿下了脚步。
万青险些撞了上去,忙后退了两步,不解的看着驻足在黑暗中的荣寅。
“回吧。”
荣寅忽然说道,转回了身来。
万青:“……!?!!?……”
主子这是怎么了!
但见主子已经转了身,疾步出了院子,他也只好小跑着跟了出去。
正从大门那回来的肖肖,迎面便撞上了荣寅主仆二人。
这……这是要走?
肖肖表情纠结间,万青从她身旁走过,有些尴尬地交待道:“我们先回去了,你仔细关好门,去歇着吧……”
“哦……”肖肖有些迟钝的点着头。
她大概真的是在做梦吧。
……
重新坐回了回府的马车上的荣寅,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魔怔了。
方才从宫中出来,他只有一个念头——去看看她。
385:准太子妃
这两日他为了事情筹划着,不是不想来见她,他比任何人都想。
可来到跟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太冲动了。
这么晚,她早已歇下了。
他不忍心去打扰,更怕见了一眼后就舍不得走了。
不得不说,方才那一刻,他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很荒谬可笑的想法——这么大半夜他要是就这么进了她的房间,传了出去她的闺誉可就全毁了,若是他此次一战不幸身死,那她还要如何再择夫婿?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个想法荒诞的过了头。
因为他不可能不回来,她也绝没可能嫁给别人。再者说了,他就是真的进去了,也不会传出去的……
是以,睿郡王爷忽然有些后悔了。
甚至那么一刹那,他想要吩咐万青调头再回去,可话到嘴边,觉得还是算了。
此次一遭,只怕在万青和那看门的胖丫头心里,自己高冷严谨的形象已经破灭,万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
翌日。
宫中有圣旨传达至白国公府。
其一,世子白景亭承袭国公之位。
其二,立其独女白瑾瑜为准太子妃,待为白世锦守丧满一年期,再由宫中议定婚期。
很快,消息就传至城中各个角落。
当公公口中的“钦此”二字落定之时,况氏喜极而泣。
太好了!
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前些日子放出去的话无法兑现了……有了一个当太子妃的女儿,日后她什么也不怕了!
白瑾瑜则是整个人都陷入了大喜过望的激动中,一时间连开口说话都没有办法做到,兴奋的无法言喻。
“娘,我不会……不会是在做梦吧!”白瑾瑜颤抖着问道,声音里带着因过分喜悦而掺杂的哽咽。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原本以为是要落到别人手里的东西,现在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回到了她手中!
“傻孩子,圣旨都接了,哪里还能有错!”况氏擦了擦眼角的泪,也是觉得幸福来得太快,有些来不及反应。
白瑾瑜将圣旨紧紧的握在手中,握到手指关节都泛白发疼。
她现在是准太子妃了!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重复着这句话——
叶宅。
落银仍旧没有力气可以下牀,在肖肖的伺候下用了早饭。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自己的身子较往常生病相比,这次恢复的格外缓慢。
大许是因为如月娘所说,寒气侵蚀太重的缘故吧。
落银没有再多想下去。
外室传来人脚步的走动声,在朝着内室靠近。
落银倚在丁香色的引枕上,以为是肖肖或纪海。
待脚步声再近些,却听出了不寻常来。转头一看,透过藕色碎珠细帘,隐约见得一道墨灰色的欣长身形。
落银脸色一喜,倏然直起了身子,但转念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又重新往后倚了回去,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同一刻,阻开内外室的珠帘被人撩起。
落银将脸转向内侧。
荣寅以为她是睡着了,遂放轻了脚步,来至牀边。
微探身一瞧,就见她睁着双乌溜溜的大眼,望着牀内壁,面无表情。
“咳。”
荣寅咳嗽了一声,企图以此来提醒他来了。
然而牀上的人却并不买账。
“几天没见,你就这么对我啊?”荣寅口气有些委屈。
见他跟自己来这一套,落银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原来睿郡王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啊——”
几天没听到这个声音,此刻纵然是带着小脾气的话,但荣寅听在耳中,就只剩下了安心。
他自找了张椅子,在牀头处坐下。
见他不说话,落银心中的不满更甚。
她醒来的那一日,头句话便问他人呢,月娘只道是早上来过一趟,她唯恐他会担心,便让肖肖去睿郡王府送了信儿,说她已经醒了过来,不必担心。
没想到他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
苦等了两日,也没见他过来看过自己哪怕一眼。
她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生闷气的女子,她起初以为他是有大事在忙,又让人去了睿郡王府打听,但却从万青那里得到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啊,主子近来也没什么事情,吃好睡好,挺好的,让叶姑娘不必担心。
落银听罢冷笑了三声。是以,这方算生了气。
“这几日我忙着一件事情——”荣寅伸手替她掖了掖身后的被角,这才开口说道。
落银“哦”了一声。
荣寅禁不住笑道:“你不想听是什么事情吗?”
