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不识好歹
走到柳树下,她蹲下身子来,先在黑衣男人的鼻下探了探,发现已经没有任何气息,冰冷一片。
落银又慌忙将那白衣人的身子费力地翻了过来。
眼中一喜。
这人身上还有热度!
呼吸声虽然有些弱,但近了听还是可闻的。
落银这才看清,这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有着清晰分明的脸部轮廓,只是脸上的伤和血污让人看不仔细五官。
落银费力地将人扶了起来,将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却发觉这人似乎已经没了任何知觉,整个人的分量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压得她举步维艰。
落银咬着牙,一步一步的挪着脚。
走上几步,便要歇一歇,喘着大气儿。
看着落银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背影,中年男人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像是安了心。
满头大汗的落银看着即将要到了寨子口,腾出环着少年人臂膀的右手擦了擦汗水。
谁知这一腾手,他的身子突然朝落银倒了过来,猝不及防,落银没有做防备,片刻,落银瘦弱的身子就被他压.倒在地。
落银哀嚎了一声,腰下是一块硬石头,疼的她龇牙咧嘴。
她推搡着压着她的少年人,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人推开到一旁。
这一摔一推的,少年人似乎有了些许意识。
“你……是谁。”
低如蚊响的声音在寂静的四周却格外清晰。
落银没搭理他,爬坐起身,攒了些力气,只得又将他重新扶起。
岂料,这人似乎格外固执,再一次问道:“你是谁……”
落银见他依旧紧闭双眼,没好气答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记住你欠了我一条命,不管我二娘能不能医好你,你都欠了我一条命。”
少年人便没有再出声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这邀功又有些许无赖嫌疑的一番话,仿佛再度失去了意识。
见落银迟迟未归,刚要出门找人的月娘走出院门儿,就见月光下,落银步伐扭曲凌乱地走了过来。
见她回来,月娘便放了心。
不过,她背上是什么东西……?
月娘见她似乎走的吃力至极,忙上前去。
待看清她背着个人,不免惊呼出声。
“这,这是何人啊?从何处而来?”她吃惊地看向落银,边将人从落银背上接过来,为落银分担去了大半的压力。
“捡来的。”落银不假思索地答道,累的直喘大气儿。
捡,捡来的?
月娘脸色一阵怪异,母女二人将人扶着进了屋。
叶六郎一见亦是大惊不已,将月娘方才问落银的话又问了一遍,“这人是谁?从哪儿来的?”
月娘头也没抬,照着落银方才的回答,陈述道:“是银儿捡来的。”
叶六郎:“……”
折腾到了大半夜,血水泼出去一盆又一盆。
家里所有备用的止血草药全都用光了。
“二娘,实在救不活的话就不要勉强了……”落银犹豫了半晌,终于将这句很冷血的话说了出来,不是她心狠,而是,如果真的救不活,实在没必要白费力气。
也让人家好走,别折腾人家了。
“还说不定,我只能先止住他的血,把伤口处理好,余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对一个孩子下此狠手。”月娘皱着眉替他包扎着,后探了探他的脉象,眉头皱的更深。
“竟然……还被下了毒。”
饶是落银,也不禁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身受重伤,还中了毒,千里逃命,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
且他身上的衣着还是孝衣,想是家中刚死了人。
实在是太悲催了。
※※※※※※※※
四日过后,昏迷的少年人不知是在阎王殿里走了几圈儿,竟命大的回到了人世间。
月娘欣喜不已。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多关心这素不相识的人,而是职业病,作为一个医者,能看到濒临死亡的人被自己救回来,那种成就感,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
叶六郎一家外加南风围着刚醒来的少年,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可怕的轰炸。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你从哪里来的?”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你知道怎么回家么,你叫什么名字?”
“是望阳镇里的人吗?”
“你的仇家是什么人?”
“你有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过来?”
“……”
众人无比嫌弃地看向南风,就连虫虫也“咿呀啊呀”的看着他,以示自己的鄙视。
谁被仇人追杀还顾得上带什么换洗的衣服啊?!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落银不解地看着他。
南风干笑了两声,“我突然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了……”
说着,他看向一脸呆滞,显然是没想到一睁眼就会面临这种情况的少年,友好地一笑,道:“你放心,如果你没带,我可以借你。”
众人绝倒。
然而至始至终,少年人都无视着他们这群过于‘热情’的人,一个字也不曾开口说过。
于是落银他们只得到了一个答案:这是个哑巴。
而且还是一个冷漠的哑巴。
换作寻常的哑巴,即使不能说话,但被人救回了一条命,做做样子感谢感谢总是理所应当的吧?而这人倒好,一副落银他们欠他几百两的模样。
南风想借他衣服的打算也没得到他确切的回答,只得回了家去。
月娘则是抱着虫虫回了里屋,喂奶去了。
叶六郎找寨主说事儿,也出了门。
终于清净了。
少年人现如今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落银端起凉了大半的玉米粥,递到他眼前。
送佛送到西,既然人都从鬼门关拉回来了,总不好再叫他饿死过去。
可她的手搁到少年人面前半天,也不见他来接。
落银心里越来越窝火了。
还真没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人!
“怎么,还要我喂你不成?”她没好气地问道。
少年人状似一愣。
然后,伸出了手去。
“嘭!”
落银手中的碗被他挥落在地,碗打在地上碎成几块,粥也溅的到处都是。
“喂!”
落银蹭地站起身子,眼睛里冒着火,伸出手指指着他吼道:“你这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少年人依旧没有做声,脸色却变得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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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还要打劫?
“吃不吃是你自己的事情!饿死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想活,也别死在我们家,门在那里,你要走便赶紧走!”
她平生最看不过这种人,不知珍惜自己性命又不知道感恩的人。
少年听她说话如此不留情面,脸色变了又变。
须臾,他单手撑着背后的柴堆竟真的站了起来,大许是因为过于虚弱,身形摇曳着,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却强自迈开了脚步。
这是叶六郎临时为他在院中搭建出来的一个简陋的木房,里面除了两牀被子之外就是一堆堆的干柴了。
他刚走两步,就撞到了旁边半人高的一摞干柴上,脚下一绊,整个人就扑向了那堆柴。
干柴倒了一地,他亦是绊倒在地,身子压在了干硬的木柴上,想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皱眉,却仍旧未发出一字声响。
落银适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忙上前打算将人扶起,可手指刚触到他的手臂,便被大力的挥开。
“不要碰我!”
这道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和窘迫。
原来……不是哑巴啊……
她就说嘛,那晚他迷迷糊糊的,还问自己是谁来的。
可好像……
他单手撑着地,挣扎要起来。
落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顿了一会儿,又晃了晃。
少年始终都未有任何反应,像是根本没有看到。
原来是……目盲。
他已经咬牙站了起来,身形不稳地又要往门外走。
落银心底有了数儿,知道自己方才那一顿吼实则是误会他了,他并非有意挥落那碗粥的。
见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显然是没瞧见脚下的门槛,落银没心思看他笑话,忙两三步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拽住,道:“那个,方才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看不见。”
这话一出,她明显看到他的身子即刻僵直了起来。
“放开。”
这声音显然比刚才冷静了些,但却更加的冰冷。
“你确定要走?”落银皱眉看着他。
“放开!”
他这声吼声音放得极高,直叫正在屋里吃奶的虫虫都吓得一抖,险些给奶水呛住。
脾气还挺大!
落银一阵气结。
随即,她就没好气的松开了他。
好像她多么的巴不得他留下一样,亏她还为刚才的那番话觉得过意不去。
落银“嘁”了一声,绝了再拦他的心思。
可一个眨眼,方才还怒气冲天高傲狂冷的少年已经以四脚朝天之势趴倒在地,前半身在艳阳高照的门外,后半身尚且停留在屋内,中间横隔着一道结结实实的门槛。
这前后的形象反差不可谓不大。
落银禁不住笑出了声来。
虽然笑声不高,但仍旧叫地上的少年涨红了一张脸,气怒不已。
这回,他起身的动作相当的利索。
可受伤虚弱过度的人最怕‘利索’这俩字,他刚一起身,便觉头脑发晕,脚下踉跄几步,意识挣扎了片刻之后便彻底消弭了。
落银眼见着他再次摔倒在地,很不厚道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冷峻非常地将人拖回了屋里去。
没错,是拖。
月娘听到这边砰砰作响的动作,遂抱着吃完奶的虫虫过来了。
见少年脸上似乎又多了几块新伤,且人显然已经再度昏厥,她看向落银,没说话,但眼神分明是带有怀疑的成分。
落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解释道:“是他自己绊倒的,然后把自己给摔昏了。”
说着,她想到了一处重点。
“二娘,你起先不是说他身中剧毒吗?这毒,都有什么症状吗?”
“这种毒我并未见过,当日只是通过他的脉象看出来是中了奇毒的,具体的只能等人醒了之后再做定论。”
※※※※※※
晚饭过后,哄了半天虫虫仍然没有要睡的意思,月娘便抱了他去院子里走一走。
叶六郎似也不想这么早睡,便也坐到枣树下,看着夜空发起呆来。
落银犹豫了会儿,提步走到他身旁。
叶六郎从寨主那里回来之后,紧皱着眉头就一直未有舒展过。
落银猜想,寨主应该是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营生办法。
“爹,今天你去了寨主爷爷哪里,他怎么说?”她在叶六郎身边的矮凳下坐了下来,偏着脸看着叶六郎。
“你不必担心这个,明日我们便下山守点。”他微微一笑,带着安抚的意味。
落银闻言,不禁皱眉。
“还要下山打劫吗……”她看着叶六郎,担心的话脱口而出,“可是爹,现在寨子里的人已经不多了。”
现在山上可以说已经丧失了打劫的能力。
老寨主年事已高,虽然不服老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史三猫和王大赖是典型的马后炮,遇事只知偷奸耍滑,指望他来冲锋陷阵那是不可能的,南风且不说他愿不愿意下山,就算愿意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就叶六郎还靠些谱,但凭他一人怎么也不可能独揽重任。
当然,虫虫这个男丁,就暂时不要提了。
叶六郎低低喟叹了一声,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落银,口气都颇有些牵强,“这些你就不要担心了。”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叶六郎总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宁可自己一个人扛。
可这次,可不是平常的小事。
这回寨子里遭到的重创,再一次提醒了落银,不能让叶六郎再继续过这种随时都有性命之危的日子了。
“爹,茶叶差不多可以采摘了。咱们卖茶应当也是可以维持生计的,您不要再下山了好不好?”
叶六郎有些无奈地低笑了两声。
“傻孩子,去年的茶叶统共也就卖了二百多文钱,哪里能维持得了什么生计啊。”
“那是意外!”落银忙解释道:“若非王玉燕蓄意破坏了茶园,是可以制出更好的茶的,而且那日卖的匆忙未来得及谈价格,才卖了那样低的价。如果换做平常——”
“好了……”
她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叶六郎温声打断。
“爹知道你聪明,能干。”叶六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复杂,“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寨子里不是咱们一家人需要吃饭。李大哥一走,南风母子俩,咱们肯定要照应的,虽说王大赖一家跟咱们不对付,可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啊——现在寨子里人少,我若是再不下山,其余的人该怎么办?”
