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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荣华归txt下载     荣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千瑶的身世

    任婉华才回静月轩,红绸就过来找千瑶了,正巧千瑶去了净房,红绸便在屋里等着。任婉华一听是金氏叫的,心里咯噔地一下,心念一转,就笑着对红绸道:“我才从太太那回来呢,怎么刚没听太太跟我说,倒是这会让姐姐过来找千瑶了,可是什么要紧事?”

    “太太没说。”红绸笑着摇了摇头。

    “姐姐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在我这还拘什么礼。”任婉华说着,就起身将红绸拉到自个身边坐下,完后一脸亲热地道:“听说姐姐跟千瑶向来要好,只是这段时间怎么也不见姐姐到我这边来叙话,莫不是因我皆忘了之前的事,所以哪里没留意,怠慢了姐姐,惹得姐姐不快了?”

    “姑娘这话真是折杀我了。”红绸说着就要站起身,却被任婉华拉住了,她只得坐着客气道:“最近事情多了些,所以才没时间过来说闲话儿,哪里是姑娘怠慢了我,这话要说出去,我就没脸见人了。”

    “我是开玩笑的,姐姐别在意。”任婉华一笑,将几上的茶果挪到红绸跟前,然后自己也拈起一粒蜜饯咬了一口,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不过我瞧着千瑶最近好像心情不怎么好,也不知因为什么,脾气总有些燥。我是因忘了许些事,所以不知该怎么劝解她。姐姐既然向来同她要好,平日里若是得空的话,就多来开解她一下吧,问问她是怎么了,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上也说不定。”

    听任婉华这么一说,红绸随即就附和地点了点头,叹道:“不瞒姑娘,其实我也觉得她如今的脾气有些变了,之前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所以才闹的别扭。只是后来发觉,她是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但具体哪里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上来。姑娘不知道,我何尝不想过来找她叙话,只是她现在似乎跟我生分了不少,明明瞧着心里搁着事,却怎么问都不说。”

    “是自落水后,就开始变得这般了?”任婉华先是叹息一声,然后似随意问了一句,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小心观察着红绸的神色。

    “没错。”红绸一笑,“要不是她谁谁都认得,我还真怀疑她是不是变了个人。”

    可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红绸这话一出,任婉华握着茶盏的手顿时一紧,同时心底倒抽了口冷气,她忙将茶盏搁到几上,收回微微颤抖的双手,隐进袖中,然后紧紧握成拳。连红绸都能察觉得出来,那金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个什么都能看清的女人,为什么要装糊涂?

    任婉华忽然想到范姨娘,想到金氏今儿跟自己说的那些事,金氏隐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在范姨娘最不听话的时候,准备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然后轻而易举地,将范姨娘给抹去!

    而自己,会不会也将走上范姨娘这样的路?

    任婉华握紧手心,应该不会,她的情况不一样,到底,到底这具身体就是金氏的女儿,就算金氏知道什么,也不可能做出对自己女儿不利的事。可是,前提是,她必须,永远,都是金氏的女儿才行,若存在一丝别的可能……任婉华刚想到这,就看到千瑶从外头走了进来。

    时近中午,外头阳光正盛,那个一身艳红裙装的女子掀开帘子,一下子将秋日和煦的阳光带了进来。屋里的光线忽的就亮了几分,任婉华不由微眯了眯眼,然后对上千瑶那双永远不服输的眼睛时,她心里猛的就生出一个感觉来。

    如果,这件事,只要存在着一丝别的可能,她毫不怀疑……那个女人,同样会将自己抹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要在金氏之前,将所有的可能抹去!

    千瑶也不知金氏今儿又找自己,是为什么事。一边带着忐忑进了金氏的房间,一边想着,那金钗她还没找到呢,万一金氏一会问起,她该怎么答?是如实说丢了,还是,还是扯个谎话,说自己搁了起来?

    还没想好,红绸就从里屋出来朝她笑道:“进去吧,太太叫你了。”

    千瑶回过神,忙应了声,舒了口气,才小心往里走去。

    里屋内,金氏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小卷白色的绢帛,千瑶进来后,她才将目光从那绢帛上收回,然后抬起眼,看向千瑶。那眼光,很是奇怪,似打量,又是探究,似惋惜,又似无奈。

    “你过来,看看这个。”金氏什么多余的都不说,只将手里的绢帛递给千瑶。

    千瑶满心不解的走上前,接过金氏手里的东西,然后又看了金氏一眼,见金氏示意自己打开。她才将那卷约拇指粗,两指长的绢帛缓缓拉开。只见上面是用鹅毛笔落的字,字迹虽小,却写得很清楚。且那上面写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但是当那些字组合在一起,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是让她大吃一惊!

    千瑶看完,呆呆地站在那,一时不敢看向金氏。只是两手紧紧抓着那张薄薄的绢帛,恨不能毁了它,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这让她如何,如何……

    这上面详细记载了,她,千瑶,原名为何,何时出生,出生何地,因什么而被卖,被卖时几岁,买她的人牙子的名字。还有她又是何时被买进任府,当时几岁,当天身上穿的何衣服等等,全都写在那上面。这些原本都没什么,然而最可怕的是,当那绢帛完全展开后,她在末尾处看到一句:千瑶长姐,范玉洁记之。

    难怪那日,范姨娘会过来跟她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如今一想,完全通了。

    千瑶一时间觉得既可笑,又混乱,这么说,她原来是范姨娘的亲妹子。想到这,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她从金氏这里出来后,说是要去园中走走,结果,是当时的千瑶提议她到那静月亭里坐坐,所以她才走上去的!

    难不成,她身边的丫鬟,早就跟范姨娘勾结好了来害她?

    她立在那儿,僵直着背,下颌咬得紧紧的。许久,才缓缓松了牙,其实,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眼下重要的是,金氏会怎么想这事?

    “这是我昨晚在范姨娘那找到的。”金氏缓缓开口,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

    千瑶惊出一身冷汗,僵硬地转过头,对上金氏的目光。

第五十八章 外 出

    金氏面上并无怒容,眼中亦是很平静,平静得让人看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千瑶抿着唇,挺直腰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似在准备迎接宣判一般。

    金氏却是忽然一笑,缓缓开口:“今儿一早,天还没亮,范姨娘就被送到乡下的庄子那了,等她病好之前都不会回来。”

    千瑶没应声,她不知道金氏到底想要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又看了手里的东西一眼,然后默默卷好,交还给金氏。之前,因金氏赏她那支金钗而升起的希望,又被这事给浇灭了,内心冰凉彻骨。命运似乎不愿放过她,非要将她踩进泥里,进而磨光她的斗志,掐断她的希望,才肯善罢甘休。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金氏接过那卷绢帛,问了一句。

    “太太想听我说什么?”千瑶绷着下颌,抬起双眼,说话的语气虽很恭敬,但其实却透着一丝任性,且还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赌气之意。

    金氏转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会才道:“说说你进府之前的事吧,你是怎么跟你姐姐分开的?进来这府里后,两人可有相认?”

    果然是要问这个,千瑶深吸了口气才直言道:“太太可能还是不信我的话,其实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原因,我早就跟太太说过了,只是太太不信……”

    金氏一直在摆弄着那卷绢帛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两眼定定地看着千瑶,许久,一言不发。

    千瑶似赌气般地跟金氏对看了好一会,然后咬了咬牙,垂下眼道:“太太若没别的吩咐,就容我先退下,姑娘那边还有好些事等着做呢。”

    还真是个倔丫头,金氏微不可察地一笑,也不理她的话,想了想,就将手里的东西搁好,正好这会外头传进红绸的话:“太太,库房那的柳大娘将料子拿过来了,这会让她进来吗?”

    “让她拿到我这屋里来。”金氏吩咐了一声,又接着对千瑶道:“你且先留下,陪我一块看看那些料子,今秋铺子那进了不少新花色,你瞧瞧给丫鬟们用哪几种好,也顺便给你自己挑两样中意的。”

    千瑶愕然,只是还不待她反应,就见那圆圆胖胖的柳大娘就抱着个湖绿弹墨包裹,满脸笑地走了进来,嘴里还道:“前两日就想拿过来给太太看了,只是还缺几样没送到,正好今儿都齐了。太太瞧瞧,这些全是新花色,有好些还是陈管家从柳州那带回来的。”

    金氏笑了笑,站起身,让柳大娘将东西搁在旁边的桃木圆桌上,然后又朝千瑶招了招手,让她走近来。

    柳大娘三两下就将那包裹打开,只见里面花团锦绣,林林总总,搁了十多种料子的小样,每一种料子都卷在一个用硬纸壳做成半尺长,小臂粗的小圆筒上。只见那些料子,花色鲜艳,光泽柔和,光看,就让人忍不住动心了。

    “太太瞧,这蝶舞杜鹃,杏林春燕,五彩灵芝,并蒂同心,万年竹青,都是今年秋刚出来的新花色。这粉玫瑰,蓝玫瑰,小百合,小雏菊,则是西洋那边进来的花色,听说柳州那边好些姑娘太太都喜欢。料子倒都跟往年差不多,除了这银红蝉翼纱和大红羽纱外,这些是潞绸,汉锦、妆缎,杂色缎,这边这几样是三梭布、大布和毛青布。”柳大娘人虽长得圆实,但手脚却很麻利,话也说得极利索,且字正腔圆,一溜儿下来,气都不带喘的。

    “你瞧瞧,中意哪样?”金氏扫了一眼,笑了笑,就抬起眼,问向千瑶。

    千瑶愣了愣,眼光不自觉地就看了那蝶舞杜鹃的汉锦一眼,然后走近两步道:“这些料子给丫鬟们裁衣太过铺张浪费了,太太若用这些料子的话,成本可比往年多了两倍不止。”

    一旁的柳大娘听了这话,不由是一愣,忙问:“太太不是给姑娘和哥儿们选花色料子的吗?刚刚红绸也没说清楚,瞧我都给拿错了,下人们用的料子,不在这里头呢。”

    “不碍事,我原就想今年给各个院里的大丫鬟都添两套好衣衫,次一等的每人一套,别的小丫鬟就跟以往一样。”金氏笑了一句,摸了摸那些料子,然后挑出那杏林春燕的潞绸对千瑶道:“这颜色瞧着不错,挺鲜亮的,给你做一件夹袄,再配一条红色的百褶裙如何?”

    千瑶张了张口,只是还未出声,金氏又挑出那蝶舞杜鹃花色的汉锦接着道:“这个也不错,这杜鹃花开得热闹,很挺适合年轻姑娘,这个就做件长比甲吧,或者你喜欢,改一件小袄也行,底下的裙子,你瞧瞧,喜欢什么样的。”

    柳大娘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了,不由笑着插了句嘴:“千瑶可好福气,这两种料子裁出来的衣服,两套儿加起来,少说得十两银子。”

    “嗯,她做事用心,该赏她的,你记下了。”金氏瞥了柳大娘一眼,就交代了一句。

    “是,记下了,今年这府里的丫鬟指不定是怎么开心呢。”柳大娘笑眯了眼,接着道:“那大姑娘的新衣裳要用的料子,是不是也这会定?”

    金氏正摸着那绸缎呢,听了这话,手不由就是一顿,只是随即她就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不急,这些料子都太鲜亮浓艳了,估计华儿不喜欢,明天你找几匹颜色花样都淡雅些的过来我看看再定。”

    柳大娘一愣,就笑道:“以往大姑娘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类花色的料子呢,我原先也不知,如今府里花色淡雅的料子不多,我怕入不了大姑娘的眼呢。”

    “让铺子那挑好的送来就成了。”金氏随口道了一句。

    “这——”柳大娘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就开口道:“大姑娘的喜好,千瑶心里都清楚,要不今儿让千瑶随我出去一趟,我领着她到那铺子里看一眼,瞧中意了就拿回来,这样也省时间。”

    金氏听了这话,便从那些绫罗绸缎中抬起脸,看了柳大娘一眼:“让千瑶跟你出去?”

    柳大娘一笑,解释道:“不是我偷懒,主要是眼下离中秋不到半个月时间了,一下子要赶制这么多衣服,我怕会来不及。让千瑶随我一块出去,估摸着今日就能将姑娘们要用的花色料子都定下,明儿就能一块儿开始裁衣了。”

    其实柳大娘是曾多次,着实被任婉华的挑剔反复给吓到了。当时明明是上午已经选好料子,结果下午就变卦了。然后挑来挑去,又折腾了半天,原以为终于定下来,结果第二天,任婉华忽然又跑来说,还是要原来的那种。总归有好几次,柳大娘都被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幸好自两年前开始,任婉华的衣服料子,多是千瑶先跟任婉华商量好后,才最后定下。久而久之,千瑶也就摸透了任婉华的喜好。故而从那以后,柳大娘才终于得松了口气,所以刚刚金氏一说那话,她忙就将千瑶拉到前面挡住。

    金氏想了想,又看了千瑶一眼,便点了点头道:“也行,你出去外头看看也好,那就让她随你出去一趟吧。”金氏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多带个人照看着,她到底也是少出门,人交给你,可别弄出什么事来。”

    见金氏应允了,柳大娘心里松了口气,一时也没注意金氏这般小心翼翼的交待,忙就笑着答应了。

    柳大娘乐滋滋地出去后,千瑶临走前,终于忍不住问了金氏一句:“太太,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金氏看了她一眼,柔声道:“这些天来,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确实很用心,最难得的是还忠心,范姨娘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谁是谁非我心里都有数。就是两套衣服罢了,你好好收着,别多想,将自己手里的事做好了,我以后还会给你更好的。”

    听了这话,千瑶怔愣许久,心里一时有些失望,只是最后要退出去时,金氏忽然又叫住她,她停下回身,恭声问道:“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刚刚那事,以后不能再提了。”金氏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开口,神色和语气都极为认真。

    千瑶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金氏指的是什么事,心里顿时翻出无尽苦水。

    “是。”她低头,垂首,应声。

    ……

    千瑶和柳大娘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小丁也好容易求了管事,告了半天的假,然后岔着腿出了府。一路别别扭扭地跑到了几条街,终于来到一处冷清的小医馆前面,他在那门口停下后,先往左右看了看,没发现熟人,又往那医馆里探了探头,见就一位年轻郎中在里头看书。他松了口气,忙就窜进去,然后返身就把门一关,并上了门闩。

    那郎中才从那医书中抬起脸,就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一愣,忙问:“你是谁,这是要干什么?”

    小丁瞧着门已经关好,确定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人进来,然后就转身往那年轻郎中走去,还一边走一边解腰带,嘴里还哧哧地抽着冷气。一看这架势,不等他说话,那年轻郎中就吓得差点跳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否则别怪我不留情!”年轻郎中涨红了脸,将手挡在胸前,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夫,你可得救救我!”小丁哭丧着脸,走过去,就脱了裤子!

第五十九章 嫉 妒

    千瑶出去后,任婉华又做了会针线,只是总有些心神不宁,结果半天下来,那针脚全乱了,明明绣的是鸳鸯,这一瞅,连鸭子都不像。她只得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打量着这房间里的一切,接着又走到镜子前看了看,随即暗暗咬了咬牙,眼中现出一丝疯狂来。

    正好这会千月进来,她忙收了神色,换了副笑容,坐下随意问了句:“往常府里给你们添新衣,一年有几次?可是都跟今秋这次一样?”

    千月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给任婉华递上热茶,一边道:“府里每年都会给下人添四季的衣服,一般是春夏各两套,秋冬各一套。不过这一次太太开恩,说是大丫鬟每人给添两套,且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刚千瑶在太太那边,太太还亲自为她挑了两款料子,听说都是今年刚出的新花色,珍珠她们可都羡慕得紧呢。”

    “太太亲自给她挑了衣料!”任婉华正要喝茶,忽然又放下了。

    千月点了点头,眼里带着几分羡慕:“是,以往还没有哪个丫鬟能去挑自己喜欢的料子,而且还得太太亲自给挑,大家都说千瑶这次可真够长脸的。”

    “是吗,千瑶……确实是不错,难怪太太会这么喜欢她。”任婉华面上带着笑,捧着茶盏的手却是不由收紧了,眼睛也慢慢垂了下去。

    秋日的午后,和煦的阳光从那雕着喜鹊踏梅的窗棂中洒进来,千月轻轻退了出去,屋内寂静无声。任婉华走到窗户边,将针线篓拿过来,拈起扎在锦帕上的绣花针,坐下,将刚刚绣坏的地方拆了。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很仔细,面上的表情也比往日要认真许多。

    慢工出细活,她不着急,既然上天应了她的愿,就绝不能错过。

    ……

    “大夫,这,我这个,以后不会有什么影响吧!那啥……的时间会不会缩短?”小丁拉上裤子,系好腰带后,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接着又有些骄傲地补充道:“我以前可是能一夜长举的!”

