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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悍女茶娘txt下载     悍女茶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3:好/色贪官

    也有好心的人上来告诉叶六郎他们,这朱乔春可是汾州城的知府,不是个小官儿,他们若是外地来的,还是早些离去的好,朱逢春记仇的很,以免再次招惹祸端。

    叶六郎跟那人道了谢,便驱车离去了。

    马车中,李方氏安慰着忧心的月娘,“别担心,他们找不到白头山来的,左右咱们大不了短时间内不下山便是了,他找不到便该死心了。”

    月娘点头,转脸看向一言不发的落银,将她的手拉过来,拍了一拍,道:“别怕,有你爹还有南风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此时,又听驾车的叶六郎定声说道:“管他什么破知府,谁要敢打我闺女的主意,他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行!当我叶六郎怕他不成!”

    大不了,不呆在这汾州就是!

    几人便一阵失笑。

    叶六郎护女心切的性子,谁人不知道,这句话虽然听着有些好笑,但几人都明白,叶六郎他真的能做得出来。

    虫虫也一脸正色地道:“姐姐,我也会保护你的,我会打弹弓,可准了!”

    一时间,几人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落银虽然心知真的跟那知府结下了梁子,那日后在汾州城的日子便会很难过了,但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却是暖意十足,她本就不是个怕事儿的人,有这么多人在身边,一时间更是觉得无所畏惧了。

    …………

    事情倒也没有落银想象中的那么坏,半个月过去,期间她还下了次山,却都没有再撞见过那朱乔春,那日在街上大打出手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抵是没查出什么底细来,真当他们是外地来的,认为找不到人,便绝了心思了?

    事实证明,落银低估了这位朱知府的毅力。

    他的确是寻了半月无果,整个汾州城可谓是翻了一遍儿,也没打听出城里和镇上有这么一户人家。

    甚至还描了落银几人的画像,但他当时醉的七荤八素,那些随从挨打挨的也时间去记得对方长什么模样,所以这画像画出来之后,可谓相差甚远。

    又是半个月过去,朱乔春用罢了午食,喝了点儿小酒,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了那日望登楼前的美人腰,面容记不甚清了,那那腰身绝对是让他念念不忘,真想看一看,那厚重的棉衣褪下去,又会是如何的纤细。

    朱乔春这辈子除了银子之外,就这么一个癖好——爱极了细腰美人儿。

    府中妻妾成群,不管长相如何,都有一副好腰身。

    思来想去的,朱乔春都觉得不甘心。

    他想要的东西和女人,什么时候得不到过?

    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堂而皇之地宣扬,四处贴告示寻找,他虽是个贪官,但也深谙‘为官之道’,一个‘度’字他拿捏的向来精准。

    既然,不能明着来,那便……

    他眼中精光一闪,即刻差人唤了他的心腹过来。

    “老爷,唤小人来有何吩咐啊?”

    “今晚你出城去凤阳山一趟,把这封信交到马老大手中。”朱乔春放低了声音,将方才书好的信交由他手中。

    “小人遵命。”

    凤阳山的一伙人因为去年抢了一大批东西,已经惊动了朝廷,光避风头就避到现在,窝都不敢出,大人找他们真的能帮上什么大忙吗?奴仆在心里暗暗说道。

    ……

    落银从来没有如此希望,时间能再过得慢一些。

    随着易城跟她说好回来的日子一天天的消减,她日益不安了起来。

    她不知道他是出了什么事情没办法回来找她,还是因为……不愿意回来找她。

    她亦有过无数次的冲动去找他,可是却连最基本的线索也没有,天大地大,她又该去哪里找他?

    至此,她才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对于易城,她与其说是了解的透彻,却不如说是一无所知。

    她开始后悔,当初遂了他的心意,对他的一切都不曾过问,以至于事到如今,她连个可以念想的依附都没有。

    桐花都已经渐次开放了,糠椴树开花的日子还会远吗……

    纵然脱不开身,传个信过来难道都不行吗?

    落银坐在院中,紧紧攥着手掌心里的玉扳指,眼神有些翻涌。

    “姐姐!”

    虫虫清脆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路。

    一抬头,却见南风和虫虫从外头走了进来,南风手中的木棍上还叉着一个烤好的鸽子。

    “刚才在后山射到的,烤好了拿过来给你尝尝。”南风笑着说道,并道:“这鸽子可香了。”

    虫虫对南风崇拜的不得了,夸张地道:“姐姐,刚才南风哥哥可厉害啦,一下子就把它给射下来,可比我的弹弓准多了!”

    落银不禁笑了笑。

    继而,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南风:“咱们山上好像从没有过鸽子吧?”

    印象里,是从没有过的。

    “大概是从别处飞来的。”南风随意说了句,撕下一条鸽腿递给落银,道:“快尝尝香不香?”

    落银接了过来。

    却见鸽腿下方的骨头上,有一圈凹下去的痕迹,倒像是长期绑着什么东西留下来的。

    不会是……信鸽吧!

    落银一个激灵,随即想到会不会是易城传来的信,一时间顾不上吃,忙问道:“这鸽子你打下来的时候,腿上可有绑着什么东西,譬如信筏或小竹筒之类的东西?”

    南风想都没想就摇头,“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吗?”落银不死心地问道。

    “真的没看到。”南风好笑地看着她,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落银心里有些不安宁,轻轻摇了头,道了声没事。

    ……

    三日之后,完全没有预兆,徐折清忽然来到了落银家中拜访。

    算一算上次见面,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叶六郎一家自是惊讶万分。

    “徐大哥这么忙,怎还特意来看我们?有什么事情让人传话便是了。”落银便将人引到屋中,边道。

    徐折清脸上挂着一贯的温润笑意,但落银还是觉出了其中的不同,相比于从前,现在的徐折清身上多了几分难言的气势。

    越来越像一个……成功的商人了。

    他说道:“刚巧路过汾州,便来看一看你了。”

    徐家研制出了金奉天,在茶界轰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望阳镇这个小地方都有人讨论这件事情,甚至有人云,徐家有老天庇护。

    本来刚有要盖过徐家光彩苗头的凤家,顿时又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这大半年来,徐折清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

    若非不是今年春茶下来了,他需到各地茶庄审查,是也抽不出时间来看落银。

    “徐公子来便来了,下回可莫要再带这么多东西。”叶六郎见徐盛手中提着的一盒又一盒,摇着头道。

    徐折清笑了笑,只说是应该的。

    来到了正屋,徐折清坐下之后,落银便去泡茶。

    “这是今年的莲心茶,本打算过几日送去茶庄的,今日徐大哥既然来了,便品一品吧。”

    徐折清端起茶盏,并未急着将茶汤入口,而是细细观察了一番茶色,继而笑着颔首道:“你制出来的茶,总是跟别人不同。”

    吃了一口,眼中笑意更深。

    这样的茶,难怪皇上一眼便瞧上了。

    金奉天自是不同凡响的,本跟这莲心茶也没有可比性,但若论制茶的技艺却是远远不如落银制成的莲心茶。

    思及此,徐折清早年便动了的某个心思,越发强烈起来。

    “可有想过,离开汾州这个地方?”

    良久,徐折清开口问道。

    落银闻言不由一愣,随即领会到他的意思,笑笑道:“目前还没有这个想法。”

    其实,那日在望登楼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便有了离开汾州的想法了。

    一来,开罪了朱乔春,在汾州定然不好发展了,二来,通过这件事情她更坚定了自己原先的心思。

    她绝不甘心一直窝在这么一个小镇子上,因为一件自己根本没错的事情,躲东藏西。

    她想要的,是足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地位。

    可是……她在等人。

    “那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徐折清如同猜到她的想法一般,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道:“若有一天你想通了,便告诉我。”

    落银笑着道了声谢,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南风知晓徐折清过来,自然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中午的时候,大家便一起用了饭。

    席间,叶六郎提起了关于朱乔春的事情,是想跟徐折清打听一些,关于这位昏官的背景和平素的作风。

    只说是结了仇,具体怎么个结仇法儿,便未有细言。

    别看他们在汾州这么多年,对这位汾州知府的了解却不如徐折清所知的一星半点儿。

    “的确是个贪官没错。”徐折清说道,“祖辈的经商的,开始是拿钱捐的官,凭着关系才坐上了这个位置。”

    言下之意,这人根本没有真才实学。

    “他这样欺凌鱼肉百姓,朝廷难道不管吗?”南风气愤不已。

    “山高皇帝远。”徐折清显然见怪不怪,不以为然地道:“而且此人很世故圆滑,很会巴结打点,上头的人多同他关系要好,无人弹劾,他又远在汾州,故朝廷里对他的作风是一概不知。”

    叶六郎气哼了一声,道:“官官相护!”

    怪不得这朱乔春如此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104:“剿匪”

    “岂止。”徐折清沉顿了片刻,看向几人,问道:“你们可曾听过关于凤阳山马贼的事迹?”

    “听过,怎会没听过。”纵然此前有过为匪的经历,但叶六郎私心里觉得他跟他们还是完全不同的,一提起他们,便深恶痛绝地道:“烧杀抢掠,草营人命,简直是一处毒疮。”

    “凤阳山马贼占据凤阳山为恶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做过的坏事数不胜数,可谓是恶名昭彰,但汾州官府却一直置之不理,更没有往上通报,申请朝廷出兵剿匪,你们想一想这是为何。”徐折清摇头叹了口气。

    落银几人都齐齐呆住。

    难道……

    “难道朱乔春还胆敢勾结盗匪不成?!”

    “他怎么敢!”南风惊呼道。

    月娘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折清。

    却见徐折清点了头。

    “其实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儿,但却没人想插手去管罢了。”

    正是因为如此,其他人对朱乔春更多了几分忌惮,凤阳山上那是什么人,那可都是不要命的人!

    只要于自己无害,又有谁愿意去趟这淌浑水呢?

    这本也是人的本性,更是理性的,毕竟忿世嫉俗,为了正义不惜一切的人实在是少数。

    徐折清,也不例外,所以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从没想到过掺和进去。

    落银几人心中的惊异越来越大。

    一个小洲的知府,看似荒诞无度,没有头脑,但竟然牵扯着这么多的利害关系,只怕真要一路查下了,受牵连的官员数不胜数。

    “我每年来汾州,倒也会受他邀宴上府做客,不过也是为了应酬罢了,此人看似荒诞,实则喜怒无常,做事狠辣,你们若是想在汾州待下去,还是不要与他为敌的好。”徐折清劝道。

    知他这么说是出自一番好意,叶六郎便点头应付了过去。

    心里却清楚,这梁子早就已经结下了。

    ……

    朱乔春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徐折清今日刚到了汾州,他便得了消息,使人来请,称是准备好了接风宴为徐折清洗尘。

    正如徐折清所言,朱乔春为人极圆滑世故,他会尽力拉拢一切能用到、或是未来有可能用到的权贵。

    徐折清虽不至于跟他一样,但对于朱乔春这类人,自然是即使不交好,也绝不至于得罪的,故照例应下,准备了一番便带着徐盛准时登了门。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朱府中早已彩灯高挂。

    朱乔春很会在细节上下功夫,笼络人心,早早派了家丁守在大门前专门恭候。

    远远地瞧见有“徐”字标示的马车行驶而来,家丁忙地扯开笑脸,上前去迎。

    马车在门前停稳,从里面下来一位身材挺拔,面容俊美如铸的男子。

    家丁将人认了出来。

    徐家茶行的东家,年轻有为,又生有一副顶好的皮相,是谁都知晓的,可真当这么亲眼见着,这家丁难免有些唏嘘——含着金汤匙出生,身上又聚齐了所有的优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心中是这么想,但面上还是得笑脸迎人,“徐公子,我家老爷恭候您多时了,特命小的前来迎接。”

    徐折清一颔首,道:“有劳了。”

    又是这样的懂礼数……寻常那些人,哪个将他们这些下人放在眼中,甩也不会甩你一眼,更别说跟你说话了。

    家丁在心里感慨着。

    这边,徐折清刚被带入花厅中,朱乔春便迎了过来,伸手作拳揖礼,笑道:“徐公子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啊!”

    “在下见过朱大人。”徐折清在礼数方面向来不含糊,他纵然再如何,不过一介商人,见官仍是要按规矩行礼的。

    朱乔春虚扶一把,连道:“徐公子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厅中其余几个前来做陪客的地方县令或是富贾也纷纷上前来跟徐折清打着招呼,寒暄着。

    “徐公子此次前来汾州,可会多住几日?”

    “据闻徐家培育出了金奉天,为圣上所喜,更是封为皇室专用御茶,真是可喜可贺啊。”

    “小人经营绸缎,在京师亦有两间分号,日后还望徐公子多多照应。”

    ……

    总之,各种五花八门的巴结和寒暄一波又一波地xi来,也多亏徐折清自幼习惯这种场合,从始至终,脸上都是得体的笑意。

    又坐了片刻,朱乔春眼见到了饭点儿,适才传唤下人上菜。

    不多时,便有丫鬟们手持银盘,鱼贯而入。

    六十六道菜式都很讲究,色香味俱全,而且多为京城里常见的菜样,看样子是没少费心思。

    丫鬟斟酒完罢,朱乔春率先举杯,道:“今日设下薄宴为徐公子洗尘,准备仓促,不足之处还请徐公子勿怪。我先敬徐公子一杯,愿徐家茶行生意蒸蒸日上。”

    徐折清道谢,“也望朱大人官途长顺,步步高升。”

    这话朱乔春听着舒服,哈哈一笑,道了句“借徐公子吉言”后仰头随他一同饮下。

    余下众人,也纷纷敬酒。

    “诸位都请不要客气,还请动筷吧。”一圈酒巡下来,朱乔春适才笑着招呼着席上众人。

    一时间,席上看似和乐融融的,气氛十分融洽。

    可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多数人渐渐有了醉意之后,形态举止便再不如之前那般斯文有礼,循规蹈矩了。

    特别是朱乔春,可谓是本性尽露。

    这一群人,除了徐折清之外,平日里在底下都是各种厮混寻欢的,清醒的时候还会顾及有他人在场,维持形象,可几杯酒下肚,便恢复了一贯的嘴脸。

    什么哪个窑子里新来的姑娘不错,改日一同去玩一玩,诸如此类的话,甚至于更露骨的,都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徐折清坐在那里,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眼瞅着这些人的丑态,再回想他们方才的自律模样,一时间,只感觉是观尽了众生相。

    “滚你娘的,春枝儿有什么好的,那腰粗的都快赶上我了,哈哈……”朱乔春拍着身旁一位年纪稍轻些的男人,道:“你看看我家小翠,画眉……那小腰儿……”

    “大人是看腰,我们是看脸。”有人醉醺醺地说了一句。

    朱乔春只觉得这话在侮辱他对人脸的审美观,反驳道:“放屁!本官是……脸和腰都看!”

    可是不得不说,翠姨娘的那张脸却着实给了他这句话一拳痛击。

    众人听在耳中一阵好笑。

    又有人劝酒,又是整一圈儿轮下来。

    “来,徐公子!我再敬你一杯!来日得空,带你去我们这儿的万花楼去吃酒!”朱乔春已经完全忘形,边跟徐折清碰杯,边热情说道。

    徐折清苦笑了两声,应付过去。

    “我告诉你们……下个月,本官又要新添一位美妾了……那小娘子,可不是庸脂俗粉能比得了的!”朱乔春得意洋洋,晃着手中的酒杯。

    几人闻听,顿时贺喜。

    “那就先恭喜朱大人再添一房美妾。”

    “不知这未来第二十房姨娘,是什么来头,哪家的闺女啊?”有人好奇地问道。

    “哈哈!”朱乔春响亮地笑了两声,停顿片刻,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遂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神秘地道:“我告诉你们,我这位未过门儿的姨娘,可真是与众不同,年纪轻,性子辣,条儿顺,盘儿亮!”

    “这样的女子也不少见!这算什么与众不同!”有人彻底喝高,也不顾得去逢迎朱乔春。

    朱乔春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道:“你们懂个屁,这位小娘子不仅懂得种茶,更要命的是家里是做土匪的……你说新鲜不新鲜!带劲儿不带劲儿!”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这这这,这朱乔春竟然要抬一个土匪之女进门儿?他脑袋该不是被驴给踢傻了吧?

    他一个堂堂知府,要娶一个土匪之女,传出去,他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徐折清更是惊愕不可言——这情况不正是落银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乔春,脑海中蓦然闪过今日叶六郎说跟朱乔春有些过节的事情,他本以为是小事儿,却不曾想到,荒淫的朱乔春竟是将主意打到了落银身上!

