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可儿的怨念
readx;信号发出没多久,严固便赶到了。
严固是最近请的工匠中的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已是小有名气的木匠了,做事严谨快捷。最让林慧赏识的是,此人话不多,但听明白话的本事很好。一个吩咐下去,能执行得又快又好。
这次上山为滑翔做准备,便是严固一道帮忙作为助手。
其实林慧上午便到达了燕晗山一带,详细地踩了点儿,做了充分的准备。
虽然滑翔翼是一项比较安全的运动,但是天空不会原谅任何过错,还是小心为上。
降落地点预备了几个,这里是其中一个。
“你来得好快?正好在附近么?”林慧为严固的速度表示惊讶。林慧本以为严固会呆在预备的几个降落地点的中间位置,那么赶到任何一处都不会用太多的时间。
“跟着风走。”
这简直是惜字如金的风格啊。
林慧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严固应该是帮助自己起飞之后,便下山来,一直跟着风向预判自己降落的地方,所以才能到得如此快。
不是巧合。
能人啊!
要不是工匠的社会地位还算不错,林慧真心想把这人买下来。
唉,入乡随俗,自己也动了买卖人口的念头了。林慧心中哀叹了一声。再想到出山还要走挺远的路,不禁又哀叹了一声。
谢信哲当然看到了空中飞窜而起的红色讯号,不过等他和几个坚持不懈的好事者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只剩下少许痕迹,表示曾经有人停留。
林慧和严固早已走了。
本来林慧只想带走翼面,将已经坏掉不能用的骨架扔在原地算了。
严固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坏的地方有用。”
嗯……林慧眨了眨眼睛,慢了一拍才弄懂,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可以翻译成:损坏的地方可以仔细研究一番,对今后的改进有用处。
有道理。
林慧同意了。
当然,前提是严固扛着这些东西。
快到自家马车停着的山脚的时候,大兴飞回来了。
大兴看起来有些累的样子,大概一下子撒欢过头了。
爪子下头还抓着一只野兔,扔在林慧脚下。
啊哈!小可儿一下子从车上蹦下来,她早已等了半天了。冲上去将野兔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林慧也乐了,天上掉下来的野味啊。
没想到大兴这么有能耐,现在就能抓兔子了。
黄厚东带着自己的随从们也出山了,见到林慧的马车,黄厚东咬咬牙,抖了抖缰绳,迎了上去。
林慧很想不理他。
这次飞行的事情,走漏了消息,还辗转传得十分不堪,跑不了谢黄二人的事儿。
不过扶着车厢门的手还是放了下来,露出个笑容来。
装呗,谁不会啊。
“啊呀,贤弟好厉害!”黄厚东在马上拱了拱手,笑呵呵的打招呼:“这次为兄可输惨了!日后你可不要难为为兄才是啊。”
这话意带双关,既可以是说赌约,也可以是说其他。
“黄七公子说的那里话,不过大家玩笑,何必放在心上。”林慧也不含糊:“小弟在南邬城中,还仰赖大家给脸多多照拂。”
还想再寒暄几句,谁知小可儿在旁,撅着小嘴儿扯了扯她的衣襟:“黄公子刚才都不理我,谢公子都比他和气些。”
小可儿的声音不大不小,说是跟主子说悄悄话也行,偏偏还能让黄厚东听见。
这个……黄厚东脸皮再厚,也有点儿撑不住了。打狗还要看主人,适才确实没搭理小可儿,这小家伙儿可真记仇啊……
林慧听了小可儿的话,当然假装黄厚东听不见的样子,只适当地把脸儿板起来些,说了几句天黑了得赶回去之类,便上车走了。
谁愿意吹着秋风饿着肚子陪你说话啊。
咱们交情不深好不。
老周媳妇准备了热热的酒酿丸子。甜甜的酒酿,滑溜溜小拇指肚大小的丸子,精致弹牙,窝在底下的荷包蛋,简直是对肚子的奖赏。
林慧先喝了一碗,还想再要,老周媳妇却不给了,端上正餐来。主菜是砂锅红烧肉,入口甜软即化,糖色鲜亮,用的肯定是冰糖。林慧连吃了两块儿,又扒了半碗饭,才开口让老周媳妇给严固也送些菜过去。
工匠们的伙食不错,不过和主子们的还是有差距的。
老周媳妇笑着应了。
今儿这两位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看神色事情很顺啊。
严固却没有林慧那么疲累的样子。年轻的小伙子,体力总是好些。
老周媳妇打发新请的帮厨丫头小美送菜去过的时候,严固正盯着损坏的骨架研究。
这骨架当然不能用了,损坏的太厉害。
有的地方彻底折断了;有的地方虽然没断,但也明显裂开;还有的地方看着还好,其实也受了内伤。
断折的方向,裂纹的长短,都能看出好些东西来。
小美看着严固专心的样子,有点儿好笑。
这木头还能看出花儿来?亏他这么用心。
从严固的屋里出来,小美碰上了正好倒水的小红。
虽说不能天天洗头洗澡,弄点儿热水擦擦身子,小红是每日必做的,只是今日比平常早了些。
“送东西去了?”小红问了一句。
“嗯。”小美挺高兴,自己来这宅子里帮忙才两日,人都不熟,见小红主动和自己说话,心里感觉舒服:“严大哥跟着公子出去忙了一日,周婶子说,公子让给他添菜。”
“加菜啊,那他一定很高兴了。”小红有意无意地引着话头。
“哪儿啊,我把饭菜给他端过去,跟他说了半天这些饭菜的来头,可是和主子吃得一样呢。结果他就嗯了一声,连个谢字都没说。”小红扁了扁嘴,觉得这位眉毛浓浓的严大哥或许是累了。
“那他同屋的人呢?还不跟着沾沾光。”
“咦,小红姐姐不知道?除了严大哥,别的工匠今日都回去了啊。好像说是事情做完了。”
小红当然知道,呵呵。
两位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在院子里头说着话,小美瞄着严固的屋子,想着过一会要是严大哥自己不出来,自己就进去收碗碟。
小红则想着,不知这人会不会自己把碗筷拿出来。
院门被拍响了。
第三十二章 不速之客
readx;门敲得结实而有节奏。
如今看门的也是新请来的。
马婆子说是婆子,其实年纪刚过五十,身子还不错,除了看门,还能兼任赶车。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从前过继了一个儿子。后来儿子跟人家出去跑生意,便一直没回来,也不知生死。
本来按林慧的意思,能签活契请人的,就尽量签活契,大家都灵活方便,而且自己心里也过得去。不过马婆子坚持要签身契,她寡妇人家坚持了这些年,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希望能在此终老。林慧也就依了她。
万事皆可两面来看。若是做得好,人本分,本来也打算一直留用的,让她安心也好。若是有异心做坏事,有身契在手,收拾起来也容易。
马婆子打开门,一时竟没见到敲门人的脸。
这位敲门的身量可不矮,大概能有六尺上下,身板笔直,腰上还配着刀。
后头影影焯焯还有七八位,样子都和这位敲门的汉子差不多,夜色中看不甚分明。
这个……马婆子立即判断出这些人是军人。
“这位军爷……”马婆子招呼一声,将腰弯下去些,她可不想挨上一脚什么的。军爷见过不少,从来没有和气的。
“林神医是住这儿么?他在家不?我家公子来访。”前头问了两句,却不是真正问话的意思。
自然早就打听明白才过来的。
“公子……在家。”马婆子不敢撒谎,自个儿是看门的,主子出入当然得心中有数,总不能说不知道,没得了吩咐也不能说不在家。
不等马婆子进去通传,小可儿出来了。
“谢公子好!”小可儿认得,那位站在几位随从中央的,就是谢信哲谢公子。
“我家公子今日劳累,已经睡下了。”
认得不见得有好结果。
谢信哲默然。
劳累?嗯,应该是真的。
睡下了?未必吧。
谢信哲有点儿发愁,若说心下没那么点儿愧疚,倒也不是。
可是现在怎么破?
论交情,呃,半点儿没有。真要说有,也是自己欠人家的。
上次小林神医的妹妹过府来,给自家妹妹写了方子,虽说都是些吃食,想着倒也吃不坏,也就用了,不想妹妹竟然当真大好了,身子好了,性子也好了。
之前自己一心以为,这位林姑娘是变着法子要进府来,还跟自家妹妹多少透了些风声,如今妹妹还盼着林姑娘进府和她作伴儿呢。
谁知这小林神医不光医术出神,连飞天之技也是出人意料,居然真的在燕晗山飞了大半个时辰之久。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玩乐乃是末节,这飞天之技若是用在军中,当真是如虎添翼!这可是真正的“翼”!
