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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水游     荣华归txt下载     荣华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介意不介意

    千瑶沉默下去,蒋星凡也不急着要她表态,只是有些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两手抱在胸前,眼光从千瑶身上扫过,然后看向另一边。秋日的阳光静静洒下,发黄的枫叶缓缓飘落,空气里带着几分似有若无得香火味,时光如此静好,然而心却无法安稳。

    她对于自己的曾经终是不甘不愤,亦无法真正亲手割舍!

    “我该回去了。”良久,千瑶才抬起眼,看向他,慢慢道出一句,却依旧没有点头。

    他忽然转头,眼风在她脸上扫过,眼神模糊,几近迷离,让她看得一怔,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瞧着似总有什么为难事搁在心里?”蒋星凡问了一句,面上并无气恼之色,只是表情难得的认真。

    千瑶怔住,许久才有些艰难地移开目光,皱着眉头道了一句:“总归这事也由不得我选择了,你其实无须担心。”

    “我可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是被迫的,若是有了抵抗心理,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蒋星凡摇了摇头,又笑着道了一句:“说来咱们也都那么亲密了,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的?”

    千瑶豁然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千瑶。”他在后面叫住她。

    她迟疑了一下,终是停了下来,微转过脸,瞥了他一眼。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家伙,你的心上人?”他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千瑶面上不由一热,目光闪了闪,就移开了。蒋星凡心中了然,直起身子,走到她跟前道:“你知道任府这几天都在准备什么吗?”

    “我知道!”千瑶心中一紧,咬着唇,哼了一声,说着就侧身欲走开,却才动身,手臂就被抓住了!

    “你干什么!”千瑶一惊,随即一怒。

    站在不远处的春桃和春燕看到这一幕,就要上前,却被同是侯在一边的闰年给拦住了。

    “两位好姐姐,九爷和姑娘正在说话儿呢,这个时候过去多煞风景。”

    “什么说话,蒋公子在对姑娘动手动脚呢!”春桃有些着急地说道。

    “没准是千瑶姑娘没走稳,九爷给扶了一下罢了,瞧瞧,现在不没什么事了吗,再说千瑶姑娘也没喊你们过去,准是事情还没说完呢。”闰年笑呵呵地说着,又往蒋星凡那望了一眼,心想,我的爷啊,你怎么不会挑个没人的时候,这光天化日的,你不方便,我守着也不自在不是!

    旁边的春燕也拉了春桃道:“算了,姑娘也没叫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而这边,千瑶的脸已经有些白了,蒋星凡亦感觉到自己抓住的手臂上竟传来微微的颤抖,他顿时皱起眉头,稍松了松手劲,疑惑地问道:“你是在怕我?”

    “没有,你放开。”千瑶勉强压住身体上的反感,咬着牙道。

    蒋星凡垂着眼,看了她许久,才慢慢松开手,轻声道:“还记得那晚的事?”

    “住口!”千瑶随即低喝,脸色却愈加苍白。她知道自己不是害怕,而是恶心,只要被人触碰,她就会想起曾经有几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摸索揉捏挤压过!那感觉,像烙印一样刻在心里,怎么洗都洗不掉!亦曾多次在无人的时候,悄悄捧着痰盂一个劲地干呕,随后眼泪鼻涕一起流。

    没人知道,她对这自己这个身体有多么的厌恶!

    秋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却更显得那张脸苍白得几近透明,隐约能看得到她肌肤下面细微的血管;紧蹙的眉头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微一颤,随即带出她眼中复杂的情绪;刚刚被她咬得发白的唇,这会因松开了牙齿,一下子红若滴血……

    这样无声的挣扎,隐在平静底下的激流,使得她看起来竟有种难言的吸引力。

    蒋星凡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想把她搂过来狠狠吻上去的欲望!

    只是既然无关****,时机亦不合适,他终于顺她的意思,稍稍后退一步才笑着道:“虽然说出来让人伤心,但你终是要面对现实,他眼下要娶的可是你们任府的大姑娘。而且,那个人显然不适合你,何必死钻牛角尖!”

    “与你无关!”千瑶横了他一眼,同时抬手揉了揉刚刚被他抓住的地方,将那种别扭的感觉尽快消掉。随后就头也不回地往枫叶居走去,蒋星凡却还是在后面笑着道了一句:“千瑶宝贝,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别人,但我的事,你绝不能抱着敷衍的心。”

    千瑶微顿了顿脚步,没回头,只是道了一句:“我知道。”然后真的走了,那头的春桃和春燕也忙着跑上来,从蒋星凡身边经过时还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九爷,要走了吗?”瞧着人都离开后,闰年才上来问了一声。

    “嗯,早点把事办完。”蒋星凡叹了一句,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才抬步离开了那。

    ……

    下午,常嬷嬷没回来,一直到日头偏西,将要吃晚饭时,才听到外头有吵杂声传来。千瑶正待要问怎么回事,不想就听到外头有人说:“太太来了!”

    她一惊,忙起身走出去,正好就看到金氏携着任婉华一路从外走进来!

    “太太!”千瑶愣了愣,就走上前问道:“太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千月,扶着大姑娘进屋歇着去,杜妈妈,将东侧的梢间收拾出来,今晚大姑娘在这歇一宿。”金氏看了千瑶一眼,微一颔首,随后就往旁边吩咐了一句。千瑶这会才注意到任婉华面色有些苍白,瞧着很是虚弱的样。

    一行人有些忙乱的进了屋后,千瑶问了跟过来的丫鬟几句才知道,原来金氏今日是带任婉华到那千叶寺上香来着,只是也不知任婉华今日吃了什么东西,到千叶寺不久,就连着跑了几趟茅厕,整个人都似要虚脱了般。后来因在寺里歇的时间长了,眼见太阳已偏西,再不回去的话就不妥了。只是任婉华却还觉得身子没恢复过来,不耐坐马车,于是就央求金氏带她到枫叶居这住一晚,待明儿一早再回去。

    千瑶接过丫鬟捧上来的茶,亲自递到金氏面前,小心问了一句:“太太今晚也歇在这么?”

    金氏点了点头,接过茶盏,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了笑:“这些天,在这住的可还习惯?丫鬟们服侍得可用心?”

    “回太太,都挺好的。”千瑶垂手立在金氏旁边轻轻回道。

    “还这么拘束做什么,过来坐我身边说话,别这么站着。”金氏说着就放下茶盏,拉着千瑶过来,又吩咐丫鬟们赶紧将晚饭摆上,并特意交代杜妈妈记得另外给任婉华熬些细粥。

    眼下,这屋里的软榻上,一边坐着金氏,一边坐着任婉华,虽那位置瞧着还够塞下一个人,但千瑶却让春喜将旁边那杏花粉彩绣墩搬过来。将绣墩搁在金氏跟前,她才坐了下去,手却一直被金氏拉着。

    任婉华笑了笑,垂下眼,将手里的糖水递给千月,然后就抬起脸道:“娘,如今我是不是该叫千瑶一声姐姐了?”

    “嗯,说来千瑶是比你大一岁。”金氏听着,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笑着道了一句。随后又打量了千瑶一眼,发现她身上穿的还是以前的那些衣裳,便问道:“怎么还穿这些,不是送来好些新衣的吗?为何不换上?”

    瞧着金氏只顾着跟千瑶说话,任婉华便打量了这屋子一眼,又扫了扫千瑶身边的那几个丫鬟。

    千瑶瞥了任婉华一眼,只见她今日穿的是玉色花袍儿,翠蓝十样锦百花裙,腰束着金玉带,下垂着碧玉环佩,刚进来时,外头还披着一件鹅黄缕金挑线边上出风毛的披风。她以前没有这些衣服,多是她离开的这些天新添置的,她曾经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被剔除!

    “总归是在屋里,也无需穿得那么好。”千瑶悄悄收回目光,勉强笑了笑,然而心里却是难免对金氏生出几分委屈来。这样的身份,实在让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金氏笑了:“你如今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些衣服原就是特意为你做的,到底也要穿上瞧瞧,若是不喜欢,或是不合适了,也好再改。”

    “是什么样的衣服,让我瞧瞧!”任婉华插了一句,金氏转头看她道:“这几日给你添的衣服还不够你看的,到了这儿还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任婉华随即撒娇道:“我就是想看一眼,娘怎么这么说我,我还想将好些衣服送给千瑶姐姐呢,就怕她嫌弃!”

    金氏笑了,抬手在她额头上戳了戳,这一番亲昵的对话和动作让一旁的千瑶看得有些愣住,她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永远失去了,心里顿时有些恐慌!

    “太太,晚饭已经摆好了。”常嬷嬷进来道了一句。

    千瑶随金氏站起来,有些茫然地出了房间,只是才在饭桌上坐下,外头就有丫鬟进来道:“太太,老爷身边的小厮过来了,说是有事要见太太。”

    金氏愣住,千瑶也回过神,不解地看向外面。金氏让那小厮进来说后才知道,竟是薛大人携着薛夫人要过来任府,任荀便急着找金氏回去。

第七十五章 矛盾正面对上

    金氏虽有些为难,但是既然是任荀特意派了人来叫她,必是她不可缺席的事,再者连薛夫人都过来了,她确实不回去招待不行。不得已,交代了一番后,趁着天还未黑,就又坐上马车,匆匆往任府赶了回去。

    如此,这饭桌上就只剩下千瑶和任婉华两人。金氏一走,丫鬟们早早就将屋内的蜡烛都给点上,明晃晃的烛光映在任婉华面上,已然不见初到之时的那等苍白之色。

    千瑶与任婉华同坐一桌,面上依旧带着几分倨傲的神情,她送走金氏,返回落座后,就不再开口,只当是没看见任婉华这个人一般。

    “听说千叶寺的香火很灵,我今日好容易才求了太太带我过来。”任婉华瞧了千瑶一眼,忽而一笑,就先找了话题。千瑶却是不理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还不时让丫鬟给她夹菜。常嬷嬷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千瑶那动作神态,竟比任婉华还要像被人服侍惯了的小姐,心里不由有些纳罕。

    “原本想让你也过去上一炷香的,只是……”任婉华说到这,忽然就停住了,又特意看了看千瑶。千瑶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任婉华这才似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接着道:“只是后来竟碰到宋公子也到那寺里,我又有些不舒服,所以才作罢了。”

    千瑶夹菜的动作微滞,睫毛颤了颤,再看任婉华,只见对方也正看着她,眼中还隐隐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千瑶忽然放下筷子,道了一句:“我吃好了,你自便!”说完她就起身,任婉华却道:“才吃了这么一点怎么就吃饱了,难道是这饭菜不合胃口,没了食欲?”

    千瑶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姑娘这会没觉得不舒服了吗?脸色瞧着比原先好多了。”

    “哦,休息了一会,是觉得好多了。”任婉华不由摸了摸脸,又道:“你若吃不下,坐下陪我一会,同我说说话儿可好,这里怪冷清的,你回去不也一个人待者,且都待了这些天了,不觉得无聊么?”

    “姑娘若真嫌无聊,就不该来这。”千瑶丝毫不给面子,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一屋的丫鬟都有些咋舌,惊讶这曾经的主仆两个怎么是这样的一番相处方式,瞧着像是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似的。

    被千瑶这般下面子,任婉华却丝毫不见有气恼之色,只是笑了笑,回头看了还侯在一旁的常嬷嬷一眼问道:“千瑶姐姐这些天住在这,是不是闷坏了,似乎心情不怎么好呢。”

    常嬷嬷忙上前,一边服侍任婉华用膳,一边笑着道:“这儿到底比府冷清了不少,身边又没个熟悉的人能说得上话,多少是有些闷。姑娘别介意,其实千瑶姑娘平日里说话都挺好的,可能今日真是有什么心事不顺。”

    “我怎么会介意,千瑶之前跟我就情同姐妹,如今更是比以往亲近了几分,我也是心疼她这几日一个人在这冷冷清清的,只是可惜我能陪的时间不多。偏我刚刚又不知说错了什么,好像倒惹得她有些不快了。”任婉华笑着道了一句,说着又叹了一声,面上似担忧又似苦恼。

    “哪会关姑娘的事,应该是她心里有些心结没解开,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吧,姑娘可别胡乱自责!”一句话,常嬷嬷就帮千瑶找了理由,又适当地开解了任婉华。随后她便转了话,瞅着任婉华笑道:“姑娘如今可是越来越善解人意,这几年也越发出落了,想必太太心里更是欣慰,以后婆家那边指不定是怎么满意呢。”

    “嬷嬷这是在打趣我!”任婉华微红了脸,低下头吃饭,随后又抬起脸,找着话题同常嬷嬷随意聊了几句,以表自己亲和大方。

    这一顿饭下来,任婉华只觉得自己装得好,言语之间皆无错漏。然她不知道的是,这期间,常嬷嬷却在疑惑她什么时候,竟养成这边吃饭边说话的习惯。她记得大姑娘以前可从没这般的,心道这等习性可不怎么好,虽说话时没大的动作,但这看着,总带着几分粗俗的感觉,明眼人可是一瞧就瞧出来的。常嬷嬷虽有心想提点一句,只是转而一想,自己既不是她的教习嬷嬷,且如今又已分到了千瑶身边,再者刚刚瞧着大姑娘和千瑶姑娘之间就有些疙瘩。这话一说,弄不好会让大姑娘心里不快,还是哪天瞧着机会跟太太道一声为妥。

    ……

    千瑶从正屋出来后,夜幕上已升起一轮明月,只见月华清冷,院中草木,皆被染了白霜。

    她想起后天就是团圆节,心里顿生出几分凄凉之感,这世间,那天上,年年有中秋,月月有十五,她却永无团圆之日。

    刚刚,那个占据了她身体女人,是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激她,简直是可恨至极,竟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知道宋温君以前就跟那寺里的方丈有几分交情,亦知道他之前没有离开京州的时候,就不时会来前千叶寺住上两天。只是没想他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可是为婚期将近觉得不安?千瑶兀自想着,然后发觉自己无论对于什么样的答案,都不会觉得满意!

    最后终是强压住心里的烦乱和不快,冷着脸,回了屋。只是这个时候,千瑶却没想到,自己刚刚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一晚,因为任婉华身边就带了千月一个丫鬟,偏她用完晚膳后又想沐浴一下,常嬷嬷便过来跟千瑶说,暂且让春燕和春桃两个丫鬟过去服侍任婉华一晚。

    千瑶本不欲答应,只是后想了想,还是点了头,让常嬷嬷随意安排就好,别来烦她就是。

    枫叶居因为任婉华的忽然住进,比往日多了几分吵杂,千瑶躺在床上后,还不时听到有人走路的脚步声,加上她心里静不下来。于是那一晚,来来回回不知翻了几个身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这也没睡得多踏实,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已经睁眼了。

    在床上呆呆地躺了一会,外头还没有丫鬟起来,只偶尔有两声鸟鸣,更显清幽。

    枫叶居这里因为人少,事情不多,所以平日里除了杜妈妈她们起来的早一些外,千瑶身边的那几个丫鬟都比在任府的时候要晚起床小半个时辰。

    千瑶起来后,本想叫春喜进来帮她梳头的,只是这时忽然听到春喜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估计是睡得正香呢。她便作罢,自己梳了发,换了衣服,又喝了口冷茶,然后从春喜身边走过时,见她依旧睡得沉,也不叫她,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打算在院子里走走,清醒一下脑子。

    只是不想,她才出屋,就看见任婉华正往她这过来,且忽然瞧到她后,对方也是一怔。只是随后任婉华就笑着上前,拉着她走远了几步,就轻声说道:“正想找你陪我出去走走呢,没想这就出来了,正好,趁着大家还没醒,咱们去林中散散步吧。我刚瞧着穿堂那的侧门已经开了,咱就从那出去,也不用惊动大家。”

    千瑶甩开她的手道:“你若想散步自己出去,不必拉上我!”

    “姐姐可是生我的气?”任婉华忽然一笑,特意叫了声姐姐。

    千瑶顿时皱起眉头,被她那句姐姐叫得恶心,压住心里的愤恨,咬着牙转身,打算走开,来个眼不见为净。只是没想任婉华竟在后面道出一句来:“姐姐可是因为宋公子,生我的气了?”

    千瑶豁然回头,盯住她,好一会才问道:“你说什么?”

    任婉华故意神秘地一笑,眼中又透出那等嘲讽之色来:“我知道,姐姐心里对宋公子可是喜欢得紧呢!”

    千瑶面上骤寒,任婉华又道:“昨儿我在寺庙里见着宋公子,宋公子有几句话,是要我带给姐姐的,难道姐姐不想知道?”

    “他说什么了?”千瑶盯着她许久,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任婉华却是不说了,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往穿堂那的侧门那走去。

    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枫叶居,此时天才只是灰蒙蒙亮,枫林里的湿气很重,还隐隐有白雾升起,气温很低,一呼一吸间都透着丝丝冷意。千瑶住在这这些天,还从不曾这么早出来过,走了一段路,瞧着离枫叶居有段距离后就停下来,看着任婉华道:“你可以说了!”

    任婉华却瞟了她一眼,笑道:“急什么,难得能撇开那么多人,自在走这么一会。呼,还挺冷的,你不冷吗?走快些,我们看日出去!”