落银一阵磨牙,而后没好气的道:“你爱说不说……”
“今日宫里下了道圣旨。”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落银虽是这么说,却还是心头一紧,莫名紧张了起来。
“是同你没什么关系。就是,立了白瑾瑜为准太子妃。”荣寅口气故意学她那般,放的极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意味。
“什么!”
落银却是无法再装淡定了,猛然翻过了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刚才说什么?”她怕是自己没有听清楚。
“宫里已经下旨确定了太子妃的人选,是白瑾瑜不是你。”荣寅笑着重复道。
“真的?!”落银一跃而起,坐直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笼罩在心口的那片阴霾,即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躺好!”见随着她的动作,被子被掀离了上半身,荣寅皱眉将她按到引枕上倚好,又把被子拉好,将人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头,这才算满意。
落银欢喜的也顾不上再去责怪他这几天没过来看自己,老老实实的躺好了,才又问道:“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宫里怎么突然就下了圣旨——”
“具体的我也不算清楚,大致是权衡之下,还是觉得娶白瑾瑜划算一些吧。”
落银脸色的笑意一凝,“划算一些?”
这是在说,娶她乃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吗?
荣寅见她表情,便知是自己措辞不当了,立即赔了笑脸,“我说错话了。”
“别在这儿装糊涂了。”落银脸色正了些,问道:“宫里到底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是不是同你有关?”
这可是白世锦费了好大劲儿都没能办成的事情。
“我真不清楚,这几日在忙着军营里的事情。乍一听到消息,也是觉得不对劲。”荣寅一副我真的没有骗你的神色,又道:“总之是好事就行,不必想那么多了。”
“真的?”落银仍旧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荣寅不做犹豫的点了头。
落银这才算信了他的话,松开紧绷的脸色一笑,是觉得真真正正的放松了下来。
宫中大概也真的只是一时起兴吧,正如荣寅所说,大致是后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娶国公府的正小姐比较划算一些。
荣寅见她露了笑颜,嘴角不自觉的就扬了起来。
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窗外入冬以来十分罕见的明媚日光,荣寅道:“这屋子里烧了火盆还是冷飕飕的。左右无事,不如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落银望了望窗外,笑着点头。
这几日在牀上呆的,她自己都觉得要发霉了。
说好是扶,然而落银刚从牀上起身,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没有防备,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就伸手勾住了荣寅的脖子。
英朗而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就近在咫尺。
冷不防的望进那满含深情的黑眸中,落银噌的一下红了脸。
原本苍白的脸庞,顿时间变得鲜明生动起来,莹白中泛着嫣红,衬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和微微颤动着的羽睫,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娇艳。
软香在怀,荣寅几乎要起了异样的冲动。
几经克制,最终却只是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不知为何,落银从中觉察出了一份沉重来。
失神之际,荣寅已经抱着她大步出了房门而去。
外面的阳光的确极好,洒在脸上,身上,将每一个毛孔里的寒冷都驱散开来。
荣寅将她放在院中加了棉垫的藤椅上,自己则是随便找了张小凳,坐在了她身边陪着。刚一坐下,又忽然转身去了房间,扯了一张厚厚的毯子出来,不由分说的盖到了落银的身上。
这是平常,落银用来晒太阳顺便看账薄的地方。
落银眯着眼睛靠在宽大的藤椅背上,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心里压着的事情解决了的缘故,忽然觉得身上的病痛跟着好了许多。
“今日军营里不忙吗?”落银随口问道,声音带着惬意的慵懒。
“不忙,再几日,军营里也要安排着年休的事宜了。”
“唔。”
落银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要被暖洋洋的日光给融化了去,整个人都免得绵软起来。
荣寅看着身边的人儿,几欲张口,却又将话给吞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些日子,加上白世锦的事情,她已经太辛苦了,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件事情。
可时日所剩无几,今日总归是要告诉她的。
沉浸在日光中的落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之处。
“对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犹豫半晌,荣寅终究说出了口,尽量的使口气听起来轻松明快一些。
386:可不可以不去?