就拿攻打羯山来说,因为其城池多是依山而建,一则仰仗地势,二则也能从山中多少弄些野味杂果之类的补给,三则也可作为最终逃匿之所,故此攻打极其困难。
若是有飞天之技,则无需用人命去填厚重的石头城墙了,乘夜色从山中飞入城里,只要一两支小队精兵能够功成,内外夹击打开城门,则城破矣!
面子算什么?!
谢信哲狠狠心,跨前一步,伸手去摸小可儿的头,笑道:“即便睡下,也是刚睡下罢,我有要紧事找他,你去跟他说一声可好?”
所有的长随集体木雕化。
这是咱们公子?
这真是咱们公子?
这真……真……真的是咱们家的大公子?
从来没见过如此的和颜悦色,更不用说,不过是和人家一个不知有没有十岁的小童儿了。
小可儿对谢信哲的印象似乎还不错,虽然退开一步,不让摸头,但还是笑嘻嘻道:“公子真的睡下了,他还特意嘱咐我,无论谁来,都不用打扰他睡觉呢。”
谢信哲失望地直起腰,无论真假,人家不愿意见的意思很明显了。硬闯显然不太合适,软磨……见不着人也磨不成。
留下一名随从守在门口,谢信哲只得先回去了。
他去找黄厚东。
他们俩自观雨亭分开,一个去追寻林慧,一个去山脚守候,之后便没能碰面。
黄厚东不在家。
此时黄厚东正在瑶池。
瑶池是个好地方。
男人的好地方。
“黄七少爷,您的要求可不低啊。”卢娘子笑道。
作为瑶池的妈妈,风韵犹存的卢娘子,一点儿风尘气息也看不到,此时此刻,她是个生意人。
大生意。
“要求低还用找你。”黄厚东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对桌上精致的果碟和点心视而不见。
“到底有没有,给个实在话!没有我立马去找别家了。”
“有自然是有的,得这个数。”卢娘子伸出保养的水嫩嫩的一双手,又反复翻了一下。
“三千!”黄厚东抽了抽鼻子,虽然他一向视钱财如粪土,却也知道三千不是个小数目。
“我的爷!这可是原装货,若不是爷开口要,我这里可以收好些……”卢娘子一根根手指竖起来,数说着她的潜在收益和现实损失。
黄厚东全然没听进耳朵里。
“叫出来我看看!”
如此激动与郁闷相混杂的一日,以美人儿收尾,也应该算圆满了。
林慧觉得这一日当真是非常圆满。
风,像情人的手,带着那么点儿粗鲁,顺着领口进来,从脚心儿出去。有时将自己托到高处,有时让自己滑向低谷,起起伏伏之间,那种心情,当真是难描难画。
所有的繁难,都仿佛过眼云烟。
挥洒天地间!
感觉真好!
她在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冲上云霄那一刻,美妙得不想醒来。
不过有一双小手儿,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还是将她推醒了。
“怎么?”肯定有事儿,不然不会打扰她休息。
“嗯……”小可儿皱着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来了一个……人。”
“哪位来做客?昨晚不是交待了吗,不让他们进来。”林慧还有些迷糊,慢腾腾说道。
“这位不知道算不算客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婶子让我进来看看姑娘的意思。”小可儿退后了一步,垂手站着,有些难过,觉得林慧刚才说的话,意思是责怪她了。
不知道算不算客人?
那是个什么人?
第三十三章 小凤仙
readx;好在林慧已经睡的差不多了,起身才发现,当真是日上三竿,已是巳时三刻了。
来的是个姑娘。
谢信哲的随从守在门口,足足守了一整夜,本以为自家公子会派人来接班,没想到接班人没见到,自家公子更是没有踪影,却见到一乘小轿姗姗而来。
轿子不大,就是二人抬。
随轿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轿夫放下轿子,小丫鬟扶出一位带着帷帽的少女来。
虽说只是走了几步,却也能看出,那女子身型娇媚,体态婀娜,不是一般人。
那位随从登时倦意全飞,从藏身之处略探出半个身子,要仔细看清楚些。
那女子站定了,只让小丫鬟去叩门。
马婆子老早就准备好了,连早饭都比平日多吃了些。
公子昨晚特意嘱咐了,若是某些人来,要如何应对。可千万别弄砸了。
可是,门外的,既不是黄某人,也不是谢某人,更不是谢黄联袂而来,只有主仆两位,嗯,还都是姑娘。
马婆子本不想让她们进来,可是在门口时间略长,便有路人张望。那位打昨晚便藏在门口大榕树后头的,更是落足了眼力,还走近了些,堪称明目张胆了。
请示了老周媳妇,马婆子便让人进来了,且让在外院儿先坐着,没让进内院。
老周媳妇过来问了几句,也觉得头疼,只得打发小可儿去请林慧了。
林慧没急着见人,先问老周媳妇怎么回事儿。
“什么,我的?!”林慧有些晕菜了。
“是。”老周媳妇也晕着呢,“奴婢看过身契了,确实是卖给公子的。”
连身契都带过来了。
“谁卖给我的?”
“身契上头没写,这个当真要知道,得到官府去查。”老周媳妇对这些倒是门儿清,她可被卖过好几次。
“不过那姑娘说,她原是卢娘子家的。”
“这位卢娘子又是什么人?”
“那姑娘不肯说明。她只说自家姓高,叫做凤仙。平日只唤做小凤仙。”
小那个凤仙……好熟悉的名字。
林慧大概明白了这位姑娘的出身。
好吧,先见见再说吧。
林慧心里有些好奇,真正的青楼姑娘是啥模样哩?
能被用来送人,想必不差吧。
小凤仙不差。何止不差,简直是顶级货。
林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真心被惊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子的容貌惊住。
美人儿当然见过,上辈子自己颜值不算高,对容貌不免更加在意些。那些什么班花校花之类,都仔细打量过。偶尔碰上个小明星,也狠狠地多看两眼。
其实吧,电影电视上那些完美无暇的美女,现实中并非如此。林慧总能将美女挑出毛病来,不是眉眼儿不够精致,就是皮肤有斑点,再不就是气质不行。
可这位小凤仙,一时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最惊讶的是,人家坐在那里,低眉敛目,任君观看,稳稳当当,绝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哎呀,这位爷,奴家好想你啊”的形象。
自己一定是被电视毒害得太厉害了。
林慧心里感叹了一声,原来真正的青楼姑娘,还真有美女啊。
小凤仙心中暗喜。
自从八岁被继母骗到城里卖了,这些年,简直不堪回首。
小凤仙知道自己很美。
她是瑶池今年预备的头牌,本来下个月就要出台作为花魁被梳拢了。
按原定的路线,和无数前辈一样,小凤仙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今后的命运。
昨晚匆匆被妈妈叫出去的时候,小凤仙忍不住浑身发抖,连路都快要不会走了。
是要提前被客人梳拢么?
这个客人怎么样?
能让妈妈如此心急,连下个月的花魁会都等不得了,必定是个大金主。
有银子的大金主,不是经商的中年老爷,就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少爷。
自己会遇到个怎样的呢?
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按照从小的训练,给客人行礼、倒茶、递果子,还尝试着抛了个媚眼儿。
这种心境之下,媚眼儿媚不媚的就不知道了。
如果给客人印象不好,就算自己是预备的红牌花魁,一样会挨罚的。
瑶池罚人的法子,她见识过。
上个月,一位当红的姑娘得罪了京里来的重要客人。妈妈当时就叫进来几个看场的汉子,将那姑娘剥去衣裳,按在桌上——这样客人能看得清楚些。
当时在院子里闲着的姑娘全部被叫过来,轮流上前去,人人动手,用两尺长的竹板,每人狠击五下。
这是不光让人疼,还让人脸面丢光。
按规矩还不许哭,只能求饶。
客人肯饶才能停。
打完一轮,客人没点头,又打了第二轮。
眼看第二轮要打完了,那姑娘哀求得嗓子都哑了,客人才摆手表示算了。
妈妈并没有完全算了,还让那姑娘跪在客人旁边,服侍客人和新派过去陪客的姑娘。
小凤仙和几个年纪差不多即将出台姑娘都被叫过去旁观。
其实她觉得那姑娘挺冤的。
规矩如此之严,其实瑶池的姑娘都不敢得罪客人。可那客人非说闻到不雅的味道,必定是那姑娘放的。就算真是她,这也是没法子啊。谁让这位客人来头大银子多呢。
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她对黄厚东的印象不错,这位少爷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样子不错,而且特规矩,动手动脚不用提起,根本离着有三尺多远呢。
可是这位少爷把自己仔细看了半天,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然后呢?