    “这……大人,您可要三思啊,土匪之女岂是可要迎娶过门的,被人抓到把柄,只怕对大人不利啊!”较清醒的望阳镇知县,劝阻道。

    朱乔春笑着摇头,“我可都计划妥当了,我来汾州这些年,也该做一件像样儿的事来长长脸了……那白头山上一窝土匪,危害乡民,罪大恶极,简直罪不可赦!”

    他吃了口酒,又发着狠道:“待下月十五,事情安排妥当,本官必要亲手将他们绳之以法!”

    说的就好像,他真的要做一件为民除害,光荣无比的事情一般。

    众人听到这,算是明白了。

    朱乔春这是打的一箭双雕的主意。

    白头山上哪儿还有恶匪,他们向来低调,近年来更是销声匿迹,百姓都说他们大许已经弃暗从明了,也是好事一桩,朱乔春现在却以“剿匪”为旗号,想将他们绳之以法?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什么条儿顺盘儿亮的小娘子……

105:共同进退

    到时他一句已将恶匪全部歼灭,再暗地里将美人儿带回府里圈着,又有谁知道?

    有人不由在心中暗自腹诽道:真想剿匪,那你去凤阳山啊。

    心里如何,面上还得奉承着,一个个的,接二连三地提前恭贺朱乔春新添功绩,再抱美人儿。

    朱乔春那模样,那叫一个高兴的没边儿啊,心里美的简直要化了。

    徐折清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其实,关于落银的身份背景,都是由凤阳山上的王大来一家提供来的,他们不过是为了报复,而正在避风头的马老大正惦记着怎么对付叶六郎他们,将茶园抢过来呢,现在倒好了,由朱乔春以官府的名义亲自来做。

    到时,马老大他们只需暗地里观望,必要时出手相助便是。

    双方已经达成协议,剿匪的功劳和美人儿自己是归朱乔春的,至于茶园,就归马老大所有。

    真是合作无间,官家土匪一家亲,实乃难见的楷模。

    ……

    徐折清从朱府回到住处之后,几乎是坐卧不安。

    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今日朱乔春说要上白头山剿匪的话。

    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官府的举措。

    不像他之前,跟落银合作,对她的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纵然朱乔春心思再如何龌蹉,但这件事情名义上他绝对站得住脚,而若他徐折清强加阻拦,便是妨碍官府办案,包庇匪贼。

    可若让他坐视不理,他自认如何也做不到。

    落银的价值绝不是下半生被囚禁在朱府里,过着晦涩的生活,甚至于她的烈性,只怕会选择宁可玉碎不能瓦全。

    一想到这里,他便坚定了立场——决不能让朱逢春得逞!

    下定了决心之后,这道难题便横隔在眼前了。

    必须要尽快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来。

    徐折清坐在书房里,直到夜半子时,姿势都未有变换过。

    徐盛立在一旁,呵欠连天,是不知自家少爷中了什么邪,这么坐着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少爷……不如您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想也不迟啊。”

    徐折清心中将事情的利害关系,牵扯到的问题逐一考虑了一遍,眼下听徐盛打岔,下意识地就道:“你先下去歇着,我晚些再睡。”

    徐盛叹了口气,只得听命下去。

    出去之后,将书房的门轻轻带上。

    关门的声音“吱”地一声长响,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徐折清食指轻叩着桌案。

    忽然,他眼睛一亮。

    一个计策浮上脑海。

    既然朱乔春想一箭双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何不……将计就计?

    朱乔春既想得这剿匪的功劳,他便成全了他又有何不可呢!

    ……

    次日天色刚一放亮,叶六郎便听有人在敲门。

    匆匆地穿衣起了床,推开门,边朝院子里走去,边问道:“谁啊?”

    对方并没有应答,叶六郎觉察到不寻常,不免就有几分防备,并未直接开门,而是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却见是一个身穿灰衣,头上带着蓑帽的男子。

    叶六郎看不清他的面容,刚想开口,却见对方环顾了四周一番,将帽摘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来。

    “叶老伯,是我,徐盛。”对方说道。

    叶六郎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边道:“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这么早过来,徐公子没来吗?”

    徐盛摇摇头,表情有些慎重,“叶老伯,我就不进去了,你这山上只怕已经有了官府的眼线在暗下监视,这封信是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们的,让你们务必好好想一想,若是考虑好,三日之后望登楼见。”

    现在,叶六郎他们的举动基本上都在朱乔春的掌控之内,要见徐折清,定然不可以大张旗鼓,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叶六郎一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神色惊愕地接过信来,还未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徐盛便匆匆离去了。

    走之前,再次交待:三日之后昏时,望登楼见。

    听得动静跟着起了身的落银,走到院子里,就见叶六郎站在洞开的大门前,手中捏着张信纸,一动不动的。

    “爹,怎么了?刚才是谁来过吗?”

    落银疑惑地问道,声音带着些初醒的朦胧。

    “银儿。”

    叶六郎好大会儿才回过头来,神色是落银从来没有见过的凝重,他对落银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看看……”

    见他反应如此,落银眼皮不禁一跳,疾步走过来,将叶六郎手中的信接了过去。

    快速地将信上的内容看完……

    晚间,叶六郎考虑了一整日,还是决定将事情摊开告诉南风母子二人。

    南风少年心性,闻听当即拍案怒道:“剿匪?亏他想的出来,我们何时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他分明就是借机报复!”

    李方氏也恼怒不已。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月娘也气的不行。

    当时他那样欺侮落银,他们做出合理的反抗怎么了?现在他却要赶尽杀绝?这个世间难道当真没有公平可言吗?

    “我们不走!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领能把我们白头山给剿了!”南风越发来气,坚定地道。

    一直没有出声的落银开口了,静静地道:“不要赌气,我们不是朱乔春的对手……更不是,官府的对手。”

    “那怎么办!”南风完全冷静不下来,“难道就这样咽下一口恶气吗!你们咽得下去,我可咽不下去!”

    “不然呢,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着死吗?等着死在朱乔春的手里吗?”落银抬眼看向他,目光冰冷的让南风一时怔住,“我……”

    叶六郎看了眼落银,又对南风道:“你先冷静冷静,这件事情,我们绝不能硬碰硬……”

    南风愤愤地将拳头握紧,不语。

    “这一次……只怕真的逃不掉了。”李方氏叹着气,心中有气愤,但更多是担忧和惊惧。

    他们区区几个人,官府真的动起手来,还不是跟碾死几只蚂蚁那么简单吗?

    逃?又能逃多远,一辈子顶着逃犯的罪名,如何能安生的活下去?

    虫虫不明所以地看着大人,见气氛紧张,许久都没敢开口插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怯怯地扯了扯落银的衣角。

    落银垂眸看他。

    虫虫适才试探地问道:“姐姐……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搬家了?”

    只听明白,下山什么的。前段时间,爹娘和姐姐不也是在说这件事情吗,为什么感觉气氛完全不同呢。

    落银犹豫了片刻,对他展开一个安抚的笑来,点头道:“你不是说山上不好玩,山上冬天的风吹得你很冷吗?我们提前搬走,好不好?”

    虫虫见落银神色是一贯的亲切,才放下了一颗小小的心,咧开小嘴儿一笑,点头说了个“嗯!”字。

    叶六郎看着落银,似乎有些踌躇。

    继而,他朝南风母子俩道:“离他们行动的日子还有个把月,我们再慢慢商议就是了,现在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睡吧。”

    李方氏点着头。

    在这耗着,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那你们也早些歇着,我跟南风就先回去了。”

    南风随着李方氏站起身来,犹豫好大会儿,才道:“叶叔,落银,方才我说那话是一时气急了……你们也知道我脑子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但你们在哪儿我和我娘就在哪儿,要走一起走,要留下咱们一起留下。”

    “那是自然,不管怎么样,都要同进退。”叶六郎笑了笑。

    南风也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这才同李方氏一同离去。

    月娘起身,将人送到门外,目送着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静静站了片刻,才折身返回屋中。

    虫虫正坐在落银腿上,将头靠在她的怀中,神色极为的依赖,小孩子也是很敏感的,像是觉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要来临了一样。

    落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看向叶六郎,问道:“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

    自从看了徐折清的书信之后,叶六郎便表现的很不寻常,而且落银明显地感觉到,这种不寻常并非是因为朱乔春要上山剿匪,而是其它。

    毕竟,若是按照徐折清的计划来办的话,基本上是万无一失了,甚至,免去了太多太多的后顾之忧。

    唯一要下的决心便是——离开白头山,随徐折清前去祈安,也就是青国的京城。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差不多只有两条路了,另一条就是南风方才所言,留在白头山上跟他们一拼死活,但结果并不预料,说白了就是等死。

    所以,但凡是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所以落银不懂,叶六郎在犹豫什么?

    是舍不得白头山吗?不,这个答案显然太没有说服力了。

    那信月娘也看过了,她跟落银的想法差不了多少,觉得叶六郎是在犹豫不决。

    虽然她嫁给叶六郎十多年,但她心里却清楚,这个共枕的男人身上,有着太多她不知道的过往。

    月娘在落银身边坐了下来。

106:人未归

    眼瞅着这娘仨这么望着自己,叶六郎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不确定,妻子和孩子是否能接受得了。

    “爹,事到如今,不管怎么样,我和二娘都支持你的决定,你有什么隐忧也告诉我们便是。”落银说道。

    叶六郎是一家之主,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考虑,这一点,落银毫不怀疑。

    而且跟月娘的一无所知不一样,那一晚,无意中听到了二伯叶流风跟叶六郎的对话的落银,早已知晓了叶六郎身为重犯之子。

    所以她想,叶六郎的犹豫可能是跟这个有关系。

    叶六郎在他们娘仨对面坐了下来,先是抬手倒满了一杯水,才道:“其实,我原本是京城祈阳人士。”

    果然是啊,落银心道。

    相比于落银的反应,月娘简直是天差之别,她瞪圆了眼睛,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六郎,你不是夏国人吗?”

    这下换叶六郎和落银愣住了。

    叶六郎,是夏国人?!

    叶六郎万分不解地看着月娘,问道:“我何时又说过自己是夏国人了……我怎么不记得?”

    月娘表情一时有些慌乱,急忙掩饰道:“你忘了吗?你有一次……喝醉酒的时候,告诉我的啊。”

    叶六郎喝醉酒,是一向很难记得清事情的。

    他笑了笑,道:“大概你听错了,我是祈阳人。”说着,他笑意散去,看着落银道:“倒是银儿的亲生母亲,是夏国人没错。”

    原来是这样……

    落银将这个事实接受并消化。

    叶六郎才又继续说起自己的事情来,“我父亲原本是工部侍郎……后因修筑堤坝时贪污渎职,完全没有按照原定的工程来修筑,当年又遇涝灾……致许多良田和百姓遇害,后来被查出来之后,圣上大怒……抄了家并满门抄斩。”

    他的口气虽然带着哀伤,但却不难发现,他对这位口中的父亲,并无太大的怜悯,不然便不会用到“贪污渎职”一词来形容他的过错。

    “而我身为庶子,既没有大哥的远大抱负,也没有二哥的武略,兄弟中数我最不起眼,自打我十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之后,父亲便待我一日不如一日……那时年轻气盛,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四处游历,去了夏国。”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好想象了。

    叶六郎因此保住一命,并在夏国认识了落银的生母,后来他想通后,带着有孕的妻子回了祈阳,才知道家中发生了灭顶之灾。

    那时风头正处於紧张的时候,为了顾及妻子和肚子里孩子的安危,叶六郎不得不逃离祈阳。

    “后来准备回夏国的时候,途径白头山,遇到了打劫的老寨主。”说到这里,叶六郎有些哭笑不得,“却不料你娘临盆了,老寨主劫没打到,倒是救了银儿一条命……”

    后来也是觉得无处可去,亦不想去寻那些故人,以免拖累人家,于是叶六郎便留在了白头山。

    再后来的事情,月娘和落银都知道,不必他再说了。

    虫虫不知道何时已经在落银怀里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吸声可闻,稚嫩的小脸十分安宁。

    叶六郎看着月娘和落银,苦笑了一声,道:“怎么觉得,你们一点儿都不怕呢?”

    “有什么好怕的?”

    “为何要怕?”

    母女二人一起出声反问他。

    叶六郎一时怔住了,“怕我是通缉犯的身份啊……”

    月娘柔柔地一笑,道:“我当初既然知道你是土匪都敢嫁了,就岂会怕什么通缉犯?再者说了,那是你父辈犯下的错,与你没有干系。”

    看着妻子一日既往的柔美面孔,叶六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口处萦绕着一腔暖意。

    “就是,再者说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爹你又是年幼就离开了祈阳,就算回去也没人认得咱们,咱们平日里再小心着一些,定无碍的。”落银也安慰道。

    叶六郎听着这话,就笑着摇头,“爹自然知道的,爹就是怕你们担心害怕,所以这才……”

    却没料到,这对妻女竟然反过来安慰他。

    一家三口不由相视一笑。

    摊开了心扉,将事情都说明白之后,一家人这才算是敲定了按照徐折清的计划行事……

    外头更深露重,夜色漆黑无边,叶六郎几人更是自知前程未卜,但此刻一家人好好地坐在一起,便觉得不管日后如何,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便是最大的恩赐,什么都不怕了。

    ……

    三日之后,叶六郎一家还有南风母子二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望登楼,刚一进酒楼,便见徐盛等在大堂中。

    “少爷在二楼等着你们呢,咱们上楼吧。”徐盛上前来,说道。

    落银一行人便随着徐盛上了二楼,在一间包厢前停住脚步,徐盛抬手轻叩了门,待得了允,才将房门推开。

    落银等人进去之后,徐盛则是将房门关上,守在外头,把风儿一样。

    徐折清今日身着一袭白衣,上面绣着青翠挺拔的青竹,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

    见人进来,他起身示意道:“诸位请坐吧。”

    南风和李方氏压根是来旁听的,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落银一家去哪里,他们便去哪里。

    徐折清径直开口跟落银问道:“考虑好了吗?”

    他一般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总带着清浅的笑意,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落银也不拐弯抹角,点头道:“我们商量好了,就按照徐大哥所说的来做。”

    徐折清弯了一弯嘴角。

    他就知道,落银是个很理智的人,很懂得权衡当下利弊,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她也该清楚……他这个忙不是全靠人情,白白忙他们的。

    果然,就听落银很有自知之明地开口问道:“日后若我能有帮得上徐大哥的地方,徐大哥开口便是了。”

    话匣子既然已经打开,徐折清也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来,“别的没有,只有一件事情——待到了祈阳,你进徐家茶庄如何?”

    落银愣了一愣。

    叶六郎和月娘等人则是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徐家茶庄,可是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的地方啊。

    徐折清这哪儿是条件,分明又是在帮落银。

    落银对上徐折清的目光,心底多少有些复杂。

    说实话,徐折清这回肯帮他们这个忙,也是冒了很大的险的,这个要求根本不算过分。

    落银时刻都记得,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商人是什么,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里,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徐折清也看着她的眼睛,最后无声地一笑,垂眸去倒茶。

    “徐大哥言重了,只要徐大哥不嫌弃我不懂得地方太多,进徐家茶庄,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无妨,有我教你,往后你不会的,我一一都会教给你。”

    闻此,落银释然一笑。

    为了不让朱乔春派来暗下监视他们的人觉察到什么不对,接下来的日子,叶六郎他们一切都按照平常的生活习惯来进行,该吃饭吃法,该下山下山。

    平和的表面,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因此,朱乔春也渐渐放下了警惕,全心全意地准备着下月十五的攻山计划。

    听说白头山上人虽然不多,但功夫高强的却有几个,且为了能确保他能一举将日思夜想的小美人儿搞到手,朱乔春不得不静下心来静候时机。

    望登楼里商议完了具体的事宜之后,徐折清便动身去了外地的茶庄巡视,待到了行动之日再回汾州。

    叶六郎前日里将这场莲心茶得来的两千两银子都如数兑换成了银票,家里的东西也收拾了个差不多。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看似一切如常的白头山,实际上却处处充斥着一种离别的气氛。

    此次远去祈阳,这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再回白头山了,这个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说没有留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对落银而言,最舍不得的,便是这几亩茶园了。

    虽然知道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但这座茶园是她亲手建起来的第一座茶园,无不都是满满的回忆,承载着伤心、汗水,更多是则是收获时的欣喜,想到再过不久,它们便要化为灰烬,心中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抽搐。

    随即,她脸色便坚定了起来——就算是毁掉,也比落在那伙丧尽天良的贼人手中要好千倍万倍。

    没错。

    她将头靠在身后的柳树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又徐徐地吐出来。

    将脸偏过去,望着上下山的走道方向,呆呆地出神。

    这是这些日子来,她最常做的一件事情。

    或许是近来也的确无事可做,她常常在这里,一坐便是半天。

    “易城,你究竟回不回来了。”

    她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语一般,一阵山风吹过,就将尾音给卷的无影无踪了。

    衣角和青丝均被风扬起,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单薄起来。像是风再稍大一些,便能将她吹走一般。

    ……

    再过几日,糠椴树都要开花了,你到底还回不回来了……

107:远走

    夕阳没入西山,只留下一片又一片火烧一般的红云。

    原本一片青翠的白头山上,此刻被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色彩,鸟兽似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早早地栖藏了起来。

    山南脚下,松树林中,密密林林地站着数百人,身着统一的上灰下蓝的官差衣着,襟前印着一个大大的‘兵’字,腰间别着刀鞘,个个神色素严。

    “大人,天黑还得等会儿,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一身官服的朱乔春翘着腿坐在高凳上,接过一旁笑的无比谄媚的师爷递来的茶水。

    望着通红的云彩浮在山头的情形,朱乔春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笑意,他吃了一口,冷笑了声,道:“这回定叫你们插翅难逃!”