    她说着,就呵着气,搓着双手,自顾加快脚步往前去。

    千瑶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跟上去。天边透出第一抹微光的时候,两人终于出了枫林,走到昨日千瑶站上的那石块跟前。

    而前方,正好看到从那天边的云层里,堪堪露出一丁点胭脂红的太阳。

    “瞧,赶上日出了!”任婉华站在那看了一会,然后回头对千瑶笑道,面上的表情那么愉快,似什么事也没有一般。

    “你到底什么意思?”千瑶原就是个急性子,忍到这会已经是极限了,哪管什么日出,走上前就瞪着眼,立着眉,大声质问。

    “急什么。”任婉华看着她走到自己跟前后,又随意地往旁挪了挪脚步,然后就看着千瑶慢慢笑了起来:“我一直就知道,你是谁,任大小姐!”

    略带几分得意和嘲讽的声音,听到千瑶耳中却如遭雷轰!

    那一瞬,她整个呆住,随即就看到那张自己极为熟悉的脸忽然变得狰狞,同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突地就朝她猛地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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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激 烈

    任婉华是早准备好的,抽出匕首刺过去的时候,那刀刃并没有对着千瑶。只是千瑶哪能注意到这些,见突起这番变故,心中大惊,忙要往后退。只是还不待她动身,任婉华却忽的就将匕首转了方向,从一侧猛地砍了过来,千瑶大骇,也顾不上往后退了,反射性地就往另一边躲。任婉华紧逼而上,千瑶手忙脚乱中,也没注意方向,只顾着避开那乱砍过来的匕首,并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你疯了!”

    任婉华却没理她,面上表情依旧狰狞,且越逼越紧,只是她好几次将要砍到千瑶时,却又故意偏了方向。

    千瑶瞧着这样,不敢跟这疯女人纠缠下去,打算赶紧跑回去叫人。然她这时才发觉任婉华刚刚那几下,竟将她逼得往陡坡这过来了!此时她正背对着陡坡,眼角里余光快速一扫,她离那陡坡的边缘就差几步,心中暗惊,幸好发现的早,不然就掉下去了。千瑶随即明白过来,任婉华就是要逼着她摔到那下面去!

    偏眼下情形极不乐观,她左侧是横着那块大石头,背后则是似悬崖一样的陡坡,而前面,任婉华正握着匕首扑过来!

    跑不了了,也无处可躲,任婉华更不可能给她时间生出变故。

    其实今日这一次,任婉华也是在赌,只不过她的胜算较大,且眼见就要成功了。

    之前任婉华因不知道这个时代官府的断案能力如何,加上金氏的态度着实可疑,所以无论是在任府,还是在枫叶居,她都不敢贸然下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抓到蛛丝马迹。

    就是现在,她也不敢在千瑶身上留下刀伤,只想逼她摔下去,这样千瑶的死,就跟自己完全无关了。别人也当是一次意外,金氏也抓不到什么证据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从此她就可以高枕无忧,过上她想过的生活。

    眼见那匕首就要砍到她脖子上了,千瑶瞬间惊出了一身汗,脚步像是不停使唤般,死命要往后退去,可她知道,这一退,准保就摔死。而任婉华因不想留下痕迹,所以不敢真砍下去,于是手上的动作不由就缓了一缓。

    既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唯有奋身迎上。

    因处绝地而生出勇气,眼见那匕首冲过来的那一瞬,千瑶不退反上,抬手,竟就抓住了任婉华的手腕!

    任婉华大惊,没想千瑶竟有胆抓住她!

    两人瞬时就扭打在一起,任婉华死命要将千瑶往后推,千瑶死死抓着她不放,这样要摔的话,准保是两人一块往下摔去。于是任婉华又用力要挣回自己的手,千瑶更是不会放松丝毫,任婉华瞧着这样,已经没办法了,千瑶必须死,于是也顾不上会不会留下痕迹,紧紧抓在手里的匕首就要往千瑶脸上刺去。

    千瑶一侧脸,低下头,猛的就往任婉华手上一咬,生生就出血来。

    任婉华惨叫一声,手里的匕首顿时掉了下去,因此时两人是在挣力扭打,故而那匕首是从手里甩出去的,且一下子就被甩到那陡坡下去,只听叮叮的几声响,就落得不见影了。

    任婉华大急,一时间眼都红,几乎是不管不顾地要把千瑶往坡下推。千瑶仗着这个身体比任婉华高,也比任婉华结实,于是就借着力,憋着一口气,身子一转,就将任婉华给扭到陡坡那边,然后猛地一松手。

    任婉华尖叫一身,因力的惯性,没站稳,就往后滚了下去!

    而千瑶也因这一下,脚一软,猛的就摔到地上去!

    此时,那太阳才堪堪露出五分之一的脸,天依旧是灰蒙蒙的,除了天边日出那里泛着淡淡的金光,整个天空还都是墨蓝色。远处的枫林里依旧有飘渺的雾气沉浮,四下寂静得只听偶尔一阵微风拂过,还有自己粗重剧烈的喘息声!

    摔死了吗?

    千瑶坐在那,靠着背后的石头,急喘了好一会,心脏似快要从胸口那跳出来一般,冷汗湿透了全身!

    一时间,她不敢移过去往下看。

    听了一会,没有传来什么声响,应该摔死了吧?

    她深呼吸了一下,才慢慢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那陡坡边,往下一看。

    然而这一看,她顿时被惊得倒吸了口气,那女人居然没摔死!且眼下她正一手正抓在一根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树枝,一手攀住一块凸出来的石块,而下面,她的一条腿已经找到垫脚的石块,另一条腿却是空悬着。旁边也有石块可垫脚,可她却没动那条空悬着的腿,也不知是折了还是扭了。

    千瑶看着任婉华离上面也不过是半人之距,虽然这坡度比较陡峭,但没准真能给她爬上来!

    然任婉华此时有多惨,只有她自己清楚,从那上面滚下来的时候,虽胡乱中抓到了一根救命树枝,但瞧着也不甚结实。且眼下她一条腿也不知是扭到了,还是骨折了,总归一动就疼得要命。如今这番模样,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爬上去了,死过一次的人,不可能会想再死第二次,而且她想要的生活就要眼前,不能就这么失去,绝不能!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抬头看到千瑶后,她马上开口求救。

    千瑶愣愣地看着那张自己熟悉的脸,然后她又弯下腰,从旁边搬起一块大石头,对准任婉华举了起来。那是她的身体,但是已经要不回来了,那就让她亲手毁了吧!

    “不要!”任婉华几欲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大叫,“你,你要干什么!”

    千瑶冷冷地说道:“你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妖孽,占据我的身体,霸占我的一切,还欺骗我的母亲!”

    “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任婉华提着嗓子,看着千瑶着急道:“占据你的身体不是我的错,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个世界,你,你不也一样,难道你是自愿进到你现在这个身体里的!这是老天的错,你不能怪到我身上来!我也是无辜的啊!”

    “你刚刚想杀了我!”千瑶怒目大喝,手里的石头又举高了一些。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发誓。”任婉华哭了,见千瑶不信,便又接着道:“我是害怕,害怕着好容易得到的一切会失去,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可是我每天都如坐针毡,所以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我错了,真的错了!”

    千瑶举着那块石头,瞄着从哪扔下去能砸得准一些。

    “你是天生的大小姐,从小就锦衣玉食惯了,根本不会了解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是老天送给我的,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戏,只属于我自己的舞台!”任婉华瞧着千瑶不为所动,哭得愈加凄惨,并含着鼻音继续说道:“以前,就为一个小得连句台词都没有的角色,我不知要对多少人鞠躬陪笑,不知要做多少屈辱事。为了拿到大一点的角色,为了增加曝光度,我付出的,你这些人想都没有想过!”她说着说着,似乎真有些癫狂起来,“你们不过是仗着出身好,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把我好容易拿到手的戏本抢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她说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又含着浓浓的鼻音,千瑶根本听不明白她到底都说了什么。心里只道绝对留不得她,于是瞄好角度,就往前一步。任婉华一看,顿时慌了,知道眼下装可怜博同情是不行了,便大声喊道:“你不打算管你母亲,不打算管任府了吗!”

    千瑶终于顿了顿,往下看了她一眼。任婉华一瞧有作用,忙就接着道:“你总以为是我占了你的一切,可你却不知,我其实也承担了你的责任。”

    千瑶怒道:“你胡说什么!”

    任婉华喘了喘气,将那树枝抓得紧一点,继续说道:“你自小在任府长大,父亲又是朝廷官员,太太也是个事事都很精明的人,你心里自是明白,你和宋公子的亲事,其实就是任宋两家的政治联姻。只不过巧的是,你与他青梅竹马,自小就有情,所以你才不反感这亲事!是不是!”

    千瑶没说话,任婉华悄悄吐了口气,接着道:“那宋家的情况有多复杂,我这些日子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你以为你那火爆性子,能在宋家过得下去!太太一直担心的事,你心里会不明白?再说了,就算眼下我死了,你能代替得了我嫁过去?连太太都不承认,谁会相信你!而且眼下两家的亲友,包括你父亲的一些同僚,还有你父亲的上峰,全都收到了喜帖。若是可到头来,这亲事忽然告吹,还闹出人命,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丢脸事小,连锁反应才是要命的!

    还有,我听说你父亲眼下极需要宋家的帮助,而那宋公子也很需要你父亲的扶持,所以两家必须联姻。你现在若杀了我,就等于将任府陷于不义,陷任府于绝境!到时你怎么去面对你的那些亲人,是谁将他们陷于那样不堪的地步!但是只要有我在,这一切就会不一样,我能在宋家很好的生存下去,我能使任宋两家的关系变得更亲密,太太面上也会增光!”

    千瑶依旧没有说话,但手里的石头也没放下去。

    任婉华又加了一句:“其实这事,是我给你自由,你给我地位,我们等价交换。”

第七十七章 血 书

    天边金光渐盛,云霞瑰丽,彤日已露出小半个脸。

    任婉华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右手食指的指甲之前在攀住岩石的时候就已被掀番,只是一开始没注意,眼下才感觉钻心的疼!两手越发使不上劲,她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催急了千瑶,心想着即便求不得千瑶出手相救,只要能托得些时间,不让她对自己下杀手,也可等得一线希望。眼见这天将全亮,枫叶居里的丫鬟都该醒了,见不到她们,必会寻出来!

    只是不想千瑶听完她那些话,才愣了不到半刻钟,就猛的举起手里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任婉华吓得闭上眼大声惊叫起来,顿时惊起不远处的林中飞鸟无数,随即就听到自己左侧突地响起出一声巨大的碰撞,惊得她一下子收了声,再次睁开眼,才发现那石块失了准头,没砸到自己,从旁边滚落下去了。她心有余悸的抬起脸,却看到千瑶又捡起一块木瓜大小的石头对准她!

    此刻东方那边透出来的霞光正好照在千瑶身上,将她面上那认真又决绝的神色一清二楚地送入任婉华眼里。任婉华只觉得心都凉透了,刚刚抱的那丝侥幸心理此时尽数消失,千瑶是真的要杀她!她说的那些话竟不起丝毫作用!

    “等,等一下。”眼见千瑶又要将石头扔下来了,任婉华赶紧开口道:“你,你杀了我对你能有什么好处?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留着你,是个祸害,刚刚要不是我小心,现在已经死了!”千瑶冷冷地道了一句。

    “刚刚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真的,我发誓!我可以发誓!”任婉华急得六神无主,说着就左手抓紧了那根树枝,然后抬起那受伤的右手,指天对日的说着一些什么五雷轰顶的话。

    “我不信你的瞎话!”千瑶一声怒喝,随即又将手里的石头砸下去,任婉华又是一声惊叫,差点就自己先脱了手摔下去。然千瑶这一次又没砸中,因那石头先砸中任婉华头顶凸出来的一石块,然后一下子就被弹了过去。任婉华又捡回一条小命,只是这会她三魂已经被吓丢了两魂,这种眼见的,一次又一次擦身而过的死亡,最能让人崩溃!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任婉华吓得眼泪鼻涕一块往外流,两手抱住那树枝,大声哀求道:“你要怎样才相信我,你说,你说,我都照你的话去做!”

    千瑶先将旁边一块足有小西瓜那么大的石头推到边上,然后慢慢蹲下去,看着任婉华,缓缓说道:“空口无凭,必须以血落字,你亲自写出真相,并按上指印!”

    任婉华停止了哭,愣了愣,小心道:“血,血书?”

    “没错。”千瑶说着又把那西瓜大小的石头推了推,冷声道:“你瞧好了,这一次,再不会失了准头,你写是不写?”

    “我写,我写。”任婉华瞧着那足有脑袋大的石头,吓得魂都飞了,忙就点了头。只是又接着道:“可是,我这,现在这样,如何能写?不然,不然你先想办法拉我上去,我再……”

    “你少给我玩花招,拉你上来了你还会乖乖写!”千瑶一下子打断她的话,哼了一声就道“把你的手绢拿出来,以指为笔,以血为墨,我说一字,你写一字,别给我拖时间。你听好了,那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你若写不好的话,我就把这石头推下去,你要是不信,尽可一试!”

    任婉华哭了几声,不得不照办,她先将左手的臂弯在那树枝上挂稳了,才抖抖索索地就从怀里掏出那方淡青色的纱绢,再用抓着树枝的那手拎住手绢,勉强抵在壁上。然后她看了看自己右手的食指,只见那上头的指甲已经不见,刚刚掏手绢的动作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眼下那血正不停地往外冒!

    “吾本孤魂野鬼,因任氏之女任婉华落水魂飞,故占其身自用,并以失忆之借口蒙骗亲友……”千瑶一字一句,念得极缓,且说完后,又复念一遍,并交代任婉华写完要按手印,随后又补充道:“一会我看着若少了一个字,或多了一个字,定不会饶你!”

    任婉华勉强写完那些字,脸色已经是惨白,手亦是疼得没有知觉了。好几次,手指上的血已经干枯,她不得不狠命挤压,疼得那是一个天昏地暗的,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终于将千瑶念的那几句话给写完了。随即她就颤颤地拎着那方落满血迹的手绢,艰难地抬起脸,满是含恨地看着千瑶道:“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快,快想法子拉我上去,我,坚持……不住了!”

    千瑶没理她的话,接着命令道:“你把你发上的那支大金钗拿下来,将那手绢插在金钗上,完后扔上来给我!记住了,你若是将那手绢扔偏了,弄掉了下去,那我便会让你同它一块下去!”

    “我,我这给了你,你若再杀我灭口,我——”

    “你没得选择!我现在就可以把这石头推下去!”

    任婉华心里恨意滔天,却不得不照着办,她心里告诉自己,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怎样,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那支累丝八宝镶夜明珠的大金钗扔上来的一瞬,即将东边的霞光反射过来,晃出一抹绚灿的金光。千瑶一眯眼,就见那插着手绢的金钗叮的一声,掉到自己脚边。

    急切捡起,小心取下,展开手绢,定神细看。

    确实一字不差,虽有些字写得不甚规矩,但皆看得清楚,且还有手印!

    不等她激动,任婉华就在下面叫道:“我都照办了,你快救我上去!”

    千瑶将那手绢小心收好,才缓缓站起身,往下看。任婉华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心里一惊,忙道:“难道你要食言!”

    “你等着,我回去找人,救你。”忍了几忍,她才忍住不将那块石头推下去!

    瞧着千瑶竟丢着这句话就跑了,任婉华愣了愣,就连着大声喊了起来:“你若敢骗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

    既然决定要救她了,就不会敷衍,千瑶跑得很急,脚步迈得很大,只是才刚跑到枫林里,因裙摆的拖累,她忽的就摔了一跤!爬起来后,才发现手掌擦破了,顿时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只是也顾不上许多,吹了两口,再拿袖子随意擦了擦,就继续往枫叶居跑去。

    果真,还未跑到枫叶居那,就瞧见常嬷嬷正带着几个丫鬟和两名家丁,满林子的找过来,且宋温君亦在其中!千瑶忽的就站住了,只是同时,常嬷嬷她们也看到了她。

    “老天爷,我的姑娘哟,你这一大早的跑哪去了?”常嬷嬷马上嚷了一声,随即就跑过来,只是瞧着千瑶身上的模样后又是一惊:“姑娘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此时千月也跑上来,一脸着急地问道:“千瑶你,你可是跟大姑娘一块出来的?”一早起来,竟满院子都找不到任婉华的影,她已经吓得有些慌了。

    千瑶看了上前来的宋温君一眼,很想问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只是架不住常嬷嬷和千月的目光,只得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你们快去救大姑娘,她刚从陡坡那掉下去了,正挂在那呢,我救不上来才跑回来喊人的!”

    “什么!”千月遂叫了一声,常嬷嬷也变了脸。

    宋温君随即冲上来问:“陡坡!是不是有个大石块的陡坡那里?”

    “没错。”很少看到他有这么着急的时候,千瑶愣了愣,然才点头,宋温君就从她身边跑过去了!她呆了呆,正要顺着他的身影看过去,只是一旁千月却结结巴巴地问道:“千,千瑶,你刚刚说什么,大,大姑娘她从哪摔下去了!?”