然后今儿一早,妈妈就过来说,已经把自己卖掉了。
买主就是昨晚上的那位少爷。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下一个消息又来了。
那位少爷是买来送人的。
这个消息不太好。
主要是未知。
不知道真的消受自己的是哪位。
不过从人家一大早就跑衙门办好身契的情况来看,收件人应该很重要。
小凤仙站起来,认真行了个福礼。
如此重要的收件人,还如此俊美,当然要认真对待。
礼物要有礼物的自觉。
第三十四章 狠不下心的麻烦
readx;林慧扶了小凤仙一把。
如此美人儿,总要一亲芳泽嘛。
小凤仙的手绵软柔滑,握着非常舒服。
林慧的指甲在小凤仙的手心里轻轻勾了勾。
调戏女孩子,嗯,应该是这样的。是吧?
林慧心里偷偷笑了。
看着小凤仙睁大的凤目、半张的红唇和一下子泛起红霞的脸颊,林慧索性放声笑了起来。
啊哈哈,这实在太有趣了。
难怪纨绔们都有向恶少发展的趋势。
笑了一回,林慧敢紧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有拉拉的倾向?还好,一点儿飞禽大咬的想法也没有。
林慧笑眯眯地坐下来,和小凤仙妹妹慢悠悠地聊天。
既然是送来给我的,那就随我意就是。
小凤仙接受过无数的训练,甚至场景模拟,以招呼各式各样的客人,迎合一下林慧这样的年轻公子,简直是小菜一碟。
二人说得还挺热乎。
不久,大家都弄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从小凤仙描述的人来看,应是黄厚东无疑。林慧有些头大,主要是心里还不怎么想理睬这个家伙,可人家送了这么一份儿“厚礼”,自己还拿着份儿,似乎有些不应该。
看林慧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小凤仙借机又将这位林公子好生打量了一番。
好模样!
就是……以小凤仙的专业水平,当然发现了,这位林公子居然……化了妆!
这个,也太爱美了吧。
确实有些男子注重仪表,熏香傅粉甚至簪花不一而足,至于头发胡子亦有诸多变化。只是林公子和那些人不同,他的妆画得相当高明,颇有裸妆的效果,若不是专业人士,常人极难发觉。
这说明,林公子自己也堪比专业人士!
一位如此爱美的男子,应该也会怜惜美人儿的吧?
小凤仙心思百转,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林公子显然是读书人,而且医术高明,相貌出众,脾性虽然一时摸不透,看起来也还温和。给这样的人做侍妾,是极好的出路了。
“不行!”谁知眼前的林公子思索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还是将你送回去吧!”
送回去?!
小凤仙脸都白了。
送回哪儿去?
回瑶池去?还是回昨晚那位少爷那里去?
小凤仙只觉得两腿发软,浑身无力。好不容易得了个看起来挺好的归宿,人家还不要自己!
不过直觉告诉她,不要跪下去哀求。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从林公子与宅中下人说话的情形来看,林公子不见得喜欢这一套。
小凤仙硬撑着,抖着嘴唇说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跟她一起过来的小丫鬟却没那么坚强了。
十一岁的苗苗在瑶池也呆了两年了,因为长相不过是中上,在瑶池这样的地方,中上等的人才简直拎不起来,所以并没有被当作姑娘培养,而是拨在小凤仙身边服侍。
小凤仙是个不错的主子,不像别的姑娘,被教导妈妈打骂了,回头便拿身边的人撒气。
不过混迹在瑶池这种地方,苗苗的日子也实在不能称之为好就是。
今儿一大早得知姑娘被卖掉要送走了,苗苗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一则为姑娘急,一下子被卖了,也不知要去什么人家;二则自然是为自己,姑娘走了,自己也就跟着要换主子了,哪能这么好运气,又碰上个好的呢。
好在姑娘上轿的时候,卢妈妈想了想,大概是客人银子给的足,也可能是觉得姑娘孤身出门不好看,居然大发善心,买一送一,让自己跟着过来。
当时苗苗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又烧了高香,才有这样的福气。
刚才姑娘和林公子说话,苗苗也没闲着,除了偷看眼前的年轻公子,还将这院子、这房子、这往来的人等,都看了个全。越看越高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可是,一转眼,林公子却说要将姑娘送走!
姑娘被送走,自己也会一道被送走!
苗苗觉得自己的脊梁似乎都被抽走了,顺势像麻袋一样咕咚一下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林慧的腿。
不走,绝对不走,踢也不能走,打也不能走!
苗苗心中所想并没有喊叫出来,不过林慧从她抱得死死的双手中感觉到了她的意思。
林慧动了动腿,想把腿抽出来。
没成功。
“苗苗,快放开林公子。”小凤仙赶紧去拉苗苗。
当真惹恼了林公子,事情更加没有转圜的余地。
苗苗放开了手,跪坐在地上,仍然没出声儿,不过脸上已经流了好些泪,顺着脸颊直到下巴,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裙子上,渐渐湿了好大一块。
三个人僵在了这里。
老周媳妇见状赶紧过来,扎着手站在一旁,没得吩咐不知道要不要上去强行将苗苗拉开。
林慧觉得脑袋很大。好像,送回去确实有点儿麻烦啊。
要说送回瑶池去吧,其实人已经跟瑶池卖断,没什么关系了,而且青楼这种地方,基本上就是火坑的别名,林慧也做不出推人进火坑的事情来。
要说送回给黄厚东吧,他肯不肯收另说,林慧现在根本不想和他打交道。不管怎么说,自己脸皮没人家厚,力气没人家大,拼爹什么的更加不用提起,还是回避比较好。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这位神女不是自个儿请来的,想送走一样很难。
被送个美女,大概算是件雅事。换个人儿,只要是个男人,早就喜上心头,直接推倒了吧。
看来黄厚东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送个顶级美人儿,什么气儿都该消了,什么仇都该算了。
林慧叹了口气,让老周媳妇先给这二位安排个地方住下。
小凤仙利索地拉起苗苗,跟着老周媳妇走了,对于被安排的小偏厦子,一丁点儿的不满都没表现出来。进去了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呆着,要不是晚饭的时辰,苗苗出来了一趟端饭菜,简直毫无存在感。
只是存在感这回事儿,对于美女来说,不用刷,自然就有。
隔日一早,请客的贴子便送上了门来。
恭贺林辉公子喜纳花魁为小星,备酒凤凰楼为贺。
第三十五章 莫名
readx;邀请人自然是谢黄二人。
对这个邀请呢,林慧本来是拒绝的。
美人计是没用的,也许美男计才合适。
呵呵。
并不是林慧要拿架子,或是还在生气。
自己一介小民,算是有个童生的身份,还是黄家帮忙弄的,有什么资格拿架子?
生气么,那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划算。
林慧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离预想的道路有愈行愈远的趋势。
来到这个时代,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也不满一年,很多东西都要安排,但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是富足而闲适。
特别是闲适。
早在上一辈子,便已经厌倦了为生活而奔波。
曾经有一次,和朋友聊天,不知是说起买房还是说起买车,她说道:“等挣够了钱,有房有车了,就提前退休,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结果朋友问她:“你觉得要有多少钱才算足够,可以退休了呢?”
她张开嘴,却说不出答案。
数字太大,不现实;太小,不够。
重来一次,她不想再继续同样拼命工作努力挣钱的日子了。
按林慧这阵子整理思绪定下的路子,还是以医技为主线,凭自己的本事,一定能过得不错。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照顾好自己,能实现以医济世就相当不错了。
而滑翔这件事儿,作为业余爱好,林慧并不想放弃。是否能做别的用场,她有些想不明白。
因为材料和经验的限制,若是当真用在军事用途,其实还是有相当的风险的。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自己这位玩票的业余人士还是不要乱掺合了。
出于种种考虑,林慧并不想去什么凤凰楼,也不想和谢黄二人走得太近。
不是一个圈子的,挤在一起难受。
走马章台醉卧美人膝的应酬,自己又不是真正的男子,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虽说拒绝,回帖还是要的,而且写得客气委婉。
任何时候,除非绝对必要,不能当面撕破脸皮。
回帖送了出去。
黄厚东上门来了。
这家伙倒是很光棍,推开门口的马婆子,绕开奔过来的小可儿,自管进来了。
毕竟是黄家的七少爷,谁也不敢硬拦着他。
“小林神医!林老弟!”黄厚东在院子里就直着嗓门叫起来:“我知道你在呢,你不出来我可自个儿进去啦!”
这什么人那?
林慧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可小凤仙还留在宅子里头呢。不中美人计是一回事儿,既然让人留下了,那多少总得领点情。毕竟小凤仙可不便宜,黄厚东确实还是有那么点子诚意的。
见林慧出来,黄厚东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笑道:“林老弟,怎么?真的生哥哥的气了?”
林慧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许哥们儿搂一下肩膀,或是拳头捣一下胸口之类,是很熟稔的意思,可咱……不是哥们儿啊。
姐们儿也不是。男闺蜜也不是。啥也不是!