    师爷忙躬身笑脸奉承着,“那是自然,大人计划周密,他们定然毫无所觉,只待天色一黑,便能将这些匪贼一网打尽!”

    “回头论功行赏,本官必记你一个!”

    “谢大人,谢大人!”师爷欢喜不已。

    朱乔春这人很爱听别人拍马屁,师爷这句话说得很称他的心意,一时间,脸上简直要笑开花儿来了。

    美人啊美人,我可等了你两个多月了……别急,待会儿爷便将你带回家了。

    “哈哈……”

    一阵令人头皮发毛的笑声响起,惊起了一群在枝头栖息的飞鸟。

    顿时,朱乔春头顶便响起了“哇——哇——”的粗劣嘶哑的叫声。

    朱乔春圆目一瞪,挥着袖子驱赶着,“真晦气!快,快给本官把这些乌鸦全部赶走!”

    一时间,围在他身边的几十位官差,全部过来驱赶这群聒噪的乌鸦。

    越是如此,它们叫的便越发凄厉难听起来。

    一时间,整个林子里全被乌鸦的叫声被填满了,让人闻听没办法不心慌。

    朱乔春很迷信,一时间心里既不安又烦躁,望了眼天色,他挥起袖子道:“不等了,现在就上山去!除了那小娘子之外,统统给我杀无赦!”

    众官差忙领命道:“是!”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朝着上山的路迅速地进发,朱逢春平日里贪图酒色,不曾走过山路,走到半山腰,便累的气喘吁吁,由师爷扶着歇脚。

    “累,累死本官了……”朱乔春看了眼身边的师爷,道:“你背本官上山去。”

    师爷心里咯噔一下。

    妈啊,他这瘦竹竿儿一样的身材,哪里能背的动朱乔春?何况,这还是崎岖的山路!

    他不由哭丧着脸,看着朱乔春,笑的比哭还难看:“大人……这,小的……小的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啪!”

    朱乔春一耳巴子扇在了他的脸上,斥道:“背都背不动,那本官养你何用!”

    师爷心中再如何,脸上只能陪着笑。

    就待朱乔春再欲发作之时,却听前方有慌乱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有官差确定了情况,忙出声喊道。

    朱乔春眼皮子一跳,也顾不得去刁难那师爷了,提着官袍往上噔噔噔噔地跑了上去,前方的官差自觉让路到两侧。

    一到最前头,看清眼前的形势,朱乔春的眼珠子简直要掉下来了。

    原来山头处那通红的颜色,根本不是什么火烧云给撩起来的,而是因为着了大火了!

    滔天的火势熊熊燃烧着,随着山风发出“呼呼”的巨响,山上草木繁盛,又有山风助阵,火势蔓延的速度简直惊人!

    “这是怎么回事!”

    朱乔春暴跳如雷。

    “小的们……小的们不清楚啊……”官差战战兢兢的。

    “还愣着干什么,去山下取水,灭火!”

    “快!给我灭火!”

    朱乔春急的直跳脚。

    一时间,取水救火,上上下下的官差乱成了一团。

    “快!”

    上山下山的路难走,他们根本走不惯,还要来回提水,最多两三趟便撑不住了,再者说了,远水近火,杯水车薪,朱乔春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火势已经将整个山头席卷,白头山周遭被映照的通亮犹如白昼,火焰时而随风窜的老高,发出悲鸣的声音。

    后山下,月娘和李方氏望着此情此景,正不住地抹着眼泪。

    南风和叶六郎亦是神色颤动,眼见着昔日的家园一寸寸地化为乌有,只觉得一颗心沉重的几乎要坠入悬崖一般。

    落银亦是望着疯狂肆虐的火舌,身形僵直着——这把火,是她亲手点燃的。

    今夜十五,分明还未到子时,她却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身体里,滔天的寒意,纵然是这等火势,也无法将这种冰冷融化分毫。

    “你要记住,从这一刻开始,白头山的叶落银,已经跟着这场大火一起消失了,从今以后,你是另一个叶落银,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徐折清深深地望着她。

    几人一听徐折清这话,泪意更是止不住。

    没错,从这一刻开始,白头山上再没有土匪,他们土匪的身份会全部得以洗脱,从今往后,他们会过着跟普通百姓一样的生活。

    再不必担惊受怕。

    可……又是这么的万分不舍,曾经的白头山,曾经的他们。

    “走吧,要赶在天亮之前出城,否则事情就难办了。”徐折清看着几人说道。

    月娘点点头,边擦着眼泪道:“好……”

    南风和李方氏,月娘几人便钻进了马车里,却见落银仍旧挺直着脊背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塑一般。

    叶六郎上前拍了拍落银的肩膀,道:“银儿,我们走吧。”

    落银最后望了一眼燃烧着的白头山,似想将它烙进脑海中去。

    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掉这个画面。

    ……

    身下马车摇晃着,马车帘时而微微被风掀起一角,带着火焰气味的夜风钻入车中。

    周遭安静的,只有马车轮滚动的声音。

    马车在深沉的夜色中,渐渐地驶远,逐渐消失在夜幕里,无影无踪。

    别了,白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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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整个汾州城里的百姓,都能远远看到望阳镇外那火势滔天的情形,足足染红了半边天际。

    直到天亮,火势才渐渐趋于减弱。

    太阳出来了,却没有将周遭点亮多少。

    浓浓的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朱乔春已经从最初的暴怒,变成了现在的无力发作。

    数百名官差都已经累的不行,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火灰,差服亦被山上的荆棘和乱石刮破,可谓是狼狈不堪。

    “阴谋,一定是阴谋!”朱乔春愤愤然地道:“这火怎会无缘无故地烧起来,定是他们自己点的火,他们定是趁乱逃跑了!”

    说着这,他才恍然道:“快,你快去衙门,传我命令,封锁城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快!”

    “是,小的领命……”被他手指着的官差,有气无力地领命下山而去。

    师爷也折腾的没了半条性命,看着山上的情形,道:“大人,不如先留些人在此看守着。大人先回去休息休息,然后把几位知县大人传来,再好好商榷此事。”

    朱乔春虽然气,但一整晚地下来,本就经不起折腾的身体却也实在是吃不消了。

    如今,除此之外,的确也无其他的办法,在这干站着,也站不出什么狗屁名堂来。

    “走,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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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大人认为如何?”

    “我看……不好说啊,这白头山上的匪贼,近年来还算循规蹈矩。”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山都烧了,人定然是逃了!”

    “万一是意外失火呢?”

    “咳咳。”坐在前头的县令,忽然轻咳了几声,另外两个讨论的人,立马就噤了声,正襟危坐着。

    果然,就见朱乔春走了进来,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再由姨娘们伺候着用了膳食的朱乔春,脸色仍旧十分地阴沉。

    “下官参见朱大人。”几位周边城县的县令齐齐施礼。

    朱乔春瞄也没瞄他们一眼,走到宽背大椅上一pi股坐了下去,才朝他们摆摆手,示意免礼。

    “情况,师爷都给你们说过了吧?你们认为这伙土匪会逃到哪里去?”

    “这……”

    几人不知该怎么说。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说错了到时候倒霉是还是他们。

    他们又不是那些匪贼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们会跑去哪里……

    “这什么这!问你们话呢,都聋了吗!”朱乔春心里压着火显然是没处发泄,来拿他们撒气来了。

    “下官愚钝……”

    几人忙垂首道,神色惶惶。

    朱乔春气的一把将肘边茶案上的杯盏和茶壶全部挥砸到地上,滚热的茶水飞溅的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完了还不够,又豁然起身,指着他们一通狠骂:“你们除了吃饭玩女人还会什么!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本官在上头护着你们,你们早回家挑粪去了!现在出了事情,一个比一个会装傻充愣!我留你们有什么用!”

    几人被吓住,连忙跪地认错。

    师爷在一旁苦皱着一张脸——希望大人找他们发完火,自己就能免过一难。

    适时,却见有官差走了进来,行礼罢,禀道:“启禀大人,白头山上的人全部找到了,按照大人先前提供的线索,六人一个不少……”

    什么?

    找到了!

    众人全部都是一喜。

    这下好了!

    “人呢!在哪儿!”朱乔春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大人,人已经被我们抬回来了,现就在院外。”

    抬回来?

    朱乔春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词的不寻常,却没时间多问,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师爷和几位知县连忙跟了过去。

    待朱乔春满心欢喜的跑到前院的时候,仅只看了一眼,便觉胃里一阵翻涌,刚吃进去的饭食,全部一股脑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快,快给本官抬出去!”

    有官差上前道:“大人……这就是您要抓的那六人,在白头山上发现的,体态和年龄都完全吻合,只是找到人的时候……已经烧成这个样子了。”

    “你说什么!”朱乔春不可置信地怒吼道。

    这会是他要找的美人儿吗,这这这,这根本就是不堪入目,面目全非!

    跟过来的师爷和县令,不做防备一下子看到躺在木架上,烧得漆黑如炭露骨,大小不一的六具尸体,也是一时间吓得急忙后退。

    师爷见朱乔春吐得脸色发青,站不稳脚跟,忙又将人扶了进去,并交代将这些尸体抬下去,让衙门里的验尸官来检查性别和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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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乔春既痛又怒。

    纵然他再不想承认,但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验尸官检验出来的结果,正如那名官差所言,确实是跟他所知的那些人的性别和年龄,完完全全的吻合。

    “看来这火应该是意外引发的山火……”

    “也有可能是他们事先得了消息,知道逃不出去,便引火自焚也未可知。”

    几名县令各自抒发着己见。

    却听朱乔春喝止道:“够了!方才问你们屁也不放一个,现在在这儿装起事后诸葛来了!”

    人都已经没了,怎么起的火还重要吗!

    他要的是美人儿,是美人儿!

    朱乔春简直气的要吐血了。

    几位县令见他又有发作的迹象,连忙好声好气地劝慰道:“大人言重了,美人儿没了还可以再找,这天下之大又何愁没有称心的女子?”

    “柳大人所言极是,再者说了,不管如何,白头山上的土匪还是已经尽数被剿了,上报到朝廷,大人一样可以领赏啊。”

    “没错儿,大人要往好处想才是。”

    这话说的都没错。

    想到还有赏赐拿,朱乔春这才勉强消了些气。

    唤了师爷过来,让他去拟文书,上奏朝廷此次他剿匪的“功绩”。

    几位县令告辞之后,朱乔春脸色正了许多。

    这回白头山失火,茶园也被毁了,马老大这人不讲道理,势必会找他理论……

    这么多年来,他们与其说是互相帮助,倒不如说是互相压制。

    去年年底,马老大他们劫了一笔大生意,是一批无比贵重的玉器,价格不菲,好不巧的是,竟然是运往京城的东西。

    事情闹大,又是在他的管辖内,上头的命令一个月前再次下达,让他半年内务必将被劫的玉器寻回,是务必。他上头的人本来也知道凤阳山是他罩着的,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而这回,态度强硬的程度前所未有。

    由此可见,这玉器的买主,只怕身份不凡。

    马老大日益嚣张的态度,早就让朱乔春心生不满,只怕他迟早有一天会爬到自己头上来,这件事情下来之后,他便在犹豫要不要将凤阳山给端了。

    白头山被烧一事,更让他下定了决心,要先发制人。

    朱乔春眼里闪过一抹寒光,示意师爷附耳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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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篇幅略长了啊,因为是本卷的最后一章了,下一卷,就是写落银去了祈阳后的生活啦~

108:初至京师

    宅屋高立,白墙青瓦朱门。

    花岗石铺就的宽阔主街,路面平整却不打滑,可容得五辆大马车并行,辅街和小道,则是青石板铺就,清新怡人。

    街边商铺酒楼相邻,旗幡随风高高扬起,街上人流不息,衣着多是考究,男子锦袍加深冠发高束于头顶,女子亦可大大方方地行走在街上,簪花敷粉举止得体,纵然并非富贵人家,衣着打扮多也是整洁干净,赏心悦目。

    此处便是祈阳,青国京都。

    三日前,叶六郎一行人随着徐折清初来此地,顿觉自己灰头土脸,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这里与白头山,显是天壤之别。

    叶六郎许是因为在这里出生的缘故,头一个适应了过来。

    大人还好,虫虫却是看到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会亢奋好大一阵,经他的感染,众人因背井离乡而产生的情愫渐渐地消散不少。

    徐折清思虑很周全,并未急着让落银进茶庄,而是给了她半个月的时间来适应。

    这所宅子本是徐折清要送与他们住的,却被叶六郎和落银婉拒了,认为麻烦他的地方实在太多,在父女二人的百般坚持下,最后徐折清只得妥协,按照京城这边的宅屋价格,收了他们一千两银子。

    这宅子不算多大,但也分三间内院儿,正偏两厅。

    主院自然是给了叶六郎和月娘领着虫虫住着,偏院则是住着李方氏和南风母子俩,而主院后头的最小的一间内院,便留给了落银单独住。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落银便整顿起了花草来。

    跟在白头山一样,她在院中搭了一个花架,移来了紫藤花。

    南风知道她爱摆弄花草,将自己院儿里的一盆盆花全部搬到了落银院子里来。

    院子本来也就不大,如此一来,除了留着走路的小道儿之外,两侧可谓是摆满了各种花草。

    午时过后,徐折清过来的时候,徐盛竟也抱了盆草过来。

    落银有些哭笑不得,“徐大哥,我这院子里已经没处儿放了……”

    徐折清摇了头,“这不是花,是艾草。你这院中放这么多花草,夏日里定然会招来许多蚊虫,种些艾草可以驱蚊。”

    “对啊,叶姑娘,这是艾草。”徐盛笑着说。

    落银闻听探目瞧去,果见是盆儿艾草,不由就失笑,“果然还是徐大哥心细,我竟还没想到。”

    徐折清笑了笑,让徐盛找了位置将艾草放置。

    落银将他请入外间里头,刚要去泡茶,却听徐折清道:“不必了,我坐坐便走了,茶庄里还有些事情等我去处理。”

    这么说,是特意抽了时间来看落银的。

    “这宅子住的可还习惯?”徐折清边问她,边环顾着四周的陈设,显然是落银自己改动过的,许多用来装饰的花瓶,壁画等都撤去了不少,一下子便觉得清爽利落的很多。

    落银含笑点头,“觉着很好,有劳徐大哥费心了。”

    前前后后的,若不是徐折清帮衬着,也没法儿这么快便安定下来。

    “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徐折清半是开玩笑的口气,说道:“日后徐家茶庄,可是得指望你多帮忙才行。”

    落银自是满口应下。

    不说别的,就说帮他们洗脱身份这一点,便是太大的恩惠了,她一定会好好报答徐折清这个大忙。

    又闲聊了几句,徐折清便带着徐盛回茶庄了,并说改日再来看落银。

    落银将徐折清送出了大门儿之后,折身回来的时候,去了月娘的院子里。

    李方氏也在,二人正坐在院子里的井旁洗着菜。

    “二娘,李婶儿。”

    “银儿来了。”

    落银笑着走近,看了一圈儿,才问道:“我爹和虫虫,还有南风呢?”