    “先别问这么多了,你们快去救人,宋公子一个人肯定拉不上来的,快去,都去!”千瑶这会没时间,也没心情多说,便朝她们吼了一句。常嬷嬷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当下就令下人赶紧追上宋公子,且她说着也跟着拎起裙子快步跑去。任婉华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枫叶居里出了事,这可是牵一动百的大事,到时她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瞧着人都跑了过去,千瑶怔了怔,随即也迈开腿跟在后面。只是她刚刚才从那边一路急奔过来,加上之前同任婉华拼了那么一下,这会她身上已经没几分劲了,于是追了一会,距离就给拉了下来。再抬眼望前望去,已看不到宋温君的身影,想是早跑出这片枫林。没想他会这么着急,千瑶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的着急,明明是为她,却偏偏又不是她!

    脚步放缓后,忽然又被那裙摆给绊了一下,膝盖一软,整个人就往前猛的扑到地上。

    手掌破皮的地方又被擦了一下,好疼!好疼!疼得哭不出来了!

    “唉,什么时候看到你能不是这么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正要爬起身,忽然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叹息,随即她就被人给整个拎了起来。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蒋星凡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拿袖子给她轻轻擦了擦脸,然后又托起她的手掌看了看,即微皱起眉头道:“真够笨的,你路都不会走的吗!”

第七十八章 夺回的转机

    此时天阳已从云海中跳出,金色的霞光穿过枫林,落到他脸上,将他面上的五官照得分明。

    千瑶不习惯他这么自然的靠近以及这么亲昵的动作,要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蒋星凡却未放开,反还帮她将沾到手上的沙土擦掉,同时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会在这?”他碰到她的伤口,她咝了一声,便一边用力地抽回手,一边皱着眉问道。

    蒋星凡给她吹了两下就放开了她,然后抬起眼:“我昨晚宿在千叶寺,才出来走走,就瞧着你了,刚跑过去的那一拨人怎么回事?”

    千瑶咬了咬唇,往那边看了一眼,道了一句:“不关你的事,你,你回避吧。”她说着就要提着裙子往那边跑去,蒋星凡却又拉住她问道:“什么事这么重要,连手上的伤都不管了!”

    “你放开!”这个人着实太随便,丝毫不知道顾忌,千瑶有些气愤地一甩手臂,却没能甩开他的手。

    蒋星凡瞧着她眼下这有些狼狈的模样,忽的就是一笑:“也罢,我就随你过去看看。”

    “你——”千瑶站住了,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沉吟一会,就道:“随你!”

    一路上,蒋星凡没再开口,只是不时看着千瑶脚下,配合她的速度走着,且还伸手扶了她几次。

    而就在千瑶将要走到那的时候,任婉华已经被拉上来了,常嬷嬷吓得白了脸,也不顾上问别的,先就搂住她上下检查,千月则在一旁掉眼泪。随后那一圈人就商量着怎么将任婉华抬回枫叶居去,因任婉华右腿的脚腕也不知是折了,还是扭了,眼下已肿起来,且碰一下就疼得厉害,根本走不了路。

    “姑娘,忍着点疼,嬷嬷背你回去,咱马上就叫大夫过来瞧!”常嬷嬷擦了把脸,一边说着,一边让那两家丁一个回去通知杜妈妈准备一下,一个马上跑去找大夫过来。

    总算获救了,任婉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起心来,且比之前更焦虑。一想到如今竟是留了确确实实的证据在千瑶手里,偏自己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解决这事,她那颗心就像被拿到油锅里煎一般的难受。眼下那份血书若真被公开的话,她绝对会有麻烦,这一点她不敢抱丝毫侥幸之心!

    想到这,任婉华只觉后悔万分,只怪自己刚刚没能沉住气,竟听了话写下那个东西,心里真是又恨又悔,加上手和脚都疼得厉害,全身也已是虚脱。于是她便什么也没说,只坐在地上,靠在常嬷嬷怀里不停地垂泪,眼睛红肿,满脸无措,配上那张容颜,端的是梨花带雨惹人怜!

    “嬷嬷年纪大了,不堪这远路,还是让我背华妹妹回去吧,得赶紧找个大夫过来瞧瞧!不能耽搁了!”宋温君看着实在心疼,说着就在任婉华跟前蹲了下去。

    千瑶走上前来正好就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句,她一下子就站住脚,愣在那里。

    那一瞬,时光在眼前呼地倒流回去,恍惚间她似看到数年前,那个在她面前蹲下去的小小少年!

    “那怎么行,这……”常嬷嬷刚一张口,宋温君即道:“我跟华妹妹原就有婚约在身,眼下这情况,无需介意那么多,顾着华妹妹的伤要紧!”

    任婉华已经看到千瑶了,她眼神闪了闪,就吸了吸鼻子,终是什么也没说。

    宋温君将任婉华背起来,从千瑶身边走过时,因心里着急,也顾不上看她,迈着步子就过去了。常嬷嬷在一旁跟上,从千瑶身边过时,看了一旁的蒋星凡一眼,道了一句:“眼下事出突然,千瑶姑娘就麻烦蒋公子送一趟。”

    “嬷嬷放心。”蒋星凡笑着点了点头。刚刚他跟着千瑶过来时,瞧着这番情况后,便礼貌地站在旁边,没有贸然上前探视,也没有多话,故而常嬷嬷对他便缓了几分脸色。

    “姑娘快些跟上!”常嬷嬷心里为这出事着急,也没顾上仔细瞧千瑶的脸色,交待了一句就忙追上宋温君。此时千月已经慌了神,更顾不上千瑶,任婉华被宋温君背起来后,她就亦趋亦步地跟在旁边。

    他们都走远后,千瑶还站在那,袖子底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当年,他就是那么背着自己回去的,如今,他背上还是同一个人,但却不是她!

    蒋星凡站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里虽有疑问,却什么都没问。良久,他忽然就伸出手,一把将她揽过来,压在怀里。千瑶欲要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紧,随后就听他道了一句:“哭出来也无妨。”

    她停下挣扎,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出声,问了一句:“你可有表字?”

    “嗯?”他怔了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千瑶慢慢推开他道:“总不能直呼你姓名,若有表字,以便称呼。”

    蒋星凡笑了,帮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道:“退之,退之一步,海阔天空。这是我弱冠那年,舅舅赠我的。”

    “退之。”千瑶轻轻念了一下,然后看着他道:“今儿的事,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可好?”

    “好。”蒋星凡随即就答应。

    千瑶反是一愣,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道了句“谢谢”然后便垂下眼,迈开脚往枫叶居那走回去。蒋星凡跟在她身边,将她一路送到枫叶居门前,瞧着她要进去了,才开口道:“进去吧,记得处理一下手上的伤,我得空的时候再来看你。”

    千瑶点了点头,进去后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蒋星凡顿时一笑,她一怔,就收回目光,将门掩上。正好小青从里头出来,瞧着千瑶后,忙跑上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满脸紧张地问答:“姑娘没事吧!”

    “大姑娘现在在哪?”千瑶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在东梢间那,常嬷嬷她们都在那头呢,大家都吓坏了!”小青跟着千瑶身边,说着就又看了千瑶一眼,虽不敢多问,但她瞧着千瑶身上也有些狼狈,便小心道了一句:“姑娘可是要先回屋将衣服换了,我去给姑娘打水过来。”

    “春喜她们几个都去大姑娘那了?”千瑶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没有,春喜姐姐眼下在厨房,就春桃和春燕被常嬷嬷叫去了,要我给唤春喜姐姐过来吗?”

    千瑶摇了摇头,一边往西梢间走去,一边交代:“你去吧,打热水的时候,再给我拿瓶金疮药过来。”

    “姑娘受伤了,伤到哪了,我这就告诉常嬷嬷去!”小青大惊,千瑶顿时皱着眉头喝住她:“别这么大惊小怪,一些擦伤罢了,快去。”

    进了房间,关了门,千瑶也顾不上手疼,就先将怀里的血书给拿出来,再细看一遍,确定没问题后,小心叠好,又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包住,然后放在一个小荷包里头。随后她在这屋左右看了看,觉得无论放在哪都不妥当,便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件干净的衣服,快速换上后,她才将那荷包重新放回身上。

    瞧着都收拾妥当了,千瑶这才觉得手脚有些发软,不由就扶着桌子坐在边上的绣墩上,然后摸着放在怀里的那个荷包,心里激动难平,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终于为自己求得这个转机!

    只要将这份血书公开,只要将这份血书公开,她就有希望要回原属于她的一切……

    正想着,小青就端着水走了进来,千瑶稳了稳心神,问道:“宋公子,眼下也在大姑娘那?”

    小青一边将水盆放到盆架上,一边摇头道:“宋公子送大姑娘回来后就赶回千叶寺了,说是千叶寺那有位会医术的僧人,他要请过了给大姑娘看看。”

    千瑶压住心里的酸涩,伸出手,让小青帮她上药。小青瞧着千瑶掌上的擦伤,吃了一惊,忙就拧开药瓶子。

    才刚上好药,宋温君就将千叶寺的僧人给请了过来,院中顿时响起一些吵杂声,千瑶出去一看,正好瞧见宋温君带着一位光头和尚入了正屋。

    没一会,那屋里就传出一声惨叫,连守在外屋的杜妈妈都吓得一个哆嗦,忙道了一句:“莫不是不中用了吧!”

    又过了一会,这一院子的人悬了大半天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了回去。原任婉华的脚腕只是扭伤了,骨头微有些错位,刚刚已掰回去,只要好好歇养一个月那样,便可痊愈。

    常嬷嬷又问了几句,确认任婉华眼下这般,只要不让她自己走路,坐短途的马车并无大碍。于是将那名僧人送走后,常嬷嬷当下就决定将任婉华送回任府养伤,且她也得跟着回去领罪。

    千瑶一听这事,忙就找上常嬷嬷要求跟着回去。

    “说来我还一直就没顾上说姑娘呢,好好的,姑娘当时怎么就没拉着大姑娘,反还跟着一块悄悄跑出去看日出,眼下出了这事,这叫我如何跟太太交代!”常嬷嬷从任婉华房里出来后,瞧着找上自己的千瑶,听了她的话,也没说答不答应,倒是先数落了一句。

    “嬷嬷别担心,这事我来跟太太说去,太太准不会怪嬷嬷的。”千瑶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第七十九章 真正的成长

    常嬷嬷出去准备的时候,任婉华遂将千瑶唤了进来,并屏退两边的丫鬟,只留千瑶跟她在房间里。

    床边香几上的缠枝梅花珐琅香炉里飘着清幽的百合香,窗下的案几上摆着一盆含苞吐芳的君子兰。雕着喜鹊踏梅的黄花梨木月洞门架子床上,已梳洗过,并换了一身虽显素净却不失华贵衣衫的任婉华,正歪着身子半躺在床上,背靠着一个秋香色的引枕。

    “那东西,我是被胁迫写下的,做不得数。”两人对视良久,任婉华摸着盖在身上的锦被,轻轻道了一句。

    千瑶冷哼一声,没说话。任婉华不由握紧手心,抓紧被子:“我可以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是太太问起了,我也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她说到这,停了一会,瞧着千瑶还是冷着那张脸,面上依旧带着那种倨傲的神情,她咬了咬牙,接着道:“如果你以为手里有了那张东西,就能一切顺你的意的话,那是妄想!只要我说当时是你将我推下去的,然后再胁迫我写下那些话,你自己掂量掂量,到时太太会相信谁!”

    “是非黑白,太太自会判断,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千瑶哼了一声,转身之前又嘲讽地道了一句:“还有,救你的人是我,我若推你下去,又何须再去找人救你,而且这手绢上,可没有一个字提到我,我胁迫你写这个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任婉华愣住,一直到千瑶出了屋,她都没回过神,只是脸色白得吓人,绣着花鸟的丝绸被面也被她扯得起了皱。

    临上马车前,任婉华不欲让千瑶跟着回去,可因一时说不出适当的理由来,心里生怯,便她说想先休息几天再回去。常嬷嬷哪会答应,这边服侍的人少,又缺医少药的,若再又什么不妥,她绝担待不起。然任婉华就是不答应起身,千瑶遂上前,佯装扶她,然后低头在她耳边道了一句:“你躲不过的,就算你今日不回任府,也挡不住我回去见太太!”

    ……

    终于又回到这里,因任婉华的关系,一时间倒没几个人注意到千瑶。马车才在侧门那停下,一众丫鬟仆妇们就围上来,铺着褥子的竹轿早已备好,任婉华坐上竹轿后,就由两个腰粗背圆的婆子抬了起来,两边还跟着五六个丫鬟仆妇,一路拥着往里去。

    常嬷嬷领着千瑶进去后,问了其中一个婆子,得知金氏眼下正接待薛夫人,一时抽不出身来,只交代了,大姑娘回府后,让先送回静月轩好生服侍着,还有大夫也已经侯在那边了。

    原来昨晚薛大人和薛夫人临时改变注意,并未过来任府,弄得任荀虚惊了一场。只是不料一早,薛夫人倒是上来串门了。

    “如此,那就先回静月轩等着吧。”常嬷嬷道了一句,不想千瑶却道:“不用了,我就到太太的院子里等着,嬷嬷先忙去吧,一会我会把事情跟太太说清楚的。”

    “姑娘急个什么。”常嬷嬷瞥了她一眼,就叹了口气道:“姑娘也不用太担心,大姑娘也说了,是她自个不小心摔的,如今只养着就好,没什么大碍,想来太太也不会将这事全怪到姑娘身上。再说,就是真有板子吃,我也不能让姑娘替了,总之姑娘将心装到肚子里去,过两日太太还要正式认姑娘做干女儿呢。”

    千瑶有些意外地看了常嬷嬷一眼,常嬷嬷笑了一笑,安慰道:“之前不过是着急,数落了两句,怎么就放在心上了。行了,回去吧,想来姑娘也为这事没少焦虑,回去好好歇歇,待太太得空了才过去说话。”

    千瑶却是摇了摇头道:“多谢嬷嬷为我着想,不过我其实还有些私事要同太太讲,心里等不住,还是去太太那候着好一些,嬷嬷别管我了。”千瑶说完,就自己转了身,往上房那去了。常嬷嬷愣了愣,心里有些不解,只是这会抬着任婉华的那一行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便只得先追了上去。她心想,既然太太已经决定要认千瑶做干女儿,又要将她许配给蒋公子,还让自己以后就跟着千瑶姑娘,想来也不会为这事多做为难。

    千瑶来到金氏院里的时候,只瞧这院里冷冷清清的,那正屋门口竟没有丫鬟在旁边守着,廊下只有两个面生的小丫鬟在踢着毽子。

    她走过去,拉住一个丫鬟问道:“怎么这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太太可在屋里?”

    那两小丫鬟是新买进来的,还认不全这府里的丫鬟小姐,只是瞧着千瑶身上的穿着,以为是二姑娘,便站稳了回道:“太太和薛夫人到园子里去了,姐姐们都跟在身边伺候,就留了我们两看着院子。”

    千瑶一怔,又问:“那太太和薛夫人去园子里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吧。”那丫鬟才说着,另一个丫鬟忽然就道:“糟了,水房那还烧着炉子呢,这会可不烧干了,你刚怎么就只顾着踢毽子,也不知说一声!”

    正同千瑶说着话的那丫鬟即是一慌,也顾不上千瑶,转身就随自个的同伴往水房那小跑去,还一边抱怨道:“你不也是忘了……可千万别把水烧干了,太太就要回来了,一会红绸姐姐过来看怎么办……”

    千瑶站在那想了想,金氏和薛夫人在园子里逛了小半个时辰,估计是该回来了,她还是就在这等着吧。只是站了一会,又想起刚刚那两小丫鬟的话,心里担心眼下那屋里的茶水都是冷的,一会怠慢了薛夫人可不妥,于是便上了台阶,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然而千瑶才碰了碰那桌上的茶壶,不想外头就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连同几声轻轻地交谈声,正朝这屋里进来!千瑶一听声音,竟是金氏回来了,不知怎的,她心里莫名的就是一慌,眼见那脚步声就要到门口了,她迟疑了一下,忽的就转身,快步进了里屋,藏在屏风后面。

    “你们不用都跟进来。”金氏先让薛夫人进了屋,又对身边的丫鬟交代了一句,然后才跟着走了进去。

    千瑶站在里屋,一时有些懊恼,也不知自己这是在躲什么,弄得跟做贼心虚一般。只是眼下再出去就更不妥了,没办法,她只得乖乖站在那儿,打算等薛夫人走后,再出去。幸好这会也没人进里屋瞧一眼,红绸等人捧上茶果后,就全都退了出去。

    “你真是个心灵手巧的,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被你打理得这么妥当,也难怪任大人这几年,官路平升,就是我家大人也时不时地夸上几句呢。”薛夫人掀开茶盖,一边儿轻轻拨着那上面的茶叶,一边儿笑着说道。

    “夫人谬赞了,不过是人口少些,便于打理,哪称得上是心灵手巧。”金氏垂下眼,笑了一句。

    “只是没想你那大姑娘今年竟连着出事,前段时间才落水失忆,怎么今儿又扭伤了。啧啧,那么一个可人儿,我刚刚瞧着都心疼!”薛夫人说着就放下茶盏,叹了一声。

    金氏顿了一顿,亦是一声叹息:“那孩子今年确实有些多灾多难,不过眼下她的喜事也近了,想是能冲一冲,以后应该就都顺了。”

    “呵呵,昨儿老爷还特意说了,你们两府办喜事的那日,他到时一定抽空前来沾沾喜气!”