“咱们书房说话去。”林慧借着吩咐人倒茶的手势,轻轻要挣开黄厚东的手臂。
“书什么房啊,走走走。”黄厚东一点没有放手的意思,搂着林慧就往门口去:“凤凰楼的包间儿都订好了,这可不是谁都能订得到的,谢老大和嘉儿妹妹都过去等着了,你也别娘们儿似的拿捏了,有什么话,过去说,过去说。”
林慧实在不愿意跟他拉拉扯扯的,只好顺势跟着走了。
不过对于黄厚东提出带上小凤仙的建议,则是坚决拒绝了。
黄厚东倒也没坚持,醉翁之意不在酒,能把小林神医拉去,就算成功,小凤仙什么的,不过是个由头。
匆忙之间,也没法儿坐自家的马车了。
黄厚东的马车相当的宽敞,就像个小房间。座位宽敞舒适,就算躺下来休息,位置也足够。和上次黄家送客的马车想比,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车子走起来又快又稳,轻轻的晃动令人十分舒服。
不知从什么地方的暗格里,弄出一壶温热的茶来。黄厚东倒了一杯,紧靠着坐在林慧身旁,笑嘻嘻直递到嘴边儿去:“好兄弟,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哥哥的不是,你喝了这杯茶,一切揭过去如何?”
林慧只觉得呼的一下子,身子里的热气直奔脸上去了。
不用照镜子,她知道自己的脸必定红了。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软语小意地说话。
这黄厚东怎么还弄出贾宝玉的格调来了。
厚黑是门学问。
林慧自愧弗如。
别别扭扭的接了茶,林慧只管岔开去:“看你说的,哪儿有什么事儿啊,何至于此。你有好茶我自然是要喝的。这凤凰楼可远么?”
黄厚东见她接了茶,放下心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身子往后一靠:“别提了,这两日我给谢老大骂得不行,什么都怪在我头上了……,我爹也跟我过不去……,其实我也没使什么坏啊,不过略透了点儿消息而已。你放心,我知道还有些见风使舵推波助澜暗地里使坏的家伙,包在我身上,非让他们后悔不可。”
听着这家伙话痨似的念叨,林慧倒没什么同情之意。
不作就不会死。
听来听去,本来有些疑惑的地方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你妹妹……”黄厚东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马车里头光线昏暗,只见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真心抱歉!谢老大也懊悔得紧。如今嘉儿妹妹也好了许多,吵着要请林姐姐过去玩儿呢。说起来,你们就兄妹两个在这里,怎的还分开住?”
“妹妹喜欢安静。”林慧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厚东,“嫌我这边儿总有闲杂人等往来吵得慌。”
黄厚东摸了摸鼻子,敢情自个儿是闲杂人等。不过,如今知道那位林妹妹说的是大实话,并不是什么使心机耍手段之后,心中痒痒的,觉得那位林妹妹真是……特别呢。
想起那日见到林妹妹下车的模样,不过是寻常的出门衣裳,也没戴什么抢眼的首饰,偏生那一眼看过来,乌黑乌黑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让人觉得心里莫名的安宁,偏生熟悉得很。
黄厚东看着眼前的小林神医,居然看住了。
兄妹俩,真像。
第三十六章 不想遇见的人
readx;凤凰楼不是青楼,是酒楼。据说老板是兄弟二人,兄长称作赵元凤,弟弟则是赵元凰。
二人都本是读书的士子,举业无成,因爱好美食,索性自家开了间酒楼,倒是极会迎合读书人的口味,生意甚好,一座难求。
黄厚东和林慧来到的时候,便见到门口熙熙攘攘有好些人。
这么热闹?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果然,站在前头的女孩子,看着十分熟悉,虽然戴着帷帽,还是能认出来,竟然是谢敏嘉。
适才黄厚东提过,谢家兄妹应该都会先赶过来,怎么在门口不进去?
谢敏嘉年纪小,只是站在前头,有点儿不知所措。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却不是吃素的,正与凤凰楼的知客吵,周围的却都是等位置的食客,顺带看热闹的。
见到黄厚东,谢敏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扯住了黄厚东的袖子:“黄七哥,你来的太好了!我哥正要出门,来了一位客人绊住了,让我先过来。谁知订好的房间给人占了!”
这包间是黄厚东让人订的,听谢敏嘉如此一说,登时脸上有点儿下不来,觉得这凤凰楼扫了自己的面子。
不过凤凰楼也不是头一天开张了,这南邬城大大小小的富贵人家都认得,怎么敢让人占了自己的包间?
见黄厚东十分不善的眼光望过来,那知客赶紧抛开谢敏嘉的丫鬟,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脸的无奈相。
“黄七少爷……”那知客才称呼一声,刚要解释,黄厚东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了,得了,你就说是谁就行了。”
在这大酒楼做知客,若是没点嘴皮子交际手腕,正经是吃不开的。那知客已有四十上下年纪,团团脸儿,一副福相,此时满脸是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见黄厚东问得直接,犹豫了一下,凑近一步,低声道:“是安邦侯的小儿子。”
嗯?安邦侯的小儿子?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黄厚东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用知客解释,大概情形猜也猜的出来。
凤凰楼因为生意好,从来包间都是满的。不过有一间最好的房间,乃是东主赵元凤和赵元凰的私人包间,既不对外,平日也不接受预定。不过有贵客临时急用之时,倒可以通融一下。
因黄厚东是熟客又要得急,和赵家东主都是相识的,故此便将这间订给了他。
可这世上偏有一种人,无论什么都非要是最好的。
安邦侯的小儿子就是这种人。
安邦侯萧亨达已是年过半百,从前跟着皇上征战江山,立下了好些功劳,几个儿子都战死了,现在的两个儿子是新朝平定之后出生的。
长子萧世安是万始元年出世的,因哥哥们都不在了,故此立为世子。
小儿子萧世勇比哥哥小三岁,从小娇养,如今正是惹事儿的年纪。他的“光辉”事迹,黄厚东可没少听说过。
估计这位一到凤凰楼,就看上了最好的包间,也就是黄厚东订的那间了。
看上了,那就没说的,自然就占了。
凤凰楼当然不敢惹这位,估计现在已经好酒好菜地伺候着了。
黄厚东犹豫了一下。
他当然不怕萧世勇,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半大孩子罢了。别说萧世勇,就算他哥哥,安邦侯世子萧世安来了,黄七少爷也不会怕。
只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好呢?
要不先文后武?
他一边想一边往里头走,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小子把自己的面子下了。
包间,一定得弄回来。
走了几步,黄厚东发现,自己好孤单的说。
谢敏嘉是女孩子,自然没有跟上来。要不是凤凰楼门口不能停马车,马车将人送到就走了,谢敏嘉早就回车上去等了。
可是,林辉怎么也不过来?这次请的就是他啊!
林慧听到“安邦侯”三个字的时候,便觉得无数羊驼飞速跑过,身上好像忽然多了好些蚂蚁,登时不自在起来。
自个儿从西京走了两个多月,不就是想离那个什么安邦侯世子越远越好么?
怎么到这个都快出了国境的地方了,还能碰上他弟弟!
她站在门口没动弹,听着谢敏嘉和丫鬟们商量,要不要把车子叫回来,做好随时换地方走人的准备。
林慧也很想走人。
恰在此时,一位中年男子疾步走了出来。
尚未到黄厚东面前,已开口招呼道:“黄七公子!黄七公子!”
黄厚东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赵老板,如今怎么说?”
原来这位便是凤凰楼的老板之一赵元凰。
看到赵元凰,虽然心中有些不安,林慧还是有一种好奇的感觉。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子的胖?
林慧总觉得胖子似乎和顺眼比较难统一,特别是男子,若是过于肥胖,总是让人联想到肥头大耳、脑满肠肥、大腹便便之类,略好些的也就是膀大腰圆。
可这位赵元凰却胖得十分匀称,身上穿的衣裳虽不是十分华贵的布料,却裁剪得极为合身,兼且行动灵活,表情生动,嗓门洪亮,让人见之可喜。
不愧是开酒楼的,这人一见便让人想起“美食家”来。
赵元凰极熟络地拉住黄厚东的手,笑道:“啊呀,真真儿是不好意思,今日居然慢待了黄七公子。已安排了上好的包间,公子给我小小面子,还请移驾过去。”
就是说原来的包间还是让给萧世勇算了。
黄厚东扭头看了林慧一眼,只见这位小林神医竟是连连点头,觉得怪怪的。
小林神医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颇有些不阴不阳的意思,现在倒现出些着急的模样来。
既然主客都同意了,黄厚东也只能答应了。
萧世勇一则年纪小,二则老爹的身份高,真的有了冲突,总是不美。毕竟如今黄老爷子还没有起复,这拼爹不免有些下风。今天丢了面子,改日再找回来便是。
新的包间确实如赵元凰所说,也是上好的。估计凤凰楼给了原来的客人一些赔偿,匆匆让出来的。
刚刚落座,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第三十七章 都撞一块儿了
readx;进来的却是谢信哲和一位少年。
林慧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只见那位少年头戴五梁金冠,压着一头黑漆漆的头发,更映得金光灿烂;绾着流云纹如意碧玉簪,簪头一颗红宝石流光溢彩;身穿大红织锦银鼠皮镶边的长袍,金丝挑绣着花开富贵的纹样;腰系一根寸许宽的革带,上头挂着宝蓝的元宝荷包;脚下一双小鹿皮靴子,配着赤金的搭扣。
脸上一双瑞凤眼,精光四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正是一副养尊处优惯了的少年纨绔模样。
谢信哲还没开口,那少年倒走前一步,朗声笑道:“哎呀,今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小弟的不是,先自罚三杯!”