    “虫虫在房里睡觉,你爹和南风出去了。”月娘答道。

    出去了?

    “出去作何啊?”宅子里需要买的都买回来了,一切都置办齐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出去能干什么呢。

    李方氏笑了笑,道:“他们说要出去找个活计做一做。”

    说着,她转头看向落银,道:“总不能全靠你自个儿来养活我们这么多人吧,南风也大了,总不好一直闲着,什么都不做。”

    以前在白头山,是不方便,现在来到了这里,叶六郎和南风合计了两日,便做出了这个决定来。

    落银倒没有介意过这个问题,但找个活儿做,是比呆在家里强太多了,而且南风又是要强的人,自然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

    叶六郎大男人主义,更是不必说了。

    “我和你李婶儿也会找些绣活儿带回家做。”月娘温柔地一笑,道:“咱们好好地过日子。”

    落银笑着点头。

    叶六郎和南风出去找活儿找了大半日,晚食的时候才回来,却是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活计。

    毕竟刚来这里,又没个人介绍,二人就似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能找到人家愿意收,又合自个儿心意的,的确不容易。

    月娘和李方氏安慰着二人,说反正也不急于这一天,慢慢找就是了,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嘛。

    叶六郎和南风也不灰心,第二日一早又出门儿接着找去了。

    “不然待会子咱们也出去走走吧,来了这些天儿,还没出过门呢?”李方氏边打扫着院子,边说道。

    月娘一听也有兴致,便转头去问落银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想着左右呆在家里也无事可做,也的确没好好见识见识这京都的样貌和繁华,便欣喜地点了头。

    收拾完罢,仨人带着虫虫便上街去了。

    这座宅子并非处于闹市,附近多是民宅,故平日里倒是很安静的,但离正街并不太远,走着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几人说说笑笑着,很快便到了。

    纵然那日跟着徐折清过来的时候,粗略地将祈阳城打量了一遍,但眼下细细看来,李方氏和月娘还是免不了一阵唏嘘。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楼。”李方氏望着前面不远处一座四层高,飞檐重顶,四面儿带窗的阁楼,感叹了一句。

    在到日后便要在这里扎根儿长住,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虫虫早上起的时候,闹起床气,便没吃多少东西,现下到了外头一高兴,便吵着饿了。

    落银点了点他的额头,正色问道:“以后还闹不闹脾气,不吃饭了?”

    虫虫很懂得看她眼色,伸出一只小手儿来,保证道:“再也不会了……”

    落银满意一笑,就近找了个卖糕点的铺子,给他买了几块桂花糕。

    她拆将包着桂花糕的油纸剥开,弯腰递给迫不及待要流口水的虫虫,交待道:“小心着,莫要噎着。”

    “知道啦。”虫虫笑嘻嘻地接过来,一只手被月娘牵着,一只手抓着桂花糕吃了起来。

    落银手中还有两块儿,便问月娘和李方氏吃不吃。

    二人均摇头,李方氏还笑着说:“咱们虽然是从小地方来的,规矩懂得也不多,但也不能丢了这个人,又不是孩子,岂能堂而皇之地当街边走边吃东西哩?”

    落银不由失笑,却也认同李方氏的观点,便将那两块桂花糕收好。

    “婶子的意思是要入乡随俗吧,我看这京中的妇人,勿论富贵与否,都很懂得打扮自己,不如咱们也去脂粉铺里瞧一瞧,给婶子和二娘置办些常用的?”

    “这就不必了吧……”

    “还是算了,那些东西抹在脸上应也不习惯,我们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月娘也笑着摇头。

    二人一来是从没用过这些东西,跟京中女子的观念不同,她们觉得本本分分才是最好,打扮的太招眼是会令人耻笑的。

    二来,二人是觉得没有必要花这个银子。

    “老什么啊,二娘和婶子年轻着呢,你们看,她们哪个不比你们年纪大,我觉着你们打扮起来,定是比她们美的多。”

    月娘皮肤底子很好,但因常年吹山风,又从不保养,故这两年显老了许多,落银看在心底未免觉得心疼的慌。

    月娘和李方氏顺着落银所看的方向望去,果见是几位相携而行的妇人,个个打扮的都精致无比,略施薄粉,其实也没她们想象中的那么“招眼”。

    倒是她们这么粗劣的打扮,粗糙的肌肤,往人群里一站,确实挺招眼的。

    落银又在二人耳边吹了几句耳旁风,月娘和李方氏便松了口。

    女子都是爱美的,这跟年纪无关,她们之前是各种环境不允许,将爱美的心思紧紧压制在了心底,久到她们自己都忘记了,而如今却不同了,那些被压制的爱美之心便渐渐苏醒了过来。

    几人边走边看,没过多久,便见有一家不小的胭脂铺立在前方,店门上的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回春铺。

    “真是个好名字,二娘,婶儿,咱们就去这家看看吧。”落银笑着指向那间店铺。

    “好……”二人点着头,对看一眼,却见对方的表情似也有些紧张一样,毕竟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地方,不知道等下进了里头,该说什么好,万一出了丑可就难看了。

109:当众打脸(今日四更

    二人走到门口儿,便又犹豫了。

    月娘扯了扯落银的衣角,轻声地道:“银儿,不如咱们改日再来吧……”

    李方氏也跟着道:“对,对……改日吧。”

    落银看着二人既想去,又不好意思进去的样子,不由有些想笑,“作何改日啊,既然来都来了,就进去瞧瞧,若是不喜欢,大可以不买就是了。”

    说着,就扯着月娘的手往里头走。

    李方氏见状,只得牵着还在吃着桂花糕的虫虫跟了进去。

    里头的掌柜是个盘着妇人头的女子,微有些胖,正站在柜台前笑着跟客人介绍着什么。

    余光见有人进来,女掌柜就抬头望去,见进来的人穿着粗布衣裙,又是荆钗簪头,两名妇人竟还拿绣着蓝花儿的布巾包着髻发,不由有些想笑——这副打扮,都是几十年前时兴的样子了,这群人定是从乡下来的吧!

    藉此,她便有些不屑甚至于嫌恶的收回了视线,没好气地说了声:“随便看看。”

    一转脸又换上一副笑脸儿,对着那对衣着鲜亮的母女道:“这可是我们铺子里最新进的货,别家都还没有呢,全京城目前可就这么一盒!”

    李方氏见她变脸这么快,对她们态度如此,一时不由既气又羞愧。

    月娘也有些尴尬,对落银道:“咱们还是回家吧……”

    “不,既然都来了,不买点东西岂不是白来了。”落银亦是将女掌柜的脸色看在眼中,心中虽有不快,但也没打算掉头就走。

    只怕全京城的脂粉铺子,见她们这副行头,都得是这副模样。

    落银扯着举步不前的月娘走上了前去,打量着摆在柜前的脂粉,女掌柜腾出眼来看她们一眼,提醒道:“可小心些看,别给弄坏了。”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李方氏性子本就不好,一忍再忍终于发作。

    “你管我怎么做生意呢,你们这些乡下来的,顶多是开开眼界,哪儿有真买的?你们舍得花这个钱吗?”女掌柜笑着嘲讽道。

    “你——”

    “婶子。”落银阻止李方氏再跟她吵,拿起一盒胭脂来,道:“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李方氏这才转过头来,脸色却一时不得好转。

    那对买东西的母女也朝落银几人看了眼,皆是嫌恶地嗤了声鼻,后有些傲慢地问那女掌柜:“你这东西是不错,价钱怎么说?”

    女掌柜笑着道:“夫人果然有眼光,这东西既是好东西,价格肯定比寻常的要贵一些,这个数儿。”

    说着,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那妇人一件,傲慢不住了,惊呼道:“十两银子?!”

    女掌柜点点头。

    那妇人身旁的少女,约莫十五六的样子,脸部轮廓一眼看过去就有些难以相处的样子,闻言道:“你这店里一盒儿好胭脂差不多二两银子左右,水粉差些的还不足一两银子,这盒不过比那些好些罢了,怎么就这么狮子大开口?”

    “孙小姐此言差矣啊,这东西的确是值这个价儿,你看这总共有两层儿,一层脂粉一层水粉,就相当于买了两盒啊,再说了您看这粉磨得多细啊?你们又是熟客,我哪儿有狮子大开口的道理啊。给你们的可都是最低的价钱了,等过些日子,城里时兴起来这种新的胭脂,十两银子只怕都买不来的。”女掌柜做生意这些年,嘴皮子自然是没的说。

    妇人却还是觉得太贵,就没用过这么贵的胭脂水粉,再是两份儿东西,算一算一份也得花五两,真的不值。

    于是,便要拉着女儿走。

    “娘,我就是想要这个,咱家又不缺这十两银子!”少女不依地甩开她的胳膊,见李方氏几人朝这边打量来看,一时觉得丢脸,狠瞪了她们一眼,又转头去磨那妇人,道:“娘,你就给我买了吧……”

    “这……”妇人显然是很宠爱这个女儿的,一时又转头看向女掌柜,道:“花掌柜,你看我们也在你这买了这么多东西,能不能给便宜一些?”

    花掌柜为难地摇头了,“这真的是最低的价钱了。”

    妇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从来没有低声下气跟人磨价钱的经历,听掌柜一而再说不能降低价钱,便没脸再磨下去,扯起身旁女儿的手,道:“走,不买了,娘你去别家看看!”

    “不,我就要这个嘛!”这少女也是个固执的,说什么都不愿意走,一个劲儿地嚷嚷着,“今天你不给我买我就不走了!”

    ……

    李方氏,月娘还有落银几人见状不由满脸黑线。

    就连埋头吃东西的虫虫也不禁抬起头来看那位孙小姐,小孩子不知道思考,张口便道:“娘,姐姐,你们快看,好厉害的姐姐啊……”

    这句童言一出来,四周立马安静了。

    片刻,就听少女吼道:“你说谁呢!小兔崽子!”

    虫虫愣了片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温温和和的,他哪里见过这么‘生猛’的人,一下子就吓得六神无主了,手中的桂花糕也掉在了地上。

    “小孩子童言无忌,我们跟你赔不是就是了,你骂什么人啊!亏你还穿的人模人样的,竟然这么没有涵养!”李方氏顿时跳出来,指着少女的鼻子喝道。

    月娘也皱眉道:“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这位小姑娘是我们不对,但你又岂能开口便骂人?”

    完了,李方氏这句话一出来,少女彻底地暴怒了,连带着她娘也黑起脸来,根本没听见月娘的话,母女二人联手,开始了骂战。

    “你们这些乡巴佬,会不会说人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穿成这样还好意思进城来,脸皮真是够厚!说我女儿没涵养,你知道涵养两个字怎么写吗!”

    “快给我赔礼!”少女怒喝着。

    虫虫大约知道自己闯了祸,一时间哭得更大声了,女掌柜眼见着店门前陆陆续续地围起了看热闹的人,不由头疼,见李方氏干脆撸着袖子上前来了,忙去拦住,黑着脸道:“你别在我店里撒泼!”

    少女趁势走过来,伸手竟然就往李方氏脸上打了一巴掌,别看她年纪不大,力气却使得不小。

    李方氏整个人都僵住——她何时被人这么打过脸啊!

    那女掌柜见状也傻掉了,忙地一把松开李方氏。

    这这,这怎么能说动手打人就打人呢?

    虽说这个孙颦儿平素刁蛮任性,但还没这样大胆过,想是应该看这几人从乡下来,没有什么背景靠山,才敢如此。

    “快给我赔礼道歉,否则我就把你们送官!”少女孙颦儿冷傲地道。

    李方氏本欲还手,但听得送官二字,便顿时白了脸,因为先前的身份,导致她对官府仍旧十分的惧怕。

    一时间,手足无措。

    “送官?亏你还是京城人士,最基本的律法也不懂吗?”一直没开口的落银站了出来,眼里含着讥笑,“你先说的脏话骂人,又是你动手打得人,我倒想知道,你要报的是哪门子的官?哪个衙门会受你这一告?”

    “我……你——”少女一时被堵得脸红不已,她本来就是拿这话来唬她们的,并非真的要报官,当下无言以对。

    外头围观的人也发出一阵哄笑声,看向那衣着粗劣的少女站在那里,言谈不俗,是有种说不出的气场来,再看羞恼交加的孙颦儿,当下便见高低。

    “这不是孙记茶楼的掌柜的闺女和夫人吗?怎么在这里胡闹起来了?”

    “怎么这么欺负人?”

    “刚才好像还动手打人了?小小年纪就如此横行,再大些还得了?”

    孙颦儿利箭一般的目光朝门外投放过去,但人群混杂,根本就分不出是谁在说话。

    想骂人,但又怕到时传得更难听。

    外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孙夫人见状,上前拉起孙颦儿的手,又朝着落银几人狠声道:“不跟你们这些粗鄙之人计较!”

    说罢,就要拉着孙颦儿走。

    这个女儿,就是太任性太不顾体统了,回去要好好训一训才行!

    殊不知,孙颦儿之所以如此,一半是因为遗传,一半则是被她给宠出来的。

    “慢着。”

    二人刚欲走,却听一道淡淡地声音在背后响起。

    孙颦儿愤愤地回过头去,“你还想说什么,你莫要不识抬举,我——”

    啪!

    孙颦儿余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便整个人呆掉了。

    她缓缓地伸出手来,抚向疼热的右脸颊。

    她,被人打了脸!

    少女最看中的莫过于就是面子,被人当众打脸,孙颦儿当即就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张牙舞爪地朝着落银扑过去。

    却被落银一把握住手腕,几乎动弹不得,她这点力气,跟干惯了活儿又习了些武的落银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只见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泛着冷光,说道:“这一巴掌是还你的,教教你该怎么做人。若再敢动手,可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这句话,莫名地将孙颦儿给震慑住,一时哭也顾不得哭了。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被落银甩出了几步开外的距离。

110:找到活计

    觉察到周围非但没有同情,全是看笑话的目光,孙颦儿顿时没了理智,破口大骂了一声,挥着粉拳就要往落银身上砸去。

    月娘忙将落银推到身后来,怒视着孙颦儿道:“你再如此胡搅蛮缠,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话是有些中气不足的,但却满满都是护女心切地口气。

    李方氏也抱着虫虫站了过来,几人这么一站,气势倒是十足。

    落银站在她们身后,心里升腾出感动来。

    然而孙颦儿还没有来到跟前,就被人拦住了。

    而且拦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娘,我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不帮我出气也就算了,还拦着我!你是不是我亲娘啊!”孙颦儿失控地大喊大叫,乱踢乱挥着,简直没有丝毫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你给我住嘴!我看我真是把你宠坏了!”见孙颦儿如此撒泼,孙夫人脸上越发的挂不住了。

    这不是背地里,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明面上做的太说不过去,是会影响生意的。

    现在她万分后悔,当时不该存着看她们好欺负的的心思,没有在事情的最开始拦住孙颦儿。

    孙颦儿年纪小,现在又在气头上,哪里能明白母亲所想,心里越是难受偏偏母亲还这么训斥自己,孙颦儿脑子一短路,一时间干脆撇开孙夫人的手,径直躺在地上撒泼起来。

    “胭脂你不舍得给我买,我被人打你也不给我出气!你根本不疼我!”

    ……

    众人简直要看傻眼了。

    就连落银和李方氏几人都乐了。

    孙夫人的脸更别提有多精彩了,一时也是气的不行——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任性胡闹的女儿啊!

    强忍住要扇她几巴掌的冲动,她一弯腰将孙颦儿给强行提拽了起来,再不由孙颦儿分说挣扎,将人硬拽出了铺子去。

    这脸可是丢大发了,传到自家男人的耳中定得又叱责她们娘俩成日在外头给他丢人了……

    眼见此,周围的人笑的更厉害了。

    “上回在观音庙这孙小姐还闹了一出儿呢,你们听过没?”

    “是不是险些把观音像给砸了?哈,她闹得还少吗?怪不得及笄半年多都没有媒婆敢上门呢……”

    “谁家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可别指望过清净日子了!”