他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月娘怀抱着有了睡意的虫虫走了过来,叹口气道:“我再多绣些东西,也好贴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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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一定要走……
落银知道她再说下去叶六郎也不会听,便只得暂时将这个话题作罢。
目前,只有等制成了茶,卖到了银子,才能证明她这座茶园,绝对是有着养活他们一家人的能力的。
另外,除了南风和李方氏还有老寨主之外,王大赖还有史三猫他们的生计问题,只怕她也得开始考虑考虑了。
她不是个老好人,可她这爹显然是。
别看叶六郎平时待王大赖一家不友善,但若真的涉及到性命之忧,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看来扩展茶园的事情,要提前实施了。
柴房里的少年在昏迷的时候被落银强行喂了一碗粥,眼下已经转醒,听到一家人在院子里隐隐的谈话声,震惊过后脸上就只余下嫌恶的表情。
他现在,竟然身处匪窝?
丧尽天良的土匪盗贼,可是最低下,最令人不齿的。而他至今竟然沦落到需要他们来施舍救济?!
思及此,在自尊心强烈的驱使下,他甚至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
不行,绝对不行。
他说什么不能在这种污秽的地方待下去!
待叶六郎一家回了里屋,熄了灯沉沉睡去之后,趁着浓重的夜色,少年展开了他的‘出逃行动’。
※※※※※※
翌日清早。
落银伸了个懒腰,转醒了过来,正听窗外雨声密集。
下大雨了?
她心里不禁升腾出喜悦。
忙地穿衣下牀,打开槅门发现叶六郎和月娘还没醒,大概是昨晚谈话谈的太晚的缘故……
落银轻步来到正屋,将门闩拉下,推开了门。
门外雨势磅礴。
落银只觉得是天助我也。
这雨一下,茶叶就能早两天采摘不说,而且……雨天路滑,叶六郎他们就没办法下山了!
眼下是能拖一天是一天了,叶六郎少下山一次危险便减弱一次,只要等茶叶制成卖了钱,她就能说服叶六郎还有老寨主他们,改行种茶。
落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在心里默默给老天爷点了三十二个赞之后,方收回了视线。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篱笆旁,有一个灰白色的‘东西’横在地上。
雨势太大,溅起的雨雾弥漫在空气里,可见度不高,故落银一时也无法分辨那是何物,犹豫了片刻,她折身行进房中把那把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破伞拿了出来。
撑起伞,她小心地踩踏在石板上,朝着那‘不明物体’缓步走去。
近了,待她看清之后,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那冷酷狂拽的受伤少年又是谁?
可他不是应该好好地呆在柴房里吗?怎跑到这里来了!
落银费解地看着他,见他浑身都已在雨水的洗刷下湿透,且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该不是……死了吧?
“喂……”
她试探地唤了一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伸出脚踹了两下。
还是没有反应。
落银吞咽了口唾沫,蹲下身来,拿手晃着他的肩膀。
大抵是被晃得实在太烦,少年露出了一个痛苦不堪的神情,只是眼睛仍旧紧紧的闭着。
落银见他还知道皱眉显然是还有意识,松了口气,遂……将人拖回了柴房里。
少年再次醒来的时候,力气十分薄弱,已经不具备再站起来的能力。
鉴于此,他决定暂时面上配合这窝土匪,待攒些力气再继续实施计划。
“我说,你是不是有梦游的习惯啊?”
少年在心里暗暗压气,没有出声。
却又听那清灵的声音说道:“不然这样你看行吧?从今晚开始,我从外面将门锁上,这样你就不会半夜梦游乱跑了。”
少年:“……”
把门从外面锁上?!
这,这跟圈养家畜有何区别!
落银看了眼他青白的脸色,眼里闪现了戏谑的笑意,“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你先休息着吧,我这就去找一把锁过来。”
“等一等!”少年忙出声阻止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定声道:“我没有什么梦游的习惯!”
他怎么可能有这种奇怪的习惯!
“那你为何一大早的,躺在雨里?”落银有心戏弄他,一副疑惑的口气,“难道你有喜欢在雨中入睡的癖好不成?”
“……跟你有关系吗?”少年没好气地回道,纵然他眼睛看不见,却还是将头扭到了一旁去,像是极不愿意跟落银搭腔。
下一刻,就觉嘴边一烫,一股苦辣的药汁流入口中。
他没有防备,被呛得咳嗽个不停。
顺过气儿来,才一脸怒色。
“你……咳咳……”
“我怎么了?”落银瞅准时机,又是一勺药灌下去,“我喂你药喝,还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会提前说一声啊!这么烫,这么苦,是人喝的吗?”
“反正又不是我喝,烫不烫,苦不苦,跟我有什么关系。”落银一副淡淡地口气,“这的确不是给人喝的,是给你喝的,行了吧,来,张嘴张嘴。”
“你……简直卑鄙下.流至极!”
他做梦都没想过,他竟然会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一个小小女子,而且他还觉得这个词远远表达不了他此刻的愤懑。
土匪就是土匪!
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不停的回响着:走,一定要走!死都要走!
于是……
次日……
落银再度将横躺在院门边的他拖回了柴房。
第三日……
落银将门外的他拖回柴房。
第四日……
落银起牀第一件事就是把门打开,将他拖回去。
第五日……
落银走出主屋,出了院子,拽起他一只胳膊看也不看的将人拖拽而去。
整个流程和动作,熟稔而又自然。
“就说你梦游还不承认……”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你昏迷来昏迷去的对伤势恢复不利不说,还浪费药,且我还得受累将你一次次拖回去——今晚不管怎么说也得给你上锁。”
尚有一丝意识残留的少年,觉得现在的状况和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不是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了……
他这高贵的身体,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个匪女拖来拖去,数次蹂.躏……
走……
必须得走……
他一定要走……
说什么都要走…………
044:是不是想分好处?
落银说到做到,当日就给柴房上了锁。
天亮时打开,让人晒一晒太阳,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天色一暗下来,就即刻落锁。
少年已经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这一日,虫虫交给了老寨主看着,叶六郎一家还有南风去了茶园采茶,李方氏还卧牀不起,便没有一起过去。
倒是王田氏和王玉燕,采茶采到一半的时候,她们过来说要帮忙。
这几日王大赖和叶六郎他们不是没下山,但跟没下山也无甚区别,总共抢了几十文钱,还不够几个男人来回填饱肚子的。
于是,在王大赖和王田氏敏锐的嗅觉下,把目光移到了叶六郎他们家这座茶园上头。
所谓的来帮忙,也不过是想‘分一杯羹’,分不到一杯,分一口也好,总比没有的强,现在的日子,比以前还要难过,缩衣节食都是小事,怕就怕有一天真的会饿死。
有了以前的教训,他们是没再存着什么也不付出就等着便宜上门的心思了,来之前王大赖有过交待,故王田氏今日的态度出奇的好,架子也放得很低。
“看你们几个忙活着也怪累的,我跟玉燕娘俩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儿,就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真是劳你费心了,这点儿茶,我们一家子还且应付的过来。”叶六郎看了她们一眼就转回了头去,因为伤刚结痂不久,怕牵动伤口,故动作有些缓慢。
月娘也只是应付的一笑,没有多言。
她心善,但也不是傻子,王田氏她们的心思她也清楚,只怕今天让她们忙点小忙儿,日后指不定她们会拿着如何来说事。
而且也的确是不需要她们来帮忙。
见状,王田氏眼底的神色微变,气愤是有,但更多的是尴尬。因丧子的打击,使得她整个人越发的干瘦,母女二人往那里一站,倒是有几分可怜。
落银没有回头,只问道:“你们是不是想等茶叶卖出去,分些好处?”
这话一问出来,让众人都是一愣。
可真是直白的有些过头啊……
本让人觉得是故意嘲讽王田氏那点小心思的话,可从落银口中说出来,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倒好像是真真正正的在问她们的意思。
王田氏下意识的想否认。
毕竟,谁也不可能想都不想就承认自己想贪别人的便宜这个事实。
“想好了再回答。”落银摘下一片嫩芽,轻声说道。
南风捅了捅她的胳膊,低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啊,不理她们就是了。”
这时,却听王田氏拉着一副哭腔,说道:“我们家里现在已经揭不开锅了……玉田一走,大来的身子也跟着垮了,我跟玉燕娘俩可以说无依无靠的。没错,我们是想分些银钱,但我们也没有要白拿的意思,我们可以帮你们干活儿……”
“娘……您别哭啊……”王玉燕也是个演技派,跟王田氏配合的可谓天衣无缝,睁着双泪汪汪的小眼,声音哽咽。
“那边的茶树,你们先去提水浇一遍,每株茶树一瓢水即刻,记得不要伤到茶枝。”落银无心看她们表演,出声打断。
王田氏表情一凝。
“茶叶卖出去之后会分你们一两银子作为报酬,期间浇水拔草或是制茶,你们都得帮着做,如果没意见,现在就可以浇茶去了。”落银又说道。
那半边的茶树是那场大雨过后她从这些茶树上剪下来的枝桠移植的,因有血液的滋养,长得很快,谷雨前可以采摘一次。
但这么多的茶树她们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她就这么做,就是猜准了王田氏会按捺不住。
纵然今日按照叶六郎的意思拒绝,可来日王大赖家没饭吃,叶六郎一定会去帮忙,他这嘴硬心软的性子落银很清楚,所以横竖都要帮忙,不如借此机会让王田氏她们来帮他们干活,也算公平交易。
她是个商人,故对这方面的关系很敏感。
现在摊开来说,把她们需要做的工作和报酬讲明白,是为了防止王田氏日后耍无赖,乱要价儿,到时还得是一场麻烦。
可这一两银子,听在其他人耳中就跟炸了一道响雷一样。
“落银!你……你没说错吧!”南风反应最大,直接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落银。
王田氏怔楞了一瞬,后忙道:“做!我们这就回去拿桶提水去!”
说罢,生怕落银会反悔一样,扯着王玉燕飞也似地跑走了。
叶六郎望着那风一般的母女很快消失在视野,适才看向落银,眉头微皱,“银儿……你想帮她们爹没意见,可这一两银子到时候若是拿不出来……”
月娘看了落银一眼,却是含笑,“我觉得这茶叶这样好,买上几两银子应该不难,六郎,你就放心吧。”
落银嘴角微微带出一抹笑。
她这茶叶,可不是只准备卖出几两银子的。
前日她寻了藉口下山,便是去打听今年茶价走势去了,有了去年的经验,她这次下定决心绝不能被坑,事先确定目标,谈好大概价格才是正道儿。
望阳镇里两家茶铺她都问过了。
然而在她在第二家,也就是她去年卖茶的铺子里,遇见了一件让她觉得大有蹊跷的事情。
那铺子里的伙计一看到她就跟看到了金子一样,双眼冒光态度殷勤的不得了,问她今年是否还有茶要卖,如果有的话,他们可以全收了,至于具体的价格嘛,大家好商量。
落银心里敞亮,在商场上,‘好商量’这仨字儿可是最有谈价格的空间的保证,除非是有绝对信心能从她这赚到钱,不然他绝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这跟去年她去卖茶的时候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也丝毫不为过。
其中的具体缘由她暂且还不知晓,但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跟一个钱字脱不得干系。
那伙计一定是想从她这赚钱,由此看来,她上次卖出去的茶叶,只怕是卖出了不低的价格。
她本也清楚现在这个时代的制茶手法跟她从现代带来的制茶手法不同,但她之前还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藉此打开目前的茶叶市场。
而现在,她确定了——好的东西,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不会被埋没!