    金氏即笑着客气一番,完后就开始夸起任婉华来,又带着薛夫人唠了几句儿媳们的话儿,只是才说了半刻钟那样,薛夫人忽然又问了一句:“只是我刚刚瞧着华丫头那伤,似乎不轻,会不会耽搁了婚礼日期?”

    “眼下离那还有一个多月,大夫也说了,华儿的伤,一个月便可痊愈。”

    “这般我就放心了,说来你们两家的亲事能结成,我家大人也觉得欣慰,实在是亏得你还有这么一个好女儿,不然光靠后面那两个小的,可不就……”薛夫人说到这,似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了,忙就住了口,笑了两声,然后改口说了句开心的:“你们两家这亲事一成啊,任大人以后的官路定会比以往更顺,没准你那诰命封号还能往上升一级。”

    金氏谦虚了两句,便将这话了转开了,只是没说多会,那薛夫人又将话头转到这上面来,反反复复的好几次。千瑶在里屋听着听着,终于明白,那薛夫人是在拐弯抹角地打听任宋两家之间的事,那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任宋两家的联姻,关系到薛大人的一些决策,以及任荀接下来的官路是否顺坦。

    而金氏也再三表示,他们两家的联姻是十多年前就已经订好的,不会,也不可能出现任何变动!

    ……

    直到金氏起身送薛夫人出去,屋里又归于寂静后,千瑶还站在那里屋的屏风后面,脸色苍白,神情愣怔。手捂着身上那放着荷包的地方,良久良久,直到她手背上忽然落下一滴冰凉的水珠,她才慢慢放开手。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明明选择就在手里,这一刻,她却选择了放弃……

    为了什么,为了养了她十六年的任府;为了疼她宠她爱她的母亲;为了年幼的妹妹;为了身残的弟弟;为了这个家能继续平静下去……她不甘,真的不甘,但是,必须放弃!

    所谓的成长,其实就是从懂得放弃的那一刻开始,其中疼痛,锥心噬骨,却又是她人生道路上必须经历的路……

    她亲手割断了自己的过去,断了最后一线希望。

    她才是任府的长女,这一秘密,将永远被埋在心底。

第八十章 细细的交代

    回任府的第二天即是中秋节,金氏一早就命人给千瑶送来一件妃红色,饰着绣有杜鹃花衣缘的衫裙,束腰同是一块绣着杜鹃花的遍地织金帛锦,另外还配了一条金线丝绦,上系着块石榴红的如意玛瑙石。这是既正式又古老的礼服,除非有重要事,否则不会穿这么正式的衣服。

    果真,千瑶还未问,常嬷嬷就开口了,原金氏就定在今日,正式认她做干女儿。并趁着过节,给各个亲戚送礼道贺时,顺便把这个消息送出去,好让大家都知道。

    换好衣服后,常嬷嬷又亲手帮千瑶梳了个漂亮的桃心髻,随后让春喜将她带过来的那个锦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搁着是一套镶着红宝石的金头面,金钗,花胜,耳坠,皆是一个样式。

    千瑶是见过好东西的,故一眼就看出那首饰上头的红宝石,虽个头不算大,但成色皆是上等,这套东西,价值可是不菲!她一时有些愣怔,没想金氏出手竟是这么大方,她到底只是个丫鬟,这些东西,着实是过重了。

    “这个……”见常嬷嬷拿起那金钗要给她戴上时,千瑶偏过头,迟疑了一下。

    常嬷嬷看出她的心思,便笑道:“这些都是太太给姑娘的嫁妆,要知道那蒋家,可不是一般的富贵。太太说了,虽不跟他们比富,却也不能让人瞧低了,而且姑娘体面了,她面上也有光。所以姑娘就安心受着吧,一会太太还有好事要跟姑娘说呢。”

    “什么好事?”千瑶又问一句。

    “姑娘一会就知道了。”常嬷嬷给千瑶戴好头饰后,再上下打量了一眼,遂赞道:“姑娘这容貌,这气派,可没几个正经小姐比得上的。”

    千瑶站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久久不做声。

    旁边的春喜和小青等人只见打扮好后的千瑶,一袭红装,身姿妖娆,面若桃花,整个人娇艳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因她此时的沉默,使得那眉眼,瞧着似比平日多了几分凌厉。

    这是不计入族谱的关系,也没有血缘上的牵扯,就只是个虚名罢了。所以仪式很简单,不过是在一众姨娘,哥儿,姑娘,还有一些体面地下人面前,对着座上的任荀夫妇俩正式磕头敬茶,然后叫了一声干爹干娘,再接了任荀和金氏亲自赏的红封。如此,千瑶就算成了任府的干女儿,从此有了个听起来勉强算是体面的身份。

    任婉华因为脚伤的关系,所以今日这事,她一直就没露面。昨晚金氏就安排千瑶宿在自己院中的厢房内,故而千瑶自昨日回府后,就再没见过任婉华,只听说金氏将静月轩里的下人换了大半。且还从外头请了一位嬷嬷住在静月轩里,开始教任婉华一些规矩,就算任婉华暂时下不得地,也不能闲着,该记的记,该学的学。

    知道金氏还有话需要单独对千瑶说,于是等千瑶站起来后,任荀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起身出去了。随后在金氏的示意下,别的人也都慢慢退了出去,一个不留。

    “好孩子,过来我这边坐。”瞧着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人后,金氏遂笑着朝千瑶招了招手,让她上首座来。

    千瑶略推辞一番,才走过去,行了一礼,便侧着身子坐了下去。

    金氏又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就拉起她的手笑道:“这一打扮,果真是个好模样,看着就让人喜欢!”

    千瑶垂下眼,心中一叹,没应声,金氏只道她是害羞,拍了拍她的手道:“今儿把你留下了,是有些话要同你交待一番,免得将来你去了那边,心里糊涂。”

    千瑶抬起眼,不解地问道:“那边?”

    “傻孩子,还能有哪,自然是蒋公子那边了。”金氏说着就放开她的手,然后将旁边一个不甚起眼的朱漆匣子挪了过来,却没有打开,只是看着千瑶道:“虽常嬷嬷前些天同你说了蒋公子的身世,但那蒋家的具体情况,你却还不清楚,我如今说,你须好好听着。”

    千瑶有些愣神,欲要张口,只是想了想,又闭上了。

    金氏瞧着千瑶这有些茫然的神色,先笑了笑,然后便开口缓缓道来。

    原来那蒋星凡无论是在齐家,还是在蒋家的同辈人中,都是排行第九,所以外头的人皆称他为九爷。单说那蒋家,虽当年蒋老爷的妻妾不算多,但却个个都极能生养,几年下来,竟就得了八个儿子,再算上外头最小的私生子,便是九个。

    只是后来,因朝中事变,受了牵连,整个蒋府都遭了灭顶之灾,数年后虽得了平反,但那整府的妻妾以及她们的儿子包括蒋老爷,全都陆陆续续死了,没一个能熬到平反之日。

    “这么说,如今那蒋府就只蒋公子和他母亲两人吗?”千瑶疑惑地问了一句。

    “那倒不是。”金氏摇了摇头,“蒋家平反时,那蒋老太太还是在世的,不然谁能做主让蒋公子回去认祖归宗继承家业。只是蒋公子回去没几年,蒋老太太也仙逝了,如今那蒋府里,除了蒋公子母子两人外,还有六房的媳妇和七房的媳妇。听说当年那六少奶奶是因为病重,瞧着像是熬不住了,娘家的人花了重金通了关系,偷偷接到外头,才保住了一条命。而那七少奶奶是因为当时已经怀有身孕,蒋老爷为了保住这条血脉,便在事发之前,悄悄让人送走了,故而也保住了一命。只是可惜那七少奶奶最后生下来的是个闺女,今年正好十岁。”金氏说到这,停了一下,瞧着千瑶还是一副懵懂的样,便叹了口气,接着道:“虽说那蒋府如今是蒋公子当家,但他到底是未成亲之人,加上他自己在外也有生意要打理,故而那府里的一些杂事,他自然不会事事插手管。

    至于蒋公子的母亲齐氏,我少时曾同她相处过一阵,多少有些了解,她不是会管那后院之事的人,所以我估摸着,眼下那蒋府,多是如今的六奶奶和七奶奶分割着掌权,齐氏就是平日里过问一下罢了。而蒋公子当年是在齐家长大,自小就跟在他舅舅身边学着生意上的手段,所以对后院的事不太了解,想是最初几年,因有蒋老太太在,又是刚得平反,所以那蒋府里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故而蒋公子便粗心了。我猜,他定是从西洋回来后,发现那府里乱了套,自己母亲又不是能镇得住事的,于是才意识到那府里缺少一位女主人!

    只是眼下他那番情况,想找一个称心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真正有身份,不一定会管事;会管事的,不一定能称他的心,最主要的是,他定是希望能找一位既能帮他管事,又不会牵扯到别的利益的女人。”

    听到这,千瑶着实有些愣住,她自小就跟在金氏身边,虽多少有些耳濡目染,但别人那家里的弯弯绕绕,竟就让金氏三言两语说了个透。就连蒋星凡的心思和目的,以及他母亲的异样,都猜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蒋星凡那日就同她说过他娶她的目的,她指定会当这些话是金氏胡猜的。

    千瑶怔然无语,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母亲真是深藏不露,料事如神!

    见千瑶没有开口,只顾怔怔地看着自己,金氏以为她是在怨自己将她推向那滩浑水里,心中一叹,便拉起千瑶的手道:“好孩子,你莫要怨我,你以后就会明白,那个地方,是最适合你这性子的。而且蒋家虽富,却称不上贵,加上柳州风气开发,所以那蒋府里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规矩,你自不会有太多拘束。主要是,退之那孩子既是选中了你,就定会给你撑腰,你不必太过担心,平日里只需多长几个心眼,在蒋夫人面前别失了礼数就行。我让常嬷嬷跟在你身边,你若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拿不定主意的,定要记得跟常嬷嬷商量着办,别火气上来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着了人家的道儿。”

    千瑶怔然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金氏瞧着千瑶这样,心里有些过不去,便又道:“至于蒋公子,你也不必担心,我心里晓得,你是个难得的孩子。只要两人相处久了,他自然会发现你的好,到时定是离不得你。”

    听了这话,千瑶心里终于有些不自在起来,眼光乱瞟了一通,随后就注意到金氏刚刚挪过来的那个朱漆匣子,便问道:“太太这个是?”

    刚刚已经认了干娘了,这会却还是称她为太太,金氏也不纠正,笑了笑,就打开那朱漆匣子,拿出里面的东西递给千瑶道:“这是常嬷嬷和那几个丫鬟的身契,你收好了。还有这些,这是一千两宝通的银票,哪都可以兑换现银,还有,这是柳州那边的一张房契。我之前已经让郭掌柜过去那边开了间铺子,以后就专门负责供京州这边的货源,还有这几个印章。你都小心收好了,有了这些东西,郭掌柜以后无论大小事,都需要报给你一声。你平日里若有不懂的,只管问退之就是,生意上的事,没人能糊弄得过他的眼。”金氏说着,就将那些东西一张一张地给千瑶过目,然千瑶哪看得进去,她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呆了好一会,才抬起眼看着金氏道:“太太,这些东西,您是要给我!?”

    金氏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小贪心的,我这是让你帮我管着呢,也算是给你的依仗,让你到了那边,心里踏实一些。钱财这东西,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活着的时候,却怎么都少不了它,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就算以后退之再怎么宠你,你手里都得握着自己的东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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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平安夜快乐~~

第八十一章 定 亲

    ~~*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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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金氏给的那些东西拿回房间收好后,千瑶坐在那愣愣地想了半天,心里似喜似忧地琢磨了好一会,最后轻蹙着眉头,叹了口气,站起身,瞧着时候还早,又难得回来,便打算去任正昊那看看。春喜见千瑶起身,就要跟上,却被千瑶摆手止住了。

    一个人出了院,只是才走到穿堂那,不想就看见蒋星凡正从那头走过来。

    千瑶微怔,便站住了,蒋星凡三两步就走上前来,瞧着她今日这一身打扮,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笑道:“怎么忽然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回来还需跟你说什么。”千瑶皱着眉头道了一句,又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要去太太那?”

    “嗯。”蒋星凡点了点头,又笑眯眯地看了她好几眼,才越过她,就要往金氏那行去。

    千瑶迟疑了一下,转头,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蒋星凡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的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转回身,面上半是含笑地等着她的话。

    “那个,你打算什么时候办……那个事?”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虽知道两人之间谈不上情字,但让她亲口问对方亲事,还是有些不自在,憋了好久,千瑶才含含糊糊地吐出这么一句来。刚刚在金氏那,光顾着说他们家的事了,竟忘了问这个,这会瞧着他,马上就想了起来。

    蒋星凡一开始先是一怔,后瞧着千瑶那神色,随即就猜到她问的是什么了。只是有心要逗逗她,便故意装糊涂地问道:“办什么事?”

    千瑶瞪着眼睛看他,随后瞧着他眼里带着一丝戏谑,她顿时一窘,随意又是一怒,便道:“不知道就算了!”说着就转身,偏身子还没转过去,就被蒋星凡伸过来的手给拉住了。

    “还真是火爆性子!”将她拉住后,蒋星凡便放开她,然后歪着身子靠在墙上,垂着眼睛看着她问道:“这么说,你心里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什么?”千瑶一边问,一边擦了擦手腕。

    “你的心上人啊。”蒋星凡扬起嘴角,一脸笑意。

    不知为何,此时看着他这样的笑,千瑶只觉碍眼极了,瞪了他一眼就撇开脸,赌气似的哼了一声:“与你无关!”

    蒋星凡依旧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良久才轻道:“小丫头!”随后也不等千瑶顶嘴,又接着道:“过两日就让媒人过来正式说亲,接下来都照规矩来办,可能跟你们府里大姑娘的好日子差不多赶到一块。”蒋星凡说到这,发现千瑶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去,他便笑了:“放心,我不会让你被压了风头,任府的大姑娘当日有什么,你也不会少。”

    哪知千瑶却忽然开口:“我要比她早一日!”

    蒋星凡不解:“这是为何?”

    千瑶冷着脸,良久才道:“我想这样。”

    蒋星凡微怔,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便似哄个孩子般笑呵呵地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还想要什么?我一会让人一起都准备去。”

    之前住在枫叶居的那些天,他也常往那边给她送好东西,什么意思,她心里也明白个一二。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千瑶遂认真地表明态度道:“你放心,我曾欠过你一个情,所以如今既答应了你,就不会抱有敷衍的心,只是希望你别后悔,我不一定就能称了你的意!”

    “能有你这句话,我可是比什么都放心!”蒋星凡叹笑一声,想要拍拍她,只是手动了动,却又放下了。

    瞧着他离开后,千瑶站在那儿,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虚。她靠在墙上轻轻吐了口气,然后握紧手心,站直了身子,挺直肩背,向前走去。

    既然已经决定了放弃,那就干脆一点,绝不给自己任何可后悔和抱怨的机会!

    ……

    蒋星凡同金氏商量好事宜后,便又匆匆忙忙出去办自己的事了,他打算亲事一完,就动身回柳州,所以那回程的日子一下子提前了不少,加上临时摊上这门亲,故而手里的事情顿时变得紧迫起来。京州的关系网不好拉,需要上下打点的太多,费了他不少心思。故而这些天下来,他倒是隐隐有些盼着这些事赶紧完,然后带着自个的******回家好好歇几日去。

    一晃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任府的喜事亦跟着越来越近。早在一个多月前,任府就已经将喜帖发往各个亲朋好友手里,眼下但凡同任府有些交情的,都知道这个月底,任宋两家要办喜事。其实这原本也不算什么稀罕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家又是世交,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构不成什么谈资。只是在这之前,却有一件妙事儿,被许些知道任府的人以及外头的一些商贾扯谈了好些时候。

    其实这说的就是千瑶和蒋星凡的事,因这段日子来,蒋星凡在京州结交了不少朋友,故而不少人都知道他喜事将近。原本大家一开始都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却不料竟是个丫鬟出身的小姐,虽每个人嘴上都道恭喜,但转过身,自是免不了要说道一番。于是这一传十,十传百,倒是让一些跟任府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儿。

    而这些人当中,素娘就是其中一位。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日,已经是十月中旬了。京州的冬日,天多是阴沉沉的,素娘出来的那天,明明上午瞧着还好好的,却一到下午竟就起了风,只见那呜呜地北风刮着外头的幡子啪啪作响。而她早上特意换的厚袄子被这风一刮,马上就有些顶不住了,才从那家香料店出来,她就不禁连着打了几个寒颤。然而即便冻得嘴唇发紫,却也比不上此刻她心里的寒凉。

    也不知为何,素娘从那店里出来后,一时竟不想回家去,于是就站在街边发愣,瞧着似有些呆了。正巧这香料店的旁边就是一家酒楼,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自是没少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在里头呼朋喝友地痛饮。正巧这天就有那么一个家伙,因酒喝得有些多了,又听外头有人卖糖炒栗子,肚中馋虫一动,便起身走了出来。只是不想这一出来,竟就瞧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俏生生的站在一旁发呆!