    “可不是……”

    众人眼见着那作死的母女俩渐渐走远,也都陆陆续续地散了,只想着这几日是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

    “你们也快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了,今天真是晦气。”花掌柜甩着手帕,往柜台后走去,一脸的不悦。

    月娘也道:“咱们走吧。”

    遇到了这档子事,今日或许真的不该出门的。

    李方氏边替怀中已经停止了哭泣的虫虫擦着眼泪,边道:“那就回去吧。”

    “婶子的脸受了伤,更得买些好的脂粉来遮一遮了。”落银却不急着走,看向那花掌柜,道:“方才你给那俩人看的脂粉,给我们包上两份儿。”

    掌柜一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那可是十两银子一盒,不是十文钱。”

    落银从钱袋中掏出二十两银子来,放到她眼前的柜台上,道:“给我们包起来吧。”

    “……”花掌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大会儿才回过神来,尴尬地道:“我这就给你们包起来……”

    竟然出手这么大方,比那为了十两银子磨磨唧唧的孙家母子好多少倍啊,她可真不该以貌取人,方才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日后可得长个记性才行!

    李方氏和月娘却过来为难地道:“银儿,这东西是不是太贵了一些……真的要买吗?”

    “不然还是别要了吧。”

    落银看向她们,道:“银子都给了,哪儿有不买的道理。二娘和婶子一人一份儿。”

    “可还真没用过这么贵的东西……”二人不由苦笑。

    几人拿着包好的胭脂水粉出了铺子,月娘才一脸不解地道:“方才那掌柜的不是跟人说全京城就那一盒吗,怎么……说拿两盒便拿两盒出来了呢?”

    落银闻言不由笑了笑,道:“她那样说是为了让人提升买到这仅有的一盒的优越感罢了,实际上这话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了。”

    不过也是一种常见的营销模式罢了,既然是好东西,她怎么可能只备下这一盒的货呢。

    月娘了然地点了点头,回头朝店铺里又看了眼。

    ……

    虽然有了这么一出闹剧,但毕竟没有吃亏,而且后头又跟看笑话似地,几人逛了一圈儿下来,不悦的心情便都如数散去了。

    最后又给叶六郎和南风添了套新衣新鞋,眼见着日头偏中,琢磨着也该做午饭了,这才回了家。

    几人说笑着,快回到家的时候,远远地却见自家门口站着人,走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是叶六郎和南风。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

    “你们身上这衣服打哪儿来的呀?”李方氏和月娘讶异道。

    叶六郎哈哈笑了两声,拍着胸脯道:“这是我们镖局发下来的衣裳,怎么样,够气派吧?”

    说着,还跟南风二人转了个圈儿,展示了一番。

    惹得李方氏和落银几人笑了起来。

    虫虫更是拍着巴掌,学着叶六郎的口气道:“气派,爹爹和南风哥哥都好气派!”

    笑罢,落银适才问道:“镖局发下来的?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找到活计了吗?”

    “是啊。”

    “说来这件事情还得多谢徐公子呢。”

    “怎么?是徐公子给介绍的活计吗?”月娘问道。

    “说来话长,你先开门儿吧,进去再跟你们细说。”叶六郎道。

    月娘这才想起来开门这事儿,笑着点头去开门。

    进了厅里,李方氏就迫不及待地探听具体的情况。

    叶六郎坐下来,笑道:“今日我们打听出来这里的一家大镖局‘万顺镖局’要镖师和趟子手,我琢磨着我跟南风会功夫应该可以,便过去了。谁知道那管事儿的一听我们是刚来京师的,便试也不让试,直接就说不行。”

    这也好理解,镖局里招的人至少是要稳定的,走镖更是不容闪失,初来乍到的外地人难免给人靠不住的感觉。

    “那后来呢?”

    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着叶六郎的话道:“当时我就挺不服的……找了那么多地方都是这个说法儿,我说要找他们镖局的大当家说话,那人不同意,三言两语的就吵了起来。”

    李方氏一个指头戳上去,责怪道:“你呀,什么时候都是个没脑子的,真动起手来,又是在人家的地盘儿上,你岂是他们那么多人的对手!不是自讨苦吃吗?”

    “娘,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也是一时气不过啊。”

    叶六郎笑了笑,“嫂子你也别怪南风了,他就那脾气,长大些就好了。”这才又道:“后来我们就见徐公子跟他们大当家的一起走出来了,原来徐家往外地输运的茶叶都是走的这家镖局,是这镖局的大主顾。徐公子听我们是来找活干的,便从中间说情作保,那大当家的见我跟南风功夫又不错,便亲自点头雇用我们了。一人发了这套衣裳,还说让我们明日便去镖局跟镖——”

    原来是这样。

    落银点头笑笑,“也真是巧的很,遇见了徐大哥。”

    不然这么好的活儿,只怕是落不到叶六郎和南风身上了。

    “徐公子真是又帮了咱们一回啊。”李方氏道。

    几人点着头,正如叶六郎那回说的,徐折清真是他们家的贵人。

    殊不知,徐折清亦是觉得,落银也是他生命里的大贵人。

    几人又问了些关于镖局的事情,才知道这家镖局在祈阳很吃得开,是赫赫有名的,几十年的招牌了。

    “那有谈月钱的事情吗?”李方氏后问道。

    “叶叔跟着走几趟镖便能转为正式的镖师了,一个月五两银子。我……那大当家的说我年纪小易冲动,暂时就先当着趟子手,一个月五钱银子……”南风说到这里,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去。

    趟子手跟镖师的区别,是很大的。

    “五钱银子也不少了。”月娘安慰道。

    落银也说道:“那大当家不是说你易冲动吗,让你当趟子手也是想磨练磨练,等你心性成熟一些,升做镖师也是早晚的事情。有什么好丧气的?”

    “银儿说的对。你也该好好磨练磨练了。”李方氏笑着说道:“能找到这么好的活计已经不错了,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放宽了心跟着你叶叔好好干!”

    被几人这么一通安慰,南风心里顿时就斗志满满了,仰起脸拍着胸脯保证道:“嗯!我一定好好走镖,争取早日成为镖师,一个月也拿五两银子!”

    “哈哈……”

    几人不由得被逗笑,点头夸赞他有志气。

    “净顾着说话,都忘记做饭的事儿了,都该饿了吧,我去做饭。”月娘笑着说道。

    李方氏和落银也跟着一起去厨房帮忙。

    “今个儿高兴,多炒俩菜,再整点酒儿!”叶六郎扬声说道,声音里满是高兴,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在白头山的时候,他曾经认定自己下半辈子就会那么活着了,从来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还能这么坦然地活在阳光下,有一份正经的活计,来养活家人。

    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111:两地相思

    第四更奉上~

    ※

    ※

    ※

    ※

    ※

    ※

    次日一早,叶六郎和南风早早用罢了饭,就整装待发,神采奕奕地直奔镖局去了,冲劲儿十足。

    月娘和李方氏见这爷俩已经有了盼头,二人便也坐不住了,用罢了饭,便带上了平日里的几件绣品,拖着落银和虫虫一起出门儿了。

    既然要做绣活儿,而且月娘的手艺又属上乘,李方氏经过这几年的练习也属于中上游,所以她们直接去了京城最大的绣庄——如云阁。

    跟昨日她们去的那胭脂铺不同,她们一走进去,便有绣娘上前笑着询问,需要什么。

    眼光更没有因为她们的穿着而有任何异样。

    果然,但凡大些的店,都懂得对待客人要态度一致的道理,这样生意才能长久。反而是那些小店,多是

    自诩开了店就了不得了,才会对客人挑挑拣拣,丝毫不懂为商之道。

    “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卖几样儿绣品的,您看看能不能收?”月娘本来就柔弱至极,这么一说,口气好的更是让人无法拒绝。

    听她们是来卖绣品的,那小姑娘也不含糊,笑着道:“这事儿我还真做不得主,不然你们先坐坐,我去请我们管事的出来跟你们谈?”

    月娘当即含笑道谢,说麻烦姑娘了。

    几人便坐在外堂等着,不多时,就有一个年纪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身着一身银色的盘扣儿对襟长袍,上头绣着精致的木槿花叶,五官平平,但眉宇间却有股浓浓的书卷气,乍一看,哪里像个商人,倒像是个学识渊博的书生才对。

    见到月娘几人,他先是守礼地一揖手,脸上挂着令人舒服的笑容,道:“在下如云阁掌事季牧风,方才听说几位是来卖绣品的?”

    落银几人忙站起身来。

    “正是。”月娘笑笑,示意李方氏将带来的绣品拿出来。

    季牧风点头接过,并未因布料的寻常而丧失兴趣,因为他方才第一眼就看到了不寻常的地方,再接过来打量了两眼,见手中的绣面儿正反两面都是栩栩如生的牡丹图,脸上的笑顿时凝住了。

    季牧风窒了片刻。

    “这是……双面绣!”

    他惊讶地出声。

    双面绣,已经失传很多年了,怎会突然出现在这位妇人是手中,他忙又问:“敢问这双面绣可是出自夫人之手?”

    旁边的几位绣娘一听到“双面绣”三个字,纷纷变色,放下手中的活都围了过来。

    “对,这绣品皆是我亲手所绣。还有其它的,是我嫂子绣的,下面那两块帕子便是寻常的绣法儿了。”月娘相比于他们的震惊,显得淡定的太多了,因为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懂得双面绣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搁她眼里,不过是比寻常的绣法儿费些心思,多花些时间而已,其他的并无太大区分。

    季牧风又将下面两块拿上来细看,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这样精湛的绣技,说是罕见绝不为过啊……

    一旁的那些绣娘,也都露出惊叹的表情来。

    季牧风向来是个赏识人才的人,当即便询问道:“二位夫人既是来卖绣品的,想来并非其它绣庄里的绣娘吧?”

    月娘摇摇头,“我们都是在家自个儿绣着用以解闷的。”

    李方氏在一旁也点着头。

    季牧风听得此言,顿时有些激动地道:“那二位夫人可有兴趣来我们绣庄做绣娘?在下保证,必定不会亏待夫人!工钱定是京师最可观的!”

    落银和月娘还有李方氏都有些错愕。

    她们来这儿,本来就是打着卖绣品的旗号来开一开路,看他们能不能认可月娘的绣品,而后再想着能不能接些绣庄里的散活儿拿回家做,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管事的竟然张口就要雇用她们为庄子里的绣娘!

    她们也觉自己绣的不错,但毕竟没跟外头的绣品做比较过,特别是此地又是京师,所以存了不确定的心思。

    眼下的情况,这等的好事,却是想也没有想过的。

    然而却是在落银意料之中的,她之所以建议月娘她们来最大的绣庄,便是想着能有高人慧眼识珠。

    “来这里做绣娘……这,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月娘喜出望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要拒绝的意思吗?

    季牧风微微皱眉,又问:“夫人可是外地来的?不会在祈阳长待还是?”

    “不不不。”月娘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落银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上前替她表达着自己的意思,道:“我二娘因为要看管我弟弟,所以暂时不能离开家,不然季管事您看这样成吗?让我二娘她们把绣庄里的活计拿回家做,然后按数儿收钱,怎么样?”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月娘点点头,笑着道。

    原来是这样……

    季牧风不由松了口气,这样也是无妨的。

    “自然没问题,由我们绣庄提供布料和花样儿,然后夫人来绣,绣完了到绣庄来交货拿银子,如何?”

    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月娘和李方氏肯定是没意见,于是季牧风又将价格谈清楚,普通的绣品和双面绣价钱不一样,大小不同价钱也不一样,总之极尽其详,而且开出的价格不低。

    一切都谈妥之后,季牧风当即让人拿来了一些绣料还有绣图,甚至各色的线和阵也备的很齐。

    专业程度可见一斑啊。

    落银和月娘道了谢,这才喜不胜收地离了绣庄而去。

    ……

    晚饭刚刚做好,叶六郎和南风便踏着暮色回来了。

    头几次走镖,必定不会让他们走多远的镖,出城不到百里,运送一车绢布而已,期间也没有任何风险可言,故天黑之前便赶回来了。

    饭桌上,提起一路上的见闻,南风可谓是滔滔不绝,眉眼飞扬,说到尽兴处还拿手比划着,连饭也顾不上去吃。

    叶六郎也说了些收获,说是跟带他的那位镖师学到了不少东西,觉得挺容易上手的云云。

    饭后,坐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月娘这才随口跟叶六郎一提做绣活儿的事情,叶六郎当然没有意见,月娘成日呆在家里,有个解闷儿的活计也好,只说不要让她太过劳累,适当地绣一些便可以了。

    月娘听在耳中,就温柔地笑。

    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情形,落银一时有些失神。

    如今,什么都妥妥当当,和和美美的。

    一切都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当。

    她本该觉得满足了才对。可是,却清晰的觉得心口处空缺了好大一块,任何东西都填不进去一样……

    她知道,那里装着一个人。

    抬头望向夜空,却见是阴阴沉沉的,一块块的乌云紧紧密密地挨着,星子仅能从缝隙中挣扎着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时隐时现。

    同一时刻的汾州城,却是月明星密,晚风习习。

    城中最大的华容客栈是整夜都不关门的,以防有夜里投宿的客人上门。

    二楼一间上房中,有身材欣长的男子立于窗前,巍然不动,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似若此刻漆黑夜幕中的繁星一般。

    窗外的夜风吹进房中,桌上的灯火便一阵剧烈的摇曳。火光将他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浓浓的暗影,整个人越发被衬托的不容侵犯。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一声“吱”地开门声响,划破了这种寂静。

    男子的身形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些,问道:“怎么样,查清楚白头山失火的原因了吗?”

    刚进来的黑衣人立在他身后,不管他看不看得到,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跪礼,而后才开口道:“回禀主子,白头山失火的原因被汾州官府定为是匪贼为躲避抓捕而自行焚的火。”

    男子闻听,沉寂了许久。

    那黑衣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将其他的消息也如实说了出来,“还有主子让属下打探的那些人,他们全部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尸首是衙门亲自验的尸,确凿无疑。”

    确凿无疑……

    男子深渊般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光彩也彻底黯淡了下来,顿时被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所取代。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口,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走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

    不,他绝对不信!

    叶落银是什么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会为了一个区区剿匪,便引火自焚?

    这哪里会是她的作风!

    可若是安好,又为何不给他回信?

    心神起伏之际,他一拳重重地砸在窗棂上,将窗子震得咯吱直晃。

    黑衣人抬眼看向他,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却也能使他觉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凉意,让人不寒而栗。

    他很好奇,那段时间里,主子究竟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情,遇到了什么人……

    是白头山上那窝山贼吗?

    可是依照主子的心性,又怎么会将这等人放在眼中?

    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他将头垂下,恭谨地道:“主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去了,此次您贸然来此,已经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男子打断,“我知道。你先下去吧。”

    黑衣人沉顿了片刻,只得道:“属下告退。”

    ……

112:一等制茶师

    这一日,落银起的极早。

    今日是她进徐家茶庄的日子,虽然不是正式的就开始上工,只是去熟悉一下环境和流程,但是她也十分地看重。

    自从来到古代,这可是第一次接触到正式的工作。

    她去耳房洗漱的时候,月娘已经将她要穿的衣服和鞋子给送了过来,并笑着道:“这身衣裙是我按照你的身量儿去铺子里定做的,还好赶得及你今日穿,来试一试好看不好看。”

    落银一怔,继而失笑道:“二娘,我这是去上工而已,又不是去相亲,怎么还特意给我定做新衣呢。”

    “瞧你说的。”月娘嗔怪地看着她道:“你平日里那些衣服都太素了,哪儿有女儿家的样子,虽然是上工,也得穿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按理来说,落银这年纪正该是爱打扮的时候,可她却对自己很不上心,凡事都力求简单。

    见落银瘪着嘴巴有撒娇的迹象,月娘即刻抢在前头道:“日后你的穿衣全部交给二娘,让二娘来给你捯饬这些。”

    见她眼神,落银几乎一刹那明白了月娘为何突然这样。

    她忽然一把握住月娘的手,柔柔地喊了一声:“二娘……”

    月娘眼睛一阵泛酸,反握住落银的手,低声地劝道:“银儿啊,二娘知道你是忘不了易城,可是……他若回来早该回来了。你现在年纪还小,眼光要放长远些才好……”

    而且易城的身份显然不寻常,她虽然也喜欢那孩子,也不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可既然他都已经没有任何音信了,就算是等也没个期限,女子不过这几年的青春,岂能就这样遥遥无期的等下去?