她当初预计的,是对的!
045:这是喝金子吧
更新稍稍晚了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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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晃了晃米缸,眉间满是忧色。
最后半碗米了。
粗面也仅仅够吃一顿的了,明天只怕就没得吃了,近来几日,一日比一日省着吃,可还是熬到头儿了。
希望银儿今日下山卖茶,可以卖个好价钱回来……
不过,那一点点茶,最多也就二两的样子,能买个几十文就不错了……
月娘叹了口气——撑过一日算一日吧,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算一算时辰,这个时候落银和南风是该已经到了望阳镇了吧?
※※※※※※※※※
落银此际正和南风坐在范家茶铺里,舒舒服服地喝着茶水,一副上宾待遇的模样。
落银是不怯场,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可南风就有些受宠若惊了,见那伙计进了里间,他适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落银,咱们不是来卖茶的吗?怎么喝起别人的茶来了……你不是说茶叶很贵吗,这茶,需要咱们付钱吗?”
他鲜少下山,是不懂这些世故。
落银听在耳中有些想笑,“放心吧,不用付钱的,你尽管喝吧。”
南风闻言将信将疑,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那小厮拎着一壶沸水,一手托着一套茶具走了出来。
他走到落银跟前,将茶具摆放好,笑着说道:“我方才都说了,您这茶啊,我不用试,看完货咱们谈价格就是了。”
“这跟上回的茶不一样。”落银解释着说道。
那长脸伙计一听这话笑意就僵住了。
跟上回的茶不一样?
那人家要不要还说不定了呢!人家看中的可就是上回那夏茶!
“不是去年的夏茶吗?”他印证着问道,那眼神好像就是在说‘你敢说不是,你敢说不是我立马翻脸你信不信?’。
见他神情,落银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神色,很快掩去。
她微微一笑,道:“比上次的茶,好百倍。”
她这口气里没有太多的自得,却是满满的肯定,不容置喙。
伙计微愣之后,眼里闪耀着光芒,忙道:“那……还请拿出来一示!”
落银转脸看向南风。
南风会意,将怀中的粗瓷罐子拿了出来。
一看这罐子,伙计就觉得热情消却了大半,直觉就是什么好茶能装在这破罐子里头啊?可转念一想,去年落银过来卖茶的时候,还是两个竹筒装着的呢!
落银将密封的罐子打开,伸手捏了一撮儿,撒入袖珍茶碗里。
伙计见那茶的颜色,眼睛顿时大亮。
这是春茶!而且看这形状……还是南方的明前茶?!
这在北方可谓难求至极,南北运输且不说这茶好不好保存,就说这明前茶的原料就极其挑剔,而且很耗费原料,故市面上不常见。
雨前茶是上品,明前茶是珍品,故明前茶素有贵如金的说法。
在他们青国,明前茶一般是用于皇宫里的宴会,再则就是家里当官的或是贼有钱的才会喝这茶,因为寻常人家根本喝不起……
落银是有心试一试这莲心茶的市场,再者也是因为家里实在熬不下去等不了雨前茶的炒制了,她才会先制成一些莲心茶来卖。
“有劳。”
落银见那伙计盯着茶叶出神,出声提醒道。
伙计一回身,歉意地一笑,忙举起手中的长嘴铁壶注水。
滚水入碗,顿时一片氤氲的白汽儿弥漫开来,同时,伴有着幽幽的茶香。
饶是南风不懂茶,也忍不住多嗅了几口。
这茶光是闻着,就比他手里的这杯要香太多了!就好像落银昨个儿跟他说的,这茶,跟一般的茶不是一个等级的!
试完了茶,那伙计觉得自己跟喝了金子一样……
明前茶他只得幸喝过一次,那是他三年前随掌柜的去南方涨见识的时候尝到的,回来以后,因为这事儿他足足显摆了两年有余。
他那时候只觉得那道茶是他平生喝过最上上品的茶了,不能再有最好的了,可眼下喝了这一口儿,他却觉得好像比三年前那次喝的还要好上太多。
有一种说不出的香气萦绕在口中,经久不散。
“姑娘您……开个价儿吧!”
最后,他激动无比地说出了这句话。
落银伸出了一根手指来。
“十两银子一两茶?”伙计看着她。
落银含笑点头。
其实,要她发自肺腑的说,十两,并不算贵,据她观察,这个时代的物价来做比较,这里的一文钱大约是现代一块钱的价值,一两银子就是一千,十两,不过是现代的一万块钱。
要知道,她公司有一年推出的一款明前龙井,可是拍卖出了十二万每两的天价。
当然,茶叶这东西也是靠大家“捧”才能卖出高价,也就是现代所说的炒作。这东西更是挑地儿,若是在其他处还且算了,但在望阳镇,这个价钱已经相当的可以了。
南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呛住,这,这一点儿茶叶,十两!?
落银伸出一根手指的的意思,他原先琢磨着该是一串钱了不得了……
“这个……我只怕得跟我们掌柜的说一声儿。”伙计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我们掌柜的三日后才能回来,姑娘您看,能不能三日后再过来?”
这不是个小数目,现在铺子里统共也只有三十两可以流动周转的银钱,这茶好是极好的,可万一这种价格那凌家花草铺不肯收的话,他找到买家只怕还需要些时间,若这期间铺子里万一出了别的什么差错,银钱周转不过来,可就麻烦了。
落银闻言,笑道:“那便罢了,我再去他家问一问。”
三天,她有这耐心,可她一家人的肚子没这个耐心了……
“嗳!”伙计见她真的就准备起来,忙伸手阻止道:“姑娘先别介啊!咱们再商量商量,不然您看,两天,两天总行了吧?”
不然他明天抽空去凌家花草铺先问一问,要是他们愿意收,他再出手买,这样才能力求保险。
落银至此算是看出来了,他收不收这茶,顾及的不是他家掌柜,不然也不可能从三天说变就能变两天,只怕是有着其他的打算。
可她不关心他有什么打算,今日这茶,她是必须要卖掉的,一家收不了,她大不了去其它的茶铺。
只有买不起好茶的人,可没有卖不掉的好茶。
见落银已抱起茶罐起了身,伙计急的简直冒汗。
最后,他心一横,牙一咬,道:“这茶,我收了!”
南风惊愕的下巴几乎已经脱臼。
十两银子,一两茶……还真的有人肯收啊!
他瞬间觉得,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这究竟是喝茶还是喝金子啊!
046:惊
南风怀揣着整整二十两银子出了茶铺。
“落银,你掐我一把……”
落银怪异地看着他,“好端端的,作何让我掐你?”
“我……我觉得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在做梦啊?”南风仍旧觉得很不真实,但怀中沉甸甸的银子,因为他用力过大搂的过紧的缘故硌得他胸口有些发疼,这种感觉,倒不像是在做梦。
长这么大,他就没一次见过这么多银子……
落银忍不住笑出声来,手里拿着几块碎银子,指了指前头买糖人儿的地方,道:“走,咱们去买那个!”
她本不爱吃这些孩子吃的东西,但此刻却满满的兴致。
前世大概是因为吃喝不愁的缘故吧,总是觉得,钱对于她来说反倒只是一个数字,而没有实际的意义。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钱,就可以让在乎的人吃饱穿暖。
这种真真切切的欣喜,真好。
“大爷,两个糖人儿,我要那个小兔子的。”落银凑近了看,说道。
南风也赶忙过来,指着其中一个,兴致高昂地道:“我要那个金龙!”
“好嘞!”头戴老蓝色毡帽的白胡子老大爷笑着答应。
然而落银刚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糖人儿之时,忽听一阵喧闹噪杂之声入耳。
“快,许少爷和黎少爷骑着马打起来了,正朝着这边儿来,大家快躲开!”一道高昂嘶哑的声音格外出众,从街的那边一直传到街的这边,落银只觉得耳膜被震得发疼,心道这跟传说中的河东狮吼绝对有的一拼。
此言一出,街上行人和摊贩都作惊惶逃窜状,一时间,整条大街犹如大战来临前的混乱。
“快!”
一个失神的功夫,落银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发现方才还在身后卖糖人的老大爷此刻已经没了踪影,四处寻找,才发现他已经带着自己的东西跑出了十丈开外的距离,步履矫健的简直不科学。
“大爷,钱!钱还没给您呢!”南风的注意力显然一直都异于常人,没错,这个时候,他关心的问题是这个,并且只有这个。
“下次吧!逃,逃命要紧啊!”老大爷不止是腿脚好,听力也是上乘,大老远竟然也分辨得出南风是在同他说话。
落银和南风已经被汹涌的人流挤到了街中间,四周的人逃窜冲撞着,二人根本站不稳脚跟儿。
这时忽然听得有急促的马蹄声入耳,还有刀剑相击之音伴随。
落银下意识的转身往后躲去,可刚一转脸,却惊见迎面行来一辆高顶儿的大马车,眼下离她仅有几丈远,车夫见状忙握紧缰绳意欲勒马,马儿一时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嘶鸣着。
“落银小心啊!”
南风惊惶的声音响起来,箭步冲向落银。
前后夹击,根本无处可躲。
身后驱马相斗的二人似乎根本没看到前面的两个孩子,只顾缠斗,根本没有放低马速的意思,亦或是习惯了不将人命放在眼中,许安阳,黎二少,两个人都是望阳镇里出了名的恶少爷。
说着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马夫眼见勒马不及,额角渗出细汗。
落银自知应是躲不过,见南风不顾一切冲着她跑过来,不做犹豫当即将人推开。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南风生生推了出去,南风踉跄了十余步便跌坐在地,再一抬眼,眼见那马蹄就要践踏到落银身上,他惊骇地喊叫出声,“落银!”
未来得及离去的两边路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中央的身影,心中担怕不已,几乎是认定了这孩子是难逃此劫。
就在这时,只见马车帘忽而一动,像是被厉风吹拂而起,顷刻,就见自马车内现出一道玉蓝色的身影,朝着那道瘦弱的身影飞掠而去。
速度之快,令人目瞪口呆。
落银只觉一阵风拂过,腰上忽然一紧。
“嘣!”一声马车被撞的巨响声伴随着马儿嘶鸣声响起,刺人耳膜。
马车车身被撞歪,眼见便要翻倒到一侧!
“啊!”
一道受惊的娇呼声淹没在噪杂的空气里。
车夫高喝一声,企图稳住车形。
众人见证,心头无不是大惊——这个时候车夫还不弃了马车保身,显然……这马车里有人!
落银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
忽然,觉得重新找到了重心,那身着玉蓝色锦袍的人已将她放下。
她余惊未了,尚且没来得及去看那人的模样,就见他朝着已经翻了一半的马车而去。
黎二少看清那马车前悬着的一盏纸灯,眼神一变。
“许安阳,咱们改日约战,今日且放你一马!”话音一落,便调转了马头,扬鞭重喝一声,“驾!”