    那年轻郎中正抓着药,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才抬起眼道:“不会有影响,只是如今我瞧你眼窝带青,两眼无神,脚步虚浮,心跳气短,应是最近房事过多,损了元气,今后还是节制些好!再者今日又受了此伤,切记三日内不可行房,否则会留下后患。”

    小丁一听,心里唬了一跳,咬了咬牙不由就往地上呸了一声,暗骂一句“狗娘养的!”

    “什么?”那郎中听不清他说的什么,遂抬起脸。

    “啊,没事没事,大夫药抓好了吧?就这两剂够吗?”

    “先吃着,要是明儿还觉得疼,再过来,我瞧是没大问题,只要注意别再伤到就行。”那郎中包好药,算了价格,小丁苦着脸,在身上摸了半天,好容易凑齐了医药费,才拿药走了。

    小骚娘们,竟敢踢我,给爷记着,到时连本带利的,爷都给你讨回来!

    小丁从那医馆出来后,就想着早点赶回去把药煎了,只是不料才刚走没几步,就瞧见个熟面孔。他慌忙转身,随即就换了另一条路,只是因走得急,又不时往回看,一个不留神,前面有个孩子冲过来,他没来得及躲,一下子就撞到一起。那孩子摔了,他也趔趄了一下,又被绊了一脚,差点没跟着一块扑到地上去。好容易站稳了,回头一看,见撞到自己的原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他顿时就上了火,呸了一声,抬腿就往那小乞丐身上踹过去。偏那小乞丐也不知道躲,就那么坐在地上,蜷着身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路边人来人往,对这事已是司空见惯,也没哪个上前劝一句的。小丁一瞧,便又多踹了两脚,骂了几句,因想着还要赶回去煎药,最后朝那小乞丐吐了口痰才终于走开了。

    只是因刚刚踢了那几脚后,他觉得胯下似乎又疼了些,每走一步,那微微有些灼烧的痛感就明显一分,每走一步,千瑶那让他又爱又恨的模样就清楚一分。越走,心里越是不甘,小丁恨得咬紧牙,眼睛微有些充血,小骚娘们,看什么时候让爷给抓着了!

    ……

    柳大娘这一趟出来,因金氏特意交代,所以除了千瑶外,又找了个小丫鬟跟着,还备了辆青蓬马车。

    千瑶坐上马车后,才发现随柳大娘一块出来的那小丫鬟竟是小青,再一瞧,就发现她如今身上穿的也比以前好了,发上还别着自己上次送的那支簪子。千瑶一愣,便问:“怎么,没在洗衣房那当差了吗?”

    小青见着她后,一时有些激动,先叫了一声千瑶姐姐,然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洗衣服那又添了两个人,赖嬷嬷嫌我力气小,就把我推了出去。我在厨房那当了几天差,只是厨房也不怎么缺人手,后来柳大娘就让我到库房打杂。”

    千瑶点了点头,一旁的柳大娘放下车帘子,回头笑着对她说道:“幸好太太让你跟着出来,不然我还不知该怎么头疼呢。”

    千瑶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这话怎么说?”

    “大姑娘的脾气你还不是最清楚,可不是挑这个嫌那个,能有哪次是一次定下的。有时候甚至是衣服已经裁好了,却还是这不满那不对的,每次都弄得府里那几位裁缝提心吊胆的。”柳大娘圆圆的脸上,眼睛笑弯成一条线,只是说着说着,忽然发觉千瑶脸色有些不对劲,她随即意识到千瑶到底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自己这会说这话总归不妥,忙就住了口,笑道:“这离那绸缎庄就两条街,一会就到了,陈管家这次从柳州那带回不少新料子,你一会过去,可有得挑了,准能挑花了眼。”

    千瑶没应声,垂下眼,悄悄琢磨着柳大娘刚刚的话,心里却一阵怀疑,她真的曾经那样任性过吗?总觉得,以前那些肆意妄为的日子,似乎变得很遥远了,如今一回想,恍若梦一场。

    马车在绸缎庄门口停下后,三人都下了车,柳大娘就领着她们往店里走去。千瑶以前从没来过这里,不免有些好奇,下了马车后就停在那,抬起头看了看那牌匾,又瞧了瞧周围。只见这附近商铺鳞次栉比,车马行人如织,繁华热闹得让她一时有些懵。以前养在深闺,虽偶尔也出来过,但多是坐在马车内,身边还有长辈跟着,几乎没有这么随随便便站在大街上的时候。

    其实街道上的女子也不少,但一瞧那衣着装扮,便知道,有身份地位的女子还是不会轻易出来抛头露面。如果她不是千瑶,也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大街上,随便走随便看,也随便让人打量。

    “哟,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柳大娘都走到门口了,回头却瞧见那两丫头竟没跟上。

    千瑶回过神,叹了口气,应了一声,便快步走过去,小青下意识地就跟着她身后。

    只是不料随柳大娘进了店铺后,竟会在里头看到蒋星凡,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的。两人似在挑缎子,掌柜正在一旁极为殷勤地伺候着,瞧着柳大娘这会领着两位丫鬟进来,便朝蒋星凡歉意的一笑:“九爷您先瞧着,中意的话,我便派人送过去。”

    蒋星凡点了点头,完后转过脸看了千瑶一眼,有些意外地笑了笑,然后就收回目光。而他旁边那女子却顺着他的目光,特意上下打量了千瑶一眼,眼中有一丝惊讶一闪而过。千瑶不喜她那样的目光,便也看过去,只见那女子瞧着有二十出头,素净的衣衫,素净的脸面儿,头发已尽数绾起,梳了个简单的斜髻,身上不见一件首饰,但姿色却是不俗,只是目光有些奇怪,带着莫名的敌意。她瞧见千瑶看过来后,似愣了一下,便收回目光,低声跟旁边的伙计说两句什么,蒋星凡也随即就点了点头。千瑶皱了皱眉,懒得理他们,转身就随柳大娘往店铺里面去了。

    素娘随蒋星凡出了绸缎庄后,瞧着街边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了,她迟疑了一下便道:“姐夫送我一趟如何?”

    蒋星凡一笑:“自然是要送你回去的,哪有让你独自回去的理,上车吧,我还得去一趟安王府,到时你让车夫直接到王府那等我就行。”

    素娘摇了摇头:“我早没那么娇贵了,就一小段路还需坐什么马车,姐夫忙去吧,今儿谢谢姐夫了,素娘告辞。”她说着就从蒋星凡手里接过那两匹茧绸,然后转身走了。

    蒋星凡苦笑了一下,抬步追上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星儿了,去瞧瞧也好。”

    路上行人不少,人来人往间,两人这么走在一块,倒也不算太突兀。素娘终于轻轻一笑,小声道:“他昨儿还念起你呢,说怎么还不来看他。”

    “我也是才到京州,本想先将手里的事交代妥后再去看你们,没想今儿倒是遇上了。”

    “嗯。”素娘低低应了一声,走了一会又道:“刚刚那位姑娘是……”

    “哪位?”

    “就是在绸缎庄看到的那位,红衣裳,杏仁眼,姐夫……好像认识她?”素娘说着,就转头,看了蒋星凡一眼。

    “哦,她是任府的一位丫鬟,在那府里见过两面。”蒋星凡一笑,随口说道,表情坦然。

    素娘收回目光,垂下眼,默默走了一会,又道:“姐夫不觉得她很像……”

第六十章 郎情妾意

    素娘刚说到一半,前面忽然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下子淹没了她后面的话。两人抬眼望去,原来是前面一家新铺子开张放的开门红,只见这街上的人群骤然热闹起来,周围还不时有人推推搡搡。且那爆竹声一起,紧接着就瞧见那店铺门口舞起金毛狮子,刚刚还只是快步走的行人,此时都蜂拥地朝那跑去,个个挣抢着要看热闹,素娘一不小心,就被人给撞了两下。蒋星凡道了声失礼,随即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手拨开人群,帮她挡住周围要撞上来的行人,拉着她往前走去。

    素娘只觉得自己手臂像似被铁钳掐住一般,被他抓住的那里有隐隐的痛,有微微的烫。她紧紧跟着他,不时抬起眼看他一眼,周围如织的行人似流光掠影般从眼前滑过,眼中只剩下这个离她近在咫尺的男人。时间似乎回到儿时,那会他们还在柳州,他也曾这般带着她出去玩,还有她姐姐……

    直到蒋星凡放开手,素娘才回过神,瞧着周围的人已经不似刚刚那般拥挤了,爆竹声也远去,她心里陡然就生出几分失落。只是眼瞧着就要到她家了,她才勉强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有些尴尬地道了声谢谢。只是适才手臂被抓住的那里,麻麻的,痒痒的,一直透到心里去。

    蒋星凡浑不在意地一笑,放开手后,面上依旧坦然,且一边走,还一边打量着这附近,然后似想起她刚刚好像说了一半的话,自己没听清,便问道:“对了,你刚说什么来着?”

    素娘一愣,想起在店里看到那张明艳的脸,不由抬手摸了摸刚才手臂那被他抓住的地方,偷偷咬了咬唇,就笑道:“没什么,就是想问姐夫这次过来,会待多长时间。自年初你过来一趟后,星儿就一直念到现在。”

    “应该会待到年底。”蒋星凡一笑,“星儿满三岁了吧,上次……”他说到这的时候,眼光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那人干巴身材,长得有些猥琐,此时手里领着两包药,正从斜对面那走过来。蒋星凡特意瞧了小丁手里的药包一眼,心里一时想笑,一时又有些同情,不是真被那丫头踢的吧,竟这么狠!

    “怎么了?”素娘顺着蒋星凡的目光看过去,却没看到谁。

    “没事,看到个熟面孔,已经走了。”蒋星凡收回目光,瞧着快到了素娘住的地方了,就接着问一句:“你今日出来,谁帮你看着星儿呢?如今过的怎样?”

    “有顾妈妈在,平日里左邻右舍也多有照看,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素娘一笑,轻轻道了一句,面上却露出几分凄凉来。

    蒋星凡看了她一眼,便劝道:“若觉得困难,就带着星儿回柳州去吧,到底你大哥还在的,而且那边风气开放,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过来的时候,张家那小子还特意找我打听了一下,你若中意,年底我回去就给他带句话。你放心,他人品性不错,又有诚意,不会委屈了你和星儿,你也无需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自己过得好才是正经。”

    素娘听了他这话,面上的神色从忧转喜再转怒,只是她刚一抬起脸,话还未出口,后面就有人喊了一句九爷!蒋星凡回头,就见闰年正气喘吁吁地从后跑上来,在他跟前站住后,也不顾上喘气就开口道:“九爷,安远王回府了,听说一会还要出去,九爷赶紧这会儿过去吧,万一晚了,下次又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马车就在前面等着呢!”

    蒋星凡略一沉吟,便转头对素娘道:“看来我只能改日再过来看看星儿了,还有,你好好考虑我刚刚说的话。”说完,蒋星凡便转身走了,留着素娘站在那儿,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哀怨万分。

    ……

    选了足有半个时辰,千瑶才挑了一匹云绢,一匹汉锦还有两匹潞绸,颜色和花样都极为淡雅。其实挑这些东西并不难,只要瞅准了她自己绝不会喜欢的花色就行了,只是挑好后,她看着那些东西,心里只感到一阵闷得慌!

    从绸缎庄出来后,三人又上了马车,可行到一半路的时候,柳大娘却让马车停下来道:“你们先在这等一会,我去我女婿家说句话,马上就出来。”

    千瑶一皱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要不我们先回去。”

    柳大娘好气地笑道:“姑娘真是个急性子,我女婿家就在那胡同后面,我去去就回,一句话的事,耽搁不了多少功夫。再说这是街上也热闹,姑娘要嫌无聊,就下去瞧瞧,难得出来一趟,买点东西回去顺个人情不也是好的。再说今儿这一趟,给大姑娘挑了这么些东西,到时我少不了姑娘的好处就是。”

    柳大娘说完,又交代了那车夫几句,就下了车,往街边那条胡同走去。

    “千瑶姐姐,咱们不下车看看去吗?”柳大娘下车后,小青瞧着千瑶有些闷闷的脸,又掀开帘子看着那热闹的街道,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了一句。

    千瑶瞥了她一眼,便也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此时她们停在这地方倒没刚刚绸缎庄那里那么宽敞整洁,只是热闹却是一样热闹,路边甚至还有摆摊子的,略一扫过去,只见吃的穿的玩的用的,简直是应有尽有。她毕竟是少出来,虽眼下心里嫌这地方有些乱哄哄的,地上尘土也不少,但多少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就下去看看吧。”千瑶迟疑了一会,就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马车,小青心里虽兴奋,但也不敢乱走乱窜,就只跟在千瑶身边,看着倒像个小跟班似的。千瑶则有些意兴阑珊地在那街上踱着步子,眼下那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倒是这在外头,在人群中随意行走的感觉让她觉得新鲜。

    “千瑶姐姐,你瞧这个,好不好看?”到底是年轻女子,小青走了没一会,就被旁边一摊位上的一支小珠花给吸引住了。千瑶回头一看,遂皱了皱眉:“这种东西你还瞧得上!”只是她刚说完这句,忽然就想起自己丢的那支金钗还没找着呢,一时间,她什么心情都没了,于是又接着道:“你慢慢看吧,我先回车上。”

    小青一愣,叫了一声,就要跟上去,千瑶想了想,便回头道:“没关系,难得跟着出来一趟,你随意看吧,马车就在那边,一会柳大娘出来了,你再回来便是。”

    只是千瑶才刚走到任府的马车跟前,后面驶过来的一辆马车忽然就停在旁边。千瑶吓一跳,遂瞪了那车夫一眼,然后才转身,正打算要上车,却不想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丫头,今儿出来做什么呢?”

    她一愣,转头,就看到那辆马车的车帘子被撩开,蒋星凡从里探出头来,看着她,笑得可恶。

    这人,就是在大街上也这么随便,千瑶心里越发厌恶,白了他一眼,就扭回头,不打算搭理他。

    见她要上马车了,蒋星凡又是一笑,接着道了一句:“怎么丢了东西,也不见你着急的。”

    千瑶刚要抬起腿的动作一下停住,猛地转过头,只见他还是那般笑得让人刺目。只是这一刻,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也是在那园子里的,而且自己是先他一步离开,如果那金钗真是掉在园子里,极可能是被他给捡到了!

    “你,你是不是捡到我的金钗了!”千瑶想着就上前两步,瞪着他问道。

    “什么你的金钗?”蒋星凡佯装不解。

    “就是,一支金花蝴蝶钗,那上头的蝴蝶还会动晃的。”千瑶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瞧着他此时的神情,心里是越发肯定准是被他给拣了。于是一想昨儿一晚上,还有今儿一早,自己心里那焦急的劲,再看他此时这笑得浪荡的样,原本该道两句感谢的话,一时却吐不出口了。憋了一会,她遂气冲冲地道:“你要真捡到了,就赶紧还给我!”