    所以,她便宁可落银能寻到一个安安稳稳,真心待她好的男子,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就足够了。

    落银眼神连闪了几下,抬头对上月娘关切的眼睛,笑道:“好啦二娘,日后我的穿衣打扮大权交给您便是了,随您怎样我绝无二话。”

    月娘既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哪里能不知道,落银这是在躲避话题。

    她又哪里能不知道,依照落银的聪明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最后也只能长长喟叹一声,“来,将这衣裳换上吧,二娘去给你们准备早饭,待会儿收拾好便去吃饭。”

    落银接过质地滑柔的衣衫,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二娘。”

    月娘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落银拿着衣服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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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来接落银去茶庄里的是徐盛,落银这边刚用罢早饭,徐盛便过来了。

    “去吧,早去早回。”月娘和叶六郎叮嘱了落银几句。

    落银都一一应下,才随徐盛去了。

    此处是徐折清安排的宅子,自是为了方便考虑,是离茶庄很近的,徐盛在前头带着路,还没走上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

    “本来少爷说要亲自带你过来的,可府里临时有些事情,便让我过来了。”徐盛笑着道。

    “无妨。徐大哥既然事忙,谁带我过来也都是一样的。”

    徐盛笑了笑,指向前方的牌楼,道:“这就是咱们徐家的主茶庄了,制茶什么的都在这里头。”

    徐家茶庄分号遍布各地,然而各个茶庄的生意都得靠着这个制茶的茶庄子来运转。

    落银点着头,这才得以抬头去观望那高高屹立的石牌楼,只见上头赫然雕着四个大字:徐家茶庄

    字体狂放不羁,恣意洒脱,透着一股难言的霸气,据说这字,是先皇亲赐的,意义非凡。

    落银边跟着徐盛往里走,边根据着徐盛的介绍打量着路边的陈设。

    “这边是晾青院,这是蒸青院。还有专门儿负责看管陈茶,以免发霉的。它们啊都统称为共茶院——”徐盛指着两旁一座座院落给落银介绍着,“不过这些都是茶奴,茶徒,还有二等制茶师待的地方,她们一般轮工制造成批的普通茶叶二级茶,也有少量优异的二等制茶师也会间或制一等茶,但很少。”

    路上,时不时地会遇见手托着茶盘的人经过,男女都有,却以女子居多,他们都认得徐盛,很恭谨地打着招呼,对落银,则是偷偷地瞄上几眼,倒是很守规矩的样子。

    落银理解着徐盛方才的话,不由问道:“他们是成批的制造普通茶叶和二级茶叶?那意思就是,还有一些茶师是专门制作一级茶和特级茶吗?”

    “对,那就是一等制茶师了,她们负责从晾青到出茶整个过程,只制一些较为挑剔手艺的茶。一般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要么是手艺已经炉火纯青,要么则是有自己独家的制茶手艺。”

    落银了然地点头。

    分工倒是极其明确的,从茶奴,到茶徒,再到二等制茶师,最后是一等制茶师,这种体系很分明,也很轻易地激发起了使人想努力往上攀爬的欲.望。

    徐盛见她全部都听进去,自个儿说的也觉高兴,又道:“咱们茶庄里迄今为止也就三位大茶师,一位是在茶行里做了十几年的白师傅,一位是五年前凭借独家的制茶手艺‘紫笋茶’坐上这个位置的胡师傅。”

    紫笋茶?

    落银有些惊讶,据她所知,紫笋茶也是精品茶,形似笋,虽然是早春绿茶,成茶的颜色却是绿中带紫,没想到的是,这个时空里竟然已经有茶师握有紫笋茶的制茶秘法了。

    那倒是真的挺不简单的,果然能坐上一等制茶师位置的人,都非等闲之辈啊。

    忽然,她才想起什么似地,看向徐盛道:“不是说有三位大茶师的吗,那另一位呢?是什么来头?”

    “哈哈哈……”徐盛不答反笑。

    落银被他笑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看向他。

    却见徐盛只盯着自己看,不说话,落银心中一阵惊诧,道:“你该不是说……这第三位大茶师,是,是我吧?”

    “猜对啦!”徐盛见她一脸惊诧复杂的可爱模样,一时间笑的越发开心了,“咱们茶庄里本就这两位大茶师,现在加上一个你,不就是三位了吗?”

    落银见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嘁了声道:“得了,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哪里敢拿你叶大茶师寻开心啊!”徐盛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这可是少爷亲口在茶庄里公布的,整个茶庄都知道,徐家茶庄要多一位叶师傅了!”

    该不是真的吧?

    落银不由地膛目结舌,忙问道:“可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徐大哥,怎么没有跟我说起过?”

    “现在我告诉你也不晚啊。再者说了,你那制茶的手艺,定是要稳稳压在那两位师傅头上的,这是你应得的。”徐盛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道。

    落银一时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震惊是有,更有欢喜,只要是制茶之人,又有谁不想做上第一茶庄的大茶师的宝座呢?

    她将双手交错放在身前,用藏匿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真的不是在做梦……

    她就要成为徐家茶庄的大茶师了!

    不管是否两世为人,可她终究还是尘世中的凡人一个,免不了这些虚荣心理,亦是打从心眼里渴望被人认可的。

    “站着干什么啊,走,我带你去你的院子里瞧一瞧,是刚收拾出来的,跟别的人不同,一等制茶师都是有着自己独立的茶院和茶房的。”徐盛走在前头自顾自地说着,走了几步,却发觉没人跟上来。

    一回头,却见落银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笑。

    徐盛见状不由一阵好笑。

    折身回去,他既好笑又无奈地道:“小姑奶奶,您可回回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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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沿途有了参照,做好了心理建树,可当落银看到这么一座精致又典雅的院落现在眼前,还是有些不好接受。

    这哪里像是茶院,倒像是陈设考究,品味高雅的私人宅院差不多……

    徐家的经商之道,可比前世的她,人性化的太多太多了啊。

    穿过一道圆拱重门儿,便见有一身穿深蓝色绸衫,身材矮胖四十岁左右,蓄着八字胡的男人,此刻正站在拱门旁往此处张望。

    此人便是徐家茶庄的管事,柳共喜。

    看到徐盛朝此处走来,他忙露出笑意,迎了上来。

    虽然徐盛并不在茶庄里共事,但毕竟是徐折清最亲近的人,往日里茶庄里有什么事情,也都是他在中间跑腿儿传信,故茶庄里的人,不管是谁对他都是要敬上三分的,至少面上是要如此的。

    “徐老弟来了。”柳共喜走近了,亲切地称呼道。

    徐盛点点头,“柳管事倒也早,这么早就等在这里了。”

    “不早不早。今日有一等制茶师过来,我又岂敢怠慢吶!”说着,才一脸疑惑地问道:“那位新来的制茶师,今日没有跟着徐老弟一起过来吗?”

    落银闻听,嘴角不禁一阵抽搐——她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难不成就如此的没有存在感吗?

    徐盛清咳了几声,忍着笑道:“这不就是么,这位便是叶师傅了。”说着,拿手指向落银。

    什么?

    柳共喜嘴角抽抽的比落银方才严重的太多了,甚至险些将眼角也给一起抽了……

    这,这这会是大茶师?开什么玩笑呢啊!

    他从事这一行这么久,就没听过有年纪这么小的一等制茶师,当个小茶奴还差不多。

113:没人服她

    没搞错吧?

    他拿询问的眼神看向徐盛。

    徐盛朝她肯定的点点头。

    半晌,柳共喜才回过味儿来……

    “方才真是失礼失礼……俗话说的好有志不在年高,叶……叶师傅既然是东家认可的一等制茶师,那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在下柳共喜,是徐家茶庄的管事,日后叶师傅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这叶师傅……喊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柳共喜在心底咕哝着。

    但人家是东家亲口指的一等制茶师,不管有没有几把刷子,面子上的功夫他还是得好好做的。

    “那日后便有劳柳管事了,落银在此先行谢过。”

    哟——

    柳共喜眉毛一挑,心道还挺懂进退,知礼数的,看来不是个难相与的。

    落银不知道的是,她这番‘知礼数’,却也被柳共喜自动归类进‘好欺负,任揉捏’的行列中去了,以至于后来,使她平白遭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待遇。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柳管事了,我还有事儿,就不多呆了。”徐盛给了落银一个‘好好表现’的眼神。

    “徐老弟就放心好了。”柳共喜保证道:“我一定将事情全都办妥。”

    徐盛这才点了头离去。

    柳共喜先是带着落银将茶院参观了一遍之后,再又到议事园,召集来了茶庄里所有的人,茶奴茶徒,茶师等,甚至连护院也过来了。

    林林总总的,竟然是有数百人。

    落银知道,这是“认脸仪式”。

    不出所料的是,众人头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反应跟柳共喜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共喜刚一介绍完罢,下面的人便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就是……新来的一等制茶师?”说话的人刻意咬重了‘一等’两个字,口气嘲讽的很。

    “这下胡师傅和白师傅怕是要气出病来了吧?一个黄毛丫头竟然一进茶庄就跟她们平起平坐……”

    “凭什么啊,我来茶庄都三年了,还是个茶徒!她凭什么一来就是一等制茶师!”

    “就是就是!”

    “肯定是后头有靠山……”

    “我看也是,她才几岁,就算知道如何制茶,但无论如何也没资格一进来就坐上一等制茶师的位置!我不服!”

    落银站在那里,坦然地迎视着四面八方投来的不满目光,这些目光加起来,绝对可以将人戳出几个大窟窿来。

    不过她有什么好害怕的,更没什么好心虚的,她不是平白无故地就坐上这个位置,所以没必要去跟这些人争论,他们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日后,她会用实力来一一堵住这些人的嘴巴。

    可她没想到的,她高估了这些人的耐心,这些人根本没耐性等到那一天。

    听着下面的声音,柳共喜脸色有些挂不住,忙喝止道:“都肃静,肃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众人这才安静了一些,但脸上的表情,却满满地写着不满和不服。

    “都认一认,这就是叶师傅,茶院定在西攀院,日后见了叶师傅,记得行礼问好,都听见了没有!”

    尴尬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

    底下的人,出奇地保持着一致——沉默。

    有些本来想答应的,但见无人开口,也不敢做出头鸟,只得跟着一起。

    一时间,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柳共喜见状面色复杂——这,这跟打人家的脸有什么区别啊……

    可他虽然是个管事,但也是要靠这些茶师来稳住地位的,一个两个的还没什么,但要是因此开罪整个茶行里的茶师的话,他在这里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了……

    于是,柳共喜站在那里,就像是默认了这些人的行为一样,没再开口加以训斥,只是脸色为难地看向落银。

    落银见状,不由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可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啊。

    底下的人见状,愈发得意了起来,一个个的都拿奚落和挑衅的眼神看着落银。

    周围安静的令人窒息。

    好大会儿过去,就在柳共喜打算随便说句话圆圆场,将此事就此揭过的时候,众人却见那抹纤细的紫色身影,徐徐地站起了身来。

    柳共喜以为她要走,小姑娘脸皮薄也是正常,被这么多人堂而皇之地表达不满,任谁也呆不下去。

    他忙跟上前去,对着众人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干活儿吧!”

    “且慢。”

    就在众人不屑地哄笑一阵,即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得落银开了口,声音不咸不淡的,却带着莫名的威压感。

    众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集聚在她身上,有讽刺的,有嫉妒的,甚至还有少数人的怜悯。

    她微微扬起下巴,迎视着这些目光,声音仍旧没有什么起伏,“不知道大家方才只顾着谈论我有没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有没有将柳管事的话听进去。”

    见众人一脸莫名其妙,她又道:“我想定是没有的,那我便来自我介绍一些,我叫叶落银。其外,有必要提醒大家的是,我脾气不佳,不好相与,若是日后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大家多多包含,并多多适应。”

    说完,从容地一躬身。

    望着那看似柔弱,但往那里一站,却有种慑人气场的小女子,底下众人多是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继而,便有人被气笑了。

    她自己知道自个儿脾气不佳不想着去改,却让他们来包含,还适应!

    这算什么人呐!

    她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

    “听见没有,这意思是日后要整治咱们呢?”

    底下开始哗然了起来。

    却见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身,从容地下了议事台,脊背笔直,像是对身后的议论声充耳未闻。

    柳共喜有些傻眼了。

    这,这小姑娘……怎么能如此嚣张?这样岂不是得罪了整个茶庄里头的人吗?她坐上这个位置本来就颇受争议了,怎还如此不懂退让呢?

    真是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

    这,这以后还不知道得给他找多少麻烦呢!

    柳共喜对落银一开始存有的些许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了。

    听着底下的人吵吵嚷嚷的,一时不由地越发心烦,一挥袖子道:“吵什么吵,人家都走了没看到吗!快都回去干活儿!耽误了出茶,你们承担的起吗!”

    ……

    “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大茶师呢,原来是个黄毛丫头。”一位身着深紫色广袖裙,面容娇美,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望着落银渐渐离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不屑。

    这便是手握紫笋茶秘方的大茶师,胡琴是也。

    她身侧站着是正是白芷,白师傅。

    相比于胡琴的美貌,白芷仅能称得上端庄,穿着更是朴素的过分,分明仅比胡琴年长五岁的她,看起来却是四十多岁的样子。

    “既然能坐上这个位置,必定是有不凡之处的,同为一等制茶师,你日后最好不要为难与她。看她的样子,才是跟我女儿一般大的年纪,也是极不容易的。”白芷感慨道。

    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却要面对这么多的刁难,日后在茶庄里的日子想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胡琴闻听,仅仅是冷笑了一声,面色带着倨傲。

    只要不妨碍到她,她也没什么闲心去跟一个半大的孩子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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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银照着方才柳共喜带她来的路,返回了西攀院,也就是日后她制茶的地方。

    她找到了茶房,推门而入。

    里面织着三口大小不一的锅,大小蒸笼,茶篓茶盘,还有熏烤用的吊笼和小炉子等各种工具都很齐全。

    三口锅虽然不是炒茶用的连锅,但也不妨事。

    这些锅都是烧炭的,而且锅底的风门通过调整,便能控制不同的温度,实在是很方便。

    落银望着这些东西,想到日后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了,可以以最方便的方式制茶,便觉得方才受到的排挤都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她是来给徐家制茶的,而非是给他们,她又有自己的茶院,平日里跟她们尽量少接触便是了。

    做好自己本职内的工作,其余的不去理会便罢。

    殊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

    今日只是过来熟悉环境,明日才是正式上工的时间,落银见没了其它的事情,便欲先行回家。

    她认路的本领不错,凭着来时的记忆,也果真就出了徐家茶庄,大许都在干活儿,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茶庄里的人四处走动。

    徐盛在不远处的一方阁楼上,看到落银出了牌楼而去,不由摇头叹着气,眉头也皱的死死的。

    他将窗子合上,转头道:“少爷,您是没瞧见方才落银被欺负的情形,那些茶徒和茶娘们,简直一点儿规矩也不守!话说回来,您既然让落银坐上这个位置,为什么又任由……”

    徐盛说到这里,声音低了许多,但还是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您怎么任由她被欺负……也不出个面儿啊?”

    徐折清笑了笑,道:“这种事情,我帮不了她。”

    徐盛表情古怪的很,为落银打抱不平道:“……您帮不了,那谁能帮得了啊……她一个人怎么跟茶庄里那些虎豹豺狼周旋……”

114:不做棋子

    “只有她自己能帮得了自己。”徐折清若有所指地道。

    徐盛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只要少爷出个面儿,看他们谁还敢?

    不过话说回来,落银却是比他想象中的坚韧太多了,从始至终,他在一旁看着,竟然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

    这丫头,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徐盛在心底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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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月娘和李方氏正坐在前院儿刺绣,见落银回来,讶异地道。

    本以为是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的。

    落银对二人笑了笑,道:“今天只是去熟悉熟悉,认认路儿,明日才算正式上工呢,我看没其它的事情,便回来了。”

    “哦……那有没有在茶庄里用午食?”月娘问道。

    哪儿有什么午食啊,都没人跟她提过在哪儿吃饭好不好。

    落银在心里咕哝了一句,面上却笑意不减,她摇了摇头道:“还没来得及吃便回来了。”

    “你这丫头,回家着什么急连饭也顾不上吃。”月娘责怪地道,却是起了身来,要给落银去备吃的。

    半天折腾下来,落银却也是真的饿了,见月娘朝厨房过去,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在李方氏身旁坐下,看着她一针一线地绣着一朵淡菊。

    “徐家茶庄咋样啊,大不大?里头的人好不好说话?”李方氏边绣着东西,边问道。

    “特别大。”落银一副夸张地口气。

    “人好不好?”李方氏见她没回答后半句,抬起头来又问了一遍。

    再大再好的地方,里头的人不好相与那也是白搭。

    “都挺好的,婶子你难道还怕我吃亏啊,谁敢欺负我啊。”落银一副自得的口气,抬手拿起月娘绣了一半的鸳鸯图,着手帮着绣了起来。

    “人好就行了,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记得告诉我跟你二娘,我们俩虽然没你懂得多,但多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李方氏含笑着说道。

    “嗯,我知道。”落银颔首,转开了这个话题,问道:“虫虫呢?”