这可真是奇了!
众人此刻却顾不上去多想黎二少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竟然舍下脸来避战。
因为,他们现在的目光都聚集在那辆马车上。
歪斜的车身在摇曳,受惊的马更是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撞着,路人吓得纷纷避躲。
车夫显然已经控制不住这匹马了。
车身重重地一晃,加上马儿忽然扭转了方向,驾座上的马夫顿时被甩飞了出去!
马蹄却不做停顿,拉着被掀倒一半的马车疾奔在大街上,马车壁刮在地上,发出火石相撞一般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
这时,围观的一干人才听清,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从那马车里传出来的!
“这下坏了……”有人暗下臆测着,“这马是被惊疯了,哪里还控制得了!”
刚回了魂儿的落银也瞪大了眼睛,为马车里的女子捏了几把汗。
“啊!救命,表哥救我!”那女子的喊叫声越来越惊惶,到这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适时只见那道蓝影已经飞身追上了马车,人在马车顶上掠过,足尖点顿之后,一跃便坐上了马背。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众人看呆了眼。
好潇洒的身手!
这样的疯马也敢再去驱服,真是好胆量。
只见他将马缰缠绕在手中,重重往后一拉,马儿吃痛挣扎。
马车再度被甩出一个巨大的摆幅来。由此可见,这匹马的力气甚大,是难寻的好马,同时也越发地难以控制。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位驯马少年的背影上之时,忽见从马车中横现出了一道碧绿色的纤细身影。
想是马车里的人没抓牢,被这马车的冲力甩了出来!
047:名字……很招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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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那抹碧绿要朝着人群方向砸落下来,众人哪里敢上前去接,避之唯恐不及。
却见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下一刻,便将那娇小的身影稳稳接住。
待看清了那人是谁,众人无不惊愕交加——这不是臭名远扬,成日捅篓子的许安阳吗!
一股龙脑儿混着樟叶的清香吸入口鼻中,因害怕过度而紧闭着双目的夏静秋缓缓张开了眼睛,一仰头,便是男子光洁的下颌。
她心口徒然一跳,惊觉自己人在他的怀中,忙挣扎着要下马。
许安阳垂眸,勾起一边唇角,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模样,“小美人儿可是姓夏,闺名唤作秋儿?”
他这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以至于被周围的人听了个清楚。
又来了!
方才还觉得他见义勇为难得做了件好事儿,一转眼又去冒犯人家姑娘了!
女子家的闺名,哪里由得一个陌生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喊来。
夏静秋认出了他来。
脸红的像是火烧云一般,羞恼地推开他,不顾一切就要翻身下马。
却被许安阳大手一扣,动弹不得。
“你,你放开我!”她死死地瞪着嬉皮笑脸的许安阳,是也不知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下.流之人,大庭广众之下,行事竟然此般荒诞!
“我救了你一命,你谢也不谢一句?”
夏静秋素来心高气傲,若这人正常一些,谢她定是要谢的,可他当着这么多人面让她下不来台,这句谢,她说什么也开不得口。
“你休想!”
周围的人见那蓝衣少年已将马匹制服,心里定了下来,便都将目光转移到了许安阳这里,开始耳语起来。
夏静秋的脸涨得更红了,只得求助地看向正走来的蓝衣少年,羞愤难当地皱眉道:“表哥……!”
“想必这位应是秦府上的许公子吧?”少年守礼地一拱手,来到了许安阳身旁。
许安阳适才松开了夏静秋,回以一礼,“方才一场误会,让徐公子和夏小姐受惊了,我来此便是奉了姨夫和姨母之命特来迎接二位。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有这样迎接宾客的?
众人都暗笑不已,只怕这事儿传开,秦老爷秦夫人又得一顿好气了。
不过……徐公子?
“这该不是徐家茶行的少东家吧……”
有人低声地惊呼道。
再一看那歪倒的马车,上面已经碾破的灯笼上,却还能依稀辨出一个“徐”字。
“真是!”
那姓夏的姑娘,方才喊他作表哥,又与秦家有些关联,是错不了了。
夏静秋已经趁机跳下了马,站在许折清身后,愤愤地瞪着许安阳。
二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徐折清面上既没笑,也看不出生气,平淡的很,就略朝着许安阳一点头,也不知是有没有将他这番冲撞放在心上,仅道了一句“无妨”,便径直转了身。
许安阳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像是对徐折清的态度有些成见,但也不再开口。
那马夫的身子骨倒是抗摔,除了脸上擦伤两块之外,并未受重伤,他近了朝着徐折清一行礼,便朝那已经被驯服的安静下来的马匹和斜倒的车厢走去。
许折清……
落银只觉心脏突跳。
纵然只见了一次,但却将这三个字记得很清楚。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青国第一大茶行的少东家。
怪不得那一日,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很熟悉的东西,像是同类人才有的东西,爱茶、懂茶、惜茶……
失神间,见他已来到自己身前。
落银才忙道:“多谢徐公子方才援手之恩。”
徐折清微微一笑,开口仍旧是清泉之音,“是我该抱歉才是,若非我家车夫闪躲不及,便也不会惊扰到姑娘。姑娘未有受伤吧?”
落银闻言笑了摇头,却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全无任何波澜,就像是头次见面一样。
他不记得曾经见过自己吗?
看来的确是的。
也是,不过一面之缘,他这样的人,哪里会将见过的人一一记得清楚。
落银想到此处便释怀了。
刚要开口告辞,却又听他笑道:“你长高了许多。”
落银一愣,旋即扯开一个惊喜的笑来,“你还记得我?”
徐折清不置可否地一笑,只问道:“茶树养的如何了?”
落银听他问起这个,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能说实话,便道:“尚可,来年大约可以采摘。”
“嗯。”徐折清似赞赏地点了头,他素来欣赏努力的人,这小姑娘,身上有一种特质让他很欣赏。
“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口气,十足的大人跟小孩子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告诉叔叔你的名字好不好”之类的隐句,落银听在耳中,委实觉得不舒服。
他这模样,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吧?
可说话动作却格外的老成,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可人家毕竟是前后帮了自己两次的人,问个名字倒是理所当然,落银便答道:“我叫叶落银。”
徐折清眼中闪过一抹笑,“银子的银?”
落银点头。
徐折清笑了两声,清朗的很。
落银大约猜到他在笑自己的名字。
果然,就听那声音毫不避讳地夸赞道:“是个……很招财的名字。”
夏静秋听到这一句,娇笑了两声,不禁多看了落银两眼。
徐折清这话本有些像是取笑,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一丝取笑的意味都没有,就像是实实在在的觉得,她的名字……很招财。
好吧,说到底还是这个意思。
落银无奈地笑了笑。
许安阳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行了过来。
“徐公子,夏小姐。”他朝着二人开口,眼里是一贯不羁的笑,“姨夫姨母已恭候多时,不若二位先随在下回府洗尘?”
徐折清回以礼貌一笑,点了头。
夏静秋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来不愿看他。
落银见状请辞。
“以后若是有意习学茶道知识,或需要帮忙,可到徐家任何一个茶庄让人带话于我。”
徐折清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含着烨烨光辉。
这个孩子,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迟早有一天,她会不甘于生存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发展。
落银亦看着他。
这个人,很聪明……不,是非常聪明。
她只能这样想。
商人特有的敏锐嗅觉,他完全不比自己差分毫。
大约是看出了自己是一块可供雕琢的璞玉,才会有此一言。
她并未因为他目的性太强,是因为自己有这个价值,而非单纯的乐意援助而感到不舒服。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这世上本也没有白吃的宴席,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愿意帮你,断不可能无缘无故,定是有他自己的算计。
特别是,一个商人。
于是,她点头道谢。
048:金奉天
暮色四合之际,望阳镇街两旁的大小铺子多关了门。
徐折清负手行在前头,随从徐盛挑灯跟在其侧。
“少爷,咱们明年还来吗?这都连续来了五年了,还是什么东西都没见着啊……”徐盛在一边儿咕哝着。
他自幼呆在徐折清身边,又是知晓自家主子性子的,故说话不必太遮掩。
自家主子有多忙,他是知道的,哪儿有这么多时间来回地浪费啊,真不知道那个传言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的岂不是白费了?
想到这,他不免又道:“少爷,明年您就得开始正式接手茶庄里的事情了,不然明年咱就别来了吧!”
徐折清抬手在他脑袋上敲打了一记,笑着呵斥道:“你这个乌鸦嘴。”
徐盛摸了摸头,只得讪讪地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然而心里却在嘟囔着:什么叫做他乌鸦嘴啊,每年来都落空,今年定也没有例外,什么老茶圣,肯定是骗人的,也就少爷肯信,这么多年,跟着了魔似得……
凌家花草铺子刚关了门儿,这家铺子在望阳镇算是顶老的铺子了,凌家祖传五代,都是靠着这个铺子卖些花草盆栽、花种茶种等杂七杂八的过活。
徐盛上前叩响了门。
不多时,就有人开了门。
开门的年轻人看到徐盛,还有站在后头的徐折清,眼睛不禁一亮,“徐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儿过来了啊?”
说着,赶紧侧身让路,边道:“快里边儿请吧!”
后堂中,有胡须花白的一对老夫妻静坐着。
凌掌柜带着徐折清走了进去,徐盛在门外止步。
徐折清一踏进门儿便觉察到今日气氛的不寻常。
往日他过来,可是难见这老两口的面。
纵然他徐家如何得势,可断也没有强迫与人的道理。
“爷爷,奶奶,徐公子过来了。”凌掌柜先是朝着二老一礼,后恭谨地说道。
徐折清这才提步走上前来,朝二人揖礼,“晚辈见过凌老太爷,凌太夫人。”
“徐公子请坐。”凌老太爷点头后开口,苍老的声音里微带着沙哑。
待徐折清在一旁落座,凌掌柜便寻了藉口出了房去,且把房门小心地带上。
猜想到一种可能,徐折清顿觉心潮澎湃不已。
徐老太爷开口了,“我凌家三辈,多年来多受徐老爷,徐公子相助,这份恩德,老朽毕生未敢忘却。”
就说这几近倒闭关门的铺子,若非徐折清执意相助,怕是这铺子早在望阳镇上消失了,说他是凌家的恩人,也不以为过。
纵然,老两口都很清楚,徐家这样施恩的目的所在,但一码事归一码,这恩,他们总归是要记得的。
“二老言重了。”徐折清微微一笑,“这是晚辈该做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意思便是再明显不过。
说到底……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东西拿到手。
老两口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神色,凌老太转回头看向徐折清。
她银白的头发挽成髻,仅用一把玉梳固定其上,素雅朴实非常,她含笑开口,“徐老爷和徐公子要找的东西,的确在我们这里。”
徐折清闻言,眼中顿时被耀眼的光芒所覆盖!
他就知道,消息绝对属实……
凌老太爷则歉意一笑,“这些年来瞒着徐老爷和徐公子,也是实属无奈,这颗茶种是当年茶圣亲手托付我夫妻二人,并交待八十年后才可让其面世。我二人为不负茶圣所托,不敢在期限来临之前撒手人寰。”
原来如此……
可为何非得是八十年后?