没听到落银的回应,荣寅抬头朝她望去。
只见少女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日光下,双眸阖起,侧面望去,是美好到了极致的侧脸轮廓。阳光洒落在欺霜压雪的肌肤上,呈现出了一种几近透明的白皙,一眼望去,恍若是不然纤尘的仙子,神圣而不可侵犯。
荣寅一时间竟看痴了去。
其实他从没这样细致的打量过叶落银。
在白头山的时候,他眼睛看不到,脑海里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或许是因为看到她的容貌之前就爱上了,所以在能看到之后,并未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而且跟叶落银在一起,鲜少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可以任由他这样光明正大又细细的打量她。
就在荣寅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忽听那慵懒到了极致的声音道:“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我听着呢。”
合着人家还等着听呢!
荣寅摸了摸鼻子,将泛滥的情绪收敛了些许。
“三日后,我要领兵出征了。”他还是刻意将声音控制的很随意。
视线中的娇颜,猛然睁开了眼睛。转过了头来,定定的望着他。
“出征……?”
“三日后!”
落银坐直了身子,万分惊异的眼睛里还有着些许朦胧惺忪的雾气。
被这双眼睛一看,荣寅不忍的别过了头去,再也无法故作轻松。
“嗯。”他只这么应了一声。
“怎么会这么突然……”落银有些无措,又忙问道:“去何处?”
荣寅稍作犹豫了片刻,道:“伐青。”
伐青!
是整个青国!
落银张口一时间无法发声,半晌才得以开口,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为什么会是你呢……按理来说,荣家军并非直接隶属宫中掌控,这样大的战事……不管说什么,也该朝廷派大将军率先出力才对。”
“皇命难违。我身为臣子,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荣寅微微抬起了下巴,急于想找个地方寄托无法安放的视线。
“什么皇命难违!”落银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隐隐已经有些激动了起来,“此次一战你该比我更加清楚其中的凶险!你手掌荣家大权,哪怕在朝中同陛下随意推诿几句,他也不会执意为难……这本就是朝廷的事情,与你这个郡王能有多大的干连?”
历代之中,这样大的战事,哪儿有让一个外姓的郡王打头阵,冲锋陷阵在最前头的!
这会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不信朝中会无人自荐,这样的机会,对于朝堂中的武将来说只怕千载难求!
现如今天下呈现两分之势,只要将青国瓦解,日后天下统一太平,战火再也难见,武将若想升职,藉着战功过好日后的升平日子,就万万不会想错失此次良机。
所以她几乎敢肯定了,荣寅之所以被任命,定然是他在咸丰帝面前自荐所致……
“你先冷静冷静,听我说……”荣寅终究将视线转移了回来,解释道:“陛下之所以将此事委任于我,正是因为看重荣家军的实力——”
落银却是没等他说完就摇头,道:“我不信,此事若非你自荐,宫中怎会派你前往?”
说罢,冷笑了一声看着他,“你真当我是养在深闺之中,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女子吗?”
荣寅见她表情如此,心中不免慌乱了起来,只得尽量安抚道:“此次战役非同小可,朝廷自是不会全部寄托在荣家军身上,我不过是率先领兵开路罢了,身后自有朝廷的军力支援——”
“可这正是最危险的不是吗?”落银的眼神似要将他看穿。
“青国虚空已久,并无过多精兵良将,我先带兵三十万,自能保得周全。”
“周全?”落银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睛也红彤彤的,拿一种似笑更像哭的表情看着他,“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人命犹如草芥……何来的周全可言?”
她如今已经怕的很了。
叶六郎受伤,足足昏迷了半年,转醒之期遥遥无望。
白世锦忽然病逝,更是让她切身体会到了失去至亲之人,是怎样的一番无法言喻的滋味。
对待外人,她可以生死不理,只怕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她眼前,都不会激起她太大的情绪。可事关至亲至爱之人的安危,她说什么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荣寅以身犯险!
“倘若真想求得周全,若你真的想让我放心……”落银说到此处,忽然倾身一把抓住了荣寅的胳膊,声音有些哽咽的道:“可不可以不去?”