说着自有跟着的人端上酒来,那少年毫不含糊,竟真的连饮了三杯。
黄厚东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你这老侯爷的宝贝疙瘩,跑到我们南邬抖什么威风?连我的面子都敢扫,几杯酒就想糊弄过去,没门!赶明儿见了你哥和你老子,非得说道说道不可!”
那少年浑似没听见,跟个皮猴似的,自管在黄厚东旁边坐了,笑道:“我这不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嘛。谢大哥说今晚在凤凰楼请个极重要的客人,让我也跟着长长见识。我这想着,既然是重要客人,自是得要最好的包间了。急急忙忙赶着先来了,把包间弄到手,还想着能卖个好呢,谁知差点儿挨谢大哥的大巴掌!”
谢信哲却在林慧身边坐了,满面春风招呼道:“这位必是林先生了,你们兄妹果然相像。”
上次见到“林辉”,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追,根本没看清出。
黄厚东连忙抛下那少年,介绍谢信哲与林慧相识。
林慧肚中暗暗好笑,不过“林辉”与谢信哲确实是没正式碰过面的,打叠起精神和谢黄二人寒暄。
那少年却也笑嘻嘻凑过来,站在谢信哲后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只在林慧身上打转。
林慧不禁紧张起来。
这少年大概就是安邦侯的小儿子萧世勇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这位已经“故去”的嫂子呢?
其实萧世勇倒是确实见过原主儿的,只是那时是在哥哥大婚的时节,新娘子浓妆艳抹的,见过和没见过也区别不大。而这位新嫂子据说性情极其贞静,婚后就被哥哥深藏起来,再不久索性送到西京别院去了,所以并不熟识。
见林慧望向那少年,谢信哲回手在那少年的额头上打了个暴栗,喝道:“都是你不晓事,也不好生问清楚弄明白,急哄哄跑过来,将好好的事儿弄得不像样,还不快跟林先生赔礼!”
那少年缩头避开,笑道:“谢大哥,饶我罢,再饮三杯便是。”
谢信哲不理他,只跟林慧道:“这是安邦侯的小儿子萧世勇,给他老子纵得不成样子,如今跟着我。”
林慧半垂着眼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谢信哲干笑了一声,转头去看黄厚东。
黄厚东会意,却转头去看谢敏嘉。
这个时候,还是小姑娘出马比较好。
谢敏嘉会意,笑道:“林哥哥,上次林姐姐过来,当真多谢她了,如今我可好多了。正想着过两日去拜访林姐姐,还有好些事情请教呢。林哥哥回去可帮我跟林姐姐说一声儿才好。”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哥哥姐姐的一通说下来,大家都笑起来,气氛登时好了许多。
萧世勇今日摆了个大乌龙,忙着表现,将凤凰楼服侍的小妹们指使得团团转,不多时便点了一大桌酒菜,海陆齐备,荤素俱全,甚是整齐。
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兼且还没有熟络到闹酒的地步,不过略用些罢了。
黄厚东冲林慧狡黠地眨眨眼,笑道:“小凤仙如何?林老弟还满意么?”
林慧肚子里头好笑,脸上也带了出来,只拱拱手,道:“承七少爷美意,谢了。”
黄厚东只当小林神医脸嫩,也就不再说小凤仙,转而提起飞天之技。
一听提到了重头戏,萧世勇头一个坐直了身子,两眼发光,跟着问道:“林先生,你这飞天之技,也是跟着你师傅九玄真人学的么?九玄真人有如此神技,怎的名声倒不显?”
林慧点点头,不怎么愿意跟这位前小叔子多说话。虽然至今没有发现这位有任何曾经相识的迹象,还是小心为上。
既然开了头,林慧索性将话敞开了说。
滑翔翼看起来简单,其实技术含量并不低。不然难不成随便做个大“风筝”,就能把人送上天么?
只是如果用在与羯山的战事上,影响的因素还有很多。按林慧估计,伤亡的可能甚至高达半数。
技术,可以转让。
如何使用,则由军方自行决定。
转让费么……不低。
林慧不打算为这个对自己来说毫无根源的国家,进行所谓的奉献。
战事一开,黄金万两。
从中谋利者,不知凡几。
本来就有战争经济一说,维持一场战争,是拉动需求的重要原因之一。
该拿的,拿就是。
再说,也不是白拿。
林慧还同意负责培训。
谢信哲对林慧提出来的五千两的价码,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一口应承了。这让林慧严重感到报低了价。
大家又敲定了一些细节,譬如提交图纸的日期,具体的制作安排之类。
特别是预备的空降小分队的人选问题,林慧明确提出,必须是胆大不怕死的,不然不仅难以实现战略目标,还浪费时间金钱和精力。
这一点,谢信哲表示毫无问题,军中多得是配军,挑出些胆大的并不难。
所谓配军,其实就是发配到军中服役的。庄朝的律法大多还是沿用前朝,设有徒刑。作奸犯科又罪不至死的人犯,被脸上刺字后送至军中,必须服役满一定的年限,方可获释。
这些配军在军中地位地下,做的都是最危险苦重的事项,能最终活下来的并不多。其中有好些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只要加入空降队略给点儿甜头,比如缩短服役期之类,必定踊跃参加。
这样的话,林慧觉得心理压力小了很多,便将第一期的人数由原来心中设想的四十人改为八十人。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人多些,成功的机会也高。
大家告别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对后续话题毫无兴趣、几乎睡着了的谢敏嘉又精神起来,笑着重申过两日要去拜访林姐姐。
第三十八章 身份是个问题
readx;既然谢敏嘉要来,林慧便将新宅的事情安排了一番,回老宅去了。
恢复了女儿装扮,林慧觉得十分舒服自在,不像做“林辉”的时候,总是提着心,好些地方都得小心在意,生怕被人当面看出马脚来。
忙了好些日子,终于可以清闲些了。
谢家送了帖子定好了来访的日子。
怎么招待好呢?
金秋蟹黄肥。
林慧让老周弄了两篓上好的螃蟹来,且放在夏日养荷的池塘里养着。那些螃蟹都是活的,一个个横行霸道,甚是好看。
配螃蟹黄酒最是适宜。此地有荣氏黄酒十分出名,度数不高,甜香适口,女子吃上几盅亦无醉酒之虞。
再捡点几样清淡的小菜,让小厨房事先备好材料,只待客人来了,随时可以制备出来。
看着满池乱爬的螃蟹,林慧想念起葡萄酒来。南邬城酒品甚多,但以白酒居多,果酒甚为少见且价格高昂。
贵不是问题,挣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
老周跑了两趟,没能买到葡萄酒,却带回来了琉璃盏。
一套琉璃盏,四只,通体莹黄如琥珀,呈半透明状,色泽非常漂亮。
盛上加了冰鱼儿的苹果汁,待客也蛮像样了。
到了日子,林慧颇有两分期待地早早等着了。说起来,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待客呢。
只是谢敏嘉还没来,医承局的人先来了。
林慧觉得十分意外。
自从滑翔翼成功以来,不知黄厚东用了什么手段,周围关于林氏兄妹的谣言便销声匿迹了。虽然多少还有些痕迹留下,估计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将日渐淡化。
而且可能是出于军方保密的考虑,飞天成功之事也没有传播开来。事实上,谢黄二人还颇为后悔,不该随意放任那些游人来旁观,当时以为是某人会出糗,便没有理会,谁知结果大出意料。
好在知道的人不多,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传播消息其实相当的不容易。当然,有意的定点定向不一样。
当时在场不过几十个人,大多是随着看热闹,不知前因后果,加上后来又有些故意散播、用以混淆视听的另类小道消息,飞天的事情也就渐渐成了旧闻,有些传闻亦与实情相去甚远。
之前赵大福确实提起过,之前因为谣言之事,似乎医承局对小林神医有所关注。林慧一直揣测有人故意在医承局做了手脚。
如今周围对小林神医的议论都已渐渐平息,医承局的人来做什么呢?