徐折清眼神闪闪。
“这茶种自不可落到居心叵测之人手中用以牟图不义之财利,徐公子为人清正,宅心仁厚,当是交托茶种的不二人选。”凌老太松弛的眼里含着湛湛光芒。
徐折清谦逊一笑,心中却不可自抑的翻涌着。
这颗茶种,早已成了父亲的心结,为了得到它,父亲几乎动用了一些的力量来掩饰这颗茶种真正存于人世,只怕会惹人争抢,也因此,凌老夫妻二人才得以一世安稳。
凌老太爷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步履略显蹒跚地朝着内间走了过去。
不多时,便见他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精巧非常的乌木盒。
见他朝着自己行来,徐折清自不敢再坐,站起身来,眼睛定在那巴掌大的乌木盒上,闪着幽幽波光。
“今日,老朽终不负恩人所托,将茶种交到对的人手里。”凌老太爷似也有几分激动,颤巍巍地将木盒递到徐折清面前,又交待道:“茶圣多有交待,若没有把握将其栽种成活,定不要轻易尝试,茶种,只这一颗。”
徐折清表情慎重的接了过来,垂首道谢,“多谢凌老太爷信任,晚辈定不负茶圣前辈一番苦心,将金奉天培育出世——”
金奉天,这个朝代的茶界里,令人仰视的神话。
听过无数次,但却无人得见,渐渐地便将其当成了一个传说。
徐家这么多年来占据第一茶商的位置,却也再无法研制出新的茶种来,他徐折清,自是不甘效仿先人,仅靠祖先蒙荫而虚度一生……
握着手中温凉的乌木盒,徐折清心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昂之情。
※※※※※※※
“爹,二娘,我们回来了!”
一进院儿,落银就迫不及待地喊出声来。
柴房里的少年听她这声音,皱眉喃喃了一句:“这厮捡钱了不成……”
月娘听得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
见到这情形,不由呆愣住。
落银左手提了一只鸡,右手抱着几捆青菜,背后还背着个黑布袋子,也不知道是装的什么,她头发有些凌乱,配合着这副情形,很难让人不去发笑。
然而月娘却顾不上去笑,因为后面跟着进来的南风,肩扛着米袋,手提着整整一篮子白白的细面儿馒头,脸上堆满了笑。
“婶儿,这都是我跟落银买来的!”
他刻意咬重了“买”这个字,显然是得意的很,花钱买来的东西就是比抢来的感觉要好太多,还没吃,他就觉得香的不得了!
“怎么……怎买了这么些东西!”月娘回过神,见落银和南风已经来到了跟前,才意识到重点在哪儿,“你们哪里来的银子!?”
天呐,这么一堆好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月娘呆呆地跟着二人进了屋里。
落银和南风将身上、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落银适才冲月娘笑道:“是卖茶叶卖来的银子!”
“什么……”月娘越发错愕,“你们,把卖茶叶的钱全部花光了吗?”
049:一顿美餐
只有这个可能了!
孩子终究还是孩子啊,这么不懂得过日子的难处,一下子全都花没了,这往后可怎么办?
“没有,才花了不到一两银子!”南风忙摇着头。
月娘脚下一颤。
一,两?!
那可是……一千文钱!
南风见她表情,以为她不信,便指着地下的东西算着,“这只大母鸡五十二文钱,这罐子盐三十文,这些馒头二十文,这袋子米五十文,还有那些——”
月娘听着这个数字,已经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了……
落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形的小木盒子,递到月娘面前,含笑道:“二娘,这是我给你买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月娘接过来打开,见是一只银钗,钗头翡翠点绿,钗身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这……”
落银期待地看着她,“喜欢吗?”
“这得值多少银子啊!”月娘哪里顾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想到这里了,忙将盒子盖上,看向落银,“听话,明日你便拿下山去给退了,不能退给当了也成!二娘用不着这些东西!”
落银无奈叹一口气,接过来将钗取出,不顾月娘反对给她插到了发髻上,点着头道:“好看,二娘带着好看。”
南风也在一旁点着头起哄:“恩恩!就是,婶儿您带着可好看了!”
月娘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既是感动又是无措,她喜欢归喜欢,可家里的条件哪里允许她如此浪费?
她刚想抬手摘下,却被落银快一步握住了手。
“二娘,今日我们下山卖茶换了不少钱,不在乎这一根钗子。”说着,她冲南风一招手。
南风这才想起来,“哦!”地一声恍然,从怀里将一个布袋子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递到月娘眼前,笑眯眯道:“婶儿,这都是我们今日卖茶得来的钱!有二十多两呢!”
月娘被这数字惊的险些跌倒。
她僵着身子将那袋银子接了过来,这重量让她恢复了些理智,方能开口说话,“这都是卖茶得来的?”
落银和南风一同点着头。
月娘见二人神色不像是说谎,也算信了,但心中终究没有办法平复。
那一二三两茶叶,竟然能买得了这些银子……
“我爹和虫虫呢?”落银往里间儿看了眼,没瞧见人影儿,遂问道。
月娘的大脑勉强可做思考,道:“你爹抱着虫虫去了寨主家里,还没回来。”
“我去喊叶伯伯回来吃饭!”南风喜滋滋地就要跑出去。
“把寨主爷爷也叫来,还有李婶儿!”落银笑着提醒。
南风应答了一句,便飞跑出了院子。
※※※※※※※※※※※※※※※※
六菜一汤,小康生活的标准配置了。
因为人多的缘故,原来一家人吃饭的小桌子坐不下,便找了另张腿脚不稳的桌子拼在了一起,一高一低的两个桌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嫂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菜光看着就觉得想吞口水了!”史三猫嬉笑着脸拍着马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
上次吃肉,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
先前南风去喊叶六郎和老寨主的时候,碰巧半路上遇见了他,这货便死皮赖脸的跟来了。
老寨主瞪他一眼,咳了一声,“规矩点!人还没坐齐,哪儿有你先动筷子的道理!”
史三猫讪讪笑了两声,将手伸了回来。
月娘捧着一竹篮溜了一遍儿的馒头从厨房出来,一个个馒头雪白雪白,冒着热气儿,让几人看了就觉食指大动。
“快坐吧,月妹子!”史三猫急不可耐。
月娘笑了点头,将馒头放在桌上,落座下来。
李方氏大病初愈,却也终于露了一丝笑,“还是你和叶兄弟有办法,另辟了生路,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叶六郎和月娘闻言都笑望着落银。
看着南风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模样,落银笑道:“赶紧吃吧,别等待会儿菜都凉了。”
众人点头。
史三猫抓起一个馒头,恨不得一口吞下口,夹起了一块儿鸡肉塞入口中,是连骨头都舍不得吐的模样。
老寨主却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向叶六郎和月娘,“没有去喊大来一家子吗?”
虽然说这钱是叶六郎一家自己挣得,不属于寨子里的公共财产,但寨子里统共这几个人,都来了,独独没叫他们一家,面子上未免不好做。
“他们要是过来,这饭可别想吃好了。”李方氏冷笑了一记。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个人心里都清楚,也的确如此。
落银给老寨主挑了块鸡腿上的好肉,夹到他的碗碟中,道:“寨主爷爷您放心好了,半个时辰前我去过他们家,给他们送了块好肉,吃饭的话,就不必去喊了,省得麻烦。”
老寨主闻言夸了她一句心思通透,便安心的动了筷。
落银今日的确是给王大赖家送肉去了,且还有半两银子。
是之前答应王田氏给的报酬,之所以先给一半,不过是为了免去麻烦考虑,若是她一次全给了,王田氏日后定不会好好给他们干活儿,说不准见她出手大方,还会借机狮子大开口,蹬鼻子上脸。
这顿饭吃的很欢愉,算是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了。
史三猫满足的打了个响嗝,还想再吃一个馒头,可奈何肚子里实在装不下了。
“叶大哥……那天你说让我帮着翻土我没去,是真的有事儿走不开,下次,下次有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头一个过去!”史三猫保证着。
那时落银扩建茶园,需要开垦新地,史三猫事先答应的好,然后到时候人却没影儿,有事?他能有什么事儿。
叶六郎也懒得戳破他,点头应付了过去。
通过今天这事儿,老寨主才对这茶园重视了起来,觉得并不是没有可能养活寨子,便跟叶六郎商量着,能不能再扩大些。
落银就等着他这句话。
她之前不扩大是因为忙不过来,春茶就那几天的采摘时间,过了就成了草。
但现在寨主、史三猫,还有王大赖一家子都加入进来,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扩展半个山头不现实,但两三亩茶园,他们加一起十来个人地是应付的过来的。
反正,半年放个一两滴血又不算事儿。
050:来而不往,匪礼也!
一手提着盏新糊的粗纸灯笼,一手端着碗热腾腾的鸡汤,落银走进了柴房里。
“喂。”
她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将灯放到一旁,借着摇曳的灯光她朝着角落看去,正见少年闭着双眼睛,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脸部轮廓格外的干净利落。
落银走近,隔着被子在他腰上踹了一脚。
少年英气的眉头即刻就是一皱,“你有病啊!”
“有病的是你。”落银又是一脚踹过去,很有解气的意味,“起来喝汤了。”
少年皱着眉坐起了身子,背靠着墙。
这些日子来,他显然是习惯了落银这种态度,心里虽然仍旧厌烦,但反应却不如一开始那般强烈,大概是懂了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者就是,这汤实在太香了……他委实没其它心思跟落银斗嘴。
落银见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明显是等着她喂,皱眉道:“从今天开始,药你自己喝,饭你自己吃。你也该习惯看不见东西了吧?我可不是你的丫鬟。”
活这么久,她还没这般伺候过谁。
月娘诊断过了,他目盲并非天生,而是因为身体里的毒所导致的,但此毒她不知如何去解,这些日子试了好多办法,都徒劳无功。
“我胳膊上的伤还没好,你不喂我,我怎么吃?”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好吧。”落银叹了口气。
少年以为她这是妥协,眉间隐隐有几分自得。
却忽然听她说:“既然你吃不了,那我也不勉强你,我还是倒了吧。”
说着,好像就要站起来的样子。
少年一阵气结。
这是什么破道理,也就她说得出来!
“等等!”
“又怎么了?”落银一副疑惑的口气。
“我,我自己来喝。”少年终究还是败给了她,不,准确来说,是败给了那碗汤。
“终于知道你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落银呛了他一句,将碗递到他面前,“喏,自己喝吧。”
少年试探地伸出手,却跟汤碗的方向截然不同。
落银见状不由想起他第一天将药碗打翻的情形,恐他不甚打翻了汤碗,便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在这里。”
她握着他的手,另只手则是将汤碗送了过来。
在落银的指引下少年接过了碗,只觉手心里温热无比,不知是手中汤碗的温度,还是其它。
落银见他已经拿稳,便将手收了回来。
“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呢,味道还不错吧?”
这回少年倒没跟她呛声,点了头。
之前竟然从未发觉普普通通的一碗汤这么美味……
“这是什么汤?”