可不可以不去……
这句带着央求的话,几乎要击溃了荣寅的底线。
他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对上落银含泪的眼睛,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好不容易什么阻碍都没有了……这种时候,你为何却要——”
荣寅微微错开了她的目光,“我荣家子孙,自然是志在沙场。”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具有说服力的借口了。
什么狗屁志在沙场,在他眼里心里,未来所求不过只有一个叶落银罢了。
可是这些话,他现在绝不能说出来。
他无法告知落银真正的缘由——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当中。依照她的性子来看,定会万分自责,更不会同意让他出征。
“志在沙场?”落银扯出一个极复杂的笑来,问他,“你是对如今的权位不满意吗?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虽心有大志,但总会将她摆在第一位,而非是权位。
怎么如今,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落银心中的不安和无措越发浓重起来,抓着他衣袖的手也越来越紧,道:“我爹如今虽然还昏迷着,但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了,到时候就让他为我们主持亲事,如你当初所说的那样,在城外买下一处傍山依水的庄子,再在院门前植满桃树,春日泛舟,夏日采荷乘凉,秋日——”
“别说了。”荣寅忽然打断了她,声音泛着冷硬的气息,道:“男儿当顶天立地,天下未定,焉能妄谈成家。”
落银望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还是昔日那个荣寅吗?
“定天下,这乃是帝王家的事情!你姓荣,可不姓卢!”她几乎是喊着出声,“你有你的宏图大业,你有你的远大抱负……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如此依赖他的模样来。
荣寅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意已决,三日后便会动身。”他怕声音泄露了情绪,竭力使其严肃一些,但已经无法把握得当,以至于落在落银耳中的时候,成了无比的冷漠。
她说了这么多,他却只冷冷的丢给自己这么一句话。
大致是觉得,她耽误了他的雄图霸业了吧。
落银在心底自嘲的笑了几声,原本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了来。
脸上的情绪,愤怒也好,委屈也罢,也在慢慢的收敛淡化。
“我知道了。”她径直冷笑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笑意,“原来在你心底,我根本比不得你的宏图大业,是我将自己看的太重了。”
才会说出那样哀求的话来。
到头来,却是徒劳无功,只会惹得他心烦。
不是的……荣寅在心底不知默念了多少遍,但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
“你走吧。”
“我——”荣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我在此预祝睿郡王旗开得胜,所向披靡,凯旋而归。”落银声音平缓而冷清,“只是民女身体抱恙,只怕睿郡王三日之后出征,无法相送。”
荣寅压下心口的千万句话。
他紧紧闭了眼睛片刻,再又睁开,遂站起了身来。
“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刚一转身,却听身后的声音说道:“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再理会我好与不好?”
“……”荣寅十指紧紧握在衣袖中,黑曜石般的双眸中,隐隐有了泪光闪动。
“我一定平安回来,等我。”
说完这句话,他不敢再多停留哪怕半刻,便疾步走出了院子而去。
落银坐在原处,膝上的软毯已经滑落到了脚边。
头顶的日光,不知何时也黯淡了下来,金阳钻到厚厚的云层后,一点一点的隐去了身影。
落银枯坐了不知多久,只觉得哭也不会哭了,只余下满心的失望和苍凉。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以为一切都要往理想中的模样发展的时候,荣寅忽然带给了她这么一个转机。
所谓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瞬间破灭于无形。
……
同日,宫中召集重臣,商榷出兵伐青之事。
虽说是商榷,但谁都看得出来,此番咸丰帝圣意已决,不过是请他们过来象征性的宣告一番罢了。
令群臣震惊的是,率先领兵出征的不是程思谣,不是两名骠骑将军,而是睿郡王荣寅。
“睿郡王自荐前往,忠心可嘉,荣家军更是骁勇善战,从无败绩——青国……不过是我大夏朝囊中之物罢了,哈哈哈……”咸丰帝龙颜大悦,如是说道。
387:前来请教
今天早更~
谢谢|(无聊的烟火)的粉红月票和三个香囊打赏,谢谢~
~
三日后,腊月二十八。
落银又是一夜未得安眠,见窗外晨光渐亮,便披衣下牀,趿鞋走向了窗边。
抬手将窗子打开,一股寒冷之气扑面而来,打在脸上,还夹杂着湿湿凉凉之感。
落银定睛看了看,才惊觉外方飘起了雪。
看地上隐隐可以没到脚踝的厚度,应是从夜里就开始了。
落银静立在窗边许久,直到将头脸蒙的严严实实,拿着把扫帚来扫雪的肖肖来了院中,惊道:“小姐,夫人交待过您不能吹风的!”