来着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眼睛不大溜圆十分灵活,还留着明显精心保养的山羊胡子,自称姓米。
林慧觉得这位像个师爷更多些。
米先生做事颇有韧劲,先是去了新宅,扑了个空,又赶赴旧宅,虽然门上已经告知林公子不在,只有小姐在家,米先生还是坚持要见见小姐。
见就见吧。
风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慧并不介意见人。
她也想知道这位的来意。
米先生是来邀请林辉和林慧去参加医承局的考核的。
按米先生的说法,据百姓反映,林氏兄妹均有医术在身,近期有行医之事,而他作为医承局的考务人员,有义务前来提醒,建议经医承局考核取得行医执照比较稳妥。
无所不在的“百姓”,就是报料群众嘛。
林慧皱了皱眉头。关于医承局的事情,之前便曾经了解过。入乡随俗啊,自然要先弄清楚当地的环境。
医承局的考核十分方便,每个季度均有,分为笔试和面试。笔试包括医理和药理;面试则由三位老医师主考,考验内容从理论到实践都有,只要两位认为通过即可。
只是这医承局报名需要报上自己的资料和师承,对此林慧比较忌讳。
一则,林辉这一身份,平日用用尚可,若是在考试这样的正式场合使用,未免不大妥当;再者,师承本来也是杜撰的,林慧不想形成书面记录。
“请教一下,”林慧沉吟了一下,问道:“何谓行医?譬如有人略懂医理,给亲朋人等医治,不知算不算行医?若是没有医承局的执照,又有何影响呢?”
米先生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慢悠悠道:“通常说行医,便是指用医者的身份,为他人看病收费之举。其实若是不出差错,是否有医承局的执照倒也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那到底是要不要紧?
米先生极有耐性,好生解释了一番。原来,这医承局并不是衙门的辖下机构,而是类似行业协会的性质,但其颁发的行医执照官府也予以认可,属于半官半民的情形。
若是没有行医执照却给人看病,则属于非法行医,这种事情却不归医承局处理,而是衙门直接管。医承局只管自己认可的医师。
而看病若是出了岔子,则区别就分明了。比如病人不幸因为治疗不当故去,若是没有行医执照的,那就属于误伤甚至杀伤人命的概念,而有行医执照的,则属于医伤杀人论,其判定与处置都有相当的区别。
至于到底是不是医者的责任,则官府通常交由医承局判定,那么医承局认可的医师自然也会占些便宜。
故此行医者只要确实有本事,都会参加医承局的考核,领取执照。
听起来很美。
可是,林慧实在用不上啊。
“实在抱歉,兄长如今是府尹大人亲自简拔的童生,偶尔出手治病,不过是兴之所至而已。恐怕要辜负米先生的好意了。”林慧开口拒绝了。
米先生一点儿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似乎他此来就是走个过场。他只是略有些惋惜地看了看面前清丽的少女,便告辞而去。
送走了山羊胡子,林慧仔细想了想,又让人找了律例来看,动手拟了两份文书。
自我保护还是必要的。
两份文书一份相当于治疗协议,另一份相当于病情告知书。
总之,要达到的效果就是,你找我治病,是你情我愿,各安天命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得追究闹事。
感觉有那么点儿霸王条款的意思,不过也没办法,不愿意的话,那你就另请高明罢。
林慧没想到,这两份文书,居然很快就会用到了。
第三十九章 被发现了?
readx;谢敏嘉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带了一个朋友,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
姓蒋。
蒋姑娘和谢敏嘉的身形正好相反,跟个豆芽菜似的,身边儿的丫鬟一步不离的扶着她,生怕她跌了磕了碰了,真真儿的弱不禁风。
虽然身子看着弱,蒋姑娘说起话来倒是清脆喜人,像炒豆儿似的,颇有些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
大家吃一回螃蟹,喝了两盅酒,更加放开了。
蒋姑娘找个机会,悄声跟林慧说起了她嫂子。
原来蒋姑娘的嫂子姓齐,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在家中排行第三,未嫁之时便有贤名,人称齐三娘。恰是嫁给蒋家三公子,故此过门之后大家也都是称呼为三娘子。和小姑十分相得。
前一阵子三娘子不知是不是感了风寒,觉得身子倦怠发热,兼且时常咳嗽。蒋府的规矩大,男大夫不得入内院,女眷病了都是请医女医治。只是先后请了两位医女,药也喝了好些,病情却不见好转。
因蒋家与谢家算是拐着弯儿的表亲,故此也有些往来。蒋姑娘听谢敏嘉说起,有一位林姑娘精通医术,其兄更是有神医之称,便有了请林慧前去看看的意思。
蒋姑娘说得委婉,只说是今日叨扰了,明日回请。
这不过是表面文章。只因医女地位甚低,而林慧并非挂牌执业从医,听说林家兄长更是了得,如今很是得谢家重视,故此只如日前谢敏嘉一般,仿如闺阁往来而已。
林慧自然答应了。从小学医,尽己所能为病者解除痛苦,仿佛已经是性情的一部分,根本没想过要拒绝。
真正成行已经是第三日的午后了。
之所以午后前去,因为林慧上午去了一趟新宅子。
去看望自己。
也就是小林神医林辉啦。
兄妹嘛,多少也得有些往来。做妹妹的,主动过去也是应该的。
当然,兄长是肯定不在的。
新宅子这边儿的人手大多是新请的,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大小姐。
听说小姐过来了,偏生少爷不在家,好一通忙乱。
最后,小凤仙出来了。
小凤仙来了这几日,都非常的低调。
从良守则第一条,要想留下,千万不能带有风尘气。一定要温良恭让、知书达理,既然成了人家的屋里人,力求名副其实足不出户。
从良守则第二条,要想固宠,功夫务必练好,做到出得厅堂,上得大床。(此处略去五千字)。
从良守则第三条,入乡随俗,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一定要按人家的规矩办事儿。
……
从良有很多窍门和手段,都是姐妹们口口相传。有的小凤仙知道,有的不知道,毕竟她是没被梳拢过的青倌人。
只是自从进了林家的门,除了第一条,从良守则根本无从用起。
虽说头一次见面,林公子就似乎颇为有意,还稍有撩拨之举,可是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林公子好像忘了这个千娇百媚的人,并没有收房,没几天干脆出门去了,连人都不见了。
不过小凤仙还是以侍妾的身份来定义自己。
宅子里的人也大抵如此看。
所以,这位小凤仙便以半个主子的身份出来见“小姑”了。
不对劲儿!
不打照面儿也就算了,小凤仙和林慧一见面,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儿。
林慧本来是施施然过来的,她心中当然底定,不过是过来转上一圈,刷一下存在感而已。
只是她彻底忘记了小凤仙。
美女这东东,男子才会念念不忘。
一见到小凤仙,林慧心道,坏了。
小凤仙是个聪慧的女子,并且受过专门的训练。
训练来察言观色,服侍各色人等。
说不定会看出点名堂也未可知。
小凤仙第一眼注意到的,是这位据说与林公子是龙凤胎的大小姐,眉眼之间和林公子果然十分相像。
第二眼发现的,是这两位连眼神都一模一样。
眼神儿这东西难描难画,却具传神之效,竟然一样就是异样了。
接下来,小凤仙又留意到,兄妹俩的眉毛竟然也一样。
眉毛当然不是说画过的眉形。林慧特意在男装的时候,将眉毛画得粗些黑些,而女装的时候,则描得细长。
以小凤仙的眼光,当然看到的是真正的眉毛。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就算兄妹相像,也没有如此相像的道理。
从前在院子里头,积年的老妓、嘴长的姐妹们,都经常说些各色传闻,各种客人的怪癖,曾经来过的名士,穿上女装假扮姑娘的相公,女扮男装过来玩闹的小姐之类……小凤仙听过许多。
难道……是林公子故意借口出门,再扮成女子的模样回来了?