“你还是先喝完我再告诉你吧。”
少年一拧眉头,问她“为什么?”
落银呵呵呵地笑,有意膈应他,“我怕我说出来你就喝不下去了。”
少年手中动作一怔,正色道:“到底是……什么汤?”
落银被他的表情逗笑。
本来想说是死老鼠汤,但思及这么久他也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恶作剧的心思便收了回去,“是鸡汤啦,快喝吧!”
少年顿了一会儿,觉得这味道的确像是鸡汤,便一口气儿给喝了下去。
落银将碗接了过来,将帕子递到他手里。
少年就着帕子擦了擦嘴,一股茉莉香气钻进了心肺里,让他的烦躁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这几日冷静下来,他想了许多,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宜下山。
这里的人,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肮脏……
至少,是他们救了自己,不求回报的给自己治伤。
“你是哪里人?有没有什么办法通知你的家人来找你?你看大家萍水相逢,我救你一命就不指望你做什么回报了,但医药费吃住费,你总不能赖掉吧?”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将方才“不求回报”四个字给收回来然后扔到护城河里去!
他将手指上的扳指褪下来,蓦然朝着落银的方向丢过去,“这个够不够?”
落银接了个正着,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了一番,眼皮一跳。
是个白玉扳指,玉色不含一丝杂质,有一种近乎通透的视感,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放在手心里似有淡淡的温度。
直觉就价值不菲。
说不准还是个传家之宝之类的……
“还是等你家人过来之后咱们再慢慢清算吧,这个扳指你自己先留着吧!”说话间,她便将这扳指塞了回去。
少年冷笑了声,口气仍是那股倨傲,“又不是定情信物,有什么不好收的?免得你日后再拿我白吃白住来说事!拿着——”
“我不要这个,要给就给我银子,这东西吃又不能吃,拿出去当说不定还会暴露你的行踪。”落银见他又要塞给自己,忙推开他的手。
少年闻言动作一滞。
没看出来,她还挺有脑子的。
转瞬,又听落银补充道:“暴露你的行踪没什么,但你的仇家如何穷凶极恶,到时候连累到我们怎么办……所以这种东西你还是好好收着吧!”
一转脸,却见他脸色黑的吓人。
好大会儿,他才将收了回去,将扳指戴好,就径直躺了下去,面朝内,背对着落银。
落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还好好的,坚持要给她东西,二人你让我我让你的气氛还算和谐啊,怎么这人突然就黑脸了?
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话,她大概猜到问题在哪儿。
这个……她的确是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
以后在这个时空里跟人相处,还是改一改的好……
思及此,她便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大抵很贵重,我不能收。”
“嗯。”
少年闷闷应了一声。
其实他并非是介意落银的话,只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心里的事情。
现在,只怕有很多人在暗下搜查他的下落,这小女子说话虽是直白伤人,但也是事实。
半晌,就在他以为落银已经走掉的时候,却忽然听她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每天喊你‘喂’吧?”
少年一时不语,黑曜石般的双眸闪着复杂的光芒。
“睡着了?”落银见他没回答,试探问了句。
“我叫……易城。”
易城?
落银一时有些出神。
这个名字,她一点儿也不陌生。
前世,这是一个与她有着理不清的纠葛的男人。
真巧。
勾起了以前的回忆,心绪一时有些复杂,她站起了身,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将灯笼提了起来。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少年将身子扭转过来。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名字。”落银白了他一眼,一时无语至极,这个人,眼睛看不到,难道耳朵也这么不好使?叶六郎月娘南风他们每天喊来喊去的,他竟然还不知自己的名字?
“来而不往非礼也!”少年虽然看不到,但还是翻了个白眼,像是很蔑视她的无礼。
“错。”落银回他一个白眼,“来而不往,匪礼也!”
说罢,就提步而出,“嘭”地一声带上了柴门。
051:珍品中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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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昨晚刚说定扩展茶园的事情,第二天老寨主就带着史三猫还有王大赖去后山进发了。
开垦出二亩地,此处又是山地,故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加上王大赖和史三猫两个人时不时地偷个闲,所以一天下来也就完成了一半的目标。
老寨主心里有盼头儿,次日老早的又去了,可谓是干劲儿十足。
因为原先的茶树都处于采茶期,故落银权衡之下,并未采用折枝做苗的法子,以免造成茶树的损伤,而是下山去买茶种。
她在心里琢磨过了,这二亩地她也没必要操之过急,而且这回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特别是王田氏一家,她还是谨慎些为好,血液一定要一而再的稀释,能保持养分即可,不能让它们的成长速度太过招人耳目,具体地则是能保持明年可以采茶的生长速度便好。
南风俨然已经成了落银的不二保镖,上下下山都得陪着,近日来,他跟着叶六郎习武,被叶六郎称赞了一句“天资非凡”,便越发的上心起来。
二人进了望阳镇,便直奔了凌家花草铺。
待到了门前,却是一愣。
“这……”南风望着门上贴着的白纸,看向落银,“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儿?”
以他所知,落银近来缠着叶六郎认字,应该看得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
落银看过去,念道:“东家有丧,停业三日。”
“啊?死人了?”南风一阵讶异。
“那咱们等两日再过来看看吧。”落银叹了口气,和南风二人正打算离去,却听“吱呀”一声响,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来。
“哟,你们来的真够巧的。今日我们掌柜守丧刚满三日。”伙计调侃了一句。
落银出于礼貌随口道了句节哀,便和南风二人走进了铺子里。
挑了最上等的茶种买了一些。
“你……去年的时候是不是来过啊?”伙计看着她,认了出来。
毕竟像她这样年纪小来买茶种的太过少见,而且那时徐公子赠了她茶种,所以令他印象深刻。
虽说长了不少,但细看还是认得出的。
落银笑着说了句小哥儿好记性,便上前付了银钱。
没做逗留,南风小半袋茶种子,二人出了铺子。
“咱们去趟成衣店。”落银指了指前面的路口,转头对南风说道。
叶六郎昨日翻地的时候,唯一的一件袍子也给割破了,那缝缝补补了许多次,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反正现在手头不紧,落银便琢磨着给家里每人,还有南风添一件新衣。
二人说着话儿,一时也没看路,只听南风“哎呦”了一声,就撞上了一个步履匆忙的男人。
“没长眼睛啊!”那人直接吼了一句。
落银不悦抬起头,南风没看路,他不也一样吗,上来就骂人真是好意思。
目光一对上,那人就一愣,随即笑开了。
“哟,小姑娘,是您吶!”
这人正是范家茶铺的伙计张大俊,也就是收购落银制成的莲心茶的那一位。
“小兄弟,真是不好意思啊,都怪我没仔细看路,没撞疼你吧?”见是他二人,张大俊的态度即刻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毕竟眼前这小姑娘,可是他的大财神爷。
南风摇了摇头说没事。
张大俊适才看向落银,笑着问道:“来买花儿吗?”
“买些种子。”落银答了句,便藉口还有事情要办,没同他过多寒暄。
张大俊见她离开,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快步走进了凌家花草铺子里头。
“凌掌柜在吗?”
他进去便喊。
“你谁啊?我们掌柜的在后堂忙葬礼的事宜,没空儿出来,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就是了。”看店的伙计见张大俊进来便喊,粗声说道。
“呵呵……”张大俊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屑地道:“烦请去通传一声,我找他有要事。这事儿你做不得主——”
本来他三天前就打算过来了,可无奈这店里一直关着门儿,只得拖到今日才过来,这茶是好茶,可多在他手里呆一天,他都觉得不安生,还是换成银子来的实际。
去年那出手大方的少年交待过有关茶叶的事情都可以来找凌掌柜。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伙计皱眉看着他,“什么事情你倒是说一说,看我做不做得了这个主!”
说着,余光却见一道蓝影行了进来。
“徐公子来了!”
他忙一改脸色,诚惶诚恐地迎了过去。
徐折清欣长的身形如同玉柏,他提步进来,徐盛捧着素色的礼盒跟在后头。
是吊唁凌老太爷和凌太夫人来了。
“掌柜的在后堂呢,我带您过去。”
徐折清点头,“有劳。”
张大俊见这伙计如此狗腿,好奇地看了眼来人。
咿!?
这人不是……不是那花高价买那夏茶的少年公子吗!
“公子公子!”他忙上前拦住徐折清,“在这儿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我这回有好茶给您看!”
“你干嘛你!”伙计见他如此,忙折身回来,“胡说八道什么啊?卖茶卖到我们这儿来了?去去去,别在这瞎胡闹!”
说着,就要将人推出去。
“阿寿,且慢。”徐折清出声阻止。
他想起来了,这是那家茶铺的伙计。
因为一年过去,也未见茶市上有什么新的制茶法子和新茶种面世,故他也将此事逐渐忘却,今日一见这张大俊,方又想了起来。
“松开!”张大俊甩开那名唤阿寿的伙计的手,来到徐折清面前。
“可是去年那人又来卖茶了?”徐折清问他。
张大俊忙点头,“没错儿,而且这回可是顶好儿的明前茶啊!”
徐折清眼睛一亮。
他在乎是不是明前茶不明前茶,他在乎的是,懂这种制茶手法的人又出现了!
“茶叶带来了没有?”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带来了!”张大俊将茶罐子掏了出来,“这茶绝对是珍品中的珍品,公子不妨一试!”
“阿寿,劳烦你烧壶水拿套茶具出来。”
是不是同一个人制的茶,他一喝便知。
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制成的茶,竟然能将干度掌握的如此之好,去年带回的那壶夏茶,并未怎么刻意保存,但却没有任何发霉的迹象。
纵然他徐家作为青国第一大茶庄,却也没有这个本事……
阿寿忙应了下来,去后院烧水。
徐折清和那张大俊在前堂坐下。
徐折清将茶罐打开,取出三两片干茶,眼神顿时又变。
052:竟然是她?!
这颜色,形状……一看便知是上上品,跟他们每年输入宫中的御茶绝对不相上下!
这样的制茶师,怎么说也该是大茶行的师傅,又怎会来卖这些散茶呢?
待一口茶吃下去,他心里的震惊越来越大。
他原先只觉得这茶跟他徐家奉入宫中的御茶不相上下,可喝了才知道,这茶的味道……根本不是明前御茶可以相比的!
原茶,制茶手法,都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那股微弱却奇妙的香味,更是点睛之笔!
茶香萦绕在口中,久久不愿散去。
“可打听到那卖茶的人的来历了?”
上次他有交待过,若这卖茶的人再出现,一定要将其的背景和来历问个清楚。
说到这,张大俊尴尬地笑了几声,遂道:“这个真没问出来,就知道是个小姑娘,连姓名都没留,只说是南方的亲戚制的茶……”
再深问下去,就被那小丫头绕了过去,那脑袋转的叫一个快。
“那可知道她家住哪里?”徐折清不肯死心地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何时?”
“啪!”张大俊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方才还瞧见那小丫头来着!”
“在哪里!”
张大俊忙答,“就在铺子门口儿,就前后脚的事儿!”
“啊?”听到这,阿寿在旁边插了一句,“该不是刚才进来买茶种的那小姑娘吧?”