    “用罢了午食,在睡觉呢,晌午见你没回来吃饭,哭着闹着要去找你呢。”李方氏无奈地摇头笑着,“最后我跟你二娘费了大把的劲儿,才给哄好。”

    落银闻言眼中也是带笑,“没离开我不习惯,等过几日便好了。”

    李方氏点点头,“嗯,哄几天就好了。”

    中午剩了很多没动的菜,月娘简单地热了一遍,又给加了个水煮蛋,才喊了落银进去吃饭。

    落银应了一声,适才放下手中的绣品,朝厨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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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落银没有想到的是,下午她跟着月娘在院子里绣东西唠嗑的时候,徐折清竟然登了门。

    月娘知道他来找落银定是为了茶庄里的事儿,便将人请到了花厅去,泡好了茶之后,便将花厅留给二人,自个儿则是又回院子里绣东西去了。

    “今日头回去茶庄,觉得可还适应?”

    落银点了一点头,道:“尚可。”

    她应付了这么一句,便抬起头来,问道:“徐大哥让我做茶庄里的一等制茶师,这件事情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过?”

    真的是让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徐折清就笑了笑,道:“你有能力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实至名归罢了,之前本想寻机会跟你说的,但辗转之下竟给忘了。”

    忘了?

    落银有些汗颜,这种事情竟然也能忘了。

    她怒了努嘴,口气有些复杂地道:“我看徐大哥是有意要考验我的应变和适应能力吧……”

    徐折清闻言稍愣。

    继而,便是一阵笑,“倒不是说考验你。”

    他端起茶盏,磕了磕茶盖,看着氤氲的茶雾,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道:“我能呆在茶庄里的时间少之又少,你必须得学会怎样独当一面。我这么做,只是不想你日后在面临别人的排挤之时无法应对,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听起来带有几分朦胧,落银透过他面前升起的茶雾望向他的眉眼,亦是一片朦胧。

    好大会儿,她才点头道:“我明白。”

    其实她本来也没有想过去倚靠跟徐折清之间的交情,从而在茶庄里站稳脚步,方才她心生几分不满,不过是源于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安排了去路而已,而徐折清在一旁看着她的表现,就像是驯兽师一般。

    想将她培养成理想中的大茶师吗?

    落银在心底笑了两声,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她早便知道,徐折清看似随意潇洒,实则却是控制欲很强烈的人,他想将手中掌握的一切人和事,都按照自己的思路和计划有条不紊的前进着。

    只是,她却不想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一颗万能的棋子。

    她来徐家茶庄,不过是为了偿还徐折清对她家的恩惠,而非是将整个人生都交由徐家茶庄来恣意左右。

    “我以后该怎么做,我也明白。徐大哥想要什么,我也明白。”落银见他看向自己,微微笑道:“只是棋盘虽大,却并非我之所向。”

    徐折清脸上现出错愕。

    棋盘虽大,却并非她之所向吗……?

    言下之意,显是在暗喻她不愿为人手中棋子,用以博弈。

    徐折清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有错愕,更有不解,甚至还带有几分说不出的其它情绪。

    “你既爱茶,定不愿一生碌碌无为,我可以让你平步青云,将你培养为天下闻名的大茶师。”

    诱.惑确实很大。

    可纵然如此,也无法让她放弃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决心。

    前一世的经历,让她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徐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更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上那个位置——”说到这,她歉然地一笑,道:“欠徐大哥的我会一一还清,但我的以后却无法交由任何人来操控。譬如今天,被蒙着眼睛往前强推而行的感觉,我实在……无法接受。”

    她口气不重,但却是不容商榷的。

    被蒙着眼睛往前强推而行……

    这种感觉,试问谁会喜欢?纵然那个人是打着为了你的以后考虑的旗号。

    徐折清心里有了答案。

    他又一次看轻了落银……

    听得出来,她方才那句话里,对他的做法不仅有不认同,更是有失望。不然她便不会将‘欠他的回一一还清’这句话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有些话这么直来直往的说出来,就代表着想同人划清界限了。

    是失望于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顾她的感受吗?

    徐折清蓦然发觉,自己今日的行径,和内心早已勾画出的宏图,实际上全部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出发,藉口这是一种“共赢”。

    实际上,却从来没有询问过落银的真实想法,哪怕一次。

    自幼,他便是这种思维模式,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么做有哪里不妥。

    “我今日的话徐大哥不必放在心上,我并无其它的意思,只是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以后而已。徐大哥既为商人必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只是我跟徐大哥的观点不同罢了。”

    听到这里,徐折清像是明白了什么。

    “今日的事情,是我有欠思虑,置你于那种情形之下。日后不会了,如你所言,你的以后该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而我没有权利干涉。”说到最后,他嘴角闪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落银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她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太清楚,选择跟徐折清摊开来说这件事情,也并非出于赌气,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说她不顾情面也罢,反正她是认为既然徐折清已经开始将她作为棋子谋划以后,她便没有理由再被情面所束缚,坐等被别人操控所有了。

    她的原则很简单,别人以心待她,她加倍还之。反之,亦是一个道理。见落银不语,徐折清略显僵硬地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去茶庄上工,我会亲自过去安排。茶庄里还有事需我处理,就不多留了。”

    落银点头,起身道:“那我送徐大哥出去。”

    徐折清摆摆头,“不必麻烦了。”

    落银便也不坚持,目送着他出了花厅,然后才又坐了下来,深深吁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挑明了也好,徐折清有意将她作为棋子她虽然心有不平,但也有一丝丝庆幸,如此一来,二人之间便无其它的瓜葛,她只需将欠的东西还清便可。

    眼下这样,也好比之前那般,人情交杂,让人理不清头绪。

    徐折清有些神思恍惚地离开了叶家。

    他差不多已经可以料想的到,日后落银待他再不会如从前一般交心,纵然不会疏远,但却也绝不会涉及除了茶庄和报恩之外的其它。

    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毫不拖泥带水,果伐不输男儿。

    如此也罢,他想要的不过是让她进徐家茶庄为自己所用罢了,她如何看待自己,委实不算重要。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如何也释然不起来。

    恍恍惚惚间,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是落银对他的……信赖吗?

115:让她制金奉天

    ---------感谢宝冬投出的粉红票,谢谢---------

    次日一早,落银独自一人去了茶庄里。

    此时正逢上工的时候,茶奴茶徒还有茶师们都三五成群地走在茶庄里的各个甬道上。

    落银刚一走进茶庄,便有许多人认出了她来。

    “快看,那不是叶师傅吗?”女子的娇笑声传过来,刻意咬重了‘师傅’二字。

    “听说叶师傅今日就该正式上工了呢,不知道叶师傅会被安排制什么茶?”

    “我看……可能是粗夏茶吧。”有人故意拿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

    这话一出,便爆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来。

    在这个时空里,所有夏日里采摘的夏茶,不管种类如何,都统一称为粗夏茶,制作过程是最为简单且不挑工艺的,甚至有的蒸也不必蒸,直接晾干捣碎制成饼茶便可。

    这种茶是最低劣的茶叶。

    “怎么可能,那岂不是跟咱们一样了?叶师傅好歹也是一等制茶师啊。”

    “可叶师傅年纪轻轻的,就算懂些制茶法子想必还没练熟手呢……你们说呢?”

    她们有意让落银听见,声音很高,走的也是不紧不慢,很‘配合’落银的步伐。

    但见当事人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有人冷笑了声道:“叶师傅制茶的手艺不知道如何,但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一流啊!”

    旁边的几人便是一阵附和的笑。

    落银听着身后近在咫尺的声音,顿下了脚步。

    后头那几名茶娘也都下意识的伫立。

    见落银回过头来,显然是被她们激怒了,方才说落银装聋作哑的那一位上前了一步,笑道:“叶师傅有何指示啊?”

    落银打量了她一眼,道:“指示不敢,只是想借问大娘一个问题。”

    “什么!”

    女子瞪圆了眼睛。

    大,大娘……?

    她有这么老吗!

    落银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样,一本正经地问道:“若是听到一群狗在狂吠,你会跟它们对咬吗?”

    “你,你说什么呢!”

    “你说谁是狗?”

    几人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厉声地诘问道。

    “说狗啊。换做你们肯定会跟它们对咬吧?”落银笑了笑,摇着头道:“可我不会,因为我是人,不能跟畜生一般见识。”

    饶了一圈儿,几人才反应过来她这话里的意思。

    简直太过分了!

    “你……有种再说一遍!”

    落银扫了一眼暴怒中的几人,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去,提步便走。

    几人被她这动作给彻底气懵了!

    骂完人就想走?

    其中一个行动派,立马跑到落银前头,伸臂拦住她的去路,怒目以示道:“你把方才的话说清楚再走!”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还是大娘你耳朵不好使。”落银看着眼前三十岁上下的人,完全不觉得大娘这个称呼哪里不对。

    “你凭什么骂我们是畜生!”另外两个人也冲了过来,可算把路拦了个整儿,后头的人过不来,都统统围了过来看笑话。

    落银无谓地一摊手,道:“你们可以私底下污言秽语辱骂于我,我还不能还一还嘴吗?徐家茶庄还有这等规矩不成?”

    见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承认了,几人一时却被堵得哑口无言。

    那位年纪稍长的茶娘更是徒手指着落银,气的说不出话来:“你——”

    “让开。”落银吐出两个字来。

    有人开始忍不住了,朝着落银厉声吼道:“你嚣张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一个空头衔吗!什么一等制茶师,蒙谁呢!指不定你走的什么后门儿!”

    “走后门也总比你们没后门走的强。”落银没心思跟她们争辩,再次重申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几个人气的脸都绿了,见后面那么多看笑话的人,脑子一热,顿时就抬起了手来。

    “还想动手吗?我倒想看看,像你这个身份的人,当面出言侮辱一等制茶师还想动武,徐家茶庄会怎么处理?”

    听着落银这句话,那位茶娘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在这里,你暗着来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被人抓住现行,但要是明着真的动手打人,势必是要被逐出茶庄去的。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一等制茶师……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就在那几位茶娘下不来台的时候,一道威严的中年女声传了过来。

    众人一阵惊慌的声音,忙地见礼,“见过白师傅。”

    白芷信步走到落银身旁,审视着面前几个面色不安的茶娘,沉声呵斥道:“你们三个,方才在做什么?”

    “我,我们在,在跟叶茶师打招呼……”

    “对,对,我们在跟叶茶师问安。”

    几人吞吞吐吐地答道。

    对于落银她们丝毫不惧,但白芷,可是这个茶行里资历最老,制茶的技艺也是最高超的师傅,她们是万万不敢得罪和忤逆的。

    “问安?我看你们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白芷又呵斥了一句,才发话道:“若再有下次,你们便自行去柳管事那里领罚吧!都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几人咬着下唇,垂头应答道。

    “那还不让开?”

    “是,是……”几人又慌地侧身让道。

    落银对白芷投以感激的一瞥,提步正打算离去,却听白芷在身后说道:“我的茶园同西攀院相邻,咱们就一起走吧。”

    落银一愣,随即点头道:“也好。”

    她知道,白芷这是有心做给别人看的,她跟白芷走在一起,定无人再敢上前来找麻烦。

    待走出了人群,落银这才跟白芷道谢,“方才真是多谢白师傅了。”

    “无妨,是她们不懂规矩罢了。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来找我便是,我必给你做主。”

    白芷的声音一板一眼的,少了几分女人味,却处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这种气质,一看便是长年累月的积累才能有的。

    落银听她如此仗义,不由对这位白茶师更添了几分好感,连忙应下来又道谢。

    但也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真的出了问题她自己会尽力去解决,又怎么会去麻烦别人呢。

    白芷的茶院的确跟落银的挨的很近,走着仅需半盏茶的功夫。

    白芷的茶院在前,落银的在后,于是落银跟白芷道了别之后,这才来到自己的茶院中。

    一进了茶院,却见徐折清和徐盛,还有柳共喜都在,看样子像是在等她。

    徐盛见她过来,忙笑着摆手招呼道:“落……不不,叶师傅来了,快来!”

    落银朝他笑着一点头,走了过去。

    依次跟徐折清和柳共喜打了招呼。

    “叶师傅,今日您第一天上工,由我给您安排。”柳共喜上前扯着笑脸说道。

    落银想起他昨日在众人面前当众不顾自己难堪,而今在徐折清面前却是这么一副嘴脸,一时间,对他的印象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坐上徐家茶庄大管事的位置的。

    如果真的只是靠着这张八面迎人的嘴,那徐家真可谓是识人不清了。

    落银朝他应付地一笑,点了个头。

    态度自然也是不如昨日的。

    柳共喜却仍旧一副雷打不变的笑脸,转头看向徐折清,问道:“东家,依您看,这一季的茶分配什么给叶师傅好呢?”

    柳共喜的心眼是比牛魔王身上的虱子还多,知道徐折清在这儿,他若安排的不得当,只怕会惹东家不悦,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先问一句,若是得了徐折清的允许,说‘你来安排便是’,他再将早前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也不迟。

    却不料徐折清道:“现如今多是各地运来的夏茶茶青,便让叶师傅负责这一季的金奉天吧。”

    什么!

    柳共喜险些惊叫出声。

    这一个小丫头片子,上来就要动他们的镇行之宝吗?

    这可是仅可输入宫中的神茶啊。

    她,真的行吗?

    柳共喜实在没有办法不怀疑。

    而且,金奉天向来是由白芷和胡琴两个人交替着来制的,一人轮流一个月,金奉天不受季节限制,终年不会枯叶,故每半月都可采摘一次。

    最可怕的是,今天月初,刚好轮到胡琴来制茶,茶青一早都已经命人给抬到胡琴的茶院里去了。

    难道再找人抬回来吗?

    想到胡琴那飞扬跋扈,谁的面子都没买的模样,柳共喜顿时不寒而栗。

    思虑再三,他还是选择跟徐折清说:“东家,不然先让叶师傅制别的茶吧,下个月再将金奉天交由叶师傅再制——”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折清伸手示意不必再多说了。

    柳共喜一愣。

    却听徐折清道:“从今天开始,日后所有金奉天的制茶事宜,都全权交由叶师傅来负责。”

    胡琴她们再如何,但制茶的方法终归是不如落银那祖传的技艺,金奉天是顶级的茶,自然要配顶级的制茶手艺。

    柳共喜彻底地傻住了,“这……”

    落银不知内里曲折,对徐折清的话也无太大的意外,但见柳共喜这种反应,便觉得有些不寻常。

    难道这金奉天,她制不得吗?

    “按照我的话去办就是了,现在便让人着手去安排吧。”别看徐折清平日里多是一副温润如谪仙的模样,但在茶庄的事情上,却是从不容别人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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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真的感谢每一个支持正版订阅的朋友,还有时不时在书评区冒泡的朋友,让我知道这条路我不是一个人在走,谢谢你们,鞠躬。

    另外,父亲节快乐~大家千万不要只在网上做个孝子啊,有话还是要跟爸爸说来的好~

116:我看谁敢!

    柳共喜也深知这一点,不敢再多言,当即领命下去了。

    心里却是在叫苦不迭——这不是让他去老虎嘴里掏吃食吗……

    柳共喜一走,徐盛便笑嘻嘻地道:“落银,这是你第一锅茶,要好好表现,堵住那些人嘴。”

    徐折清看了他一眼,徐盛立即抿起了嘴巴,不敢再多说废话。

    徐折清这才缓声对落银道:“金奉天茶性微寒,最好是在蒸晾的过程中多注意一些,愈干愈精。”

    “我记住了。”落银点头道。

    炒出来的干茶势必是比蒸出来的要干燥些,所以这一点不用她担心。

    徐折清听她口气虽然跟平时没什么变化,但言语间却是极尽简练,透着一股距离感,一时不由心生凉意。

    本来打算说的一些话,一时也开不得口,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道:“待会儿柳管事便会将茶青送来,我就先去议事园了。”

    落银垂首道:“是。”

    徐折清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徐盛去了。

    落银适才抬脚进了茶房,着手准备炒茶的事宜。

    可等了差不多有大半个时辰,却不见有人将茶青送来。

    落银不由在心底纳闷儿,徐家好歹也是青国最大的茶庄,怎么下面的人做事如此的没有效率……

    却不知,此刻柳共喜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管事房中悠哉地品着茶。

    胡琴那只母老虎,他可不想去招惹,便吩咐了两个茶奴去要茶青,又吩咐了他们将茶青取回后,直接送到叶师傅的院子里去。

    这边正想自个儿的事情想的出神的柳共喜,忽然听得自外头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高呼,“柳管事,柳管事!”