    “真是不够可爱的丫头,有你这么求人的吗?”蒋星凡挑了挑眉,故意逗她。

    “你——”千瑶一时语塞,随后只得气鼓鼓地说道:“我,谢谢你了,请将那支金钗还给我吧,它对我很重要!”她说完,又有些不甘地补充了一句:“再说你又不缺那点银子。”

    蒋星凡猛的笑了起来,千瑶瞪圆了眼,车内的闰年忍不住提醒一句:“九爷,王府那边还等着呢。”

    “对你很重要,嗯,我明白了。”蒋星凡慢慢收了笑,眼中难得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只见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不过现在我没空,东西也没带在身上,待晚上我回去了,你再过来找我要吧。”蒋星凡说完,还朝她眨了眨眼,然后便缩回身子,放下帘子,命车夫重新出发。

    千瑶气得站在那里,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把他从里到外都骂了个遍。只是她却没发觉,直到此刻,她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心中的郁气也解了不少。瞧着蒋星凡的马车转了弯后,她才转身走回自家马车跟前,只是将要上去时,那车夫忽然跳下了道:“千瑶姑娘,麻烦你先看着车里的东西,我内急,去解个手。”

    “嗯。”千瑶皱了皱眉,赶忙模糊地应了一声。

    那车夫跑开后,千瑶才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打算上车待着去。只是不想她还没动身,后面忽然有人拿着一叠厚厚的帕子捂上她的鼻口,身子随即也被人抱住,鼻子里瞬时吸进一股极刺激的味道,她心中大惊,只是还来不及挣扎,就感觉眼前一黑,随即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心急意切

    差不多是掌灯时分,蒋星凡才回任府,因在外应酬了大半日,喝了不少酒,于是一回来就让闰年给他准备热水去。闰年出去后,蒋星凡揉了揉两边有些胀的太阳穴,只觉得累极,走到床边,四仰八叉地就往那床上一倒,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

    歇了好一会,打算起来的时候,手却碰到他早上搁在床头的那支金钗。蒋星凡侧过脸,将那金钗拿到眼前转了转,兀自一笑,那丫头早回来了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拿?在这把男女大防看得比命还重的深宅大院里,她敢过来找他吗?

    不过……这金钗真是金姨给她的吗?为什么偏偏给这个?

    没一会,闰年就端着热水从外头走了进来道:“九爷先擦把脸,洗澡水一会就好了。”

    蒋星凡没应声,依旧躺在那,看着那支金钗兀自出神。闰年不解,走进一看,瞧着他手里那支金钗后,随即道:“哦,这支金钗!”

    “怎么?”听出闰年声音里带着几分诧异,蒋星凡便把手中的金钗一放,瞥了他一眼。

    “九爷,我估摸着那个丫鬟今儿拿不了这支金钗了。”

    “什么意思?”蒋星凡从床上坐了起来。

    “九爷不知,我也是刚刚去拿热水的时候,听这府里的下人说的。”闰年说着就过去将热水端近来,一边给拧上热毛巾,一边接着道:“九爷白天不是在外头碰到那个叫千瑶的丫鬟了吗,听说她今儿是跟任府一管事出去办事的,不想却在回来的路上,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总之人忽然就不见了!现在那些下人,有的说她是半道被人劫走,有的说是路上被人骗跑了,总归说什么的都有。听说任夫人还发了好大一通火,今儿凡是同那丫鬟一块出去的,都被打了个半死不活,同时还专门派了人去外头找,说是一定得将人找回来。”闰年说到这,忽然又感慨了一句:“真想不到,这京州的官宦人家,还有几分人情味,能为个丫鬟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也算是个难得的主子了。”

    蒋星凡听完遂凝了神色,将手里的毛巾一边抛给闰年,一边问道:“眼下找到人没?”

    闰年摇了摇头道:“哪能呢,是自己走丢的,还是被人劫走的都不知道,无头苍蝇似的,能往哪找去,不过是出去打听消息罢了。只是这天都黑了,听说也都没什么好消息传回来。”

    蒋星凡沉吟一会,就站起身,往外走去。

    闰年忙问:“九爷这会去哪?洗澡水一会就烧好了。”

    “我去任夫人那一趟,你先准备明天的东西。”蒋星凡丢下这句,就出了门。

    ……

    “太太就算是疼大姐,也太过了吧,就为了个丫鬟,不但连柳大娘都打了板子,竟还派那么多人出去找!”任婉欣吃了晚饭后,趁着董姨娘从金氏那回来一趟,便忙过来说道两句。

    “你这个时候别跟着瞎掺和,我还从没见太太发过那么大火呢,刚刚还差点让人报官去了!”董姨娘喝了口茶,让丫鬟帮自己换了衣裳,才又接着道:“就是打了那柳大娘才好呢,她跟柳姨娘可是一伙的,平日里对我都是阳奉阴违,今儿也叫她吃吃苦头!”

    任婉欣对这没兴趣,眼珠转了转,就问道:“大姐那边什么动静?这不见的可是她身边的丫鬟呢。”

    “刚就去太太那儿了,估计要什么贴心话,我才出来。”董姨娘说着就走到任婉欣身边坐下,喝了口茶,接着道:“不过说来也奇,太太这动静也确实弄得有些大了,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太太这些年,但凡是跟大姐有关的事,哪次不是大张旗鼓的!”任婉欣撇了撇嘴,想了想,又问道:“只是那千瑶怎么就半路上不见了呢,姨娘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们不是几个人一块出去的吗。”

    “可不都赶巧了呗,听说是回来的路上,柳大娘让马车停下,去了她女婿家一趟,小青便趁机下去买东西,那车夫正好内急,就留了千瑶一个看着车。结果当他们回来时,就只见车,不见人了!偏当时他们那马车是停在街角处,周围虽有人,但都没怎么往那边注意。”董姨娘说着,心里也为这事觉得挺纳闷的。只是金氏的对这事的反应,则更让她不解,按说不过是个买来的丫鬟罢了,到底卖身契还在手里的,不可能自己跑,这多成是被人给劫走了。其实这事,只待明儿一早,让人去官府那报一声就行。再说,都出了这事,就算是人找回来了,那丫头的名声也是尽毁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留在大姑娘身边,更别说以后能陪嫁到宋家。其实说来说去,如今千瑶不过是个没了用处的丫鬟罢了,太太何须这么大费周折。

    ……

    而此时金氏这边,任婉华正小心翼翼地捧上茶道:“我虽也担心,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娘千万别为这事气坏了身子,明儿将这事交给官府处理吧。说来也是她自己没福气,小青也是跟她一块出去的,偏就她出了这事。”

    金氏刚接过茶,原是想叹口气的,只是一听任婉华这话,顿时抬起眼,眼神凌厉。

    “以后这话不能随便说,没得冷了下人的心!你虽是忘了以前的事,想不起之前的情分也是情有可原,但她到底是用心伺候了你好几年,又是从我这出来的。如今出了这事,这满府的下人都看在眼里呢,你须在心里记着,主子对每件事的态度都影响每一个下人的心理。你身边的人能不能忠心,以后能不能一心为你打算,可不是光靠你每月给的那点月钱就能买得来的!”

    任婉华一愣,马上垂下眼,认错道:“是我错了,娘别生气,我就是担心娘的身体,没考虑太多。多谢娘的教诲,我都记住了。”

    金氏看着坐在自己跟前,一脸柔顺的闺女,想起她以往那张扬的样子,忽然就叹了口气道:“知道你孝顺,行了,回去吧,好好歇着,什么事都别管,以后把心都用在女红上,下个月绣一副鸳鸯图给我瞧瞧。”

    任婉华从金氏那出来后,面上一改之前的温顺,转而露出隐隐快意,真是连老天爷也在帮她……

    而任婉华才出去没多会,金氏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阵吵杂声,她心里正不耐烦呢,一听这吵吵杂杂的声响,遂皱起眉头,一旁的红绸忙走出去瞧一眼。没一会,红绸就进来道:“太太,是蒋公子过来了,要见吗?”

    金氏一愣,随即就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

    蒋星凡进了屋,规规矩矩行了礼,待金氏让他坐下后,他才笑着道:“此时过来,没打扰到今姨吧,怎么任大人还没回来,我刚还自己摆了几盘棋,只是瞧着天都黑了,也不见大人,便过来问问。”

    金氏一笑:“老爷可能是有事耽搁了,平日里也有晚的时候,你无须特意等,总归是件闲情逸致的事,不急这一天两天的。”

    红绸捧上茶,蒋星凡接了,喝了一口,略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刚过来的时候,听说府里一位丫鬟不见了,金姨正派人出去找。”

    金氏点了点头,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无话。蒋星凡却道:“说来我今日在外头,还见过她一面,金姨能不能跟我说说,千瑶是大约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我想想,能不能帮得上忙。”

    金氏一听他这话,心里顿时现出希望来,忙就将柳大娘和小青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蒋星凡听完,略一琢磨,便道:“这么说,是在我离开多会就出了事,当时那个地方的人并不少,仔细打听,多少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那几个下人当时也不知道出了事,倒是先自个在外头找了大半天,直到天要黑了才回来报信,等我再派人出去找,那附近的商贩早收摊回家了!”金氏说着,面上虽依旧平静,但眼中却难掩焦急。她也想去报官,但就一个丫鬟罢了,指定引不起重视,而若是她催得紧了,又怕人家会生出什么话来。毕竟任荀本身就有官位在身,且这段时间又声声叮嘱过她,凡事都别张扬,特别是在外头。

    “金姨可是愿意让我插手这事?”蒋星凡忽然道,只是接着他又补充一句:“虽不能保证她能完好无损回来,不过只要人在,就一定能给金姨带回来。”

    “当真!”金氏眼神认真,面容肃穆。

    “既然答应了金姨的事,自然是不能食言的。”蒋星凡一笑,说着就站起身。

    金氏一愣,想起自己那日托他的那事,再想今日出的这事,心里一时生出几分愧疚来,便站起身叹道:“你是个好孩子,金姨没看错人,只是今儿既出了这事,金姨也无话可说。这次只要你能将人给带回来,那****答应金姨的事,就当没说过吧。”

    “金姨真是太小看我了,我说过,那也不是什么为难事。”蒋星凡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说着就要转身,金氏却又叫住他,然后有些担心地问道:“凡儿,你要怎么找?你不是才刚到京州吗,且又是刚从西洋回来不久,无论是蒋家,还是齐家,主要势力还是在柳州那边,京城这边……”

    “我今天刚好去拜访了一下安远王,若无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还在府里。”蒋星凡说着,又道:“我知道金姨因为任大人,有所顾忌,所以这事就交给我吧。”

    蒋星凡走后,金氏慢慢坐下,事情还没解决,她却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安远王,那个行事向来低调的王爷,那个从来不愿强出风头的家族,却是大景一个传奇的标志。若得他帮助,这天底下,应该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第六十三章 失身与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漆黑一片。千瑶奋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小丁走之前不但将她身上的绳子又收紧了,还将她连椅子一块绑到屋内的床架上!

    绳子捆得实在太结实,费了半天劲,除了手腕上的皮被磨破外,余的一点作用都没有!千瑶抬起眼,因过度用力,使得胸口剧烈起伏,鼻子沉沉地呼吸,她看着这乌漆抹黑的屋子,心里越来越绝望,喉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她到底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慢慢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当时自己要上马车时,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捂住,然后再睁开眼,就到这了。是小丁劫持的她!?他那时怎么会在那里?

    还有柳大娘她们发现自己不见了,有没有找?可现在天都黑了,她们应该都回府了吧,而自己没回去,有没有人着急,有没有人想着要出来找她?漆黑阴冷潮湿的屋子里,身上被撕开的袄子依旧那么敞着,身上的冷意使她不得不又想起刚刚受到的侮辱,再怎么命令自己不许哭,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就砸了下来!

    之前总以为,她变成千瑶后,就再没比那更糟糕的事了,此时方知,那件事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眼下才是真正的绝望。即便今晚有幸逃出去,她也不知自己还怎么活下去!泪水从下巴滴到胸口,冰冷的泪珠顺着胸口滑了下去,****了胸前一片。

    身上越来越冷,并开始有轻微的颤抖,她紧紧咬着牙,就算死,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千刀万剐的家伙!

    而此时千瑶还不知道,除了小丁外,还有更大的危险,正朝她慢慢逼近。

    ……

    “大彪,你说是这儿不是?怎么会在这破地方!”离千瑶被关的那间小屋的不远处,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没错,我当时可是偷偷跟着的,这地儿是那些人专门聚赌的地,这段时间由小丁握着钥匙呢,只是他却不知,我身上也有一把钥匙!哼,那小子骗了咱办了事,却还敢赊账,既然如此就别怪爷不讲义气,总归那娘们长得不赖,咱今晚就尝尝甜头去,反正到时他也不敢声张。而且要出什么事,也是他扛着,不关咱的事。”

    “你那东西带了没,我可不想绑着堵着办事,只是万一她要叫起来,怕是会让人听到。”

    “哪能少了那玩意,走吧,就是贞洁烈女,我也能让她变成****!”

    千瑶正开始跟身上的绳子进行新一轮的拼搏之时,忽然就听到门外咔吧的一声响,她吓一跳,马上就停下身上的动作,两眼惊恐地往门口那看过去,难道是小丁又回来了?他连这一晚上都不打算放过她!

    只是却不料,那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后,她竟看到两个男人的身影!且借着屋外的微光,看那两人的身形,明显不是小丁。

    千瑶大惊,虽一时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却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动了,呼吸也拼命放低下去。她不知道这时忽然进来两个陌生男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等她想清楚,那两人就已经进了屋,并又将门关上,接着就听带其中一人道:“操,怎么这么黑,你带火折子了没!”

    那声音一落,这屋里随即就亮出一点火光来,千瑶眯了眯,终于看清那两人,那颗心顿时就沉到冰潭里去!

    屋内烛光点亮后,那两个兴奋的黑影逼近来时,千瑶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老天爷,只盼老天能在这一刻收了她。眼下的情形,不用想,也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恐惧过,似已怕到麻木,两眼呆呆地看着那朝自己压过来的巨大黑影,眼泪已经干枯。如果说之前面对小丁时,她还有仅存的一丝勇气,那么眼下也被消耗殆尽了。

    这天下,真的有比失去身份,失去地位,失去荣华,以及失去生命还要令人恐惧的事。她以前从不知道,人心能肮脏险恶卑鄙至此!后院那些女人间面上带笑,暗里藏刀的心思,在这赤裸裸的,如强盗一般的卑劣面前,没有丝毫作用。

    她唇上的胶布被撕开,还不等她喊出声,下颚就被人强硬捏开。另一人从腰上解下一个羊皮酒囊,拧开盖子,就往她嘴里灌下去。刺激的味道令她一阵阵作恶,却还是被迫不停地往喉咙中灌下,鼻口都被呛到,她本能地就要扭打挣扎,却依旧是徒劳无功,以为已经干枯的泪,竟又淌了出来。

    “会不会灌太多了?”其中一个问了一句。

    “怕什么,不给她多灌点,一会怎么乖乖听话!”另一人说着,瞧着也差不多灌下去半壶了,才终于收了手。那人一放开她的下颌,千瑶还顾不上说话就猛烈地咳了起来,此时她身上狼狈不堪,那两人瞧着却越加兴奋。

    “没想到,真是个好货色,小丁那小子眼光不赖。”不及千瑶缓过气,一只手就在她身上摸了起来。

    “要不要解开绳子,这样咱也太不方便了!”

    “解吧,反正这药作用也快!”摸在她身上那支手嘿嘿地说着,千瑶终于缓过气,随即就尖叫一声:“救命啊——”

    两人皆吓一跳,摸在她身上的那支手忙就捂住她的嘴,面上表情狰狞。

    “操他娘的,你不是说药效快的吗,她怎么还叫这么大声!”

    “少废话,找东西先堵了她的嘴,快点!老子不想干死人!”

    千瑶拼命地要挣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却奈何力量差距太大,眼见下颌又要被人捏开,嘴巴将再次被堵上事,她几乎真的,要放弃了。

    忽然,外面,门被敲了一下。

    那制住她的两人皆是一愣,动作也停了下来,唯有按住千瑶的那支手力道骤然加大,几欲让她窒息。

    “不会是小丁过来了吧?”其中一个悄悄问了一声。

    “不知道,要是他,敲门做什么,喊一声不就得了。”另一个也不解,说着就往外问了一句:“谁啊,睡下了,什么事明儿再来!”

    千瑶用尽力气,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微弱的呜呜声,旁边两人吓一跳,忙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在这当口,那明明是从里锁住的门,竟忽然间就被撞开了,并且还没发出多大声响!