今日开门,只来了她这一位客人。
张大俊闻言点着头,“对对对,方才我问她,她是说买种子来的!想就是了!”
“大约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徐折清看向阿寿问着。
听这意思,是要去找人。
“瘦瘦的,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阿寿描述到这里忽然顿住,看向徐折清道:“就是去年来这儿买茶种,公子您说送她的那个大眼睛的小丫头啊!”
徐折清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确定是她?”
“确定着呢!”阿寿肯定的点着头。
竟然是她!
“阿盛,将东西拿进去,跟凌掌柜说一声,我晚些再过来!”徐折清交待了一句,当即就奔出了铺子去。
——————
“这人中的什么毒?”方瞒看了眼药方,问道。
落银见他瞄一眼药方就知道是解毒的方子,也没太大意外,毕竟方瞒这人虽爱财如命,但医术的确没的说。
“你配药便是,问这些做什么。”
“你这小丫头,怎么天天说话跟带刺儿一样,我又不欠你银子。”方瞒边转身打开一排排的小药匣子抓药,边漫不经心地道:“我是看你二娘写的方子不过是试药之举,好心问一问罢了。”
这一年来,对月娘的医术他了解了些,绝对是罕见的高明,似懂得许多奇经医理,能让她犹豫不定,只能侧面来试药的毒,只怕非比寻常。
多年来沉浸医术的他,自然要多出几分好奇心来。
抓完了药,打包好,他递到南风手中,有些固执地道:“若是方便,能不能将这病患带到我医馆里看一看?”
落银看他一眼,敷衍道:“再说吧。”
“嗳!”见她要走,方瞒一阵风般地掠了过来,拦在她身前,笑得无比友好,“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出诊,跟你们一道儿回去。不过诊金的话,要多加二十文。”
落银白了他一眼。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银子!
可退一万步说,她也不敢将方瞒带回去,他们的居所可不是普通百姓的住处……
“方大夫还是顾好自己的铺子吧!出诊就不劳烦了。”
方瞒见她绕过自己出了铺子,不死心地喊道:“有空记得带人过来,说不准我可以帮得上忙!诊金咱们可以商量的!”
南风闻言亦翻了个白眼。
“这什么大夫啊,张口闭口不离钱字。”
一转脸,却见落银眉间有几分思索。
方瞒,说不准真的能帮上些忙,回头不如与月娘商议一下,看能否将易城带下山来。
“落银,咱们找辆车回去吧。”
“好。”落银点点头。
以前是没钱坐驴车,来回几个时辰的路,确实让人吃不消,特别是脚力不好的落银。横竖也不过十文钱,便能将人送到山脚下。
望阳镇里有个小车行,是专门租赁马车的地方,二人便朝着此处去了。
徐折清辗转跑了大半个望阳镇,也不见落银的身影。
“这位兄台,冒昧打搅一下。”他朝着前方的男人施了一礼,询问道:“敢问可有见过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和一个稍大些的青衣小兄弟路过此地?”
这个问话的范畴有些广了,可也只能这么问了。
“这个好像没有见过……”男人想了会儿,摇头道。
徐折清闻言,心里涌现失望。
……
“落银你看!”
落银觉察到后背被拍了一下,回头看向南风,“怎么了?”
“你看那个是不是那天救你的人?”隔着一处摊位,南风伸手指向徐折清。
落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见果真是徐折清,她眼睛不禁一亮。
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帮了她一次,第二次见面救了她一次,算是恩人了。
“的确是他。”
“我就说嘛。”南风转脸看她,道:“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啊?”
落银见徐折清正与一个年轻的姑娘说着话儿,离得太远故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见那姑娘双颊飞红的模样,却也难叫人不想多。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笑道:“不过去了吧,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家吧,再晚的话我爹他们该着急了。”
南风看着那姑娘,虽不大懂这些,但也好似领会到了此时不宜上前打扰。
徐折清委实有些汗颜。
“姑娘您究竟是否看见过这二人?”
粉衣姑娘自动忽略着他的话,细声询问,“敢问公子贵姓啊?”
徐折清无奈道:“免贵姓徐,话说回来,姑娘可曾见过在下方才描述的人?”
“哦……公子可是徐员外之子?”
这望阳镇里,能有这副行头,又是姓徐,貌似只徐员外一家了。
徐折清重重叹了口气,见从她这是别想问出什么来了,道了句“非也”,便径直开口请辞,“在下还有事要办,就不打扰姑娘了。”
“公子留步……”粉衣女子两步追上去,“公子要找的人,小女子方才见过。”
徐折清闻言蓦然转回身来,“敢问是在何处?”
“喏……就在那车行大门儿前。”粉衣女子细指一指,正是方才落银和南风所经之处,见此刻已没了人,疑惑道:“方才还在呢……”
徐折清草草道了句谢,疾步走了过去。
此时,一辆骡车同他擦肩,里头坐着的,正是落银和南风二人。
053:争执不断
应落银的要求,叶六郎前日下山买了一头青驴连带着一辆木车。
现下寨子里人算是迈出了金盆洗手的第一步,日后需下山的次数频繁,有辆驴车倒也方便。
木车本是露天的,两个轮子一块儿车板,叶六郎横看竖看不得劲儿,觉得太没品位,于是自己动手折腾了一番,改装成了一个简陋的,仍旧……没什么品位的车厢。
“这样就不怕太阳晒了,雨天也淋不着。”望着成品,他颇有成就感地对着落银和月娘说道。
……
翌日,叶六郎便赶着他自己动手制成的驴车下山去了。
一来是要采办东西,二来就是在月娘的决定下,带易城下山让方瞒诊治诊治。
虫虫昨夜受了凉,一早起来拉肚子哭闹个不停,月娘便留在家中照看没有跟着一起下山。
此际落银坐在略有颠簸的车厢里,有些犯困。
昨晚是寒症发作的日子,她又是一夜没有入睡。
眼皮越来越沉,马车轮下碾过一方乱石,车身一个摇晃,适时只听“咚”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落银龇牙咧嘴的睁开了眼睛,抬手揉着后脑勺。
“昨夜下山做贼去了?”
落银抬眼朝对面瞧去,只见易城抱臂倚坐在车壁一角,一身粗布灰色麻衣穿在他身上,竟然凭空多了有了几分难言的尊贵。
此刻他正合着双眼,高挺的鼻下那张棱角分明的唇扬起了一个利落的弧度,带着不掩饰的轻嘲。
他向来不齿落银一家为匪的事情,这一点不需要多说什么,从他的态度便可看得出来。
落银轻哼了声,“我就是做贼去了,如果不是我做贼,你这医药费怎么来的,哪儿来的钱下山就医?”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是不齿我们做贼吗,既然这样,你的伤病干脆也别用我们做贼得来的银钱来医治了,不然岂不是掉您的价吗?
易城嘴角微动,睁开了眼睛。
“我给过你报酬,是你自己拒绝的。”
想起那白玉扳指,落银不禁一噎,遂半是气道:“现在拿来。”
说着,就伸出了手。
就冲他这没给钱还理直气壮的口气,她就算是把东西拿来不卖银子,拿去丢了至少也可以解气!
“当初是你自己不要的。”易城的目光没有焦距,声音亦是不咸不淡的,“过了那个村儿就没那个店了。欠你们的,来日我必定双倍奉还。”
落银瞥他一眼,没个好气,“你最好说到做到。”
至此,二人便再没开口说话,各自坐在晃荡的车厢中,气氛沉寂,彼此说是相看两厌倒还算不上,毕竟,有一位是看不着的……
到了方家医馆前,叶六郎停了车,落银一掀车帘,跳了下去。
易城顿了会儿,试探地伸出手,摸索了一番,才躬身站了起来。
叶六郎见状,伸手要去扶他下车。
可手刚伸出去,便被落银一把拦住,“爹,咱们是十恶不赦的恶贼,手太脏,别脏了易大少爷的衣裳。”
易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许是出于赌气的心理,三两步跨下了车去,一阵撞头碰壁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个踏空,人便从马车中摔落下来。
叶六郎眼疾手快,伸手扶去。
易城正站不稳,觉察到面前有人伸出的手,下意识的扶握住叶六郎的手臂,这才算稳住了身形。
落银见状,问道:“这下不嫌我们肮脏了?”
易城紧抿着唇,显是在竭力忍着怒气。
“好了银儿,别闹了。”在叶六郎眼里,二人不过都是孩子,拌嘴而已。
落银轻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医馆。
两个学徒在忙着抓药看方,方瞒则是坐在一旁的闲桌旁,此刻正蹙眉研究着手中一方木盒中的黑药丸。
“方瞒。”落银走近喊了他一声。
“成日指名道姓的喊,喊句方大哥会不会?”方瞒抬起头见是她,训了她一句,方问道:“今日过来作何?不是刚抓的药吗?”
“你要的病患给你带来了。”落银在一旁坐下,随手指向门口。
叶六郎正引着易城缓步走进来。
方瞒眼睛登时一亮,站起身来。
他走到易城身旁,看了两眼,神色便忽然凝重起来。
“随我进内间望诊吧。”
叶六郎闻言颔首,扶着易城便要进内间,却见方瞒将手伸来,笑道:“伯父和落银在外间等候就是。”
叶六郎微怔片刻,想是不方便旁人在在侧观望,便了然点头,“有劳方大夫了。”
见着方瞒扶着易城进了内室,落银方才看向叶六郎,颇为吃味地道:“爹,我怎么总觉着你待他这个外来人比待你亲闺女还亲啊?”
叶六郎闻言摇头笑了两声,道:“净瞎想,我只是见他……很像我一个故人,再说他现下举目无亲,也只有咱们能帮衬些,这孩子脾气的确不佳,但本质不坏,你日后也莫要多与他为难。”
像他一个故人?
落银听到这不禁有些好奇,刚想问下去,却听叶六郎道:“你在这等着,爹去置办些东西,待会儿回来寻你们。”
落银点头称好,目送着叶六郎走出了医馆去。
干坐了三刻有余的时间,却也不见方瞒出来。
她等的有些心烦,便站起身来走了几步。
店里抓药的小学徒认得她,现下铺子里也没客,那圆脸儿小学徒凑上前来搭话儿,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跟先生进去的那个人,是你哥哥吗?”
聊了会儿,他随口一问。
落银当即否认,摇着头,遂问他,“他怎会是我哥哥,他同我哪里有相似之处?”
“我就见他长得挺好看……”小学徒词穷地道,忽然脸一红,干笑两声,“你也……很好看。”
落银险些被口水呛到。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学徒脸色顿时大变,像是见了阎王爷一样。
落银回头看去,亦是惊住。
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尖锐的目光扫着每一个角落。
这是……那天在观音庙中找人的那一群人!
怎么这么久了,他们还在望阳镇上……
那日她思前想后也没说出香台下有人的事实,并非全因她动了恻隐之心,更多是因为,她认定了一点——万一他们找到了人,而自己和当时在场的人只怕难逃被灭口的劫难。
为了周全,所以她才冒险隐瞒。
因这么一茬儿,故她现在再看到这群人,心里便发怵的厉害。
054:避祸
圆脸儿小学徒颤颤地迎了过去,扯出一个因惊惧而变味到十分难看的笑来,“各位爷……”
这些人,已经不是头一次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找什么人,每回过来都能吓跑一铺子的客人,少说也得两三天没人敢来。
“这几日可有来配这几样药的人过来?”