小凤仙有点儿坐立不安起来。
林慧也不是傻的,看小凤仙的神色不对,借口要看看自己的屋子,赶紧起身溜了。反正自己也是这宅子的主人,用不着跟小凤仙这半个主子费神。
新宅子里头自然也给大小姐留了院落,不过只配了个粗使的小丫鬟,日常打扫清洁。
林慧带着小可儿快步进了屋,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笑不可收拾,足足笑了半盏茶时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可儿偷偷白了林慧一眼,自顾转身找地方烧水冲茶去了。
您那,自个儿笑吧。
小可儿年纪小,性子却是极通透的。
主子为什么要一阵子男装、一阵子女装的,小可儿懒得去想,反正穿男装的时候就称公子,女装就称小姐,别弄错就完了。
做奴婢的,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儿。
主子可以笑,也可以哭,爱咋咋地。
奴婢就不行了。
拿不准该不该跟着笑的时候,离了眼前就对了。
喝上了热茶,林慧好生琢磨了一番。
如果小凤仙真的发现了,倒也没什么。
小凤仙如今算是自己内宅养着的金丝鸟,飞不了。再说,这一人分饰两角的事情,也不可能瞒住所有的人,总要有些知情的,在一旁帮衬才方便。
就算说破了天,这事儿被拆穿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趁着还有半日时间,林慧将麻*黄*素提取的最后一步做好了。
申时一刻,蒋府的马车到了。
第四十章 令人头疼的理念
readx;蒋家的宅子要比谢家大得多,简直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代表。
林慧跟着迎出来的蒋姑娘,只管往里头走,反正自己是路盲,肯定记不住的就是。
三娘子自是早已知道小姑约了一位通医术的“好友”,要过来探望,虽然心下不以为然,但也不能怠慢。
林慧见到三娘子的时候,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真是各有千秋。
小凤仙固然是美得几乎没有瑕疵,而这位三娘子,眉眼疏落,看起来就像八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红楼剧里头的湘云,大方可人,令人见之忘俗。
此时午睡后不久,双颊红红的,更填了几分秀色。
寒暄了几句,林慧直入正题。
所谓的闺阁之间淡如白水的闲谈,林慧一直没学会。
不忙把脉,先请三娘子自述一下病情。
三娘子笑道:“都是七妹妹过于紧张的缘故,其实并没有什么。”
蒋姑娘行七,三娘子自然称她为七妹妹。
“想来不过是前次出门吹了风。”三娘子继续说道:“这阵子只觉得身上热,特别是午睡之后,必要出些汗。每每出了汗,又不免换衣裳,偏生这时节天凉风大,想必有所反复,故此咳嗽不止,胃口也差了些。想来没什么大事,只是风寒感冒而已。”
林慧听在耳中,看着三娘子娇美的容颜和红润的脸色,却觉得心下渐渐凉了。
午后低热、盗汗、纳差、咳嗽……
这位长得像湘云的三娘子只怕得的是黛玉的病……
林慧登时闭紧了双唇,看了三娘子一阵子,又转头看了看蒋七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退后两步,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了帕子,折成三角巾,戴在了口鼻上。
治这个病的方子,林慧倒是有几个,可以辩证择之,只是现代基本上都是用西药治疗,所以中药的疗效缺乏临床疗效资料,林慧也不是非常有把握,还是小心为上。
三娘子:“……”
蒋七姑娘:“……”
三个人六只眼互相看来看去,还是林慧先笑了笑,准备开口,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所谓笑容应该被帕子遮住了,三娘子和蒋七姑娘是看不到的。
呵呵。
“三娘子刚才说,前次出门吹了风,”林慧收起别人看不见的笑容,问道:“可是出门去探望病人?”
三娘子看到林慧之前的举止,心中不免惊疑,听到问话,愈发吃了一惊:“不错。我在娘家时,便每月一次去荣安堂捐些衣物柴米,和那里的人说些闲话。嫁过来之后,依旧如此。”
荣安堂,既不荣,也不见得安,是安置孤寡病残者的去处,其中又以病弱无依者居多。
“只是这荣安堂去过好些次了,从来都没事儿。里头虽说有些病者,都是身子弱病了好些时候的,不是病情凶猛的急病。”三娘子见林慧双眸深沉没说话,又补充了几句。
这个时代主流看法是来势汹汹的急病可能会过“病气”,而长期的慢性疾病则不会。
林慧眨了眨眼睛,正想着如何措辞,门帘掀起,门口的丫鬟笑道:“三爷回来了。”
蒋家三少爷惦记着娘子的病,特意这时候赶回来看看。
蒋三少爷个子不算很高,但肩膀比较特别,宽且平,加上肌肉似乎颇为发达,整个人将门遮住了大半儿。
难道是传说中的蒋门神?
蒋三少爷走进来几步,后头又跟进一个人来。
衣着锦绣,面白唇红。
赫然竟是萧世勇。
今天出门怎么没看日子,林慧心中默念。
上次从凤凰楼回来,林慧已让人打听了一下萧世勇的情形。
萧世勇确实是跟着谢信哲混的。
不错,就是“混”。
安邦侯府是武将出身,靠打江山起家,也没打算弃武从文转科举的路子。到了萧世勇这位侯二代,打仗的机会已经很少了,就算真有明刀真枪的机会,萧家也不舍得让这个小儿子去冒险。
折衷的方式,就是走后勤路线。谢信哲管着军械这一块儿,便有好几位京中武将家的纨绔,在他手下任职。跟着在南疆跑上一两趟,也就算是有了资历,加上武职相对易得,回头弄个五六品的职衔,也蛮像样了。
只是萧世勇在京中虽然任性,毕竟天子脚下,不太好大展拳脚,到了南邬,本性愈发压不住。上次凤凰楼事件之后,被谢信哲狠狠说了一番,方才好些。
想不到在这里又遇上了。林慧虽然惊讶,反正她现在是女装,只管装作不认识便是。
蒋三少爷和萧世勇见到林慧遮住半边儿脸的奇怪模样,比她还要吃惊。
这是哪一出?
听说请了小林神医的妹妹过来给娘子看病,蒋三少爷还是十分期待的。
小林神医来到南邬,时间并不算长,已得了几家勋贵的看重,特别是黄家和谢家,简直是奉若珍宝。
想来她妹妹也不差的。
怎么还遮住了脸?
就算女子避嫌,只有戴帷帽的,并没有遮脸之说。
见三哥回来,还带了生人来,蒋七姑娘先红了脸,连忙站起来,先介绍林慧给三哥认识。
蒋三少爷便将萧世勇亦介绍了一番。
大家重新见礼一番,萧世勇倒抢先道:“这位林姑娘不是医女么?怎的遮住了脸见不得人?倒像个女飞贼似的!”说着,自个儿先笑起来。
林慧脸色一沉。
她并不介意被称作医女,自己本来就是从医的么。可是,萧世勇的语气中带着的轻视和调侃,让人非常不舒服。何况张口就说飞贼,简直是打脸。
这里不是萧家。
萧家,林慧根本不会去。
这位萧小公子真是被宠坏了,在别人家也这么不像样。
正好在此时,三娘子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时身旁的众人忙乱起来,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蒋三少爷也走上前去,柔声询问。
林慧觉得十分无奈。
怎么有一种这一家子似乎都跑不了的感觉。
和萧家不熟,人家也未必听自己的,不过蒋家七姑娘总还是要照应的。
林慧退后两步,扯了蒋七姑娘一把,低声道:“你也把口鼻遮一下为好。三娘子这病说不定传染。”
传……染……?
蒋七姑娘疑惑地看着林慧。
第四十一章 听话听音儿
readx;“什么叫传染?”出声问的却是萧世勇。这家伙一直盯着林慧不放,听到了林慧对谢敏嘉说的话。
“传染就是传到别人身上也染病的意思。”林慧虽然对萧世勇有些不爽,不过也不想这个活蹦乱跳的少年染上病。
“大概就是过病气。”林慧补充道:“三娘子的病,多半儿就是之前在荣安堂被过上的。若是不注意,她身边的人都有可能得病。”
说着说着,声音不觉渐渐大了起来。
蒋三少爷正坐在三娘子身旁,轻抚她的背脊顺气。原本干这活儿的丫鬟,极有眼力见儿地站到了旁边。
听到林慧的话,蒋三少爷抬头看过来,三娘子的表情也僵住了。
身边的人都可能得病……
屋子里诡异地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丫鬟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蒋三少爷猛地站起来,啪!给了那丫鬟一个耳光!
这巴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丫鬟整个儿人都给打蒙了,歪倒在地上,半边儿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迹。
“拖出去!”蒋三少爷接着怒喝了一声。
门口的婆子赶紧上来将那丫鬟半拖半扶地弄走了。
不知道是真蒙了,或是自知犯了错儿,还是想着正好借此离开这屋子,那丫鬟一声也没出。
林慧也没出声。
她觉得心里发冷。
那声拖出去,恐怕恨不得是对她说的吧。
不过碍着大家的面子,不好直接如此说罢了。
遮住口鼻的帕子被气息吹动,略为加大的起伏说明了林慧的心情。
她转身也出了屋子。
外头天色很好,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廊下,一只翠色的鸟儿翘着墨色的尾巴,正在楠竹笼中欢唱。
身后的屋里又传来蒋三少爷的声音:“你这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没看出什么眉目来,自个儿倒装腔作势的,连脸都不要了!这不是成心给你嫂子添堵么!”
蒋七姑娘低声的分辨却听不分明。
林慧摘下帕子,戴着毕竟气闷,深深呼吸了两口,盘算着怎么回去才好?