    千瑶只觉得自己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那捂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同时耳边传来几声沉闷声响,还有凌厉地风划过,她不及看,只顾费力地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待再抬起眼,就见一袭墨蓝色的外衣落在她身上。

    “九爷,这两人您打算怎么处置?”王府的灰衣仆人将那两男人制住后,就问了蒋星凡一句。

    “麻烦先生带他们到外头去,再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这里……”蒋星凡说着就看了千瑶一眼,心里一时有些懊恼,刚刚应该带个仆妇过来。

    那灰衣仆人并未往千瑶那看过去一眼,只是微点了点头,就领着那两个已经去了半条命的倒霉鬼出去了。

    从那袭外衣落下了,盖在身上的那一瞬,千瑶就知道自己安全了,可是她心里却一点欣慰之感都没有。她甚至没说话,只那么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甚至不叫蒋星凡给她解开绳子,也不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为什么是他过来找她。

    她的心,一片死寂,刚刚的挣扎拼命,似乎只是出于人求生的一种本能。

    蒋星凡也未说什么,走到她后面,将捆在她身上的绳子一一解开后,看了她被磨破的手腕一眼,想要拿起来,却才刚伸手碰到她,她马上就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且喉咙里还发出抗拒的声音,随即身上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起来。

    蒋星凡叹了一声,在她旁边蹲下去,微抬起脸,看着她柔声道:“要我去找个丫鬟过来给你处理一下?”

    千瑶没应声,只是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砸,蒋星凡怔了一会,才又道:“没关系的,别想太多,你还是个好姑娘,乖,别哭了,你手上的伤得处理一下,衣服也得换一换,不然怎么回去。”

    “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千瑶终于出声,那声音却似破碎了一般,传递了一个女子对于自己人生充满了最大的绝望和黑暗,让人听了止不住心酸。

    蒋星凡站起身,伸出手,要抱住她,却被她使劲推开道:“别……碰我,我——”

    听出她此时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蒋星凡一愣,他进来的时候,已经闻到这屋里,还有她身上都带着酒气,但眼下看着,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是不是他们给你吃什么了?”蒋星凡马上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千瑶有些混乱地说着,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并且还隐隐有种很怪异的难受感。

    蒋星凡拿起掉落到地上的那个羊皮酒囊,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又用手沾了一点尝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该死的,居然还下了合欢散!”

    “什么?”千瑶听不清他说什么。

    “看来你今晚是回不了任府了。”蒋星凡说着就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也不顾她挣扎,收紧了手臂接着道:“留着力气,等一会有你好受的!”

第六十五章 始乱终弃

    任府那边得送消息过去,今儿这一晚,是免不了要看着那丫头了。蒋星凡苦笑了一下,待身上的燥热退下去后,便叫来那灰衣仆人留在外头的随从交代了两句。只是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到里头扑通的一声响,他心一惊,脸色一变,忙就闪身进去。

    急忙绕过屏风,就看到那丫头像个落汤鸡一般,可怜兮兮地坐在那浴桶里,面上还带着潮红,一双乌黑的眼眸依旧有些迷乱,神情却显得慌张无措。瞧他进来后,马上又将身子没进水里,只是两手却抓在桶沿,一双不甚清醒的眼睛满是戒备地盯着他。

    “怎么了?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蒋星凡瞧着她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心里松了口气,只是瞥了一眼洒在地上的水,却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到底清醒了几分,他这才离开一会,就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眼下最怕的就是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蒋星凡只觉得有些头疼,后悔的事,一次就够了。

    千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眼睛不自觉地往旁边搁着香炉的桌子那瞄了一眼,然后才慢吞吞地说道:“这桶太大,我滑了一下。”

    蒋星凡没错过她的目光,随即就往那桌上扫了一下,那上面摆着花好月圆的粉彩香炉,香炉旁边搁着一个填漆小圆盘,盘里摆着一个双耳圆盖匣子,匣子里装着的即是那价比黄金的龙涎香,匣子旁边还摆着一柄精巧的铜勺子,是专门盛那香料用的。蒋星凡微眯了眯眼,他忽然发觉那铜勺子的勺柄很尖,很细,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抹幽冷寒光。

    他走过去,将那勺子收了起来,然后才转身问道:“你想要什么?”

    千瑶没应声,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就道:“你出去,我一个人呆着就行。”

    蒋星凡瞧了她一眼,忽然就朝她走了过来,千瑶一惊,反射性地就将两手护在胸前,往后贴在桶壁上瞪着他道:“你别过来,出去!”

    “行了,谁稀罕你现在,我看看你的手腕,不是被磨破了吗。”蒋星凡三两步就跨过去,一把将她护在胸前的双手拉了过来,掳上她的中衣袖子,仔细看了看她手腕上的擦伤。

    千瑶咬着唇,盯着眼前这男人那张认真的脸,然后又移开目光。身体里翻涌的欲望和越来越清醒的脑子不停地交战着,再加上心里的羞耻和悲愤,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和绝望,她现在是一团混乱。奇怪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却丝毫没有对她流露出鄙薄的神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也无心力去琢磨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很清楚,自己出了这事,就已是失贞了。她不知道,不敢想象,明天回去后,要怎么面对那么多人,要怎么解释这件事!

    “我给你拿些药来抹一下,别再沾水了。”蒋星凡放开她的手,将要出去时,又看了她一眼,不放心地道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你别弄什么花样,不然我准揍你屁股!”

    “你——”千瑶下意识地瞪圆了眼睛,只是话还没出口,蒋星凡就出去了。她咬了咬唇,坐在水里,抱着湿漉漉的肩膀,身上那怪异的难受感还没退去,牙齿又开始打颤起来,真的好冷!可是即便是冻成冰,她也不敢出去。

    没一会,蒋星凡又进来了,手里多了个绿色的小瓷瓶,也不知这么短时间,他去哪拿来的。

    他拉起她的手,她不再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他微有些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腕上抹过,刚刚还灼热刺痛的感觉顿时缓了下去,随即多了几分清凉感。

    给她上完药后,蒋星凡又扔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她擦擦脸上的水珠,然后自己拣了张椅子坐在那屏风后面,翘起二郎腿道:“说来,你怎么会有那支金钗?”

    “什么?”千瑶正擦着脸,忽然听他这一问,没反应过来。

    “金花蝴蝶钗,虽算不上是多精贵的东西,不过对一个丫鬟来说,价值也不菲了,那真是你的?”蒋星凡又道了一句。

    “你,你是说我在撒谎!”千瑶怔了怔,随即一怒。

    “急性子的丫头,我不过是好奇问问,既然东西是我捡到的,那我总得确定一下失主不是。”蒋星凡说着就是一笑,声音低沉轻缓,不急不燥。千瑶透过那绣着富贵牡丹的屏风,看到即便坐着,也显得那般狂放不羁的男人。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那么,那么……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下只觉得这房间里,似全布满了他的气息。这个人,只要进入视线范围内,就让人无法将其忽略。

    “是太太赏我的,你若不信,去问一问太太便知!”千瑶咬了咬唇,有些愤愤地道了一句。

    “还真是这样……”蒋星凡似自言自语了一句,千瑶听不太清,问他说什么,蒋星凡却是一笑,改口道:“长夜漫漫,咱们这么待下去也无聊,不如我跟你讲讲我这些年遇见的一些奇人奇事吧。”蒋星凡说着,也不等千瑶应声,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千瑶因要时时分心抗拒身上的药效,因此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是当听下去后,她才心里暗暗吃惊,他的见多识广超出她的意料,且他说得越多,越让人感其丰富,他脑子里的东西,简直就似个取之不尽的宝藏。天南地北,奇人异事,他可随手拈来。就是那琴棋书画的雅事,他也不陌生,而这材米油盐的俗事,他亦说得头头是道。且他言语幽默,每每说到惊奇之处,还描述得活灵活现的,千瑶的注意力不觉就被吸引了过去,直到他停下后,她还连连追问,哪知他却从那屏风后面站起身,走过来道:“再说下去,你就该冻僵了!”

    于是也不管千瑶的抗拒,他就从水里将她拎了起来,又是一阵毫不怜惜地拍打。疼得千瑶嗷嗷直叫,最后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哭什么哭,我不这么给你活血,这大秋天的晚上,你泡一晚冷水,明天还能站得起来吗!”

    千瑶没应声,只是恨恨地擦了泪,然后道:“我差不多好了,你给我找套衣服过来。”

    “好什么,你这是泡在冷水里不自知,再待半个时辰才能出来。乖,听话,泡好了,我给你热腾腾的鸽子粥吃,吃完再上床睡一觉,明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蒋星凡说着就在她头顶拍了拍,像安慰个孩子般,完后又走到屏风后面坐下,天南地北地胡扯起来。

    ……

    好容易,那药效总算是完全褪尽了,千瑶也几乎虚脱,她晚饭原本就没吃,又泡了近两个时辰的冷水,身体上的热量几乎全部流失,要不是有蒋星凡不停地跟她说话,她根本不可能抗得住。

    “换好衣服就出来,粥已经端过来了,一大锅,准够你吃了。”蒋星凡将干净的衣服和毛巾丢进来后,交代了一句,就自顾走到外头的桌子边摆起碗筷。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好容易换好衣服,千瑶摸着湿漉漉的头发,满是忐忑地从那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有些局促地问了一句。眼下她已完全清醒,自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刚刚她不但在这个男人面前几乎是赤身裸体,还让他上下拍打过,可,在那之前,她还被三个男人玷污过!

    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脏……

    蒋星凡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果真是人要衣装,饿坏了吧,来,趁热吃了。”

    千瑶没动晃,刚刚是逼不得已,但眼下她已经行动自由了,再这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是极大的不妥。蒋星凡却是不理那一套,见她没动,随即就上前两步一把拉住她,将她拖过来道:“是泡傻了还是怎的,瞧你一副马上要倒下去的样,唇都白了,赶紧把粥灌进胃里,趁热啊。”

    被他按在椅子上后,一碗冒着热气的鸽子粥就被挪到面前,千瑶抬起眼,又要开口。蒋星凡却道:“吃完再说,我也陪你折腾了这大半个晚上了,你就不打算让我先填饱肚子!”

    千瑶终于垂下眼,捧着那晚粥,也不管烫,舀起来就往嘴里送。

    蒋星凡瞥了她一眼,忽然就从她手里抢过去,然后拿勺子从碗边上浅浅舀上一勺,又吹了两口,瞧着没那么烫后才送到她嘴边道:“你真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吗,怎么连吃饭都不会,你的舌头是木头做的,不知道烫!”

    千瑶听了这话,怔了怔,不知怎的,那眼泪突地就下来了。她却马上擦掉,深吸了口气,然后接过蒋星凡手里的勺碗道:“我自己会吃。”

    蒋星凡便放下勺子,一手支着脑袋,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把那一大碗粥慢慢吃完。

    千瑶将勺子放下后,才抬起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子时早过了,别跟我说你要这个时候回任府啊,你现在回去也没人给你开门,而且我是累坏了,什么事,都得明儿再说。”蒋星凡说着就站起身,打了个呵欠,然后就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起来。

    千瑶愣住,随即站起身撇开脸道:“你这是干什么,太——”

    蒋星凡看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一笑,将外衣脱了丢开后,又解开中衣上的带子,然后走到千瑶跟前道:“你别不是忘了,自己早之前就将我上上下下摸了个尽,还又亲又啃的!”

    “你,你胡说!”千瑶随即抬起脸,瞪圆了眼,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等话来。

    “我胡说,你敢说自己没有摸过我,没有亲过我?”蒋星凡顿时眯起眼睛。

    “我……”千瑶语塞,一时道不出话来,她清醒后,自己之前曾做过什么,脑子里还是有些印象的,可事情绝不是他说的那样。

    “你该不会想始乱终弃吧!”他逼近她,又道了一句。

第六十六章 怀 抱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般地对视了好久,千瑶想找出他开玩笑的蛛丝马迹来,可是他的表情极其认真,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男人认真起来,特别是长相不差的男人认真起来,那压迫感实在令人觉得可怕。而且因他这倾身靠近,使得他已经解开带子的中衣忽的就敞开来,露出他脖子下面蜜色的胸膛,在烛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光泽……

    千瑶顿时红了脸,心口一跳,马上移开目光,心里却是一阵莫名,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变了脸。只是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强势,她不由就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暗暗握紧手心,佯装强硬道:“我不就是,不就是迷糊的时候碰了你两下,值得这么,这么计较的吗。再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少块肉!”说完这话,她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两抹红晕,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虽她打从心里就不齿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但最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深刻心中的。这话若搁以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会是出自自己之口,而且还是在这样的一番情况下,面对这么一个男人说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真这么认为?”蒋星凡又逼近一步,面上的表情几乎是凝重了。

    千瑶不由又移回目光,愣愣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明明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可嘴里还是不服输地道:“没错!”

    “不需要以身相许?”他接着问。

    “胡扯!”她脱口而出。

    “不会寻死觅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荒唐!”她立眉大喝。

    蒋星凡忽然笑了起来,大笑!浑厚又放肆的笑声在这黑夜里特别响亮。千瑶被他这一番变化弄得彻底呆住,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但心里却隐隐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千瑶宝贝,我果真没瞧低你,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他笑够了后,终于开口道了一句,同时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这动作,瞧着就似他当她是个男人来赏识以及平等对待一般。

    千瑶愣住,好一会才恍过来,自己刚刚是被他的话给绕进去了!她不是傻子,随即就想清楚了他这一番话的真正用意,以及用心良苦。心里顿时生出许些复杂的感觉来,因此一时间倒没注意他对她那声极为亲昵的称呼。

    正好这时,外头有人敲了敲门,蒋星凡将她按到椅子上后才走去开门,外头的人并未进来,只是将一托盘递给蒋星凡,完后就悄悄退下了。

    “喝药吧,是驱寒的,喝完便上床歇着去。”蒋星凡将药端到她跟前,搁在桌子上,然后看着她。

    千瑶还没抬手,忽然就打了个哆嗦,确实是有些着凉了。蒋星凡微蹙了蹙眉,倒没说什么,只是将那药又往她面前挪近了几分。药汁很苦,咬着牙根喝下,又喝了几口糖水,最后将碗搁下后,千瑶想了想,就慢慢站起身,鼓起勇气,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如今只是个丫鬟身份,跟他又非亲非故,他贪图她什么?

    蒋星凡听着这话,忽然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是那种赤裸裸的、极为放肆的目光。两人间的距离也就一臂之遥,他伸手即可触到,千瑶顿时有些惧怕,眼前的男人正毫不掩饰地用目光在巡视她的身体,他嘴角边还噙着一丝不怀好意地笑。这个人,眼里丝毫没有的礼教约束,身上总带着为所欲为的狂放。

    “因为你很漂亮,激起我想当英雄的欲望!”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千瑶皱眉,面对这带着几分无耻的恭维,她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只是有些复杂又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她很少这样直视一个男人的眼睛,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他很高,两人离得又近,所以直视他时,必须得微抬起眼,将视线往上移。见她这般看过来后,他慢慢就收起那调笑之色,只是眼眸骤然变暗,眼中神色不明,倒是更让人看不清了。

    “行了,睡觉去吧,时候不早了,养足精神才能面对明天的事不是!”蒋星凡同她对视了一会,便上前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不等她避开,就收了手,往那张雕花大床走去。弯腰,三两下就铺好床,再转身,见她还站在那一动不动。他随即一笑:“过来吧,放心,刚刚那么好的机会我都放过了,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要侵犯你。”

    千瑶微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没这意思!”

    蒋星凡一乐,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一边往里拉去,一边道:“我今晚就睡那软榻上,离你的床远着呢,还隔着个屏风,总归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挑来挑去的。”

    躺在熏过香的床上,身上盖着软和的被子,千瑶还有些恍惚。明明是才出了那样的事,可此时她的心,竟是那么不可思议的平静,甚至平静到能接受跟一个男人共睡一屋,她想不透这是为什么。

    在床上躺了有好一会了,身上亦是累及,可一闭上眼睛,眼皮就止不住地在跳动,她只好睁开眼,慢慢打量着这房间的一切。其实早之前就发现,这房间里的摆设,一点都不比她原来的房间差,可以说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直就没有问这是什么地方,因为除了任府,她在哪都一样。只是现在却开始有些好奇了,不是好奇这里,而是好奇那个男人……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蒋星凡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透过屏风,往那边看了一眼,想着那床上的颜色,笑了笑:“找了个了不得的人帮了忙。”

    千瑶沉默了一会,又问:“太太她……”

    “她很着急,今日随你一块出去的人都被狠罚了,还派了好些人出来寻你。”蒋星凡两手搁在脑后,看着头顶的悬梁,过了一会又道:“你们任府,都是这么看重下人的吗?”

    千瑶没应声,蒋星凡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她出声,便问了一句:“睡着了?”