领头的男人甩出一张纸来,纸张飞到小学徒的脚边,上头写着几味药的名称。
落银不着痕迹地将目光垂放过去,每每看到一味药,眼皮便是一阵跳,直到看到最后一味,她心中蓦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来。
竟然,全部吻合……
会是巧合吗!
小学徒赶忙弯身将纸捡起来,嘴里应着,“小的这就去查看这几日登记的抓药方!”
“师兄你等等!”
忽然,听有清脆的稚音入耳。
一转脸,竟是落银朝着她跑了过来。
什么,师兄?
“师兄难道你忘了吗?三天前你并不在铺子里,这几日登记药材也是我来的,让我来看吧!”
小学徒纵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但从落银的眼中,他看懂了一点——现在,他需要配合她。
于是,他略显凌乱地点着脑袋,“那,那你去查看吧……”
落银自他手中接过方子,举步朝着柜台走去。
“且慢。”
冰冷的声音响起来,落银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为首那个男人朝她走了过来,每近一步,他刻意释放的威压便多一分,落银克制住狂跳的心脏,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有破绽。
“小东西,那日在观音庙里,是不是你?”
落银听得出,他口气中有一闪即过的杀气。
“是,是我……”她点着头。
这人的记性是不是好的有些过分了,她这样不起眼的一个人,他竟然也记得这么清楚。
“你是这药铺里的学徒?”他又问道。
“是。”
“那你将这些药名读来我听一听。”他伸手指向落银手中的药方,显然是起了疑心。
那只粗糙的大手在落银眼前闪过,她看到他手背和手腕相接之处隐隐露出了一半黑色的图腾,因为太快,她未看清具体的形状。
落银略定心神,将纸上的药名一一读来。
那人审视着她。
这眼神犀利至极。
须臾,他便道:“将这几日的药底都拿出来,我自己来看。”
好一个精诈无比之人!
落银闻言心中突跳,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道了句“是”,她便走到了柜台后方,翻找出了厚厚的一沓药方。
她身形矮小,一站到柜台处,恰到好处的把身形隐藏了进去,具体的动作,外人便看不清楚。
但纵然如此,她也绝无机会一张张地翻找……
时间稍长,这个神经敏锐至今的男人定会再度起疑。
估算那日她来抓药的日期,她在中间抽出了几张方子。
一张,两张,三张……却没一个是月娘的笔迹。
她手心里急的开始冒起了汗来。
“还没有找到?”男人略显不耐的声音扬起,他大步一迈,就朝着柜台处走了过来。
落银大急,飞快地掀看着手下的药方。
“给我。”男人不容置喙地命令道,身还未近,手已经伸了出去。
落银忙一把将抽出来的药方压到上面,递到他手中。
这时,男人也已经走到了跟前,垂眸在她手下扫视了一眼,见无剩余的方子,方挥手示意身后众人过来查看。
落银不漏痕迹的将脚下的一张方子踢到柜台最里面。
幸好……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翻着药方,神色皆是一片肃杀之气,就好像他们手里的东西不是药方,而是仇人,而且是非死不可的仇人。
落银心中惊疑不定。
若真的如她猜想那般,那恐怕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严重的太多了……
只怕这次她难得发了回善心,救回来的人,身上背负的东西要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开门声响起。
落银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方瞒和易城走了出来!
见那群人尚且在心无旁骛的翻看药方,落银忙对方瞒使着眼色。
方瞒却没往她这边儿看,见堂中站了十来个汉子,乌压压的一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来者不善”的气息,他定声问道:“敢问诸位莅临小店有何贵干?”
落银气的一口血险些吐了出来。
方瞒是也真不知这些人来此的原因,前几次他们过来的时候,碰巧他都不在店中,可他这句话问出来,听在落银耳中,无非是一颗自行引爆的炸弹。
果然,就见其中一人转过了头来,投以冰冷的目光。
落银快他一步冲上了前去,将方瞒背后的易城推回了偏室中。
“嘘,千万别出声……”她细声说道,唯恐易城此刻在来一句“你作何推我!”,那就真的得死翘翘了……
易城很配合,期间,半个字没说,甚至丝毫没有对她的动作感到意外一般。
“那是何人!”
仍旧有眼尖的人看出了端倪。
看清一行人的面目,方瞒脸色一变,眼底闪现浓厚的惊诧。
他将这异色瞬间掩去,换就一副恭谨惊惶的模样,解释道:“那是一位患了麻风的患者,需要马上隔离。”
“麻风?”为首的男人将药方放下,挑眉道:“可否让我一观?”
“这……”方瞒为难说道:“恐怕不便……此病传染的机率甚大,为了阁下的性命安危,作为一个大夫,我无法应允……”
他这话说的诚惶诚恳,听起来倒是还算合理。
落银在内间下意识的将易城推到身后,对方瞒的演技大感佩服,其外还有他反应能力之快,竟然看出来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易城来的。
易城此刻,脸色一片青白,双手紧握成拳,隐忍不发。
本无神的一双眼睛,被滔天的恨意所淹没,似乎一个不甚跌落进那双眸中,便能使人粉身碎骨。
饶是落银没有回头去看,但也觉察到了身后之人所散发出来的森森冷意。
看来……她真的猜对了。
易城,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忐忑间,却惊见那男人已经提步走了过来,方瞒那番话,显然没有能够吓到他!
055:是我
“快,坐下!”
落银推着易城,使其坐在就诊的矮凳上。
方瞒深知不能多做阻拦,否则只能让人看出纰漏……
于是,那男人信步走了进来。
但他进来的时候,看到是这么一副情景。
男子头上蒙着一件衣裳,将头脸都遮盖的严实,坐在凳上背对着落银。
“王公子……我们既然从小就有婚约在先,我必不会弃你,方大夫医术超群,一定可以医好你的麻风!你你一定不能放弃治疗啊!”
方瞒适时叹一口气,似乎在说……这病没得治,你还是面对现实吧。
易城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的确有几分悲情的气氛被烘托了出来。
男人一时有些哑然。
王公子?
而且好似还是从小生在望阳镇的人。
依照他所知道的,他们要找的人在望阳镇并无任何亲信,不可能会得人此般庇护。
是不是他真的搞错了?
若真的是麻风患者,他自认是还没有做好就此捐躯的准备……
正疑虑间,忽听身后属下来至身旁耳语道:“肖总领,城西药铺,发现了类似的药方!”
“快走!”他顿时说道,转身而去。
再转过来头的时候,落银便见这群人已没了踪影,真是……风一般的男子。
“哈哈,从小有婚约在先?”方瞒走进来,脸上的神情满是戏谑,像是完全没将方才的惊险放在眼中,“亏你脑袋转的够快。”
落银没心思跟他斗嘴,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密汗,她只觉得捡回了一条命来。
易城扯下了那件衣袍,面色浮动的厉害。
方瞒行至他身旁,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对落银正色交待道:“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再将人带出来。”
落银点了头。
这一点,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第一步,帮都帮了,现在已然牵扯了进去,想要自保,便只能……帮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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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夫怎么说的?有没有想出什么解毒的办法?”
一回到白头山,月娘便朝着父女二人询问道。
叶六郎摇摇头。
落银将易城扶到正屋坐下,道:“方瞒说一时还找不出解毒的办法,可能需要些时间。”
而且还不能保证,此毒是不是无解……
月娘闻言,满脸忧色。
这一晚,也说不太上来怎么回事儿,易城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像是突然上升了一样,从在柴房吃饭,变成了共桌。
兴许是今日一场惊险,让落银意识到……这么个麻烦算是甩不掉了。
易城一言不发,饭也未吃几口,看脸色,显然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些日子来,麻烦你们了,日后大致还要麻烦你们一段时间,我目盲,或许做不了什么,但我能做到的,你们尽管说。”
饭到一半,他忽然搁下了双箸,诚然地道。
少年的脸庞上,很有几分别扭的神色,想是从未跟谁这样说过话,说过这样的话。
叶六郎、月娘、落银三人呆愣住,不约而同的停下夹菜或拨饭的动作,诧异的看着他。
其中以落银的眼睛瞪得最大,她成日与他拌嘴,对他心高气傲,那什么眼看人低的性格再清楚不过——方才那番道谢还有感恩的话,果真是从这厮口中说出来的?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吧……
叶六郎反应过来,欣慰地笑了两声。
“无妨,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客气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以后你住在这里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来看待便是。”
“对。”月娘也笑着点头,“你伯父说的没错,以后你万不要拘束,有什么事情和难处尽管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多谢伯父伯母。”易城点着头,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似天生自带了一种宠辱不惊的气质……
但这副表情落在落银眼里,就是很有贬义的厚颜无耻了。
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好,就因为他之前说了句轻描淡写且简短的感谢致辞?
“……”
落银看着叶六郎和月娘二人,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了。
自己的家,伯父……这种亲近的词儿竟一股脑全出来了。
这关系,是不是晋级的太快了点!
她怎么就没发觉这厮有什么地方这么招人喜欢了……
听着叶六郎和月娘嘘寒问暖的话,她终究觉得无法融入其中,只得低头默默扒饭。
……
饭后,落银坐在院中新绑的秋千上吹着风。
夜里的春风,带些凉意。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秋千,仰脸望着璀璨的星辰。
白头山的星子,似乎格外的闪亮。
一颗颗,像是最优质的钻石,镶嵌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安静却耀眼。
“那日在观音庙中,是你?”
温温凉凉的声音伴随着夜风一同吹入落银的耳中,她吓得一个激灵,看清了来人,她皱眉道:“你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啊!”
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易城立在她三步开外的距离处,再一次问道:“那天在观音庙里的人,是不是你?”
落银顿了会儿,将事情捋顺了。
看来那天在观音庙的人,真的就是易城了,大致是后来为了躲避那些人,逃到了白头山上,正巧在茶园处,为她所救。
“是我。”她淡淡答了一句,继续晃悠着秋千。
“……”
易城没再接话,就一直维持着这个距离静立在那里。
周遭只有起伏的秋千擦过夜风的微响。
院子里几株花树散发着淡香,混合在一起钻入人的心肺里,似有种安神的作用,落银闭着眼睛,脑中的意识放得很空。
“多谢。”
易城的声音荡漾在安静的空气里,似真似幻。
待落银回过神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人。
方才那声谢,似乎真的是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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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的雨前龙井,全部统一制成了雀舌茶,因先前折枝插植的茶树也加入了采摘,故制成干茶过后,也有四斤多点。
落银心里清楚,这并非正常的茶树该有的产量,这些茶树株株茂密非常,非是普通茶树可以相提并论的。
在叶六郎的建议下,这一回,他们去了汾州主城卖茶。
用叶六郎的话来说,货要比三家,卖货更需多比上几家,方能对比出好坏来。
这点落银赞同,先前是因没多少茶叶,怕麻烦,而现在制茶已经渐渐走入正轨,是该为以后铺一铺路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一趟主城之行,再一次遇到了徐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