说罢,便将扫帚一撩,奔到了房间里来,啪的一声利落的关上了窗。
“不打紧。”落银已经习惯了她莽撞的举止,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笑了笑。
肖肖扶着她坐到窗边的软榻上坐着,自己则是又往火盆里加了些银炭,整个过程中表情欲言又止。
这是个藏不住话的丫头,心思全部都写在脸上,让人想不看出来都难。
落银了解她,知道她迟早都要憋不住说出来的,便没有发问。
果然,将炭加进去,又拨弄好火,肖肖依旧没有要出去的打算。
她走到帘边,却又折回两步,一脸试探兼着小心翼翼的表情,轻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和睿郡王爷吵架了呀……”
落银微微一愣,没有回答。
算是吵架吧。
自那日荣寅离去,便没有再来看过她。
她想过了,就算他过来,自己也断然是不会见的。
除非他肯将出征一事推却。
她极少有这么任性的时候,但在面临荣寅的安危面前,她恨不得要将自己所有的任性都拿出来。
可是,依旧无用。
他是铁了心的要走,她留不住。
肖肖看了一眼落银的脸色,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忙又道:“那小姐您知不知道,今个儿是睿郡王爷他出征的日子?”
方才她开门的时候,就见胡同里许多近邻都出了门儿,一问究竟,才知都是去城门处为睿郡王爷送行的。
记性不好使的肖肖这才猛然想起,两天前隐约是听到睿郡王要带兵伐青的消息的。
“知道。”落银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句。
肖肖的脸色便有些复杂了,“那您……不去送一送吗?”
说罢又想到自家小姐的身子不能出门儿,险些要给自己掌嘴,忙就补道:“不打紧的,想必睿郡王爷也不会放在心上,小姐您还是安心在家养病好了!”
落银无奈的笑了笑:“你先下去忙吧——”
肖肖讪讪的笑了两声,应了一声,这才出了房间去。
一出去,就开始责怪自己太多嘴,惹了小姐不开心,自己自作聪明的去提醒,想来小姐怎么会不知道今日乃是睿郡王爷出征的大日子呢?
哎,再过几日就是除夕,睿郡王这一走,可让小姐连个安生年都过不了……
雪势渐大。
西雀街旁,一辆朱轮华盖车在雪中平缓的行驶着。
赶车的人是太监装束,路人打眼一瞧,便知这定是宫中的人出来采办物什的,于是纷纷避让,不敢多看。
马车要转向华正街的时候,忽然听车中的女声说道:“先去趟三伏巷再回宫——”
赶车的太监应了一声,虽是不解,但还是按照女子的吩咐调头去了三伏巷。
三伏巷多为民宅,并无店铺楼坊之类。
马车最后在一座民宅前缓缓停稳。
“小姐!”肖肖小跑着过来,敲了敲落银的房门。
“何事?”落银正立在窗边练字静心,口气无波的问道。
“外头来了位女客人,好似是宫里的人,说想见您!”
落银一滞,皱了眉。
宫里的人?
现如今,她对但凡同宫中有关的事和人,都格外的敏感排斥。
可人既都找到了这里,却偏生又不能不见。
她长吁了一口气,道:“先给人沏上茶,我稍后便过去。”
“嗳!”肖肖应了一声,急匆匆的回去回话去了。
落银将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一番,系好披风,拿了把油纸伞,便出了房门,朝着待客的偏厅去了。
欧阳芊站在厅门前,手中捧着肖肖奉来的茶,抿了一口,望着眼前的鹅毛大雪,笑着摇了摇头。
肖肖在一旁偷偷的打量着这位眼生至极的女客。
长相并非惊艳,身量儿也是中等,但不知为何,周身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气场。
“看来叶师傅身边的人,也不是个个都擅茶理。”欧阳芊含笑说道,口气夹杂着些许不屑。
肖肖脑筋死,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是在说自己沏的茶不好么?