    还是没应声,蒋星凡想了想,应该是睡下了,只是过了一会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起身走过去,果真瞧到她正躺在床上,面墙而卧,蜷身子,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怎么哭了?”他一下子坐到她床上,伸手,探身过去,要将她掰过来。

    “我没事,你滚开!”她动了一下肩膀,嚷了一声,只是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蒋星凡坐在床沿,垂着眼,看她裹着被,蜷着身,埋在脸在那床上颤抖。就在千瑶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双手连着被子一把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然后将她纳入一个火热的怀抱!她身上一直就很冷,自从浴桶里出来后,身上的颤抖就没有停过,可她从来都是硬撑惯了。

    在这冰冷寒凉的时候,突然接触到他身上那似火般的气息,炙热得她浑身打了个哆嗦,脑子瞬间空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心里大惊,即道:“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好了,千瑶宝贝。”他紧紧抱着她,一阵叹息,“别这么可怜兮兮的哭,总归我身上也被你泼了不少水,再多加点鼻涕和眼泪也没什么,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他一边说,一边拍着她的背,动作那么轻缓,语气那么温柔,重要的是,他的怀抱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自七岁那年开始,金氏就令她要学着做大家闺秀,虽然依旧疼她,但从那以后金氏就再没抱过她了。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是母女之间,亲情的表达方式也都是极为含蓄的,算是平日里在金氏面前撒娇,最多是贴上去摇摇手臂而已。自七岁以后,无论遇到多么伤心难过的事,都再没人这么抱过她了!

    她知道他是个男人,即便救了她,但终究是个陌生男人!

    “真这么伤心?”蒋星凡轻抚她的胳膊,自言自语般地道了一句:“要不要给你下点猛药,让你抛开那些事?”

    然而这话也不知是他说得太轻了,还是她只顾着内心交战,竟没有听清。蒋星凡说完后,见她没反应,便笑了一笑,兀自摇了摇头,就什么也不说了,只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才慢慢放开她。将她放到枕头上,再仔细帮她盖上被子,然后他就坐在床沿,看着那张睡脸,目光沉沉,透着几分莫名的隐怒和悲伤……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金氏就已亲笔写好一封信,并叫了个妥善的人,让他即刻动身往柳州去,且一定得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对方手里。瞧着那人揣好信离开后,金氏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担忧且沉重,但眼里却透着几分坚决。

    千瑶穿好衣服,梳好头发,站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咬了咬牙,才转身走了出去。蒋星凡已经在外头等她,瞧她出来后,顿时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去,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只是当蒋星凡扶着千瑶上马车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姐夫!”

    千瑶回头,即见一个身着素衣,面容清丽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表情惊讶地看着她,和他。

第六十七章 心 思

    千瑶又看了蒋星凡一眼,蒋星凡一笑:“你先上马车。”

    千瑶避开他的手,让车夫把小凳拿下来,只是这会素娘却走上前笑着问道:“这一大早,姐夫怎么会在这?这位姑娘是?”她说着,就又打量了千瑶一眼,只是当她看清千瑶身上穿的裙子是孔雀蓝织金百褶裙时,神色不由微怔。这个料子,她记得,昨儿才在绸缎庄里见过。当时那掌柜还特意说了,这料子是九爷带过来的,极为难得,眼下京州就只他一家有卖,虽价钱不菲,却才刚进来就已经被人定得差不多了。

    这么金贵的衣料,一个丫鬟怎么穿得起!素娘又将目光移向蒋星凡,眼下天才亮不久,他们两人却从客栈出来……是一早出来办事的,还是昨晚就……

    “我送千瑶姑娘回府,你怎么到这边了?”蒋星凡神色自若地对上素娘,说着就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接着道:“给客人送香料?”

    “哦,是。”素娘回过神,点了点头,见蒋星凡避开她的话,心里不甘,还想接着问,然蒋星凡却朝她道:“那就快去吧,别耽误了。”

    千瑶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不理素娘询问的目光,提着裙子,踏着板凳,上了马车,然后撩开帘子对蒋星凡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蒋星凡转头笑道:“我也得回去跟金姨交代一番。”他说着便也踏上马车,却只坐在车夫旁边,然后又对站在旁边的素娘道:“改日得空,我再去看星儿。”

    素娘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千瑶一眼,亦对她露出个浅笑来。千瑶挑了挑眉,没有回报微笑,只是看过去一眼。霞光之下,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面上虽带着笑,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凄楚和柔弱。这个女人,美则美矣,但对千瑶来说,无论是第一次见面留的印象,还是这一次见面的感觉,她都不喜欢,故而看了一眼后,就放下帘子。

    蒋星凡又对素娘点了一点头,然后就让车夫出发。千瑶背靠着车壁,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晃动,心里却止不住开始发慌。车行了一会,蒋星凡回头挑开帘子,正好就看到她抿着唇,两手紧紧抓着裙子坐在车里,脸色苍白,神情沉默。

    “担心什么?”蒋星凡忽然就窜进车内,在她对面坐下问了一句。

    千瑶吓一跳,想赶他出去,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收住了。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沉默好久才道:“对名声尽失的丫鬟,一般是先拉去配了人,然后就打发到乡下的庄子去。”

    “你害怕?”蒋星凡看了一眼她依旧紧捏成拳的手。

    千瑶沉默了一会,忽然就问:“还多长时间能到任府?”

    “怎么一下子又这么着急回去了?”蒋星凡不解,她刚刚还一副想要逃避的模样,可才一转眼,又变得这般迫切起来了。

    “辰时一到,门房的人就都上工了。”千瑶答非所问地道了一句。

    “门房的人?”蒋星凡注意到她说这几个字时,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办,且那捏成拳的手开始有些颤抖起来。他沉吟一会,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没说?”

    千瑶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睛道:“跟你无关了,是任府的事。”她说到这,又抬起眼看着蒋星凡道:“昨儿的事,我很感谢你。”

    任府的下人绑架姑娘身边的丫鬟欲行不轨之事,说出来并不好听,也显得金氏治理下人不力。她曾是任府的长女,对于名声家风,是出于本能的维护。蒋星凡到底是个外人,所以她不想让他知道太具体,而且这事,她必须要自己解决,不管金氏要怎么打发她,小丁她是绝不会放过的!

    “打算怎么感谢?”见她不说,蒋星凡也不追问,顺着她的话,就不怀好意地问出一句来。

    千瑶一愣,认真想了一会,然后看着他说道:“确实,我不能平白承你这个恩情,你说你想要什么,就算我现在办不到,也会记在心里,以后只要机会,定会双倍报答!”

    原是句逗她的玩笑话,不想她真就这么认真起来,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丫鬟,满身都是傲气,脾气也不怎么好,不过却能辨明是非。碰上这样的事情,本以为她会就此倒下去,自暴自弃,却不想马上就站了起来,且眼中的骄傲不减,还添了几分坚强。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蒋星凡忽然想起昨晚她在自己怀里哭着睡过去的模样,还是那个时候要可爱一些。他忽然有些懊恼,自己昨晚实在是太正人君子了!

    蒋星凡忽而一笑,然后有些懒洋洋的靠在车壁上,两手抱在胸前盯着千瑶看了好一会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当是欠我一个情好了,没准哪天真会有让你还的时候。”他说完,就便撩开帘子,出了车厢,又坐在车夫旁边。

    瞧他出去后,千瑶暗暗松了口气,刚刚被他那么盯着看,她全身都不自觉地绷紧起来。实在不喜欢他那样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似被猎人盯住的猎物一般。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穿过京州清晨的数条长街,停在任府侧门处。千瑶悄悄舒了口气,下了车,随蒋星凡从侧门进去后,她特意瞧了几眼,却见门房那的人似乎还没齐,总归没见到小丁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太早的关系。原想拉个人问一问,最后却还是忍住了,反正跑不了,都忍了一晚了,无需着急这么一会,还是先去见金氏,将事情说清楚后,再处置他。

    府里的下人瞧见千瑶这一大早的,竟随蒋星凡一块从外头进来,且身上穿的衣服还显得那般金贵,个个面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本有人想上前打听两句的,只是瞧着千瑶那一脸寒冰的表情后,又忍住了。目送他们走过去后,那些下人才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金氏一早就命一个可靠的婆子在外院候着了,瞧着他们进来后,马上就领着一路往上房那走去。

    终于行到金氏的院子,千瑶本准备好面对很多人的目光,却不料这一进去,竟发觉平日里的那些丫鬟的身影全都不见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就红绸一人侯在金氏屋外,且她瞧着千瑶和蒋星凡行来后,只轻笑了一笑,什么也不说,就给他们撩开帘子。

    那婆子领着两人进去后,就站住道:“请蒋公子先进里屋,太太有话想单独问蒋公子。”

    千瑶一愣,才一张口,只好马上又咬着唇,把话咽了下去。蒋星凡朝她一乐,就随那婆子走了进去。

    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小,千瑶仔细听也听不清,且那婆子就在里屋门口那候着,她无法上前探听,只好耐着性子在外头等着。可心里却是满腹疑惑,金氏为何要单独问蒋星凡话,千瑶实在想不透,而且她本以为自己今日回府,应该是前去见管事娘子,然后听候发落。而她要见金氏的话,至少得想法子争取一番,却不料这一回府,就被人领到上房这来了。

    有一种久违了的,受重视的感觉,再想起昨晚从蒋星凡口中得知,金氏昨晚知道她不见后,很着急,还特意着人出去找她!这总总事情,前后联系起来,总觉得对于一个丫鬟,金氏不至于这么紧张重视……千瑶一时有些激动,袖中的双手捏了又松,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去。

    而就在这时,千瑶回府的消息已经传到任婉华那里。因一大早金氏就吩咐了,今儿早上谁都不必过去请安了,所以这会任婉华正用早膳,只是听了千月的话后,她手中的勺子忽的就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跟蒋公子一块回来?”任婉华怔了一怔,随即就似要确认般地问了千月一句。

    “没错,听说一回来,就往太太那去了。”千月点了点头,面上也有些不解。一旁的珍珠接着补充道:“听说千瑶的衣服也换了,不是昨晚那一套了,且今儿回来穿的那一身,瞧着很是金贵。”

    “怎么会跟蒋公子一块回来?不是说昨儿被人劫走了吗?”任婉华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即又道:“他们俩一大早,一块回来,难不成是……”

    千月听了任婉华这未说完的话,愣了一愣,和珍珠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惊讶,只是下面的话,谁都不好接下去。

    “只是太太这么着急找他们做什么?还特意交待了不让人过去打扰!”任婉华坐在那,慢慢琢磨起来,再一想昨晚金氏的大动干戈,心中越来越不安。只是她一时也理不出这件事的头绪来,也不知金氏意欲为何,且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千瑶,总归回到她身边是不可能的了,但她深信,金氏绝不会随便就打发了千瑶。而且若千瑶不在她身边,让她时时看着的话,她心里就更不踏实!

    “你去太太那儿瞅瞅去,看看怎么回事。”任婉华琢磨了一会,就朝千月吩咐了一句。

    千月等人心里也都好奇着这事,听任婉华这一吩咐,自然没有推辞,应了声,就悄悄往往金氏那去了。

    而与此同时,金氏这正盯着蒋星凡,缓慢而郑重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第六十八章 议 亲

    蒋星凡收了笑,垂下眼睑,似认真思索了一会才抬起眼道:“没错,金姨若点头,我马上就去准备。”

    金氏倒是有些怔住了,许久都没说话。蒋星凡也不急,坐在那等了一会,又慢慢笑了起来:“金姨之前托我的那事,不也是抱着这个意思吗?”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金姨那点心思瞒不过你的眼。”金氏一笑,一叹,然后又道:“只是金姨不明白你为何会愿意!”昨晚就准备好了满腹的话,没想今儿竟一句都说不上,事情顺利得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我也不瞒金姨。”蒋星凡笑了笑,“我们家的事,金姨也是略知一二,蒋家这边,虽如今是我当了家,但其实宗族里还有一些亲戚在,我母亲又是个心软的,总是看在我那已过世的父亲面上,平日里不免要多照顾着他们一些。而齐家那边,向来就与我牵扯甚深,故而眼下双方都想往我身边塞人,且双方都不想对方占了便宜。之前我有婚约在身,他们倒没那么明目张胆,可现在……”蒋星凡说到这就苦笑了一下,接着道:“眼下那些人都打起我母亲的算盘,自我从西洋回来后,母亲几乎没有一日得闲的时候。她身体其实并不怎么好,一直以来也没少为我操劳,所以我想遂了她的愿。”

    金氏没想竟是这样一番理由,怔了怔就问道:“那你为何会选中那丫头?她可是一点背景都没有,到了你那里,可不被那两家给撕了!”

    蒋星凡顿时一笑:“金姨别生气,既然是入了我家,我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蒋星凡说到这,顿了顿,沉吟一会,瞧着金氏还等着他的话,他便叹了一声道:“其实也是碰巧了昨儿那事,我多少有些不忍她往后的路难走。再者嘛,主要是看中她那性子,那丫头可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我瞧着她天生就是个能压得住人的主。而且她眼下这个身份,进了我家门,也不至于引起那边任何一家的不满。”

    “你这算盘是早就打好了!”金氏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眼里却不见喜悦之色。

    “也不是,其实是金姨开口后,我多留意了一下,才生出这个念头来。”蒋星凡说到这,看了金氏一眼,笑了笑,接着道:“说来有些不敬,我原本以为是讨个丫鬟罢了,后来发觉金姨对她似乎不一般,所以是慎重考虑后,才开了这口。”

    “她可知你的意思?”金氏沉思一会,又问了一句。

    “这个……还没有。”蒋星凡摇头微诧,“金姨点头了不就行了。”

    金氏却笑了,端起几上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才道:“我得先问问她的意思,虽这看起来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过总得看她能不能吃得下去才行。”

    蒋星凡叹笑一声,便点了点头:“应该的。”

    两人算是达成协议,蒋星凡起身将要退出去时,金氏忽然又叫住他,想了想就轻轻道了一句:“凡儿,她是个特别的孩子,若真能成好事,决不会委屈了你,总有一天你能发现她的好来。”

    蒋星凡微怔,随即就笑着点头,受了这话。

    千瑶瞧见蒋星凡终于从金氏那走了出来,马上询问地看过去,将要开口,然旁边的婆子却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太太让你进去。”

    蒋星凡朝她一笑,面上神采依旧,瞧着千瑶进了里屋,他才随那婆子出了屋。从金氏那出来后,蒋星凡忽然想起金氏刚刚说,昨晚那两混蛋已经着人送到衙府了,他皱了皱眉,又急匆匆出了府。

    两天后,金氏着人带了银子去衙门那打听了一下,却不想她本打算一个月后再办的事,居然不用她动手了。原来那两人被送进大牢的当天晚上,就忽然得了急病,还没挨到第二日就断了气,只是小丁却依旧没找到。其实千瑶出事的那晚,蒋星凡通过王府的仆人找到千瑶后,就从那两人口中知道主犯是小丁,只可惜这事知道得有些晚了。当时小丁揣着从赖嬷嬷那偷来的银子去找人还债时,因找不到人,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忙跑去千瑶那一瞅,果真发现人不见了。他还以为是那两人去任府告了密,心里害怕,便连夜揣着银子逃了。而赖嬷嬷知道小丁竟偷了自己的棺材本跑了,着实好一阵哭天喊地闹腾了一场,直骂自己抱了匹白眼狼回来养,早知当年就让他饿死在路边了!

    而金氏因不想坏了千瑶的名声,就只让人去官府那报了家奴逃跑的案,然后一边着人偷偷打听留意,于是此事暂且揭过不谈。

    千瑶满心忐忑地走进去,瞧着金氏后,昨晚积在心里的惊恐和委屈随即就翻涌了出来,眼圈顿时红了,情难自禁,她忙就低了头垂下眼,两手紧握成拳。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惊了,过来我这坐着说话吧。”千瑶进来后,金氏就让那婆子在外屋守着,然后朝千瑶招了招手,声音温柔轻缓。

    金氏不说还好,一说,千瑶还未抬眼,眼泪就砸了下来。她却只站在那,一动不动,咬着唇流泪。泪眼朦胧中,忽然发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臂,并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随后头发被人轻轻抚摸着,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千瑶忍不住一把抱住金氏,脸埋在她胸前嚎啕大哭,不止是昨晚,还有这些日子来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都倾泻了出来。

    千月才走到金氏院子外头,就听到从里传出的千瑶的哭声,她愣了愣,悄悄探头往里看了一下。却见就红绸一人在里头,且也是一副愣怔的模样。她往两边瞅了瞅,就悄悄进去朝红绸打了个手势。红绸回过神,忙过去道:“你这会来这做什么,没得一会让太太数落我的!”