    那素娘原就是生了个好样貌,加上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所以面上总带着几分忧郁之色,故而瞧着不由就让人多出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素娘正发愣间,旁边忽然就凑上一个带着满身酒气的男人,涎着个大红脸,眯着一双醉猫眼,嘿嘿直乐地对她道:“小娘子怎的一个人在这吹冷风!啧啧,真可怜,是不是你家相公不要你了!”

    素娘吓一跳,抬起脸,见是个醉汉,便一脸嫌恶地捂着鼻子退开两步,然后就转身。可就是因她刚刚那一抬脸,倒让人瞧清了她的容貌,那醉汉忽的就酥了全身,加上酒气壮胆,心里平白就多了几分牛气。于是还不待素娘走开,那醉汉就追上前张开手挡住她的去路!

    素娘心里一惊,忙就要往另一边走,可那醉汉却就黏上她了,将她拦得死死的。眼下街上的人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个往这边看过来一眼,也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意思。

    “你,你要干什么!”素娘有些惧怕地道了一句,同时两眼有些着急地往两边瞅着,心里希望能遇上个熟人。

    “好个俊俏的小娘子,莫,莫怕!”醉汉睁着那双发红的眼,打了个酒嗝,说着就伸出手一把抓住素娘的手腕!

    素娘随即一声尖叫,正要喊救命,不想那醉汉却忽然松了手,随后就从她身边飞了出去,一下子摔到那街心去!素娘一时吓得捂住嘴,转眼一看,竟是蒋星凡!

    她愣住的时候,闰年已经将那醉汉的几位同伴叫了出来,三两下就打发他们把躺在地上那正满嘴骂骂咧咧的人抬走了事。

    “大冷天的,你还出来送香料?”蒋星凡瞧着素娘身上穿着单薄,便又道:“既然出来了,怎么也不穿得厚点!”

    素娘垂下眼,轻轻道了句谢,然后又抬起眼问道:“姐夫怎么在这?”

    “我正巧就在那酒楼里陪些人吃喝,没想往下一瞧,倒是看到你了。”蒋星凡说完,看了看那天色便接着道:“天气冷,你快些回去吧。”

    素娘瞧着他说完又要进那酒楼里,便再不顾得什么,张口就问了一句:“我听说姐夫要成亲了,娶的就是那日见到的那个丫鬟!”

    “哦,消息传得可真快!”蒋星凡一笑,随后又道:“对了,一直就忘了跟你说一句,以后你别在喊我姐夫了,这个称呼虽是小时说惯的,但别的人不知,免不得要误会。”

    素娘愣在那,那声姐夫对她来说,别具意义,却不想……好一会,她才勉强笑道:“是我没考虑周到,那我以后就喊你大哥可好,从小我就希望你能是我哥哥!”

    蒋星凡又是一笑,算是默许了,完后又催她赶紧回去,他也该进去了。只是素娘临转身前又问了一句:“大哥成亲后,是不是就长住京州?”

    “没有,在这边成亲后就回柳州,哦,成亲那****会让人给你派喜帖的。”蒋星凡回头道了一句,随后里头就有人出来拉他,他笑了笑,便进去了。

    素娘站在那许久,然后才慢慢转身,同时心里亦下了决定,柳州,她也该回去了。

第八十四章 离 京

    蒋星凡出去后,千瑶一个人对着那一桌的吃食,再听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喜炮声,更是没了胃口。且刚刚吃了个汤圆,正觉得腻得慌,便让丫鬟给盛碗鸽子粥来,只是才吃了半碗便搁了勺子,

    春喜是个有眼色的,一瞧千瑶搁了勺子,便知道已经吃好了。眼疾手快地就将漱口的茶给递上,一旁的春燕遂将痰盂捧上,春桃随后将刚泡好的毛尖端过来,三个人的动作配合得极默契。唯有小青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其实之前那一个多月,春喜倒教过她规矩,只是小青原就不似她们那等灵活讨巧之人,因而每次几个人站在一块,她都像是装饰似的。虽她没有要在姑娘跟前争宠的心,但却怕姑娘以为她是好吃懒做之人,可是在那几位姐姐面前,她又实在找不到表现的机会,唯盼着姑娘能吩咐她点什么。

    千瑶哪有余的心思关注丫鬟心里的想法,漱了口,接了茶,轻轻抿了一口。后瞧着那一桌还没怎么动的吃食,便开口都赏了身边的人。春喜几位忙就笑着行礼道谢,小青回过神,也跟着行礼,却又是慢了一拍,心里更是懊恼。

    只是这时,常嬷嬷忽然在一旁轻轻提醒道:“奶奶,九爷还没吃呢。”

    千瑶一怔,看了看搁在蒋星凡位置前的碟碗,果然还是干净的。他当时先给她舀了汤圆,没来得及给自个盛一碗就有人来寻他了,而她刚刚心里被旁的事打扰,便没多注意。

    “也不知会说到什么时候,这些东西凉了可不能吃了。”千瑶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便让常嬷嬷将之前进来的那位老妈子叫进来。她刚刚瞧着那人面生,且对方还出口就是十一爷,想是蒋星凡在柳州那边的老仆人。早听说蒋星凡买了这所宅院后,就从柳州那叫了位他信得过的嬷嬷过来帮忙收拾打理。

    徐妈妈进来后,不卑不亢地给千瑶行了礼,完后问道:“九奶奶找我何事?”

    千瑶略一皱眉,打量了对方几眼,只见这徐妈妈瞧着有四十多了,长方脸儿,溜光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发上只戴了两支碧玺簪子,耳上一对样式简单的金耳环,身上穿着件锦缎掐边儿的藏青色茧绸长袄。整个人看着很是干净利爽,态度也算恭敬,但千瑶还是瞧了出来,徐妈妈刚进来的时候,瞧着自己的那眼神里明显是带着几分不屑。

    她虽说是金氏认的干女儿,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自己之前曾是什么身份,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眼下她还怕这么点脸色不成,千瑶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带着几分客气道:“也没大事,就是刚刚九爷还未用早膳就出去了,昨儿他又喝了不少酒,我担心他这会胃里难受,万一把身体给熬坏了就不好了。便让妈妈进来跟我说一说,九爷平日里都惯吃什么,我这会给他端过去。”

    徐妈妈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看了千瑶一眼,面色略缓了一些,随后便道:“奶奶有心了,只是九爷这会正跟十一爷谈事呢,奶奶这会过去不太好。”

    “这样,那这些东西……”

    “刚刚奶奶既然说赏了下人,那就让她们端走吧,我一会再去给九爷单做一份就是。”徐妈妈这话倒没有责备地意思,不过是直说罢了,然旁边的常嬷嬷却留了神,心想也不知这徐妈妈以后跟不跟着回柳州去,她这几日得想法子拉拢着些,可不能让人给奶奶小鞋穿。

    什么事儿这么重要?急巴巴地从柳州赶来,若是为贺喜的话,也该是昨儿过来才是……千瑶心里存疑,却也不便问,让丫鬟们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便又向许妈妈打听起柳州那边的事来。

    只是还没说上两句,蒋星凡就从外头进来了,后面还跟了个瞧着有二十出头的白面小生。千瑶略扫一眼,就发觉那人生得极风流,配上他那身月白色的暗花袍子,银丝绣花玉扣腰带,简直是把女子都比了下去。

    “你坐着。”蒋星凡进来后,见千瑶要站起身,朝她摆了摆手就走到她旁边坐下,然后抬手指了指那白面小生介绍道:“他就是我那表弟,在齐家排行十一,单名一个欢字。”

    齐欢待蒋星凡说完,忙就上前两步走到千瑶面前弯着腰笑道:“见过嫂子,因来得急,贺礼备得轻了,还望嫂子莫要嫌弃。”他说着就将手里一个楠木匣子呈上,一旁的春喜上前接了,拿到千瑶跟前。

    千瑶接过也不打开,就道了句:“何需这么客气……”只是她话还没说完,齐欢就有些紧张地说道:“嫂子先打开,看看能不能入得了嫂子的眼。”

    千瑶一怔,不由就看了蒋星凡一眼,蒋星凡一笑:“喜欢就收了,不喜欢就退回去。”

    齐欢在一旁干笑道:“嫂子要不喜欢,便留着玩耍吧,我改天再寻好的来就是,还退什么!”

    蒋星凡瞥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几分厉色,齐欢顿时不敢吱声了,赶紧认怂地垂下脸。千瑶越瞧他们这样,心里越是奇,将那匣子搁到茶几上,轻轻打开,不由就是一怔。

    那里头,装着的竟是满满一匣子的粉色珍珠,个个都有龙眼那么大,且每一个看起来大小色泽皆无差。这样的好东西,可不是价值多少的问题,而是不是想买就能随便买得到的。这一匣子的珍珠,少说得有三十颗!

    “这个,太重了!”千瑶看了一眼,就抬起头道了一句,然后不解地看了蒋星凡一眼。

    “这算得了什么,能入嫂子的眼,就是我的造化了!”齐欢顿时松了口气,然后似怕千瑶要退回来一般,接着就道:“九哥,九嫂,我那还有急事,就先告辞了。”他说完就跟逃似的夺门而去,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又回头道了一句:“对了,祝九哥九嫂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瞧着齐欢这莫名其妙的逃走后,千瑶更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蒋星凡:“他怎么了?”

    蒋星凡从进来到现在,面上便没什么不妥的神色,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不好的感觉来,似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加上齐欢送了这么一份厚礼,却又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

    蒋星凡让下人都退出去,然后才慢慢收了面上的笑看着千瑶道:“我们今天就回柳州,你一会去任府说一声吧。”

    “什么!”千瑶怔住,“怎么突然这么急?”她说着便看了看那一匣子的粉珍珠,又问:“出什么事了?跟齐欢有关?”

    蒋星凡叹了口气:“我娘病倒了,也不知怎么样了现在。”

    千瑶又是一愣,似明白,只是想了想,又有些糊涂,琢磨了一会便小心问了一句:“这跟齐欢有关是吗?”

    蒋星凡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那一匣子的珍珠,忽然伸出手啪地一声,将那匣子给盖上,同时他眉头已皱起,声音里亦带着几分怒气:“没错,他将我六嫂的肚子搞大了,六嫂要闹,我娘被气病了,眼下那府里正乱着,那小子怕被舅舅打断他的腿,就连夜跑来告诉我。”

    千瑶一时间愣在那说不出话来,他六嫂,不是寡妇吗!?

    所以……那齐欢才送了这匣子珍珠,求救来了!

    蒋星凡见她沉默许久,忽的就是一笑,看着她道:“怕了?心里后悔了?”

    他那眼神,就似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一般,千瑶即是一怒,遂立起眉毛道:“我怕什么,又不是我!”

    “那就去准备吧,路上还得些时候,我慢慢跟你说。”蒋星凡说着就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接着道:“你放心,有我在,吃不了你!”

    ……

    因事出突然,回柳州之前,蒋星凡亦需要出去交代些事,因此他说完话后,就匆匆出去了。

    这,今天就得离开京州了,是得去任府那说一声,只是……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竹声,一直在提醒她今日是任婉华的大婚之日,金氏指不定会忙成什么样,不可能有时间接待她。

    千瑶想了想,便进了房间,思忖良久,然后亲手写了封信。

    写好后,原想让人送去的,迟疑了一下,又觉得还是自己送过去妥当一些,遂命徐妈妈备车。

    今日的任府果真热闹非常,光停在门前的马车就有十多辆,门口立着十多位衣着鲜亮的下人,个个面上都带着笑招呼着前来的客人。千瑶看了一会,放下车帘子,然后将手里那封信递给常嬷嬷道:“嬷嬷把这个拿进去交给太太吧,若太太没空,交给红绸也行,我就不进去了。”

    常嬷嬷接过信,应了声,便下去了。千瑶靠着车壁,轻轻吐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漠然地听着外头的喧闹声,心里跟这个地方做最后的道别。

    金氏果真抽不出空,常嬷嬷只得把那封信交给红绸,交代了几句就出来了。

    “走吧,是该离开这了。”常嬷嬷上了马车,千瑶睁开眼,淡淡地道了一句,神情里隐隐带着几分坚毅。

    吵杂喧闹声慢慢远去,千瑶只觉得自己的心亦跟着慢慢平静。

    只是当马车在蒋府停下后,千瑶一掀帘子,不想就看到素娘跟蒋星凡站在那大门口说着什么。而她刚一下马车,两人就说完了话,且那素娘明明是瞧见她了,竟当做没看着,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过来做什么?”千瑶走到蒋星凡身边,看着素娘的背影,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过来道别的,你的事情都办好了?”蒋星凡一笑,也问了一句。

    “嗯。”千瑶点了点头,又往素娘那看了一眼,然后再瞟了瞟蒋星凡,倒没说什么,撇了撇嘴,就进去了。

    虽蒋星凡的东西不多,但千瑶要带过去的嫁妆却不少,一众人忙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将东西打包好,加上千瑶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一位嬷嬷,四位粗实的婆子,蒋星凡这边除了他身边的小厮,几名护卫外,徐妈妈也是跟着回去了。

    中午时分,任府的花轿起来的那一刻,蒋府这边,六辆大马车亦开始启程,浩浩荡荡地往柳州行去。

第一章 蒋 府

    在路上奔波了近七天,又是冬季,路途遥远,气候寒冷,又无甚风景可看,于是这一路下来,可算是无味至极。其实前两天还好,千瑶毕竟从未出过远门,除去离京前那几许怅然外,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新鲜的。只是这样的长途赶路终究是乏味,加上知道蒋家那些事后,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那些人事,没两日就将这旅途的新鲜感给冲淡了。

    不过也幸好她身体不错,这一路下来都没吃到什么苦头,倒是她身边那几个丫鬟,瞧着不怎么中用。才第一日,春桃和春燕就吐了个天昏地暗,还得别人费心照料,反添了不少麻烦。幸而小青和春喜能受得住,晚上住进客栈后,还能跑上跑下地伺候,不然千瑶更得烦闷了。

    好容易熬到第六日,因离柳州城已近,故而这一晚她们住的客栈也像样了许多。

    千瑶想着明儿中午就能到柳州,今晚需得好好洗个澡,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应付事情。

    却不料她竟在洗澡的时候着了凉,只是一开始未曾觉得什么,不过是打了两喷嚏,也没在意,不想天黑后竟发了烧。

    “怎么不舒服也不早点说!”蒋星凡吩咐人出去找大夫后,回来坐在床边看着她被烧得通红的脸蛋,又皱着眉头责备了一句。

    “我以为没事,那一路上我吐都没吐过呢……”千瑶有些虚弱地应了一声。

    “这比得了吗!”蒋星凡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正好这会,小青同春喜蒋熬好的姜汤端进来。

    “先把姜汤喝了,大夫一会就到。”蒋星凡说着就扶她起来,原是要喂她,千瑶瞧着丫鬟们具在,便摇了摇头,自己接过喝了。

    又歇了一会,大夫终于到了,把了脉,瞧了瞧,只道无碍。不过是因为在车厢内捂得太热,下车时猛地吃了风,紧接着就泡在滚烫的热水里,再又窗户没关好,不小心又吹了风。这连接着冷热交替,加上路途疲惫,身子才终于吃不住。不过到底年轻,身体底子也不错,今晚喝了药,捂捂汗,睡一晚,明儿这烧就能退个七七八八了。蒋星凡一听,心中宽慰,赏了银子,又命人赶紧抓药去。

    只是这天已暗,又是冬夜,怕是那药店的门不好敲开。徐妈妈担心闰年领着那几名护卫将人家药铺的门砸了,再瞧蒋星凡一脸着急的样,她便悄悄从闰年手里接了那药方,然后领着闰年出去了。

    常嬷嬷瞧着后,没吱声,心里却是默默记下了。

    夜深之时,千瑶让蒋星凡另要一间房,别跟她睡一起,免得传染了,有丫鬟陪着她就行。蒋星凡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觉得似乎退了点烧,便让春喜和小青都出去,然后自己脱了外衣,把千瑶往里挪了挪,就爬到床上。

    “你怎么——”

    “睡吧,我守着你放心一些,再说这大半夜的,我还哪找房间去。”蒋星凡说着就帮她拉了拉被子,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心里叹了口气。

    千瑶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六嫂那事,你打算怎么办?不会真让齐欢娶她吧?”