    柳共喜眼皮一跳,直觉不妙,噌地站了起来,朝外间走去。

    却见是那两个被他指使去胡琴的院子里取茶青的茶奴,一男一女年纪都很小,两个人都是一脸苦色。

    “怎么了?可是茶青出问题了?”柳共喜忙问道。

    那十三四岁的少女摇着头道:“茶青没问题……就是,胡师傅不让我们拿,我们求了这么久还是不松口儿……最后还让她院儿里的茶徒拿扫帚赶我们走……”

    “什么!”柳共喜顿时瞪眼。

    那少年也点头道:“最后胡师傅说……要去再去,就打断我们的腿,还说要柳管事您亲自过去跟她说,不然谁也别想动金奉天。”

    真是反了啊!

    柳共喜气的想要发抖。

    这个胡琴,真是给她三分颜料她就开起染坊来了,气焰竟是一日比一日来的嚣张了!这样下去,他这管事还做什么做,干脆让她来当好了!

    一时间,气愤大于对胡琴的畏惧,柳管事当即拍桌怒道:“我倒要看看,她凭什么不把茶青交出来!”

    说罢,就雄气赳赳地朝外走去。

    走到门边儿,犹豫了片刻,又转过身来对那俩茶奴道:“你们愣着作何,跟我一道儿过去!”

    多个人壮壮胆总是好的。

    二人互看了一眼,怯怯地道:“可是,胡师傅说若我们再去,就,就打断我们的腿啊……”

    “是啊……”

    “怕什么,有我在,我看她敢动你们一根毫毛!走!”柳管事挥手喝道。

    无奈之下,两个小茶奴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着:你不怕,你不怕还让我们一起去干什么啊……

    胡琴就知道柳共喜定还得过来,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正院儿门前等着,背靠着舒适的宽大椅背,茶徒杏儿正站在身后替她揉捏着肩膀。

    “师傅,您说方才那俩茶奴说的是真是假啊?柳管事真的做主将您这个月的金奉天给那叶落银来制吗?”杏儿细声细语地说道,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娇俏可人,唇边一颗美人痣十分显眼。

    胡琴就冷哼了一声,“我也十分好奇他柳共喜究竟哪儿来的胆子跟我作对,竟然私做主张将金奉天给那个臭丫头来制。”

    “我看那叶落银也是嚣张的很,说不准是她硬要求制金奉天的,柳管事的想她初来上工不好得罪,便应了下来。”杏儿自我臆想着。

    “柳共喜真当我是好欺负的了,随便来个小丫头就能动我的茶,日后哪儿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金奉天也不是非制不可,但这代表的却是面子问题,她制的好好地,突然换给了别人来做,传了出去指不定别人会怎么说她不如那个臭丫头呢!

    胡琴想到此处,眼中越发的冷。

    就在这时,忽听杏儿道:“师傅快看,好像是柳管事带人来了!”

    胡琴举目望去,果见柳共喜带着那两个缩头缩脑的小茶奴过来了。

    “哟,胡师傅,怎么坐在这儿不进屋啊?”柳共喜嬉皮笑脸地迎了上去。

    后面跟着的两个小茶奴见状顿时绝倒——方才一路上是谁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声称要好好灭一灭胡琴的威风来的!

    柳共喜则是觉得,能用软的来,就不动硬的,以免伤了和气嘛。

    胡琴见他谄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讥笑,徐徐地道:“我之所以坐在这儿,还不是等柳管事您过来兴师问罪吗。”

    “岂敢岂敢!”柳管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胡师傅这话说的就太过了……”

    “哦?”胡琴一挑眉,问道:“难不成方才那俩茶奴,不是你使唤来跟我讨要金奉天茶青的吗?”

    “这……这的确是我让他们过来的。”

    “那不结了。我倒很想知道,柳管事是收了那新来的丫头什么好处,这么给她撑场面。就连本该是我的茶都想着往她那送——”胡琴慢腔慢调儿的,却是不怒而威。

    “哪儿是胡师傅您想的那样,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打胡师傅这边儿的主意啊,其实这事儿,是东家特意吩咐我的。”柳共喜将徐折清拉了出去,企图能藉此让胡琴收一收气焰,好歹也得给东家个面子不是。

    却不料,胡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东家?东家何时管过这些琐事了?谁不知道茶叶的分配事宜一直由你来管。柳管事,你扯谎的本领可是日益见低了啊?”

    “这回真没有!”柳共喜着了急,低声下气地求着胡琴,道:“胡师傅,您也是茶行里的老人儿了,您就别让我难做了成吗?”

    这句话刚落地,胡琴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你竟然还有脸说我让你难做?那你又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这茶青是你一大早的让人给我送过来的,现在又要拿走?你当我这南拂院是什么地方!你当我胡琴是任你捏扁搓圆的吗?”

    柳共被吼得脑袋直发懵,随即也黑了脸,她还真以为他装孙子装上瘾了,就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他好歹也是这徐家茶庄的管事!

    管事是什么,管事就是什么事儿他都有权利管!

    “胡师傅说话可要三思啊,我只是按照东家的话来做而已,有什么异议,烦请胡师傅您去找东家理论!”说完这还算硬气的一番话,柳共喜抬脚便要朝茶房走去,但见胡琴黑着脸坐在那里跟尊大佛似地,他又转而摆手使唤那俩茶奴,道:“你们去茶房里将茶青给拿出来!”

    两个小茶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敢动弹。

    柳共喜见状气性愈发地大,厉声道:“你们还想在这待下去吗,想在茶庄里待下去就给我把茶青拿出来!”

    两个茶奴被吓得一抖,慌忙硬着头皮上前去。

    却听胡琴赫然拔高了腔调儿,猛然站了起来,怒道:“我看谁敢!”

    杏儿被吓的一抖。

    两个小茶奴站在中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敢,一时间吓得都快要哭了……他们怎么这么倒霉啊。

    柳共喜彻底地恼了,平日里胡琴在他跟前虽然也是作威作福,但却不曾当着下人的面如此驳他的面子,今日他过来好说歹说她都不买账,传出去他这个管事真的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面子,今日这金奉天的茶青,他也一定得拿走!

    “胡师傅,我再最后重申一遍,这金奉要拿去给叶师傅来制,乃是东家亲口吩咐下来的,如果胡师傅执意阻拦,那柳某就多有得罪了!”

    说罢,就迈着一双小短腿气冲冲地朝茶房走去。

    胡琴的脸色黑一阵白一阵,见柳共喜真的就过来了,她当下抄起手边的扫帚,朝着柳共喜身上挥打过去。

    要知道胡琴虽然出身制茶之家,但却是被泡在蜜罐子里宠大的,从不跟人服软儿,谁要敢惹她不高兴,她说什么也要让那人不好过,且她自幼跟在几个哥哥后头习武,真动起手来,柳共喜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柳共喜本以为她只是做一做样子,没有料到她真的打,啪啪的两扫帚打在身上,柳共喜生的胖又怕疼的紧,当即跳着脚叫唤了起来,忙地抱头鼠窜,嘴里边骂骂叨叨的。

    “好话不说二遍,总之今天这金奉天的茶青你休想从我这拿走,她非要制,你自己想办法去!”胡琴扬着手中的扫帚指着柳共喜,放了狠话。

117:结仇

    三更到,早更早看早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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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给我等着!”柳共喜看清楚了今日仅凭他和那两个不中用的茶奴,是没办法拿走金奉天了,俗话说的好好男不跟女斗他不屑跟胡琴动手,虽然主要是因为动手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他去找东家来!

    看她还敢说什么!

    胡琴这边闹得热火朝天,落银这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形,偌大的西攀院只她一人,半天没有等到有人过来送茶青,她无聊地坐在门槛边儿看蚂蚁搬家。

    她深深吸了一口院中的金桂树散发出的淡香,将双腿伸直了放,双手放到脑后撑了个懒腰,然后闲闲地倚在门框上。

    阳光穿过门边的桂树洒在她的衣裙上,形成一片斑驳。

    落银微微仰起下巴,眯着眼睛透过金桂树望着太阳所发出的金亮光芒。

    片刻,神思便有些游离了。

    近来只要她一个人安静的久了,便很容易出神,有时候会想到易城,有时候则是漫无目的。

    “咚!”

    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起,正神游太虚的落银被惊得一抖,蓦然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探去。

    “对,对不起……”身穿藏青色衣袍,蓝色锦带束发的白面儿年轻男子涨红着一张脸,忙地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铜质托盘。

    落银错愕地看着他,“敢问阁下是?”

    “哦……我叫颜安,是茶庄里的制茶师。”男子这才想起来做自我介绍,看起来十分的局促。

    原来是制茶师啊。

    一等制茶师,都是女子,那想来他该是二等制茶师了。

    “那请问颜师傅来此,找我有事吗?”

    颜安一副惶恐的模样摇着头,“不敢不敢,叶师傅直呼我的名字便是,我来此是因为柳管事所托,来给叶师傅送茶青的。这饭菜则是东家让我给叶师傅送来的……”

    落银这才注意到,他手中不止拿着个托盘,还有个茶篓子,外加一个食盒。

    可算是给送来了……这个柳共喜,办事可真是不靠谱。

    落银适才从矮凳上起身,走了过去,谢道:“那有劳颜……颜公子了。”

    直呼一个陌生人姓名,总觉得不得体。

    颜安脸上的红晕淡去了许多,“不麻烦……我只是路过而已,柳管事和胡师傅东家请去了议事园,所以这事儿才交给了我。”

    边说话间边将茶篓和食盒递了过去。

    落银颔首接了过来。

    “就不叨扰叶师傅了……先行告辞,先行告辞了。”他揖手道。

    落银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去,却见他路过前面拱门的石槛的时候,脚下突地一绊,险些跌倒,害的落银为他吓了一跳。

    好在他极快地稳住了身形,然后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落银不由笑了两声。

    这么冒冒失失,动辄面红耳赤的,竟然也是一位茶师,不说的话倒真的没瞧出来。

    茶师最重要的两点,便是细心和耐心。

    她这才提着茶篓往茶房走了过去。

    到了案前,将专门为了晒茶而制的窗户打开,跟窗台相连的便是一方石台,上头铺放着细网。

    落银将茶篓放到窗台上,把茶青倒了出来。

    只一眼,便觉眼前倏然变得金亮起来,一时间手上的动作不由僵住了。

    原来金奉天长成之后竟然是这种样子……

    她原本以为传说难免有夸张之处,却没想到真的是金绿的颜色!

    她捏起一片茶叶,着眼打量着。

    只见这茶叶形状修长,轮廓柔和,在阳光下一看,有几分通透之感,就连一条条交错的叶脉都十分地清晰。

    经阳光一照,更是成了完全的金黄色,灿然生辉,乍地一看就像是片金叶子,哪里能想象得出竟然是片茶叶?

    好半天,落银才从这种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

    这茶叶的外形当真也不负“神茶”之称,也怪不得受这么多人追捧,连皇上看了一眼后当即就封为皇室专用的御茶,勒令不可外贸。

    就是不知道,制成干茶后的味道是否也跟它的外形一般,使人惊艳?

    这么一想,落银便想着尽快将茶制成,当下也不再磨叽耽搁时间,将茶篓里的茶青尽数倒了出来,摊平了晾晒。

    在徐家茶庄里做一等制茶师,真的不要太轻松,普通的茶根本不需要你经手,除非是进宫的御茶和早春的特级明前茶,亦或是只有胡琴懂得制的紫笋茶。

    一年到头,其实忙的时候没有几天。

    但待遇和地位却是需要别人来仰望的。

    这也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抢破了脑袋也要坐上这个位置了。

    但有利便有弊,在这个位置上你既然享受了这么多的光环和优待,便就要如数承担这个位置带给你的压力和责任。

    ……

    胡琴从议事园出来之后,脸色阴沉的简直可以无法用正常的言辞来形容了。

    相反,跟在她后头出来的柳共喜,则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可算是解了那两扫帚的气!

    方才东家说为了惩戒胡琴此次扰乱茶庄秩序,扣除当月月钱以儆效尤的时候,胡琴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真是想想都解气。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家平时因她手握紫笋茶方技,才对她礼让三分,对她的骄横脾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却以为这茶庄少了她就不行了一样,处处作威作福。

    这回好了,终于是触到东家的底线了。

    对于她这种人,柳共喜此刻只想说两个字——活该!

    暗地里,却也希望这件事情能让她的脾气收敛一二,他这个茶庄管事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他也心知徐折清这是小惩大诫,总也不至于将胡琴给撵出茶庄去,所以若是胡琴就此将他给记恨上了,日后却也真的麻烦。

    一时间,柳共喜不由就有些后悔,当时不该那么冲动,被胡琴三言两语的给激的没了理智。

    迎面见有人朝着此处走来,柳共喜仔细一看,却是带着茶徒的白芷。

    柳共喜忙扯出一个腻的不行的笑脸,作揖道:“白茶师这是要去找东家吗?”

    白芷出于礼貌,微微一颔首,便带着茶徒从他身边行了过去,一步也没有做停留。

    柳共喜见她走远,才收起了笑意,继而冷哼了一声——都看不起他装孙子,可装孙子怎么了,装孙子才能活的长久……

    ……

    话分两头,再说回了南拂院的胡琴,大发了雷霆。

    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杏儿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时不时地朝茶房内偷瞄一眼。

    真是吓死人了,胡师傅脾气虽然向来不好,又爱刁难她,但像今日这样砸东西还是头一回。

    毕竟,之前谁也没有这么惹怒过她。

    那个新来的叶落银,可真是了不得……才头一天,就抢走了师傅的金奉天,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多有真才实学的,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真是不知道究竟有什么靠山,竟然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坐上一等制茶师的位置。

    真是令人既羡慕又嫉妒啊。

    如果她有这么好的运气,也不用为了学到一点东西,而成日里看胡琴的脸色过活了。

    杏儿这边正撇着嘴,忽听一声尖利的喝声响了起来。

    “在外头干什么,还不进来给我打扫干净!”

    杏儿缩了缩脖子,苦着脸向茶房走了过去,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里头一片狼藉,茶罐、花瓶,茶具等碎了一地的情形,不由头皮发麻。

    啧,这些都是上好的东西,真是暴敛天物……

    她头也不敢抬一下,弯身往灰斗里捡拾着这些无辜受害的残骸,动作小心翼翼地,唯恐哪里不周惹到一旁坐着的胡琴。

    胡琴铁青着一张脸,不知是气还是累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她真的是小瞧了那个臭丫头!

    才刚来,竟然就想骑到她头上去?

    她在徐家茶庄里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被人上门来强抢茶青!到了最后竟然还被罚了月钱!

    她不过是想守住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她有什么错儿?

    说来说去,都是这个横空杀出来的叶落银,若不是她,又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情——

    这个仇,她胡琴记住了!

    可不要怪她欺负小辈,这是那臭丫头不识抬举,主动挑衅的!

    胡琴绞着手中的丝帕,神情愤恨。

    “阿嚏!”

    正在打扫着自个儿茶院的落银,忽然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然而她此刻又怎么能想象的到,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与人“结了仇”……

    眼见日头渐渐西沉,落银看了眼滴漏,是已经到了放工的点儿。

    因为今日的茶青送来的晚,故晾晒的也晚了,不然晌午晒好,是可以下午就完成炒茶的。可这一耽误,便耽误了足足半日。

    而且这茶青又不能过夜,否则这闷热的天气,捂上一夜只怕就可以直接制成黄茶了……

    落银走到窗边,抓了一把金奉天的茶青,揉了一揉,发现软度和湿度都刚刚好,正是下锅的好时候。

    落银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加个班”。

    不然这一锅茶到时候废了,她可承担不起。

    左右天色还算亮,迟个一个时辰回去也无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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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已完结,可放心跳坑全订》
现代女茶商,魂穿古代痴傻匪二代——安全无保障,挨饿太正常。
不怕!改头换面拾旧业,惊世茶技手中掌,爹娘伴身旁,天下任我闯!
若有极品恶人来挡路,落银淡定表示:统统送他们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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