    “大姑娘听说千瑶回来了,心里惦记着,便让我过来瞧瞧。”千月讪讪一笑。

    “你先回去吧,我眼下也糊涂着呢。”红绸说着就把千月往外推。

    “不是听说还有一个蒋公子跟着一块回来的么?”千月退到院门外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已经走了。”红绸白了她一眼,随后道了一句,然后就返身回到门口那候着。

    哭了足足有一刻钟,千瑶才慢慢收住声。在此期间,金氏一句话都不说,只轻轻地,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任她抱着将眼泪鼻涕往自己衣上蹭。

    “太太,对不起,我,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千瑶勉强稳住情绪,忙放开金氏,说着就要站起身,金氏却按住她的肩膀道:“不碍事,坐着吧,遇到这等事谁都会害怕的,幸好是有惊无险,人也平安回来了。”

    金氏在她旁边坐下后,又掏出手绢,一边帮她擦脸,一边道:“刚刚蒋公子都跟我说了,昨儿晚上,你一直就跟他在一块。”

    千瑶怔了怔,忙就张口道:“太太,其实我是因为,因为——”

    “我明白,你不用着急,先听我慢慢说。”金氏给她擦完脸后,就拍了拍她的手接着道:“你要记住,以后不管谁问起你,你都要说昨儿是蒋公子半道上忽然将你带走,随后就带你上玉莲山陪他游玩去了,后来你因头疼,下不了山,所以蒋公子才先下山给你拿药,然后又上山陪你去。”

    千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金氏。金氏叹道:“你要清楚,被人掳走,还一夜未归,这要说出去,不知会让人传成什么样,到时你的名声就是彻底毁了。而且有些事情,就算是说了实话,人家也不一定会信。眼下名声丢失已不可避免,但这样一说,至少可以补救过来。”

    “补救?”千瑶睁大了又红又肿的眼睛,更是不解。

    金氏一笑,拉起她的手道:“蒋公子刚刚跟我说了,说他愿意娶你为妻,算是为他的轻狂行为负责。”

    千瑶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彻底愣在那,傻了。

    “虽是这样嫁过去不算太光彩,但实际上蒋公子是给你添足了面子。他虽是商人身份,但柳州不比京州,那边风气比较开放,商人的身份在那边并不受人看轻。而且蒋公子在柳州也有一定地位,若论起他母亲的身份地位,那更是多人都比不上的。”金氏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千瑶的表情。

    “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其实他……”千瑶被这个消息轰得脑子有些乱,喃喃了半天,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金氏便笑着问了一句:“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千瑶愣愣地看着金氏,好一会茫然地道了一句:“我,我不知道。”

    金氏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声,然后就道了一句:“千瑶,人生无论何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千瑶怔怔地看着金氏,总觉得她这句话,似乎是意有所指!可还不待她开口问,金氏又接着道:“女人这一辈子,虽然不得不依附于男人,但是很多事情,是必须自己去争取和努力才能得来的。蒋公子的事,我不逼你现在就答复,但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好后,我再跟你说下面的事。”

    ——*——*——*——

    “人生无论何时,都可以重新开始。”这句话摘自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记得当时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触动很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到千瑶身上来了,所以写这一章时,忍不住摘用了,在此向那部电视剧的编剧致敬!

第六十九章 干女儿

    “什么!”任婉华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太太认她做干女儿!你没听错!”

    “千真万确,我当时就在跟前看着,这会太太已经传话下去了,说是明儿就让人去官府那消了千瑶的奴籍,再寻个好日子,让千瑶正式磕头敬茶。听说太太还打算让千瑶挂任姓,说是以便开新的户籍!”千月道出这惊人消息的时候,面上难掩羡艳之色。一旁的珍珠等人更是惊诧,忙上前问道:“太太怎么就认她做干女儿了,这,这不是昨晚一夜未归吗?怎么眼见的坏事反倒变成好事来了?”

    静月轩内,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丫鬟,心里都起来一阵不小的波澜。面上更是神色各异,有羡慕,有嫉妒,有纳罕,也有疑心。

    “是啊,太太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就要认千瑶做干女儿吧!”琉璃跟在珍珠后面也问出一句来。

    千月看了她们一眼,又瞅了瞅任婉华,才稍稍压低了声音道:“好像昨晚千瑶是同那蒋公子在一块的,今儿两人一块回府后,蒋公子马上就找了太太,说愿意负责。所以太太为了顾得蒋公子的面,就抬了千瑶的身份!”

    “太不要脸了!”不知谁悄悄道了一句。几个大丫鬟都听到了,却都装作没听见,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她们跟千瑶原就是一样的身份,有的还比千瑶强上不少,可如今千瑶却一下子飞上了枝头。无论之前是可怜千瑶的,还是幸灾乐祸的,此刻全都变了心态。每个人都忍不住琢磨着千瑶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勾搭上蒋星凡,然后心里一边暗骂着不要脸,一边又忍不住羡慕非常,同时恨自己为何没有遇上这等机会!

    任婉华跌回座上,表情有些愣怔,内心却已翻起滔天巨浪,干女儿,她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开始了!她暗暗攥紧手心,这一次是干女儿,那接下来呢?

    而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问好:“千瑶姐姐!”

    屋里的人一时都静了下去,任婉华也回过神,忙收敛了神色,松了手心,可还不等她悄悄吐完气,就见那门帘被掀起,只瞧门外闪过一抹绚目的蓝光,随后即见身着一袭孔雀蓝织金百褶裙的千瑶从外头走了进来,且她后面还跟着一位金氏身边的老嬷嬷。

    千瑶进来后,瞧着里头花红柳绿地站满了一屋的丫鬟,且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紧抿着唇,直愣愣地看着她。她面上并无丝毫得意之色,只是如往常一般,神色自若地环视了一圈,然后就走到任婉华跟前行了一礼道:“给姑娘添困扰了,我今儿是过来跟姑娘辞行的。”

    “什么?”任婉华愣住,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跟着千瑶身后的常嬷嬷便上前笑着道:“大姑娘,是这么回事,太太说这马上就要消掉千瑶姑娘的奴籍,再让她住在姑娘这就不合适了。所以太太的意思便让老奴领着千瑶姑娘到千叶寺那住几日,也省的给姑娘添麻烦。”

    “千叶寺?”任婉华更是不解,金氏安排千瑶住到寺庙里?

    常嬷嬷想起任婉华具忘了前事,便解释道:“府里有一处小居,在千叶寺附近,地方不大,不过却很清静,是当年专供老太太吃斋念佛的地儿。”

    “可是怎么这么着急,千瑶不是才刚回来!”任婉华说着就从那座上站起身,走到千瑶跟前笑着道:“我昨晚担心了一晚上,觉都没睡踏实。今儿好容易等着你平安回来了,才松了口气,且刚又听说了,太太要认你做干女儿。我才想着这真是太好了,以后咱俩便可姐妹相称,比以往又亲近了几分,只是怎么你倒是就赶着离开呢!那千叶寺虽是有几分清静,可到底不比这府里住着舒坦,要不我跟太太说去,就别去那了,你照旧住在我这,能有什么麻烦的!”

    千瑶看着她一脸虚伪的笑,扯了扯嘴角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太太这样的安排自然有太太的道理,我不能违逆了。”

    “大姑娘能有这样一番心,太太知道了心里也会觉得安慰的,时候不早了,千瑶姑娘回屋收拾去吧,我先去瞧着马车准备好了没。”常嬷嬷交代完,就退了出去。

    千瑶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任婉华瞧着屋里的丫鬟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不耐烦,便都给轰了出去,然后她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心神越来越不宁。千瑶这一走,可就脱离了她的监视,以后要出什么事,她就无法得知了。而且金氏忽然来这一手,也不知是不是还藏着针对自己的意思在里头,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这干女儿认得实在太不合情理。

    怎么办,任婉华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有什么办法能永绝后患?!

    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眼中露出一抹阴狠,只是思索了一会,她又摇了摇头。若是以前还好办一些,如今千瑶马上就跟静月轩撇开关系了,且以后也不再是她的丫鬟,她所想到的事,都用不上了。只怪自己之前心太软,一味的求稳妥,以至于走到今天这局面。任婉华有些恨恨地咬了咬牙,然后又坐下,两手不自觉地扯着衣角,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事情还不到最后时刻。

    不用多少时间,千瑶就将东西打包好了,还将一些不想带过去的衣服钗环什么的,分别送了珍珠琉璃她们,别的小丫鬟也都没有落下。最后来找千月时,千瑶带过来的是一件青色缎面暗花夹袄,还有一对白珍珠耳坠儿。

    “不是什么好东西,留个念想罢了,你别嫌弃。”千瑶说着就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千月瞧着那递过来的东西,有些愣住,她之前曾说过,自己有条月白色的裙子,配青色的小袄最合适,没想千瑶竟记住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接过道:“总归你也攀上了高枝,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少说这话恶心我!”千瑶顿时立起眉毛,“这段日子,我是真心记着你的好才特意过来跟你告别,你别学那些人在我面前说些酸话。”

    千月一愣,仔细瞧了瞧千瑶的脸色,小心问了一句:“怎么了?太太认你做干女儿,那可不是天大的好事,我可是羡慕得紧呢,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千瑶瞥了她一眼,稍缓了缓面上的表情,却没应声。千月似悟了过来,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难不成你是不乐意跟蒋公子的……”

    “行了,你别瞎猜了,是我自己的事。”千瑶打断她,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我那屋里还留了好些东西,只是都不是什么精贵的玩意,我怕你不喜,便没拿过来。一会你自己过去看吧,若有喜欢的就拿走,要是都瞧不上,就让那些小丫鬟自己分了。”千瑶说完,又瞅了瞅这同她差不多一样的屋子,再看了看一脸不解的千月,想起自己当日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心里一时有些感慨。她吸了口气,对千月认真道了一句:“这段日子,谢谢你,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好的,怎么忽然说得这么伤感起来,我要是你,不知乐成什么样了呢!”不知为何,听她这么一说,千月也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便白了她一眼。

    “也是。”千瑶笑了,“那你忙吧,我还得回去检查一番看看有什么落下的。”

    是不是去昊哥儿那看看?千瑶回了屋,拿起那早做好的香袋和扇套,心里一时有些迟疑。自落水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压过来,她自顾不暇,就再没去昊哥儿那看过一眼。而那假冒的任婉华更是借着失忆,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外,平日里能避开那些兄弟姐妹就尽量避开。任婉欣和任正君她不怎么关心,反正他们自有那两位姨娘护着,但她同胞的弟弟和妹妹却是不同,金氏虽一样关心疼爱,但到底还有这一大家子的事要顾着,平日里不可能时刻都关心得到!

    正想着,常嬷嬷就进来了:“马车已经备好在外头候着了,千瑶姑娘若是收拾好了我去太太那说一声,趁着天色还早,赶早儿过去。”

    “妈妈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千瑶把东西放入怀里,道了一句,也不管常嬷嬷答不答应,就自顾出去了。

    她过去时,任正昊在丫鬟的搀扶下练习走路,也不知这么走多久了,千瑶一进去就看见他额上已布满了汗珠,衣襟那也****了一大片。

    “脸都白了还练,鸾音你是怎么伺候的,昊哥儿身子本就不好,你也不知道劝着,这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事,万一把身子弄垮了怎么办!”千瑶马上冲过去扶着颤颤巍巍的任正昊,一边数落着,一边搀着他往轮椅那去。

    “千瑶姐姐!千瑶姐姐没事了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任正昊抬脸,随即露出那一贯温和的笑来,还显稚嫩的脸,眼神里却已带上了成年人才有的包容。

    千瑶叹了口气,扶着他坐下后,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昊哥儿怎么这么拼命,太太若知道了岂不心疼!”她说完,就立起眉毛,责备地看了侯在旁边的鸾音一眼。

    “是我硬让她扶着的。”任正昊马上帮自己的丫鬟说了一句,然后才道:“千瑶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姐姐快坐,鸾雨还不上茶来。”

第七十章 情 深

    鸾雨给千瑶捧上茶的时候,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来,随后就道了一句:“恭喜千瑶姐姐了!”只是她说这话时,眼中隐隐带点鄙夷和羡嫉之色。

    千瑶顿觉不爽,即皱起眉头,任正昊遂不解地问道:“恭喜什么?”

    鸾雨笑了笑,同鸾音对视一眼,才接着道:“听说千瑶姐姐今儿一早回来,就开始准备亲事了。”

    任正昊一愣,昨晚的事他已知道,但今早的事,却只是听说千瑶平安回来了,余的还未听说。

    千瑶不悦地看着鸾雨冷笑道:“你如今也有十六了,无需这么着急羡慕的,用不了两年,自会轮到你。只要你尽心服侍昊哥儿,到时昊哥儿自会给你包个大红包,让你风光嫁出去!”

    鸾雨顿时红了脸,悄悄撇了任正昊一眼,才勉强笑着道:“千瑶姐姐倒打趣起我来了!”

    “千瑶姐姐真的许了人家了?”任正昊转过眼,诧异地问了一句。

    “还没定。”千瑶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将话一转,“对了,前两日昊哥儿让人给大姑娘送去的那盒子翡翠花的糕点,我尝了一小块,味道很不错呢。”

    “原来千瑶姐姐喜欢吃那个,我这还有,只是有些凉了,等一会,我让她们拿去热了再送过来。”任正昊说着就吩咐鸾雨将那桌上的糕点拿下去加热,鸾雨有些不甘愿,只是也不敢违逆了任正昊的话,应了声,就拿起那盒糕点出去了。一旁的鸾音见状,便也笑道:“麻烦千瑶姐姐帮我看着一会,我去准备昊哥儿一会要用的药酒。”

    千瑶点头,只是不由多看了鸾音一眼,心道这倒是个心细的丫鬟,言语也不多,难怪昊哥儿向来就倚重她。鸾音和鸾雨出去后,余的几个小丫鬟都在外头候着,只是她们似乎并没多少忌讳,聚在一起就叽叽喳喳地说起着话儿来,声音还很大。

    千瑶听着不时传进来的笑闹声,便道了一句:“昊哥儿也太好脾气了些,倒是纵得她们越来越不知规矩!”

    “千瑶姐姐这话说得倒跟我大姐有几分像了,她以前也常这么说我!”任正昊一笑,眉眼间神色温和,只是眼中却隐隐带着几分落寞。自任婉华失忆后,他这里就再看不到任婉华的身影,也再听不到任婉华关心自己的声音。就连偶尔在金氏那遇上,任婉华待他也像陌生人一样生疏客气,就好似之前的姐弟情分,都随着那记忆一起消失了。

    千瑶一怔,听了这话,看着坐在轮椅上那还显单薄瘦小的身板,心中忽的就是一酸,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千瑶姐姐应该是有话想跟我说吧,是大姐让你过来的吗?”瞧见她沉默了下去,任正昊便又是一笑,抬起眼,看向千瑶的目光,沉静中带着几分期待。

    他向来是个聪明心细的孩子,千瑶看着任正昊即便稚气未脱,但已经显出清俊的脸,心中不由黯然。真是连老天也妒忌,让他一出生双腿就带了毛病,不然她这弟弟还真是百里挑一,没几个世家公子能比得上的!

    “呃……我是过来给你这个。”千瑶回过神,本想摇头的,又不忍让他失望,只得避开他的话,然后就拿出那个香袋和扇套儿递给他接着道:“这是,之前大姑娘做了一半,后来出了事,大姑娘忘了这些东西怎么做了,我便给接着做完,昊哥儿别嫌弃。”

    “怎么会!”任正昊伸手就接了过去,并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会才笑道:“做得真好,跟大姐以前做的一摸一样,千瑶姐姐辛苦了。”

    千瑶笑了笑,就看着他道:“我说几句,哥儿别嫌我啰嗦。虽大夫说过,哥儿这腿,若平日里坚持练习的话,时长日久,或许有康复的可能,但是哥儿也别太拼命了,到底年纪还小,上回就曾晕倒过一次,不知急死多少人,太太也是心疼得连饭都吃不下。还有,哥儿身边的丫鬟,也该多管管,至少让她们言行举止都知道规矩些。我知道哥儿心慈,不忍拘着她们,但哥儿到底是大家出生的公子,若身边的下人没了规矩,那以后丢的可是任府的脸面。而且我瞧着那些丫鬟们是眼见的大了,要再像这样没个规矩的,万一哪天让嘴闲的人告到太太那去,到时太太能饶得了她们!”