肖肖脸色不禁一红,没敢出声。
“这位姑娘说话当真有趣,这丫头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又非茶师,自是不能与宫中样样精通的侍婢做比较。”
一道清灵的女声传来,欧阳芊微微皱了眉望去。
只见眼前一片银白中,一道倩影显现在了视线中,上半身被湖蓝底印着白兰花的紫竹伞遮挡住,下身是一半沙绿色的披风和云白色的袄裙,一双时隐时现的烟紫色缎鞋,轻踏在雪中,发出悦耳的轻响。
“叶姑娘这才是说笑了,宫中侍婢也断没有样样精通的道理。”欧阳芊只这一眼,便将来人的身份肯定了下来。
“既宫中侍婢都做不到样样精通,姑娘又为何拿此来要求我这丫鬟?”落银口气平缓,却让欧阳芊脸色渐变。
肖肖表情却为难而担忧,虽然她不甚懂,但也听得出来小姐是在为她出气,一时间既是感动,又是担心小姐会因此得罪了这宫里来的人。
落银的想法却是不同。
倘若宫中随便来个人都可以对她身边的人指手画脚,那她叶落银在他们眼里,是不是太好欺负了些?
不该争的她从来不抢,不该让的,她也从不退让。
“我不过是久仰叶姑娘大名,前来拜见罢了,并无冒犯之意。方才说话若有不中听的地方,还请叶姑娘见谅。”欧阳芊稳住心神,口气较方才,明显少了些盛气凌人。
“不知姑娘是哪个宫里的人?”
说话间,落银已经来至厅门前,欧阳芊侧身相让,肖肖上前将伞接过,在厅外抖了抖上头的雪粒子,后收起放在门边。
欧阳芊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来。
“我不过是殿下身前伺候的宫人罢了。”欧阳芊将视线从那张精美绝伦的脸庞上收回,笑说道。
宫女吗?
落银不着痕迹的将人打量了一遍,觉得不像。
没有哪个宫女能这样随意的出宫,口气还处处透着一股高人一等的尊贵。
“原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落银没有追问下去,只径直问道:“不知前来所谓何事?”
东宫太子妃一位已定,卢治没理由让人来她这儿吧?
“本是奉命出宫采买些东西,偶经此处,想起久仰叶姑娘大名,便自作主张前来打搅了,不当之处还望叶姑娘勿怪。”
落银听着新奇。
她竟不知,何时她的住处竟然已经广为宫中侍女所知了。
“奴婢在殿下跟前伺候已久,经常听闻殿下夸赞叶姑娘在沏茶论茶方面的独到,所以特来请教一二。”欧阳芊边随着落银坐下,边说道。
莫不是卢治的意思吗?让人来学些沏茶方面的技巧。
落银觉得大致该是如此,虽然没有太多的耐心,但也心知什么都不教就赶人走是不现实的。
于是,吩咐肖肖另取了一套茶具过来。
“眼观终究不是最好的方法,不如这茶我来沏,叶师傅在一旁看着,将不足之处提出来——”欧阳芊建议道。
落银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也好。”
不管是说话,还是心眼,可真是越看越不简单,哪里像是一个仅仅伺候人的普通宫女。
卢治近身伺候的人……
落银倒是想出了那么一个来。
记得明方华那位自幼被养在太后身边的表妹,被太后送进了东宫里,外头风传,说是一位饱读诗书,才艺不凡且聪慧至极的女子。
“姑娘可是姓欧阳?”落银边看着欧阳芊举壶温杯,边开口问道,口气淡若清风。
欧阳芊手下动作不可查的一滞,而后继续倒水烫壶烫杯,答道:“叶姑娘竟听说过我么。”
“偶有耳闻。”
欧阳芊勾唇无声一笑,“我原本想,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值得睿郡王爷如此。今日见了叶姑娘,便明白了。”
听她提起荣寅,落银只觉心口处顿了一顿。
欧阳芊拿起茶荷往壶中置放茶叶,口气不乏艳羡的道:“睿郡王爷为叶姑娘允下如此大诺,只怕放眼大夏朝,也遍寻不到第二人了。想必叶姑娘对郡王爷,定也是如此吧——”
欧阳芊不得不承认,她今日前来,的确有些冲动了。
说不上是试探还是警告,她是担心这个入了卢治眼睛里的女子,会对卢治抱有不该有的心思,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足以令她草木皆兵。
落银神色却是迷茫,“允下大诺?”
“此次睿郡王爷为求得殿下成全,主动请缨领兵出征——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郡王待叶姑娘的情深意重吗?”欧阳芊并不知荣寅未对落银提起这内里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