    虽大景没哪条律法说寡妇不许再嫁,但一女侍二夫是自古就遭人唾弃的事……而即便寡妇再嫁在柳州那边不算鲜见,但眼下这事却不可相同并论。这可是寡妇偷情的丑事,虽说蒋家如今只是商贾,但人要脸树要皮,谁家也不愿出这事。这几****也琢磨过,要将这丑事掩去,无非就两个法子……

    “他若答应,就不会急巴巴地把一匣子珍珠给送过来。”蒋星凡躺在床上想了一会,“看六嫂怎么打算,我也不想将事情做绝了。”他说完,又瞧了千瑶一眼,接着道:“你好好休息,暂不需想这些,仔细把身子养好,别什么事都还没遇着事呢,就自己先趴下了。”

    千瑶本想回他一句的,只是觉得眼皮沉重,脑子也混沌起来,实在无力跟他计较,只得先在心里记下。

    ……

    翌日一早,千瑶起来后,果真觉得身子舒服多了,顿时又精神百倍。连蒋星凡都叹她这强悍的身体素质,绝非一般女子能比,千瑶瞪了他一眼,遂想起他昨晚的话,便抬起下巴哼了一声,随后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

    “走吧千瑶宝贝,咱们回家去!”蒋星凡站在马车前朝她伸出手,爽朗的声音如似这冬日里的暖阳,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里热乎。千瑶见他竟在外头,当着丫鬟们的面,就把称呼喊得那么露骨,一时间恼也不是羞也不是,只把脸一红,当做没听见,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自个踏着凳子上了车。

    春喜她们却是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被常嬷嬷瞪了一眼,然后看着一旁的徐妈妈,套近乎地问了一句:“老姐姐昨晚睡得可好?我昨夜里有些冷,起来又添了点炭,没吵着老姐姐吧。”

    一路下来,常嬷嬷没少跟自己这么套近乎,徐妈妈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原是齐氏身边的丫鬟,后来成了蒋星凡的乳母,所以她对蒋星凡的感情不一般,故总觉得自家少爷娶了个丫鬟出身的小姐,着实是委屈了。但这些天来他瞧着九爷对九奶奶甚为看重,且九奶奶身上也没那等小家子气,除了性子强硬一些外,言行举止倒不失大家风范,故而慢慢就把心里的成见放下去一半。再加上这一路下来,常嬷嬷的有意亲近,她从一开始的敷衍,到现在,同常嬷嬷从昨晚的炭火,不知不觉就扯到蒋府的吃穿用上。

    日上中天时,千瑶这一行人马终于在蒋府大门口停了下来。

    才一进柳州城,千瑶光坐在马车里就已感觉到此地之热闹,竟比京城还胜三分!悄悄撩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瞧了一眼,只见外头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街道两边的房子檐角高飞,间间铺门大开,个个招牌新颖……

    蒋府就坐落在柳州城西的九华街上,光他家一个府邸,就差不多将这条街占去一大半。千瑶扶着蒋星凡的手下了车后,看着那气派的朱红大门、门前半人高的台阶、台阶两边威武的石狮子以及早侯在两边的一众仆人。她心里多少还是吃了一惊,想不到竟富成这样,瞧着这大门的气派,真不比京州哪家侯府差。幸而是在柳州,要是再京城那地方,区区一个商贾之家若敢这么张扬,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

    随蒋星凡从大门进去后,一路行到二进门那,千瑶便发现这里府里的下人,正忙着在各处挂上画着双喜字的大红灯笼,只见那琼楼玉宇间,雪花正簌簌地往下落,皑皑白雪衬着那红艳艳的灯笼,好不醒目!千瑶这才想起自己是新妇身份,便转头看了蒋星凡一眼,只是还不待她出声,前面忽然冲过来一个橘红色的身影,同时一个娇嫩嫩的声音一路传来:“九叔,九叔,你终于回来了,安然想起死你了!”

    千瑶一愣,随即就见那个冲过来的小姑娘一下子抱住蒋星凡的腰,并抬起一张粉嫩嫩脸蛋儿,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撇着圆嘟嘟的小唇儿,略带几分委屈地看着蒋星凡又道了一句:“九叔又是一去就这么久,安然天天都盼着你回来,就怕九叔不要我们了!”

    “九叔是去办正事,好了,小安然快站好,眼见就快是个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的,也不怕别人笑话!”蒋星凡一脸宠溺地在安姐儿脑袋上拍了拍,然后就笑着拉开她抱在自己身上的小手。

    千瑶瞧着他们叔侄两人间竟完全不避下人,就表现得这么亲热,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虽说那安姐儿瞧着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身量未足,但到底是姑娘家,如何也不该跟自己的亲叔叔这般……可是当她再看旁边的下人,除了自己带过来的人外,余的面上皆无异色,似早已见惯一般。

    这里,果真跟京州不一样!

    千瑶心里才一叹,遂又见安姐儿骄傲地抬起脸,撒娇地拉着蒋星凡的袖子道了一句:“谁敢笑话我,九叔帮我教训他!”

    “别人九叔可以帮你教训,但要是你九婶,那九叔要教训的可就是你了!”蒋星凡说着就拉起安姐儿的手,正打算给她介绍千瑶。然那安姐儿却左右瞧了瞧,在那一众丫鬟上找了找,一脸迷茫地问道:“九叔把九婶婶带回来了!是哪一位?”

    “小调皮的,是想让九叔罚你抄书是不是,九婶就站在你跟前还认不出来,还不快行礼问好!”蒋星凡似责备地道了一句,且说着,他拉着安姐儿的手就放了下去。安姐儿一怔,遂委屈的撇了撇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就含了泪,挪动着小腿儿,委委屈屈地走到千瑶跟前行了一礼道:“见过九婶婶,侄女刚刚是跟九婶婶开玩笑地,求九婶婶莫怪安然。”

    这丫头,竟比她小时候还会装模作样!

    千瑶一笑,就从身上拿出个玉佩放在安然手里,然后才对蒋星凡道:“怎么跟孩子认真起来了,再说这外头多冷,还站在这说来半天话,也不怕冻着孩子。”

    蒋星凡遂笑了,将要开口,却旁边又传来一声音:“我就知道,一听说九叔回来,这丫头就坐不住,这一天都不知往这门口跑过几回了!”

第二章 婆 媳

    千瑶抬眼望去,只见是位二十出头的女人,雪肤花貌,肌质丰腴,一双凤眼儿含情带露,笑意盈盈地从那走来。她身上穿着金枝线叶碧色长袄,别致的是那袄子是大翻毛领儿,中间还饰了一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下垂着金色流苏。衣服的颜色花样不算扎眼,但那用料装饰等,一整套配下来,华贵得令人咋舌。

    千瑶才在心里猜想,这位估计就是蒋星凡跟她说的那位七嫂,梅采薇梅氏。那梅氏就已经走上前来,一脸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满是赞赏地道了一句:“这位就是九弟妹吧,九叔真是好眼光,娶了这么一个可人儿,连我瞧着都移不开眼!”

    蒋星凡遂在一旁给千瑶介绍了一声,然后便问:“太太现在身体如何了?”

    之前他们进城的时候,蒋府的一老仆人已经在那城门处等着他们,那是齐氏信得过之人,亦是她特意派去接蒋星凡他们的。故而蒋星凡进城的时候就已从那老仆人口中知道,齐氏之前不过是有几日胃口不好,懒得理事,并非是身体不妥。

    “太太身体无碍,今儿早上吃了碗粳米粥,听说中午也吃了大半碗饭,眼下正在明净堂那歇着呢。”梅氏跟在蒋星凡身边,一边往明净堂那去,一边接着道:“我前些日子算着时间,知道九叔也就今明两日到,于是今儿一早就让下人将这府里好好打理了一番,连安姐儿都帮了不少的忙。”梅氏说话时,声音总是轻轻软软的,面上亦带着浅笑,且这会她说完后,又满含慈爱地看了自己闺女一眼。

    “我给九叔插了梅花,放在九叔的房间里了,还有两条小金鱼!”安姐儿会意地接过梅氏的话,且说着,她那小腿儿蹦了几下,竟就挤到千瑶和蒋星凡中间,然后拉着蒋星凡的手接着道:“九叔这次回来,有没有给安然带礼物?”

    千瑶微蹙了蹙眉,只觉得这丫头怎的这么不懂规矩,在长辈面前竟这般放肆,若是她亲侄女,她准一句就呵斥住了。只是眼下她初来咋到,又是新妇身份,不好跟个孩子计较,可心里却是暗暗记下了,并不动声色地看了梅氏一眼,却见对方只顾着看安姐儿和蒋星凡,并未理她。

    “都在你九婶那呢,一会你九婶会给你的。”蒋星凡说着就看了千瑶一眼,千瑶马上笑了笑。安姐儿遂转过脸,看了千瑶一眼,然后又回过头看着蒋星凡,似有些失望地说道:“九叔以前都是亲自给安然挑礼物的,有了九婶,就嫌安然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梅氏在一旁扑哧的一笑,然后就伸手将安姐儿拉到自个身边,再看向千瑶略有些歉意地说道:“小孩子不会说话,她平日里就是跟她九叔感情太好了,九弟妹别跟她一般见识。”

    “哪会,童言无忌嘛,我也有小的时候。”千瑶笑着道了一句,谁没有小的时候,会不会说话,有没有规矩,那都是教出来的。以前金氏再怎么宠她,也断不会容她在长辈面前没了规矩,更不许在外头面前表现出持宠而娇的姿态来。

    梅氏心里微怔,不由又打量了千瑶一眼,只见容貌俏丽明艳,眉眼清晰有神,虽是丫鬟出身,但从进来到现在,她身上却无一丝怯意。因是新婚,所以眼下她穿的是一身大红遍地金的衫裙儿,外头还罩着件大红遍地金的西番莲大袖衫儿,一头乌发梳得高高的,发上的金钗,耳上的坠儿,还有刚刚自己拉起她的手,注意到她腕上戴的手镯,皆是以红宝石镶饰的一套儿东西。

    重要的是年轻,再怎么漂亮华贵的衣饰,都比不上那张脸的蓬勃朝气。

    梅氏心里一时叹,一时羡,一时嫉,一时又隐隐有些恨。

    不多会,他们一行人就走到明净堂这,那门口处远远瞧着他们的丫鬟忙进去报了。

    千瑶没来得急细看这院子,就被蒋星凡带进了屋里,故只觉得这明净堂比金氏那院子大了不止两倍,且院里还种了数株红梅,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齐氏这段时间,因气着许氏那丑事,连带着也不想见梅氏。于是梅氏一路陪着蒋星凡和千瑶到明净堂后,就拉着安姐儿离开了,只是临走前她又同千瑶道了句:“今日刚来,九弟妹必抽不出空,等过两天一切都安歇好后,我再去九弟妹那叨扰叨扰。”

    一旁的安姐儿也甜甜地道了一句:“一会我就去九婶婶那拿九叔给我带的礼物,九婶婶可别忘了。”

    “急性,九婶婶还能昧了你的东西不成!”梅氏马上就责备了安姐儿一句,然后又对千瑶抱歉地笑了笑,便拉着安姐儿走了。

    千瑶看着那对母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觉得不喜欢她们。

    ……

    “娘,你为什么对九婶婶那么客气,她不是个丫鬟吗,不是跟咱家里的丫鬟一样么!”出了明净堂后,安姐儿才拉着梅氏的手问了一句。

    “就是个乞丐,那如今也是你九婶婶了,娘瞧着你九叔可是喜欢得紧呢!”梅氏抬手在耳鬓那抿了抿,然后才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

    “那九叔最喜欢人的不是我了?”安姐儿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

    “九叔当然还喜欢你的,不过你心里得记得一点,以后要不想九叔讨厌你,你就不能在他面前给你九婶婶甩脸色。”梅氏说着就低下头看了安姐儿一眼。

    安姐儿立即会意,漂亮的小脸儿一笑,娇嫩的声音一扬:“那只要不是在九叔跟前就可以了!”

    “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梅氏忙往两边看了看,见周围没丫鬟走动,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教训的安姐儿几句。那安姐儿虽不服气,却也乖乖应着,于是母女俩就这么一路低声交谈着往自个的院子走去。

    只是从映霞阁前面经过时,梅氏忽然看见个穿着秋香色缎面对襟褙子,杏红色撒花裙子的丫鬟,手里拎着个朱漆食盒从里头出来。许氏定眼一瞧,原是许氏身边的丫鬟秋儿,她遂上前叫住秋儿笑着道:“听说今儿早上,你家奶奶打了你,可是真的?”梅氏说着就往秋儿脸上细看了一眼,随即就有些心疼地说道:“哟,可怜这张小脸儿,六嫂也真下得了手,这还肿着呢,我那边正好有消肿的药膏,随我过去拿吧。”

    秋儿忙抬手捂住脸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谢谢七奶奶,我没事,我先去忙了!”她说着就侧身,急急忙忙走了。梅氏站在那看着秋儿跑开的背影,又往映霞阁那瞟了一眼,忽的就冷笑一声,哼道:“你也有这一天!”

    安姐儿瞧着自个母亲面上的表情,遂一脸兴奋地凑上前问道:“娘,六婶婶她……”

    “别多嘴,回去说。”梅氏打断她的话,就拉着她走了。

    ……

    千瑶随蒋星凡进了里屋后,遂见那铺着棕红色妆花羊毛毯的软榻上,坐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她身上穿着很素净,发上亦只戴了支白玉雕花簪子,眉眼温柔,笑容可亲。

    “娘!”蒋星凡进去就喊了一声,随即拉着千瑶走到齐氏跟前跪了下去。瞧着这两孩子磕完了头后,齐氏才让旁边的冯妈妈上去扶他们起来,然后就朝千瑶招了招手,将她拉到自个身边笑着道:“退之也是个急性子,我原是打算等明儿一早才让你磕头敬茶的,这下倒是多受了你一礼,好孩子,你心里可别委屈了。”

    千瑶怔住,没想自个婆婆竟是这样……温和的人,她愣了好一会才想起开口道:“娘说笑了,哪怕是磕一百个头,也是应该的,哪说得上委屈!”

    齐氏面上笑得更开了,又上下打量了千瑶好一会,遂转头朝一旁的冯妈妈叹道:“倒真是退之的福气,你瞧这孩子,生的这好模样!”

    冯妈妈也笑着点头:“跟九爷正好是郎才女貌,恭喜太太,总算是了了块心病。”

    齐氏叹息一声,就拉着千瑶要让她在自个身边坐下。千瑶一惊,忙推辞,并看了蒋星凡一眼,蒋星凡笑道:“既然是娘抬爱,你就安心坐下。”

    “坐下吧,这里也别的人,不需顾那些虚礼。”齐氏拉着千瑶坐下后,又叹一声:“元惜把你教得不错。”

    听到对方说起金氏的闺名,千瑶怔了怔,这才想起她们原就是闺蜜。心里略一琢磨,遂明白了过来,想是金氏之前就已经帮她说过话了,所以这才一见面,齐氏就对自己这么亲密这么温和。

    “好孩子,如今你过来了,我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少不得要让你受些委屈,这才进门,就摊上这么一件不中用的事。”

    “娘……”蒋星凡因不想一回来就提这事让他母亲心里不快,却不想齐氏倒先开口说了,他忙就上前一步,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

    齐氏却一笑,朝蒋星凡道:“你也别太担心,比这难熬的事我都经历过了,这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只想着安安心心过几天好日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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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彪悍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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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正在屋里说着话儿,外头忽然就传进一阵杂乱争吵之声,齐氏面色微变,一旁的冯妈妈忙就出去了。

    千瑶仔细一听,似乎是有谁要往里来,却被外头的丫鬟婆子给拦住了,于是便起了争执。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不知太太正在屋里跟九爷说话吗,一个个都皮痒了不是!平日里才待你们好一些就蹬鼻子上脸起来,给了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冯妈妈一出去就骂了一通,随即一个略显低哑,透着几分性感与慵懒的声音就道:“妈妈这是在骂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有句话叫做指桑骂槐!”

    “原来是六奶奶过来了,真不巧,太太这会没空呢。”冯妈妈的声音遂带上几分笑意。

    “无妨,我是来找九爷的。”

    “哟,六奶奶这可不成,九爷和九奶奶正在里头跟太太叙话呢!”

    “那正好,我也想见见咱家的九奶奶。妈妈别拦我,总归你们都觉得现在我已经没脸了,所以我也不怕撕破大家的脸面!”

    “六奶奶——”冯妈妈的声音顿时就沉了下去。

    蒋星凡在里头听着,面色愈渐不豫,正要起身,却被齐氏按住了,然后她便朝外头吩咐一声:“冯妈,请六奶奶进来。”

    人还未看到,千瑶就已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很淡,但却足以吸引人的目光朝那看过去。

    门帘掀起,遂见一位同梅氏差不多年纪,深目高鼻,体态妖娆的妇人从外头甩着裙子走了进来。千瑶从榻上站起,再细打量了这位六奶奶一眼,只见她穿着紫色妆花亮缎袄儿,大红宫锦宽阑裙子,脚上套着粉底绣花鞋,且两边的鞋头上竟还各缀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

    同是寡妇,梅氏那般的打扮,已是很过分了,但到底没穿那么鲜艳显眼的衣服,金贵的地方也只从细微处着手。然这一位六奶奶,瞧着那一身的穿衣打扮,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且除去她那衣服,还有发上的珠钗,项上的璎珞,面上的脂粉,指上的丹蔻,无一不是精心打理搭配出来的,看到这样的女人,谁会以为是位寡妇!

    之前就听蒋星凡说,他那六嫂是古雅那边的女子,性子向来泼辣,做派也与大景这边的女子不一样,且家里还有些势力,所以这事才有些棘手。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千瑶不动声色地打量完后,心里随即是一叹,连她都不敢这么大红大紫地搭配,可却不想竟有女人能将这两种颜色的衣服穿得那么好看!简直让她有些嫉妒了,不过这蒋府里的寡妇,个个都是花容月貌,还各有风情,且又这么张扬,难怪会出事。只是……她不是怀孕了吗,怎么看着这气势,倒像是被封了诰命似的!千瑶只觉得脑子有些晕,难道柳州这边对寡妇怀孕的事,真的都不在意?