    任正昊微有些愣怔地看着千瑶,好一会才笑道:“千瑶姐姐这说话的样子,跟大姐可真像!”

    千瑶又是一怔,完后就有些好气地笑道:“哥儿到底听见我的话没,好歹是说了这大半天,我心里着急,哥儿却还是这般不愠不火的!”

    “我听见了,千瑶姐姐放心,我心里都明白的。”任正昊摸着手里的香袋儿,“前两天我就交代了鸾音,让她以后负责管教这院里的丫鬟,只是才刚开始,她们一时还没适应过来,过段时间就好了。”

    千瑶一听,就点了点头道:“如此这般就好,鸾音那丫鬟我瞧着是个稳妥的,比鸾雨强多了。你很会看人,就是心要软些,偏骨子里又很要强,就对身边的人好,却总不顾着自个的身子!”

    任正昊愣住,怔怔地看着千瑶,这太不像是一个丫鬟该说的话了,即便是任婉华身边的丫鬟,也没有在他跟前这么说话的理。这整个任府,除了任荀,金氏和任婉华,就只有他的乳母能跟他这么说话,千瑶姐姐她怎么……奇怪的是,他心里一点都不反感,还有些怀念,就似眼前坐着的是任婉华!

    千瑶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了,藏住心酸,露出许些尴尬的笑:“我的话逾越了,哥儿莫见怪。”她说完就站起来道:“我该回去了,哥儿……以后照顾好自己身子,我走了。”

    “千瑶姐姐!”任正昊忙叫住她,然后将轮椅推近一些道:“我很高兴千瑶姐姐能跟我说这一番话,让我觉得,觉得你像我大姐一样,是真心为我好!”

    千瑶愣住,随即笑就起来,容颜舒展,眉眼飞扬,如似那盛放在夏日的杜鹃花,即便历经风吹雨打,却依旧开满漫山遍野,绚灿夺目!

    千瑶走后,任正昊才想起刚刚忘了问了,千瑶姐姐怎么就许人了?正好鸾音这会走进来,他便叫过来问了一句。鸾音才把今儿早上听到的消息说了,任正昊听完,一时高兴,一时轻叹,便道:“这么说,千瑶姐姐今儿是过来跟我告别的,也不知她会在千叶寺那住多长时间,那儿多冷清,一个人住在那也太可怜了,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鸾音笑了:“不是有太太拨给的丫鬟和嬷嬷陪着吗,而且若这亲事真定下的话,她就得开始准备嫁衣了,估计也闲不下来。”

    “你知道那蒋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未曾见过呢。”任正昊说着就慢慢收了笑。

    “这个,我也不曾见过,只听说是个商人,家业很大。”鸾音说着,就看了任正昊一眼,笑道:“昊哥儿似乎特别关心千瑶姐姐。”

    “嗯。”任正昊应了一声,又叹了一句:“虽说太太认千瑶姐姐做干女儿,我也很高兴,但是这样大姐身边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

    千瑶从任正昊那出来后,迟疑着是不是也去任婉璐那看一眼,一想起那个胆小内向的妹妹,她心里就直叹气。再想起之前金氏跟自己说的那事,她忽然就意识到任婉璐如今也有十三了,可亲事却还没个影,也不知以后会是什么光景。以前不曾觉得什么,眼下这般一想,她才发觉,这些年来,金氏心里应该很不好过。

    任荀是朝廷官员,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也跟他一样走仕途之路,可身残者不得入仕,这是大景明文规定的。所以昊哥儿才那么拼命地练习走路,已经晕倒过不止一次了,而金氏即便在怎么心疼,也都没有阻止过他!其实这些事,她以前都知道的,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有看得清透的感觉,才有那种即便心疼,却又万分无奈的感觉!?

    走到任婉璐那时,任婉璐正坐在她屋前的廊下静静绣着花儿,旁边就候着一个梳着丫鬓的丫鬟。

    “天气都凉了,三姑娘怎么坐在外头绣花?”千瑶走过去轻轻道了一句。

    任婉璐有些茫然地抬起脸,瞧着是千瑶后,似怔了一下,随即就露出个纯净地笑来:“千,千瑶姐姐!”

    “姑娘绣的什么花儿?”千瑶说着就上前看了一眼,只见是一副花猫戏碟图,才绣了一半。

    任婉璐有些惴惴地站起身道:“千瑶姐姐,坐,坐!”

    “姑娘别忙,我就过来看一眼。”千瑶笑着道了一句,让她坐回去,然后转脸问那侯在旁边的丫鬟几句关于任婉璐这段时间的起居事宜。自入画那件事后,任婉璐身边的丫鬟就被换了大半,且个个都被金氏严令警告过,平日里不许多嘴多舌,想七想八的,所以如今这里的丫鬟都不似别处那么叽喳聒噪。

    听完那丫鬟的回话,千瑶觉得自己也操不上什么心,跟任婉璐略说了几句,就告辞了。任婉璐虽有些不舍,但也没多想,再者她也不知道千瑶这就要离府了,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千瑶姐姐,以,以后要多来。”说完就又低下头,认真绣起自己的花儿。

    秋日的上午,千瑶拎着简单的包裹从任府的角门出去的时候,宋府的马车却在任府的大门处停了下来。

第七十一章 物是人非

    才刚交待好千瑶的事,就听说宋夫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过来?金氏心中微凛,暗道莫不是宋老爷子真的不好了!只是没琢磨多会,外头就传来丫鬟们殷勤的问好声,金氏便收了心绪,从座上起身,唇角轻扬,面上就露出几分含蓄又得体的笑来。

    又有丫鬟进来报了一声,她道了一句“快请!”随后帘子就被掀起,便见那身上衣着华贵,发上珠翠辉煌,面上神情肃穆的宋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金氏笑着迎上去,亲自请了宋夫人上座,寒暄完后,接着就拉起家常来。从衣服到膳食,从东家到西家,绕来绕去,就不问宋夫人今儿是为何事过来。

    宋夫人滴水不漏地应和了一会,然后就端起茶盏,轻轻拨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故意沉默了下去。

    金氏也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下瞧着这般,她心里差不多有底了。便往侯在一旁的婆子示意了一下,那婆子会意,随即开口让屋里的丫鬟都退出去,然后自个也退到屋外候着。

    京州的秋日,满城都飘着桂花香,千瑶挑开车帘一角,看着那越离越远的任府围墙,看着这越来越繁华的京州城,想着这些天来的遭遇,望着以后的路,心里顿有几分惶惶不安。

    正出神间,坐在她旁边的常嬷嬷忽然把她撩起的车帘子放了下去,同时说道:“姑娘如今不同往日,眼下也算挂上管家小姐的名儿了,需得时刻都注意着些,出门在外,最忌随意抛头露面,让外头一些没规矩的人瞧了去。”

    千瑶瞥了她一眼,端坐了身子,问了一句:“太太特意让嬷嬷来教我规矩的?”常嬷嬷是金氏从娘家那边带过来的老妈子,一直以来都甚得金氏倚重。所以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千瑶对她都带有几分客气。

    “太太只交代我好好伺候姑娘,若说规矩,姑娘在大姑娘身边那么久了,该知道的想是心里也都明白,就无需从头学起,只需平日里多注意些,主要是学着怎么摆出主子的款来,千万别再当自己是伺候人的丫鬟。”常嬷嬷一边说着,眼睛还一边打量着千瑶的坐姿,再瞧千瑶对自己说话时的那神色,心里暗暗满意,心想果真是个伶俐的,难怪太太特别交待了许些话。

    千瑶却是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千叶寺那边不比任府,委屈嬷嬷陪我这一趟了。”

    常嬷嬷即道:“姑娘以后莫再说这话,这天底下哪有主子住得了,下人却道委屈的事!”

    千瑶一愣,遂询问地看了常嬷嬷一眼,常嬷嬷便笑道:“刚刚临走前,太太已经交待我了,让我以后用心伺候姑娘。”

    原来金氏竟把常嬷嬷给了她!这个任府的下人私下里是总称为笑面虎的婆子,可是金氏放在府里的一双眼睛,也是常给金氏出谋划策的对象,这就给了自己!千瑶愣了好一会才正了脸色,受了她的话道:“那以后就有劳嬷嬷了,我年少不知事,以后还需要嬷嬷多提点。”

    常嬷嬷微有些诧异,只是随即就点头笑道:“姑娘客气了,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就怕姑娘到时会嫌我啰嗦。”

    千瑶只颔了颔首,不再多说,随即身子微就往后一靠,垂下眼睛,想自己的事去了。常嬷嬷没想千瑶竟能这么快就进入角色,若不是原就知道千瑶是丫鬟出身,此时瞧她这气派,这真会以为她原来就是小姐呢!自己这一双老眼,几十年看过来,见过多少人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只是早之前,也没发觉这丫鬟有这等气派……

    两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各怀心思,暗自琢磨,时间不知不觉就滑了过去,约莫中午时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千瑶扶着常嬷嬷的手下了车,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枫叶林,秋风拂过,遂见数片发黄的枫叶从树梢上缓缓飘落,天空澄净透亮,地上已铺满薄薄的一层半枯半黄的树叶,空气里浓浓的全是秋天的味道。

    千叶寺离枫叶居不到半里,枫林半遮半掩间,抬眼还可看到那寺庙的一角,似乎那庙里的香火旺了不少,隔着这么远,竟还能闻到几分淡淡的香火味。

    瞧着这地方,千瑶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小时候每逢大的节日,金氏多会带她过来千叶寺烧香敬佛。那会家里的几位堂兄们也都随自家长辈一快过来,还宋温君,因为都是世交,所以那会金氏总会请几位夫人到这枫叶居一坐。每到那个时候,他们几个孩子最喜欢在这枫叶林里玩耍,而她总喜欢趁着身边的丫鬟不注意,偷偷跑开躲藏起来让大家着急。

    有一次,她还真是跑远了,一直跑到后面的陡坡那,藏到一个石头洞里,还不小心就睡了过去。那一次差点没让金氏急疯了,后来是宋温君先找到了她,当时她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直哭着说不敢回去。最后宋温君向她保证,若金氏罚她的话,他就说是自己让她藏起来的,好说歹说,又答应背她回去,才终于将她哄了起来。只回去后金氏到底是罚了她跪下思过,他护不住,就只好也陪着她一块跪着……

    站在这承载着她某一段童年时光的地方,儿时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千瑶怔然回想……是从他找到自己后,满脸的着急顿时化为无奈的笑颜时;还是从他一脸认真的保证,愿意为自己抗下母亲的惩罚时;还是当时还比她高大不了多少的身子在她面前蹲下,吃力的把她背起来,任怎么喘气也不答应把她放下去时……

    心像被什么捏住一般,难受得嘴里一阵一阵泛着酸苦,再也回不去了!

    千瑶走进枫叶居,瞧着里头的一景一物竟都还保持着印象里的样子,心里一阵恍惚,果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

    宋夫人说完事情后,随即就起身告辞,金氏遂有些不满地道:“好歹中午用了饭再回去,难不成还吃不得我这里的东西了!”

    “说的什么话。”宋夫人嗔笑了一下,即道:“不是故意要拂你的面,着实是老爷子眼下那般,我哪还有心在外头久留的。”

    “也是,那我也不强留你了。”金氏跟着叹了一声,遂起身道:“回去代我向宋老爷子问声好。”

    晚上,任荀同金氏一块吃饭的时候就说起白天的事。

    “宋家果真过来说冲喜的事了?”

    “没错。”金氏没多少胃口,略夹了几筷子就放下道:“宋夫人那意思,是希望下个月就办!”

    “下个月,那不是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任荀一怔,也觉得这太着急了,主要是那个时间,怕是朝中好些人赶不及回来。

    “可不是,我也是觉得太赶了,这样一来难免会办得草率。后来我细细问了宋老爷子的病情,虽说宋夫人总闪烁其词,但听着那意思,应该还不到那地步,所以最后才商定挪到十月底。”

    任荀想了一会便道:“十月有好几家要办喜事,这倒是都赶到一块儿了!”

    金氏一叹:“总归宋家既然都开这个口了,只能双方各让一步,以后谁面子上都能过得去,华儿也不至于委屈了。”

    任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只是过了一会他似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听说昨晚那个丫鬟找回来了,你还给认了做干女儿,怎么回事?”

    金氏将两旁的丫鬟都遣出去后,才轻轻道了一句:“老爷没听说那丫头昨晚是跟蒋公子一块过了一宿。”

    “既然如此,你直接将那丫鬟送给他不就行了,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何须搅出那许多事。”只是说到这,他忽然顿时,随即就道:“你是在打算着什么?”

    金氏笑了:“老爷不知,说来也是那丫鬟的福气,今儿一早蒋公子将她带回来后,就直接过来找我说愿意娶她为妻!”

    任荀惊诧抬头,连要夹着菜的手都停在半途,就等着金氏往下说去。

    “蒋家和齐家在柳州的势力不容小觑,重要的是,蒋公子跟安远王不但有亲戚关系,而且还有交情在。”金氏说到这,稍停了一停,拿起筷子帮任荀夹了菜放到他碗里才接着道:“老爷想,以蒋公子这样的背景,他的妻子是咱的干女儿,这事对任府来说,可不是件天大的好事!而且眼下这样,我们也算是送了蒋公子一个情,这事成后,他心里自会记下,这可不是留了条退路。”

    金氏说完,就放下筷子,看着任荀。

    任荀沉吟许久,也放下筷子,然后伸手过去,覆住金氏搁在桌面上的手,叹了一句:“你果真想得长远,这些天,倒是难为你了!”

    金氏笑了,推辞了一句:“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想到的就是这些鸡皮蒜毛的事,这府里的荣光,到底还是靠着老爷。”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蒋星凡也回了任府,洗手擦脸的时候,又看见那支还未还回去的金花蝴蝶钗,他正想什么时候拿给那丫头,不想就听说千瑶眼下已经不在任府里了。

第七十二章 被动接受

    枫叶居这一直就有一个姓杜老妈子拖着家口看管着,常嬷嬷带着千瑶过来后,杜妈妈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常嬷嬷也没跟她细说,只道千瑶是太太才认下的干女儿,这些日子暂住在这,让她们仔细伺候着。

    杜妈妈心里虽纳罕,却还是忙不迭地应下了,一双眼睛却在千瑶身上打量起来。只见是个对方是个十六七的姑娘,身上穿着殷红色杜鹃团花刻丝小袄,孔雀蓝织金百褶裙,腰上扎着翠兰玉女带,发上戴着卷翅凤尾金钗,耳上垂着胭脂红宝石坠儿,面容明艳俏丽,眉眼清晰有神。

    只是不知为何,杜妈妈越瞧越觉得眼熟,又仔细打量了好一会,才终于认出来这姑娘竟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杜妈妈有一闺女就在任府里当差,所以她偶尔也会往任府那跑,倒在那府里碰上过千瑶几次,只因千瑶今日换了一身装束,她刚开始才没认出来。

    “房间可都收拾好了?”常嬷嬷瞧着这里人丁冷清,站在旁边的那几个应该是杜妈妈的闺女,只是瞧着都没什么规矩。侯在那眼珠儿只管滴溜溜地转,面上也不掩好奇和羡慕之色,更不知道垂目敛神,常嬷嬷心想到底是些没学过规矩,也不好跟她们计较,只是有些不快地问了杜妈妈一句。

    “昨儿晚上太太着人过来说后,我就连夜给收拾了出来。”杜妈妈压住心里的诧异,笑着道了一句,说完就领着她们往正屋那走去,同时命旁边那几个闺女赶紧准备热水毛巾去。常嬷嬷却拦住她的话道:“姑娘带了自个丫鬟过来,那些活儿就交给她们忙去。”言下之意既是你那几个闺女还没资格近身服侍,哪凉快哪呆着去。

    杜妈妈有些讪讪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暗道:什么姑娘,原来不也是个丫鬟,能比我闺女高贵多少去,也不知走了什么****运,怎的一下子就跃上枝头,当起姑娘来了,一会得好好打听打听去!

    千瑶这一趟过来,除了常嬷嬷跟着外,金氏还给拨了四名丫鬟,其中有一位就是小青。原本金氏没想派小青跟过来的,再说她昨儿晚上才挨了板子,身上的伤还没好,连下地走路都困难。只是当时千瑶在金氏那说起小丁的事,接着又随口问了小青一句,金氏便说等过两天打发到庄子那。千瑶想了想,觉得难得是个性子敦厚的丫鬟,于是便试着开口讨了小青,没想金氏倒也爽快,随意问了她两句就应下了。

    枫叶居是个二进的小院,千瑶走到后院,进了正屋,只见明堂收拾亮亮堂堂的,墙上挂着的依旧是小时见过的那幅百鹤延年图。她抬眼看着那幅图,一时间有些恍神,当年她就是在这被金氏罚跪的,宋温君陪她跪下后还安慰她说:华妹妹,咱一起数那图上的仙鹤,数完后就可以起来了……

    “姑娘,这边。”见她忽然站着不动了,跟着进来的一个丫鬟就小声提醒了一句。

    千瑶回过神,便见杜妈妈正示意她往西侧的梢间去,她从那画上收回目光,收住心绪,转了身就跟了过去。自老太太过世后,东侧的梢间一般就空着,金氏偶尔过来,也是歇在西侧的梢间。昨晚金氏着人过来,就是让杜妈妈将自己住的房间再好好收拾一下,杜妈妈还以为是金氏临时起意要过来住两天,所以收拾得特别卖力。帘子床褥,引枕靠垫都换上干净的,且一早起来就在房间里焚了香,还在桌上添了鲜果。却不想这过来的竟是千瑶,她真是越琢磨越不解。

    “两边的次间也都收拾好了,姑娘带过来的丫鬟就都在那安顿吧。”杜妈妈瞧着千瑶坐下了,看着那几个一排摆开的丫鬟,且个个身上穿的戴的都不差,不由有些眼红,心道自个身边还有三个到了年纪的闺女,瞧着也不必她们差,怎的连摊个好差事都那么难。

    还有这个明明是丫鬟来着,怎么几日不见,竟就倒了个了!

    千瑶点了点头,她早瞧见杜妈妈那从刚到现在就一脸探究的表情,因此在屋里坐下后就看常嬷嬷一眼。那眼神,跟平日里金氏吩咐她事情得时候一摸一样,常嬷嬷心里微诧,只是并未表露,面上一笑,就对杜妈妈道了几句辛苦,再夸了她几句利索能干,然后掏出个小荷包赏了她,就让她准备午饭去。

    杜妈妈心思虽没常嬷嬷那么活络,到底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自是明白什么意思,接了赏钱,笑眯眯地就出去了。只是才走出门口,架不住好奇心重,便又悄悄返身回来打算听门角,不想里头就走出一个穿着杏黄比甲的丫鬟,笑眯眯地瞟了她一眼问道:“妈妈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哦,刚刚那几样菜名常嬷嬷说得太快,我记性不好,你瞧,这一转头就忘了,还得问问去。”杜妈妈讪讪一笑,忙找了个借口。

    正在这会,里头又出来一个身着翠绿比甲丫鬟笑着道:“姑娘说她忽然过来,给妈妈添了不少麻烦,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午饭就派我去厨房帮妈妈打下手。”

    千瑶在里头听着外面的话儿,心里一笑,太太挑出来的人果真好用。

    金氏派给她的这四个丫鬟,除了小青外,另外三个分别叫春桃,春燕,春喜。眼下守在外头的那个是春桃,拉着杜妈妈去了厨房的是春燕。

    而留在屋里春喜,她瞧着千瑶刚一坐下,马上就检查了一遍这屋里的茶水,瞧着没什么不妥后才给倒上一杯,小心捧到千瑶跟前。至于小青,她原本就没有做过服侍人的活,加上屁股上还带了伤,这一路过来,脸色已是蜡白,如今再一瞧这架势,整个人都懵了,自跟着大家进了房间后,就傻傻站在那,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千瑶接过春喜递过来的茶,先喝了一口,然后看了小青一眼就对春喜吩咐道:“你带着她到次间歇着去吧,等她把伤养好后再教她规矩。”

    “是。”春喜领了命,就拉着有些呆呆傻傻的小青出去了。

    常嬷嬷刚一直就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看着,直到丫鬟们都出去后,她才露出笑来走到千瑶跟前道:“姑娘今儿这款拿捏得不错,倒真不用我多费心了。”

    千瑶放下茶盏,也不多做谦虚,直接绕开这话,问了一句:“太太让嬷嬷到我身边来,是不是还有话要交代我的?”

    常嬷嬷又是一叹:“果真是太太比我会看人,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没想竟还有看走眼的时候,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姑娘还有这气派!”

    千瑶一怔,只是还不待她把这话琢磨明白,常嬷嬷就接着道:“太太说了,如今府里的风言风语太多,压也压不住,索性就让姑娘先住在这边,一来可以等那阵风头过去,二来也让姑娘好好想想以后的事,三来我也有时间好好跟姑娘说说柳州那边的事儿。”

    “柳州?”千瑶怔然抬眼。

    “自然是关于蒋公子的事。”常嬷嬷笑了,千瑶愣住,张了张口道:“我还没有……”

    常嬷嬷清楚她想说什么,金氏早把话跟自己交代清楚了,于是一听千瑶张口,她遂收了笑,摆了摆手就打断千瑶的话道:“眼下事情到了什么地步,姑娘自个心里该是清楚的,总归太太也认了姑娘做干女儿,所以这摆摆姿态是可以,但是也莫要做得过了。要知道那蒋公子虽是商贾,但可不是外头那等不入流的商人可比的!而且若不是蒋公子愿意三媒六聘,太太也不会认姑娘做干女儿!”

    千瑶咬着牙,冷着脸,沉默下去。

    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好似一出荒唐的戏!

    所有的东西都充斥着她看不清的意图在里面,心中惶惶不安,而这所有的事情,她都是在被动地接受,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以前过得太顺,不曾发觉,如今才真的意识到,女子的命,果真半点不由己,纵使她心性再高又如何!

    不知不觉,千瑶就在这枫叶居渡过了六天,天气越来越冷,枫叶渐渐变黄,这些天来,她这陆陆续续地又添了许多新衣,且都是上好的料子。一开始还以为是金氏给准备的,后来才从常嬷嬷口中知道,这些衣服竟都是蒋星凡借金氏的手给送来的!

    她看着那一件比一件精贵的衣服,越来越摸不清那个男人,到底抱着什么心思……

    离中秋节就剩两天了,林中树叶渐渐黄,地上落叶渐厚。千瑶在踩着厚厚的落叶,在这林间漫无目的的散着步子,偶尔抬起眼,看着那澄净透明的天,面上却带着几分冷凝之色。跟在她身边的春燕和春桃都没有多话,只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小心跟在后面。

    只是瞧着她越走越远,春燕和春桃两人到底不熟悉这地方,便有些担心的劝了一句:“姑娘,别再往那边去了,都快看不到枫叶居了呢,今儿常嬷嬷不在,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担待不起啊!”

    千瑶没搭理她们,照着记忆里的方向,一直往那走去。果真看到那个陡坡,且边上那几个大石块还在那儿,当年,她就是藏在这让别人找不到的……

    千瑶怅然一笑,走过去,站在那石块上,看着下面斜坡陡峭,怪石嶙峋,心里一阵感叹。难怪那个时候宋温君那么一脸害怕的样子,且她说什么都依她,也不知自己那会胆子怎么那么大,竟敢爬到这上来!

    “姑娘!快些下来吧,小心摔了!”跟在后面的春桃走上前一看,脸色遂变,忙道了一句。

第七十三章 提亲缘由

    秋风里带着几分凛冽,刮在脸上有微微的刺痛,千瑶垂下眼,往下看了一会,脚尖一动,就将旁边一块小石子踢了下去。只见那石子儿咕噜噜地顺着那陡峭的坡,一路往下,中途还撞到几块凸出来的石头,弹了几弹,再继续往下,最后落到下面的小沟沟里,不见了。

    候着一旁的两位丫鬟瞧着千瑶这明显有些不对劲的模样,满是忐忑地对视了一眼,春燕打了个眼色,春桃便小心走到千瑶身后笑着道:“姑娘,这风大,小心着了凉,也出来有一会了,回去吧。”

    千瑶终于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问道:“常嬷嬷什么时候回来?”今儿一早,常嬷嬷匆匆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赶回任府去了,她当时也没多想,只道是金氏那边有什么事要交代。只是常嬷嬷没走多会,她却无意中从杜妈妈口中知道,原来几日前,宋家那边就已正式下了小定,听说是婚期提前了,所以任府这些天简直是忙得底朝天!这事儿,是杜妈妈的闺女托府里的人送东西过来时说的,错不了。

    “说是下午便回。”春桃看着千瑶,一边回话,一边扶着千瑶从那石头上走下来,只是当她触到千瑶像冰一样的手时,忙又接着道:“姑娘可是冻着了?手怎的这么凉!”

    “没有。”千瑶撇开她的手,此时她面上的神色比手还要冰,春桃和春燕不过才服侍几日,还没摸透她的脾气,瞧着这样,再不敢多话,只有些惴惴地在后面跟着。当日金氏就跟她们几个说了,以后她们的好坏去留都由千瑶决定,再与任府无关。所以她们几个虽知道千瑶之前的身份,但丝毫不敢有轻视之心,加上这几日下来,也发觉千瑶绝不是那等好糊弄的人,故个平日里服侍更是尽心尽力。

    千瑶垂着眼,冷着脸,沉默地走着。

    原来的生活,真的越离越远了,她换了身体,一夕之,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不见了,且最后,竟连这个身体的名节都保不住!而眼下放在她面前的亲事,看着更像是怜悯和施舍,偏大家还都以为她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攀上了高枝。

    常嬷嬷说,她该庆幸,若不是蒋公子,她现在指不定变成什么样了,做人要知道惜福。

    她明白,如果她从一出生就是千瑶的话,这确实是因祸得福!可她不是,然而这一点,除了自己,没人知道!

    她真正想嫁的人,眼见就要娶别人了,而讽刺的是,他将要娶的那个人,那个女人的身体,原本就是她的身体!这事,着实太荒唐太可笑,这到底是谁的错!

    千瑶忽然想抬头看一看老天,看看那天可有眼,只是一抬眼,不想就看到前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蒋星凡!

    春桃和春燕显然是没有见过蒋星凡,眼下忽然看到前面走过一个陌生男人,都有些紧张害怕,忙就走到千瑶前面道:“姑娘,咱快些回去吧。”说着就要拉着千瑶往另一边走去,千瑶看了越走越近的蒋星凡一眼,便朝春桃道了一句:“没事,是蒋公子,你们到那边等一会,我跟他说几句话儿。”

    春桃和春燕皆是一愣,转头诧异地打量了蒋星凡几眼,鼻子眼睛衣饰身形都在心里评价了一番,心里悄悄道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蒋公子,在任府里没瞅着,没想倒是在这里见到了。

    ……

    “你怎么过来了?”两人在枫林里踩着的落叶,走了一会,千瑶才转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声音平平,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冷漠。

    蒋星凡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她一眼,从刚刚一见面,他就看出她跟以往有些不同了,瞧着是添了几分冷漠,但总感觉像是刻意压制着什么似的,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不愤。再看她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襦裙,外头的罩衣也都不是他这些天特意让人送来的衣服。

    “有事正好经过这,便过来看看你。”蒋星凡说着就在一棵枫树下站住,伸手接住一片往下落得枫叶,捏在手里转了转,再瞥了她一眼问道:“我送来的衣服不喜欢吗?”

    千瑶垂下眼,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沉吟了一会,就转过身,面对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你漂亮。”他笑着脱口而出。

    “别把我当小孩用这等话来糊弄我!”千瑶立眉一怒,接着道:“这几日嬷嬷也大致跟我说了你的家世,我不是傻子,像有你这等身家的男子,就是想娶个嫡出的官家小姐也不算什么难事。而且但凡是商贾之家,没有不想与官家联姻的,最不济,也得门当户对才行!商人最重利,而我只是个丫鬟,还是……”千瑶说到这,就咬了咬唇,胸口起伏了一下才接着问:“即便谁都认为我没资格计较了,我也不想稀里糊涂地就嫁出去!”

    “笨丫头,何须钻那牛角尖,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还想着它干嘛。”蒋星凡一笑,就抬手将一片落到她发上的枫叶拿了下来,又顺便拨了拨她鬓角那的发丝,指尖触到她面上的肌肤,千瑶吓一跳,浑身僵直,心里莫名地就涌出几分厌恶来,忙就退开两步,眼里露出几分惊恐。

    蒋星凡一愣,慢慢收了笑,探究地看了她好一会才道:“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千瑶马上打断他的话,并将微有些颤抖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握成拳。

    蒋星凡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晦暗莫测,直到千瑶受不住,撇开脸,他才道:“你走近来,我慢慢跟你说。”

    千瑶转回目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是听不见。”

    “走近来,离得这么远说话我嫌累,你放心,又不是洞房花烛夜,我不会对你如何!”蒋星凡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千瑶怒瞪他,又往不远处的春桃和春燕那看了一眼,终于上前两步,却不由绷直了腰背。蒋星凡还是用那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叹了一句:“千瑶,你跟我说实话,虚的先不说,就是权衡利弊,嫁给我并不算糟是不是?”

    千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她当然明白,权衡利弊,确实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嗯,我喜欢诚实的人。”蒋星凡笑了,接着道:“不过你心里却很不踏实,怀疑我在算计着什么,生怕自己掉入什么陷阱里是吗?”

    千瑶看着他不语,但那眼神却是显而易见的。换了这个身体后,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不是以前那个心性天真的女子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知道这张脸绝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色,更何况这个身体还失了清白,且他还是最清楚这事的,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会相信他是因为迷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要娶她,那她才是疯了呢!

    蒋星凡忽然垂下眼,思索了好一会,才抬起眼道:“任夫人可跟你说了我母亲的事了?”

    “常嬷嬷大致跟我说了一些。”千瑶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常嬷嬷是太太身边的人,太太很多事都跟她说。”

    蒋星凡倒不介意,接着道:“我母亲是个很好很温和的人,自小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支持我,所以当五年前,我决定要跟商船去西洋游历一番时,她也是一样没有阻拦。于是我这一去,就去了四年,却不想回来后母亲身边却多了许些人,不过都是些亲戚,我只当她是寂寞,让人来陪她罢了。而且我瞧着自己出去这么久,回来母亲还无病无灾,心里对他们也是很感激。”

    蒋星凡说到这,就叹了口气,神情落寞,眼中带着悔意。千瑶还没听出个所以然了,皱了皱眉,就问道:“然后呢?”

    “我从西洋回来后,我手里要管的事情更多起来,所以每日都将精力放在外头,家里就交给母亲管。一直到两个月前我才知道,原来我母亲她身体并不怎么好,有时甚至会认错人,会乱下决定!偏她平日里看起来很正常,一点都瞧不有什么不对劲,要不是我无意中发现,还不知道!”蒋星凡说到这,就沉默下去。

    千瑶怔住,良久才道:“这事,难道身边服侍的下人不知道?”

    “四年时间,够收买很多下人!”蒋星凡淡淡地道了一句。

    “既然如此,把这等欺下瞒上的下人全换了不就是了,然后叫个大夫来给你母亲好好瞧瞧。”

    “我发现的第当天就把府里的下人全换了,不过有几个人,也不知是对我母亲说了什么,总归是让我母亲给死护着!”蒋星凡说着,面上即露出几分阴霾。

    千瑶想了想,却是不解:“不过这跟我问你的事,有什么关系?”

    蒋星凡看了她一眼,又笑道:“自从西洋回来后,我母亲就催着我成亲,我也觉得,那个家,确实是需要一个女主人来管管了!所以多方权衡之下,发觉你最合适坐上那个位置!”

    千瑶想了好一会才恍悟道:“你让我帮你管家!”

    蒋星凡笑了:“我会给你一个当家主母应有的一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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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归介绍:
本是千金之躯,却意外穿越到丫鬟身上。
再回头,原先的自己赫然立于眼前!
一夕之间,父母、身份、地位,姻缘,皆被别人侵占!
骄傲如她,怎样才能劈开困境,回归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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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文《名门喜事》《玄幻笔记》荣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