    “齐欢可是跟你们一块回来?”许氏进来后,还没向齐氏行礼问好,就先朝蒋星凡问了一句。

    蒋星凡瞥了她一眼,没应声,许氏冷哼一声,就上前略欠身给齐氏行了一礼道:“太太莫怪,我本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今儿听说九爷回来后,就紧着过来问个究竟。太太也莫为我的事烦心,这事儿,我自己会解决的。不过我现在就想见齐欢一面,他要不敢过来,我就上齐家见齐老爷去!”

    好了不得的女人,千瑶在一旁看得有些呆住,想不明白她这底气是从哪来的!

    “你先见见你九弟妹吧。”齐氏似不想再跟她说这事,叹了口气就往千瑶那示意了一下。

    许氏这才转过眼,上下打量了千瑶一会,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瞧着长得还不错!”

    千瑶正要给她行礼,她却一摆手,就转向蒋星凡接着道:“恭喜九爷了,贺礼我一会就让人送到翼园。只是齐欢若是已经回来了,就麻烦九爷帮我传一声,他要敢就这么撩手不管,我定叫他后悔!撕破脸的事,我可从不怕!”

    蒋星凡微蹙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对于这个六嫂,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只是这事得太不像话。且如今他都回来了,她竟还敢就到明净堂来横冲直闯,可以想象得出他离开的那些时间,齐氏该多疲于应付。

    “太太如今精神不好,六嫂以后别来烦太太了,若有什么事,六嫂跟千瑶说就好。至于齐欢,他三天后就回来,六嫂还是回映霞阁好好待着。还有,许家的人,没我的许可,一个都不能进府,六嫂好自为之,撕破脸面不是那么好收拾的。六嫂虽不是古雅人,但已经嫁到大景了,出了事就得照着大景的规矩办,若真开了祠堂,到时会是什么后果,六嫂心里必清楚。”蒋星凡说着就吩咐下人送许氏回去。许氏甩了甩袖子,喝开那两位丫鬟,然后咬着牙,恨恨地出去了。

    “娘,六嫂这几个月,可是时时过来你这烦扰你?”许氏出去后,蒋星凡就问了齐氏一句,侯在一旁的冯妈妈马上代齐氏回答道:“那倒是没有,就是许家的几个小子时时进府找六奶奶。九爷也知道,那六奶奶是什么性子,太太是想拦也拦不住,几日前,太太也是下令不许放人进来的,可架不住六奶奶自个出去啊。幸好现在时间还短,没瞧出什么来,但再过两个月,就是再宽大的衣服都遮不住了。若不是都住在一个府里,谁耐烦管着她,早知道当日老太太一过世,就该都将她们送出去,死活随她们。偏太太是个心软的,如今却连个清静都换不来!”

    “好了,都别说了。”齐氏叹了口气,就又拉着千瑶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倒是你一进门,就看了场笑话。”

    千瑶不好应这话,只得微垂下眼,齐氏却笑了,然后朝冯妈妈吩咐道:“你将那东西拿出来。”

    冯妈妈应声,遂将早准备好放在一边,镶着螺钿及玉石的红木匣子捧了过来,齐氏接过放到千瑶手里笑着道:“这是我外婆给母亲打的嫁妆,她一次都没带过,直接给了我,如今我也总算传道你手里。你要是不喜欢,就你赶紧跟退之生个大胖小子,然后也能把它交给你的儿媳。”

    千瑶脸一红,不由就看了蒋星凡一眼,蒋星凡遂抛开刚刚的那点不快,跟着一笑。千瑶忙收回目光,打开那匣子,原来里头放着是一套镶祖母绿的金头面,只见那上面的宝石,个个分量都很足,金子也很足,应该是太足了,瞧着反有些吓人!

    千瑶捧着首饰匣子从齐氏那出来后,蒋星凡便跟她道了一句:“常嬷嬷和你那几个丫鬟,徐妈妈已经将她们领到翼园,你的东西都由她们给你清点整理。今儿先好好休息,明儿我再让府里的管事过来见你。”

    千瑶点了点头,走了一会,终是忍不住问道:“外头还有男人进这府里找六嫂!?”

    “那是她外头铺子的几个掌柜,都是他们许家的人。”蒋星凡看了千瑶一眼,见她抱着那首饰匣子,露在外面的两手冻得有些红,便伸手接过那匣子,然后握住她的一只手接着道:“蒋家被平反后没多久,六嫂就自己开了铺子,几年下来,生意瞧着还不错。我看她有这方面的才干,觉得她一个寡妇也是不易,之前便多有帮忙,却不想竟出了这事。”

    “可是六嫂她怎么……瞧着一点也不怕?”刚刚许氏给她那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一个女人,那内心得多么彪悍,才能在面对这种事时,还能那么理直气壮!

    “她是古雅人,那边的风俗与咱大景这边不一样,那边没有寡妇必须守节这种事。这么多年来,柳州这边多少也受了点影响,所以大家对于古雅女子的妇道,没有像要求中原女子那么苛刻严格。而且当年蒋家被抄家时,她也是因为身份特殊,加上当时病得厉害,许家花了钱,打通关系,所以才躲过一劫。”

    “那六嫂是要生下这个孩子!”千瑶愣住,刚刚在齐氏那里,她看许氏似就有这意思。

    “我舅舅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的。”蒋星凡说这句话时,表情微沉。齐家虽亦是商贾之家,但非常注重血统和身份,且因齐家当年曾在古雅吃过亏,所以对古雅人抱有成见,生意往来没有问题,但这事却是一万个不可能!再说许氏原就是蒋家的媳妇,而齐家和蒋家如今是亲家,眼下出了这事,若真被捅到外头去,许氏自己倒不在乎了,但齐家哪受得了这等丑事。

    蒋府很大,从明净堂走到翼园,花了一刻钟不止,千瑶因心里被那些事缠着,也没多少心思看这园子。只觉得一路行来,所见之处,皆是华美气派。朱廊碧瓦,无一不是鲜亮惹眼,更不说那园中极尽奇巧的山石水榭亭台了。

    翼园比明净堂还要大,里里外外都见有丫鬟仆妇们来回走动,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且他们瞧着蒋星凡和千瑶进来后又忙着行礼,倒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千瑶微一皱眉,没说什么,只在心里记下,然后呼了口白气,就快步随蒋星凡进了正屋。

    只是不料才一进去,就瞧见安姐儿正站在里头,一脸气鼓鼓地怒斥着她身边的丫鬟小青。

第四章 来 事

    屋里比外面更乱,五六个丫鬟加上两个老妈子皆围在安姐儿身边,有拿纱布的,有拿剪刀的,有拿药瓶的,有端盆送水的,有帮椅子挪板凳的,乱糟糟地挤成一团,一时竟没人发现蒋星凡和千瑶已经进来了。而小青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一脸苍白,不知所措,且她站着的那块地方,竟洒一地的水,连她的裙摆都被沾湿了好一大块。

    春喜将扫好的碎玻璃搁到角落里后,就从旁边的盆架上取下一条大毛巾,然后转身走回来,正要蹲下去时,忽然看见蒋星凡和千瑶的身影,她忙就站直了身,有些惴惴不安地叫了声“九爷,九奶奶。”

    春喜这话一出,大家才回过神,屋里一时间就静了下去,安姐儿正要接着骂小青的声音也收住了。转过头,就看到蒋星凡和千瑶正往她这走了,且两人面上的神色不一。

    丫鬟们自动退开后,蒋星凡即看到安姐儿正委屈地举起的右手的食指竟是受了伤,只见指尖那已经被鲜血染了红红的一小片!

    “怎么回事!”蒋星凡面色一沉,遂大步走过去。

    千瑶发觉,即便是刚刚在明净堂那会,面对许氏的无礼,蒋星凡的脸色都没此时这么难看。

    “九叔!”瞧着蒋星凡朝自己走过来后,安姐儿哇地一声就朝他扑过去大哭起来。蒋星凡忙就蹲了下去,抓住安姐儿小小的肩膀,一边安慰她不哭,一边将她的右手拉到眼前细看了一眼。只见安姐儿食指的指尖是被割伤,虽已上了药,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常嬷嬷,出什么事了?安姐儿怎么会受伤?”千瑶刚已看见被春喜搁在角落处的玻璃碎片,走过来后,又瞧到安姐儿旁边的案几上正摆着两条死金鱼,她大致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着蒋星凡的脸色不对,且又事关自己身边的丫鬟,便先开口问了一句。

    “回奶奶……”只是常嬷嬷刚一开口,安姐儿突然就抬起左手,指着小青,含着鼻音对蒋星凡控诉道:“九叔,她讨厌我,故意把我送九叔的金鱼弄死了!还害我受了伤!九叔要为安然做主啊!”她说着就又哭起来,粉嫩嫩的小脸上,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让人瞧着是可爱又可怜。

    小青脸上血色退尽,脚步趔趄了一下,一边往后退,一边摇着头道:“我没有——”

    千瑶不由皱起眉头,便上前两步,看着安姐儿轻笑着道:“安然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小青她今日才随我进府,怎么就讨厌安然了呢,再说那金鱼既是送给九爷的礼物,她更不可能去动一下。”

    “我,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嫌我碍眼了……”安姐儿似怕千瑶一般,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蒋星凡怀里躲去。

    蒋星凡在安姐儿背上轻轻拍了拍,将她扶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然后才回身扫了扫这一屋的丫鬟婆子,最后看向千瑶。千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让她出面处理这事,但瞧着他此时的脸色,那意思其实是让她给他个交代。

    这事不用问,千瑶也清楚,就是给小青一百个胆子,小青都不敢做。即便退一万步,小青就是有这胆子,她也没理由。

    只是眼下这事却是必须要问个清楚,千瑶只好朝小青看了过去,小青满脸无措地摆着手道:“我没有,没有弄死金鱼,是安姐儿让我将那鱼缸挪一挪的,然后……”

    “你撒谎。”安姐儿立即打断她的话,然后扯着蒋星凡的衣服急切又委屈地说道:“九叔,安然原本是过来要找九婶婶拿九叔给我带的礼物,哪知一进来,就瞧着她正把手放在鱼缸里捏我送给九叔的金鱼,我吓一跳,就跑上去要推开她,谁知她看到我跑过来后,竟就将鱼缸推到地上!我蹲下去要救我的金鱼,她却按住我的手,然后我的手就被玻璃划伤了!”

    “是这样吗?”千瑶心里冷笑一声,小小年纪,竟就学会胡编乱造。

    “我说的都是实话,九婶婶不喜欢我,定不愿相信我,不过这事却是有人看到的,九婶婶不信,可以问问。”安姐儿紧紧拉着蒋星凡的袖子,将一半身子藏在蒋星凡身后,怯怯地看着千瑶说道。

    千瑶看向常嬷嬷和春喜她们,却见她们都垂下眼,千瑶面色一凝,常嬷嬷只得开口道:“刚刚我们正在里屋给奶奶收拾东西,听到声音后出来一看,安姐儿的手指已经伤了。”

    “我们看到了。”常嬷嬷的话才落,站在安姐儿旁边的丫鬟遂道了一句,然后又瞧了瞧同她站在一块的丫鬟,那丫鬟忙跟着一点头,她才又接着道:“要是别的事就算了,可眼下安姐儿都受伤了,我们回去没法跟七奶奶交待,只能实话实说。”

    千瑶瞪圆了眼睛,这些人净是在睁眼说瞎话,这一看就是早有预谋的事儿,摆明了就是要栽赃陷害,什么小青,明明就是在针对她!

    连她都看得出来,蒋星凡会不清楚,她随即看向蒋星凡,可蒋星凡并未马上开口为她说话。

    而安姐儿这会又拉着蒋星凡的衣袖道:“九叔,还是算了,安然知道,是安然惹人嫌,连九叔都不愿……”

    “好了,安然别难过,九叔为安然做主。”蒋星凡满是心疼的摸了摸安姐儿的脑袋,然后抬眼,看了千瑶一眼。

    “你——”千瑶大怒,他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蒋府的下人已开始在外头探头探脑,并且还不时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奶奶!”常嬷嬷一看这情形,忙就笑着走到千瑶身边,扶着她的胳膊道:“奶奶在路上奔波了好几日,想是累了,这罚下人的事,就交给嬷嬷吧,不劳奶奶费神。”常嬷嬷说着,就令小青到外头的走廊那跪下思过,然后还朝春喜她们使了眼色。那三个春都是心思活络的人儿,自是明白这事就是针对她们奶奶来的,但是眼下九爷是站在安姐儿那边,若九奶奶为这事跟九爷僵持下去,吃亏的定是九奶奶。

    收到常嬷嬷的意思,春喜和春桃马上走过去,一边一个拉住小青的胳膊,就将她拽了出去。

    千瑶正要开口,却被常嬷嬷重重地捏了一下,且还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个忍字。

    千瑶气得红了眼,咬着牙,硬是吞下这口气,然后看向蒋星凡道:“你满意了?”

    蒋星凡还没说话,安姐儿就又拉着他的衣袖怯怯地说道:“九叔,九婶婶生气了,娘一会一定会骂我的!”

    “我怎么会生气呢。”千瑶怒极反笑,说着就走到安姐儿跟前接着道:“既然是我的丫鬟做错了事,那就是该罚,常嬷嬷刚刚还罚得轻了,我再替安姐儿罚她今天一整天都不许吃东西好不好。”

    安姐儿睁着一双红红的兔眼睛,抓着蒋星凡的袖子,愣愣地看着千瑶,似没一时反应过来,刚刚还怒气冲天的脸,怎么忽然就笑出来了。

    “安姐儿不说话?是还不满意?”千瑶依旧笑眯眯地追问。

    “我,我不知道。”安姐儿把脸埋在蒋星凡的衣袖上,撒娇地说道:“九叔,安然要回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走,瞧,这脸上的泪都没干呢。”千瑶说着就掏出手绢,一脸温柔地帮她擦着小脸儿,嘴里还接着道:“安姐儿这样红着眼睛,手上又带着伤回去,你娘可不以为是九婶婶欺负了你。要不这样,就让九婶婶送你回去可好?”

    安姐儿忙缩回自己的小脸蛋,并紧紧贴着蒋星凡,嘴里叫了一声:“九叔……”

    蒋星凡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安姐儿,然后才略带愧疚地对千瑶道:“我送她回去,你先歇着。”

    千瑶冷着眼,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九爷可要帮我解释一番,免得七嫂以为我欺负了安姐儿。”

    ……

    瞧着他们离开后,千瑶才慢慢收起面上的假笑,眼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去让小青起来,跪什么跪!”千瑶恨恨地咬了咬牙,就朝春喜喝了一句。

    常嬷嬷忙让春喜去外头守着,这会别让蒋府的下人进来,完后她才拉着千瑶进了里屋劝到:“奶奶,你现在可千万别跟九爷怄气。”

    “嬷嬷,他是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不成!什么金鱼死了,我都不用问,定是送过来的时候就是死的!那小丫头一个人自说自演,也就他才信那鬼话!”千瑶坐下后,说着就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

    常嬷嬷拉起千瑶的手,轻轻揉了揉,然后苦口婆心地劝道:“奶奶,忍得了一时,往后才好长远,九爷的态度您不是都瞧着了么,心肝似的疼着,而且那小丫头又会来事。再者这事,定是已经传出去了,小青做没做,没人看见,但安姐儿受了伤,那可是摆在眼前的事。而您如今是要坐上这当家主母的位置,若一进门就闹出赏罚不公,包庇自己的丫鬟,欺负小侄女的话,那以后对奶奶可是万万不利啊。”

    千瑶咬着唇,她也是明白这个理,所以刚刚才硬生生地忍了下去,可是心里却还是吃不下这口气。

第六章 解 释

    “其实那孩子就是跟我撒撒娇而已,怕我从此冷落了她,我刚刚也训过她了,她以后会知道分寸的。”蒋星凡说到这,想了想,又道:“刚刚那个丫鬟,一会你多给赏点东西,需要什么,你跟我开口就是,别再为个丫鬟跟我这么置气,嗯!”

    千瑶却冷笑一声道:“这事,重点不在小青!”她说着就使劲抽回手,随即就下了床,蒋星凡微一皱眉,遂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而千瑶被他这么一拽,猛的就跌回床上,幸好那床上的褥子铺得够厚,没摔疼她,但却给气到了。

    “你干什么!”千瑶几乎是用吼的,即便感觉到蒋星凡也动了气,她依旧是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今日这屋里不仅是烧了地龙,那床上还搁了熏笼,千瑶刚刚就是倚着那熏笼眯了小半个时辰,小脸儿被熏得有些红,蒋星凡进来时,就发觉此时的千瑶,瞧着比往日平添了几分妩媚。而眼下她虽是正气在头上,眼神亦是桀骜锋利,但却一点都不损她的魅力,瞧着反是更吸引人了,就似朵带刺的玫瑰。

    千瑶那声低吼一下子传到外屋去,正不放心地在外屋侯着的常嬷嬷心里一跳,不由就念了句阿尼陀佛,想进去看看,只是迟疑了一下,见里头没再传出什么了不得的声音,她便又忍住了。

    蒋星凡看了千瑶良久,忽然就笑着摇了摇头道:“我都跟你说得那么清楚了,怎么还抓着不放,算上虚岁,安姐儿今年也才十岁。你如今是人家婶婶了,即便是她调皮,但到底也是个孩子,你就为个孩子这么跟我赌气,不觉得羞!”

    见他还是句句维护着安姐儿,千瑶气得冷笑一声,然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了一句:“我问你,你之前说的要我帮你理家,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

    “那如果以后再出现似今日这般的事情,你是打算放手让我处理,还是一样要插手管?或者这府里,就那安姐儿是特殊的,以后任她怎么闹腾,都由着她?”

    蒋星凡怔了怔,才道:“你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他说完,见千瑶面色愈加不善,便苦笑地补充了一句:“好了,真要有这事,就都照你说的办,只是别真的委屈了孩子就行。”

    千瑶遂冷哼一声,见她还不满意,蒋星凡才又叹道:“你不知,安然是个可怜孩子,十年前蒋家被抄家的时候,七嫂才刚怀上她。一直到蒋家被平反后的那四年时间里,七嫂带着她在外面到处躲躲藏藏,吃了不少苦。记得刚将她们接回来的时候,那安姐儿是见了谁都怕,却独独不惧我,所以我同她相处的时间倒多了些,且那会她又小,慢慢便养成依赖我的习惯。后来我决定要去西洋时,也是她哭得最厉害,我离开的前几天,她是寸步不离地粘在我身边,死拽着衣服就是不放手……”

    “所以你对她觉得愧疚,因此就什么都顺着她。”千瑶总结了一句,语气缓和了不少,但并未气消。

    “她是个好孩子,就是我离开这几年,被七嫂娇惯了些,任性点罢了。往后她要真做错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到底还有七嫂在,让人过去吱一声便好。不是我偏向她,毕竟你是婶婶,总也不好越俎代庖不是。”

    这么一说,千瑶堵在胸口的气才略顺了点,只是想了想,又道:“不过如今不是七嫂在管家吗,你就不怕今后我接了手,她们母女会觉得委屈了?这管家大权,对后院的女人来说可是件大事,而且都管了这么些年,忽然要交出来,谁都不会甘愿。”

    蒋星凡笑了笑:“我如今都有正房太太了,这管家的事自然不能再让嫂子代劳,只是她毕竟是辛苦了几年,而且这府里也有不少她的亲信人脉,只能你以后多费点心。至于安然,我早给她准备了嫁妆,不会委屈的。”

    千瑶心里还有疑问,只是这会外头忽然传进春燕的话,说是闰年有急事找九爷。

    蒋星凡便起身,在她肩膀上抚了抚道:“估计我又得出去一趟,可能晚饭时才回,别再生气了。”他说完,就抬起她的下巴,俯下脸,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声音低哑地补充道:“晚上等我回来。”完后便出去了。

    蒋星凡前脚刚走,常嬷嬷后脚就进来笑着道了一句:“奶奶可是跟九爷说妥了?”

    “嗯……”千瑶起身,想了想,就将蒋星凡刚刚说的大致道了出来,然后问常嬷嬷怎么想。

    常嬷嬷一听,便笑了:“原是这般,这么说来,奶奶今日这事,其实也不算委屈。”

    见千瑶这就皱起眉头,常嬷嬷忙接着解释道:“奶奶眼下是年轻,却是忘了九爷如今都二十有六了,这个年纪的男人,整日对着个那么依赖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当年心里的愧疚,所以溺爱也是难免的。不过奶奶实不用担心,那到底只是侄女,哪比得上自己的亲骨肉,九爷的心迟早都会转回来的,奶奶就放一百个心吧。”

    千瑶沉吟一会,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想了许久,她才恍悟,即道:“对了,他这屋里可有通房丫鬟?还有这翼园里可有妾室?”

    按说,他都这个年纪了,不可能没有,只是怎么没见谁提起过。

    一听到千瑶提起这事,常嬷嬷似忽然想起什么,忙就上前一步道:“亏得奶奶提醒,我倒是忘了说这事了。”

    “怎么?”千瑶抬眼询问地看着常嬷嬷。

    “这也是我在路上时,从徐妈妈嘴里知道的。”常嬷嬷放低了声音,“徐妈妈说了,九爷去西洋之前,屋里原是有两通房丫鬟,而且那会九爷还有婚约在身,听说就等正经夫人进门后,便给那两丫鬟开脸。只是后来,九爷的亲事黄了,接着就去了西洋。只是谁知九爷才走了不到一年,那两丫鬟就陆续死了,九爷回来后倒也问了一下,可大家都说是得了急病,相互传染走的,于是这事便过去了。后来九爷就没再往房里收人,如今这翼园里,就奶奶一人。”

    千瑶听得怔住,看了常嬷嬷一眼,问了道:“真是得了病?”

    常嬷嬷摇了摇头:“这个谁知道,总归人都走了,也没什么正经身份,是不是真的,谁在乎。”

    “嬷嬷不觉得奇怪吗?”千瑶又问了一句。

    常嬷嬷笑了:“总归是过去的事了,而且走了也清净,奶奶倒是省了妨这个那个的。再说如今奶奶是正正经经从大门进来的,又有九爷护着,连老夫人都喜欢,量谁也不敢翻出什么幺蛾子来!”

    正说着话,外头又有人进来。

    千瑶转眼一瞧,只见春燕领着个衣着极体面的丫鬟走进来,且那丫鬟手里还捧着个锦匣子。

    原来是梅氏让身边的丫鬟素素给送贺礼来了,常嬷嬷一听,面色即有些不好看。又不是隔着十里八乡,送贺礼竟让丫鬟给带过来,也将人看得太轻了!

    千瑶听了来意后,便站起身,亲自接过那锦匣子笑道:“七嫂客气了,春燕,拿一等红封赏。”

    素素笑着接了春燕递上的红封,道了谢,又对千瑶道:“七奶奶说了,她原是想亲自送来的,只是安姐儿身上忽然有些不好,再者九奶奶这儿想必也忙着,她过来了倒是会添乱,才让我将贺礼送来,望九奶奶别见怪了。”

    千瑶面带微笑,声音温和:“怎么会,难得七嫂想得周到,你回去告诉你家奶奶,说我多谢她惦记着了,待我这收拾好后,再请她过来喝茶叙话。”

    “是。”素素笑着应声,然后又行了一礼,才退了出去。

    素素走后,千瑶打开那锦匣子一看,只见里头放着的是一对精美的彩色玻璃瓶。

    出手还挺大方的,这么一对瓶子,造价可不低,就是直接去买对汝窑瓶子估计都比这划算。千瑶将那瓶子拿在手里转了转,不过为何会送玻璃瓶子,这么易碎的东西。她想到这,忽尔一笑,易碎……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让春燕将这瓶子摆在多宝格上后,便让她们继续将那没收拾完的东西收拾好。

    只是当看到春燕她们将自己的妆匣子拿出来时,才想起蒋星凡给安姐儿准备的小礼物还没送出去。

    千瑶拨弄着盒子里的鎏金九连环,笑了笑,又将旁边那对镶着红宝石的玉兔拿了起来,然后对常嬷嬷道:“嬷嬷找个丫鬟给我领路,我去七嫂那看看。”

    “奶奶怎么这会过去?”常嬷嬷正指挥着丫鬟们干活,听闻千瑶这么一说,遂是一愣。

    “也算是礼尚往来,再说刚刚安姐儿在我这受了伤,照理我也该过去看一眼,既然都装到这份上了,就干脆再装得像点也无妨。”

    “奶奶能这般想就好了,干脆我也随奶奶一块过去。”常嬷嬷心里松了口气,忙就出去叫人准备。

第七章 大 战

    春桃给千瑶系上雪狐大氅,春燕又拿出雪帽给她戴上,常嬷嬷找了个精巧的小匣子,将要给安姐儿的东西装了起来,然后拿在手里,随千瑶走了出去。外头已经有丫鬟候在那了,原本徐妈妈是要给准备小竹轿的,因翼园离梅氏的点春院有段距离,且眼下又落着雪花。但千瑶却道不用,反正现在天还早,她正好趁机好好看看这园子。

    刚刚进翼园的时候,她就瞧见这园子的前面有一汪清池,池水绕园围山,弯曲东流,一路穿洞至山后大池,池上架有曲桥,过了曲桥,往右便是映霞阁和点春院,往左则是明净堂。

    一般的名门府邸,园子里多会挖个池子,养些荷花金鱼什么的来观赏,就连任府,虽占地不大,但也有个静月池。然奇特的是,眼下都是三九寒冬了,可翼园前面那小池子里的水不但未结冰,还隐隐约约冒着白雾。只是走上曲桥后,又发现下面的大池子却是结了薄冰,不过那冰层下面亦可见足有千百锦鱼悠游其中。

    经前头引路的丫鬟一解释,千瑶才知,原来翼园前面那小池子竟是个天然温泉,取的是地热,故而终年不结冰。只是可惜那泉水的水温不算高,有些鸡肋,所以当年蒋老爷干脆就将那泉眼改成景观,引水绕园,于是才得如今这一番美景。

    千瑶心里暗叹,面上却未露分毫,那丫鬟道完后,特意看了千瑶一样,见她面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心中不由有些奇,连知府大人进了这府里都是连连惊叹的,怎么这新进门的九奶奶倒似没瞧在眼里一般,看来那些流言蜚语果真是不可信。

    走过那隔水相望的堤岸、穿过那相映成趣的假山,行过那缦回的廊腰,见着那高啄的檐牙后,便是到了点春院。

    点春院比翼园小很多,但房屋门窗回廊,处处都透着精致,只是可惜是冬天,院中草木皆枯谢,只余白雪。若是春天,必是一番好景象。

    千瑶才进院门,就已经有丫鬟进去通报了,侯在外头的皆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常嬷嬷帮千瑶抖了抖落在大氅上的雪花,才随她一块走了进去。

    然奇怪的是,这一进去,竟就听到低低的抽咽声,且这外屋也看不到梅氏的声影。

    千瑶狐疑地看了常嬷嬷一眼,常嬷嬷也是一怔,正要开口问那屋里的丫鬟,只是这会梅氏忽然就从里屋走了出来,并三两步就走到千瑶跟前,一把就拉起她的手叹道:“好妹妹,你千万别生气,都是我平日里太惯着她了,不想竟让她把性子养得越发娇纵起来,我已经在罚她了!”

    千瑶一听就明白梅氏指的什么事,不由看了常嬷嬷一眼,然后故作不解地笑道:“七嫂这说的是什么,倒是把我弄糊涂了。”

    “因为九奶奶,我家姑娘正被七奶奶罚跪呢,都好长时间了,还没起来!”刚刚进去通报的那个丫鬟忽然就插了一嘴。梅氏顿时转头喝了她一句:“放肆,我跟九奶奶在这说话,轮得到你多嘴!还不快上茶来,没见九奶奶都进来大半天了!”

    那丫头忙应了声,就低头垂脸地出去准备茶果。

    千瑶脱了外头的大氅后,往里屋看了一眼,便问道:“七嫂罚安姐儿怎么是因为我?”

    梅氏又叹了口气,看着千瑶,满是歉意地说道:“刚刚她九叔送她回来的时候都说了,要不是当时她九叔拦着,我早就打她戒尺了。眼下我正让她在屋里跪下思过,也狠狠说了她一顿,所以之前那点不愉快,弟妹千万别放下心上,不然可是我的过错了!”

    千瑶瞧了梅氏一眼,忽然就笑道:“七嫂莫不是以为我是兴师问罪来了。”

    梅氏也跟着一笑,却没应声,只是拉着千瑶,要请她上座。千瑶却挡开她的手,然后从常嬷嬷手里接过那小匣子笑道:“既然是小孩子调皮,我怎么会放在心上,七嫂真是误会我了。我这是给安姐儿送礼物来的,之前安姐儿不是一直惦记着么,也不知合不合她心意。”

    幸好她今日过来了,不然经由梅氏这一手,明儿这府里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虽然她不在意别人嚼舌头,但却受不了这般被人算计的。

    “九弟妹真是有心,那我就先收着吧,等一会她悔过了,我再给她。”梅氏说着就要接过千瑶手里的匣子,千瑶却是避开笑道:“看在我特意过来一趟的份上,七嫂就不让我见见安姐儿,要是我这么将东西搁下就走,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婶婶是故意过来看侄女笑话的,七嫂这不是至我于窘地吗!”

    “瞧你说的!”梅氏无奈地瞟了她一眼,只得轻摆腰肢,让千瑶随自己进了里屋。

    只是千瑶刚一进去,梅氏即对那正跪在地上的安姐儿道:“还不快过来给九婶婶认错!”

    不等安姐儿开口,千瑶忙就上前将她给扶了起来,然后掏出手绢,一边帮安姐儿擦着面上的眼泪鼻涕,一边说道:“七嫂也太认真了些,还是个孩子,这大冬天的怎么这么罚。又不是什么大事,七嫂这么做,又句句因我,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这让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哪知千瑶的话刚落,安姐儿忽然就挣开她的手,忽的一下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道:“九婶婶莫气,安然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惹九婶婶生气了。”

    此时外头正好有丫鬟捧着茶果进来,恰恰就见到安姐儿给千瑶下跪的这一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面对这么一个声声认错,句句流泪的孩子。然而这里可是藏着九拐十八弯的心思,这对母女,真是不简单啊!

    千瑶心里吸了口气,面上露出笑来,遂弯下腰扶起安姐儿,柔声问道:“九婶婶怎么不清楚安姐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不安姐儿给九婶婶说说可好?”

    安姐儿一愣,不由就看了梅氏一眼,梅氏没想千瑶会这么反问回来,生怕事情会弄巧成拙,忙就笑着上前将安姐儿拉过来,然后推到丫鬟身边道:“好了好了,瞧这小脸脏的,快去洗把脸,收拾整齐了再进来,别让人看了笑话。”

    见对方偃旗息鼓了,千瑶才坐下,接过丫鬟捧上的茶,然后一边拨弄着茶盖,一边打量着这屋里的摆饰。别的不说,光是摆着那边的两张紫檀雕花圆墩儿,竟是每一张的腿上都包着金衣,金衣上还雕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外头的雪光从窗户那透了进来,洒到那上面,即炫出一层庸俗华贵的金光,简直是生怕别人不知她兜里有钱似的!

    千瑶心里嘲弄地一笑,继续看,只是一抬眼,忽然就看见左侧条案的矮几上,正摆着一个瞧着极眼熟的狮子戏球白玉摆饰。她记得翼园的新房里也有这么一个东西,因那摆饰的造型憨态可掬,所以她刚刚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梅氏顺着千瑶的目光看过去,瞧着那狮子戏球的摆饰后,便笑道:“那是九叔去西洋前,特意找人雕琢了这么一对摆件,一个给了安姐儿,一个他自己放在屋里。”梅氏说到这就笑了笑,看了千瑶一眼,又道:“弟妹也是瞧着了吧,我记得九叔就摆在那房间里的桌案上。”

    千瑶没应声,只笑了笑,就端起茶盏吹了吹,然后轻轻喝了一口。

    梅氏正要接着说自家闺女的招人喜爱处,不想忽然就听到外头起了一阵喧哗,随即就瞧见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风一样地卷了进来,忽的就将手里的东西摔到自己跟前,并喝骂了一句:“梅采薇,你给我的这是什么东西!”

    千瑶吓一跳,忙就将手里的茶盏搁在几上,然后看了冲进来的许氏一眼,又瞧了瞧那被摔在地上,撒了满地的香料。她还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梅氏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笑着走到许氏身边道:“六嫂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眼下不是应该小心身子的时候么!”

    “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许氏指着那地上的香料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今日你要么把那五百两退回来,要么把正经一等品给我替上!”

    “六嫂这意思我可是不懂了。”梅氏在千瑶面前被许氏推了一把,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便扭着腰走过来坐下道:“早就银货两清的事,六嫂这会却跑到我这胡说八道,到底是哪的理呢!打量我这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好欺负呢!”

    听了梅氏这话,许氏忽然笑了,只见她慢条斯理地卷起自个那绣着蔷薇花的衣袖,然后道了一句:“我今儿就是过来欺负你的!你瞧好了!”

    她声音一落,桌上一对青花双耳瓶就落到地上,碎了。

    接着是玛瑙缠枝碟,玻璃花盏,汝窑笔筒,粉彩圆盘……一件一件,毫不客气地直往地上摔!

    梅氏尖叫出声,就要扑上,却早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抓住了,门口那也被许氏带过来的两个肥头大耳的婆子堵住。

    “九弟妹,你快阻止她,快拉住那个疯婆娘啊!”

    千瑶置若罔闻地坐在那,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着那满地的碎片,看着依旧不见停手的许氏,心里连连惊叹,原来还能这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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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千金之躯,却意外穿越到丫鬟身上。
再回头,原先的自己赫然立于眼前!
一夕之间,父母、身份、地位,姻缘,皆被别人侵占!
骄傲如她,怎样才能劈开困境,回归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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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文《名门喜事》《玄幻笔记》荣华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华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华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