主要是……找不到出门的路……
“你还没走啊。”戏谑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萧世勇。蒋家人吵起来,他这个外人不怎么好混在里头,也出来了。
“你知道出去的路么?”林慧直接了当地问他。
看情形,萧世勇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能在蒋家穿宅入户,可能是亲戚也不一定。
“我说知道,你肯跟我走么?”
“我说肯跟着走,你肯带路么?”
“我肯带路,你不怕么?”
“我不怕啊,你怕么?”
“小爷有什么可怕的?!跟我来,我带你出去。”萧世勇居然真的自告奋勇地当先走了。
林慧毫不含糊地跟着上去。
光天白日之下,她才不怕呢。
穿过两道月亮门,萧世勇大概觉得有些无聊。他一向是家中的宝贝疙瘩,小心不要过了病气之类的话,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次。身边的丫鬟小厮,略有个头疼脑热,便即刻被挪走,只有正经得用的,才能在完好彻底的好了之后回来。
是以萧世勇对病气这个事情多少有些抵触,觉得通常都是小题大做而已。
“到底三表嫂得的是什么病?真的会过人?”萧世勇放慢了脚步,侧身等着林慧过来,低声问道。
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时间仓促,还没能看得分明。不过有可能是痨瘵。”
痨瘵,是从前肺痨的笼统说法。
“痨瘵?”萧世勇皱了皱眉头:“不对吧,痨瘵不是穷人才得的病么?再说,痨瘵是从死人身上过人的,三表嫂又没碰过死人。”
确实,因为穷人的生活条件差,身体抵抗力低,故此痨瘵之疾较易传播。而且有人因痨瘵故去之后,收殓安葬未必及时,故此时大多以为是从尸体上过人的,又有“传尸”之名。
现在不是做医学普及的时候。
林慧停住脚步,看着萧世勇,认真道:“信不信由你,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注意些总没错。”
萧世勇也停了下来,神情不定地答道:“要不,让你哥过来看看如何?我跟萧表哥说说,让他不计较男女之别就是。总是病人为大。”
这是信不过自己的意思。
林慧抬脚就继续走,冷笑道:“不用麻烦了,便是我哥来了,多半儿也是如此说法。难不成还要再来看人家脸色,听人家的冷言冷语不成?!我们兄妹没这个癖好!”
萧世勇却追上来,在后头道:“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气性这么大!有没有本事一时半会儿的看不出来,脾气倒是先来了。”
林慧再次停住了脚。
她转头仔细看了看萧世勇。
不得不承认,这位小侯爷皮子相当不错,光滑白皙,让人有掐一把的想法。
这种脸色,最容易看出端倪了。
萧世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长花儿了?还是……难道……这位林姑娘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别看萧世勇年纪不大,侯府内外,对他下手的女子,简直两双手都数不过来,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把戏,见过不是一回两回了。
林姑娘虽然没笑,但这么凝神看过来,小侯爷的心跳也快了两拍。
脑袋里正信马由缰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清冷的女声响起:“你左边手肘上方,喏,这个位置,轻轻按一下就会很痛。”
葱白细长而有韧性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的一个地方虚指了一下。
“瞎说。”萧世勇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右手却也顺着那手指指着的位置按了一下。
咝……
这一下实打实的按下去,萧世勇疼得半边儿脸都抽抽起来。
居然真的很痛!
实在很酸爽的说……
萧世勇使劲儿甩了甩手臂,勉强缓过来,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这里会痛?”
自己都不知道啊。这只手臂没磕没碰,也没拉伤扭伤,好端端的怎么会痛?!而且正常用力并不痛,偏生按下去如此痛,真真儿的怪事儿!
“看出来的呗。”林慧白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为什么会痛么?”
第四十二章 难言之隐
readx;看出来的?萧世勇狐疑地盯着林慧看了半晌,追问道:“我当然想知道为什么了,你倒说说看。”
“你手臂上这个位置会痛,乃是因为你身上另外一个地方有了疔毒的缘故。”林慧并没有卖关子。
她没说萧世勇身上的什么地方长了疔子,主要是,那个地方不太好说出口。
萧世勇自己当然知道。
大半个月前,左臀下便长了个大个儿的疔子,只当是骑马磨到了,并没怎么太在意。过了四五天还没好,便找了军中的金疮医来看。那大夫也说没甚大事,用小刀子将疔子挑开了,言道过两日便会好。
如今两日自然早已过了,那疔子也收了口,却没有全好,变成个硬硬的结。再找那金疮医,却不敢再动刀了,开了些化血散瘀的药外敷内服,并不见什么效验。
只是这个硬结虽然碰到会十分疼痛,倒不怎么影响日常活动,萧世勇便没做理会,想着过阵子再说。
萧世勇暗暗反手摸了摸,琢磨着,按林姑娘这个说法,想来是脉络相通,自己臀下这个疔子,却反映在手臂上头去了。
要说是真的,这也太玄了吧。
要说是假的,她又如何知道自己手臂会按痛?
林慧才懒得理睬萧世勇的心思,只微笑道:“你不要怕痛,轻轻将手臂上这处地方揉开了,自然另外生疔的地方也就好了。”
说完林慧便略站开了些,示意萧世勇继续前头带路。
她之所以停下来,固然是听到了萧世勇的话,另外的原因就是,自个儿走在前头不知道路啊。
萧世勇不是笨蛋。
他一边儿在前头走,一边儿用右手轻轻揉按着左臂上的痛点。如今知道痛了,自然慢慢儿使劲儿,不会让自己痛得不行。
这位林姑娘,被说成有脾气却不见得有本事,就露了这么一小手儿,其意不言自明。
堪堪走出了二门,萧世勇站定了脚,招呼一直远远跟在后头的长随:“弄辆车来,送林姑娘回去。”
萧世勇是骑马来的,不然就用自己的马车送了。
那长随连忙答应着去了。至于到哪儿去弄辆车,这样的事情不是头一回办了,可难不倒他。
等车的当口,两人都静静站着。
林慧听到萧世勇吩咐长随的话,对这位少年倒添了两分好感。
十六七岁的少年,可不就是这样的么,说话也冲,想事情也直,什么都在面儿上。
萧世勇忍不住先开口了,他对林慧的医术增添了好些信心,不管怎么说,仅凭看了自己脸上那么一小会儿,就能看出身体上的毛病来,可不是一般的医者能做到的。
“如果三表嫂的病真的是痨瘵,你会治么?”
林慧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来,想了想,还是答道:“方子倒是有几个,不过这个还要辩症。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三娘子要先认可这个。”林慧说着从袖中拿出两张纸来。
萧世勇:“……”
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这两张纸,当然就是之前拟好的霸王文书了。拟好之后,林慧后来得空又撰抄了两份,随身带着备用。
萧世勇伸手扯过来,略看了看。
脸皮又抽抽了几下。
这次不是因为疼痛。
“你这文书口气可真不小啊。”
呵呵,公文体而已。
林慧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双手一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本来用不用这个,还在两可之间。可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没个准备,我可不敢再进蒋府的门。”
萧世勇不是个特别合适的中间人,但形势如此,也无可选择了。
其实林慧对三娘子印象不错,虽然交谈不多,感觉是个爽朗人儿,可是蒋三少爷的脾气未免太差了。
这病人家属也很重要的。
既使爱妻心切,也不能如此恶劣啊。
正说话间,那位长随真的找了辆马车来,高轮乌顶,看起来蛮像样的。
林慧和小可儿上了车。
小可儿倒是很机灵,自从见到萧世勇,生怕他认出自个儿是小林神医的童儿,极力地溜边儿,反正她年纪小身量也小,这宅子里别的不多就是服侍的人多,故此倒给她混过去了。
上车时小可儿也背对着萧世勇,麻利地先上去了,再伸出手来扶小姐。
萧世勇虽然觉得这小丫鬟似乎有些没规矩,不过他心思还在手里的两张纸上头,并没多想。
那两张纸林慧没有索要回去。
赶车的是个矮墩墩看起来十分强壮的婆子,招呼一声便开动了。
看着从车帘边儿经过的蒋宅大门,林慧心想,给蒋家一个机会吧,如果反悔了,签了文书,还可以请自己回去。
痨瘵这个病,活动期传染性很强,出于医者的本心,林慧还是很希望蒋家能放下抗拒的心理,赶紧医治的好。
她将之前遮住口鼻的帕子团成一团,嘱咐小可儿包好拿回去烧掉。
不仅这帕子要烧掉,今日二人穿的衣裳,林慧也不打算留。
防病之心不可无。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而且可能是染料的缘故,出门穿的衣服料子都十分娇嫩,好些一下水就会脱色或走样,故此本来这些衣裳穿过三两次之后,一般也就不再穿了,要么压了箱底,要么赏了人。所以处理掉的话,
其实也不算十分浪费。
林慧再三小心防范的时候,蒋家还是没当一回事儿。
看着萧世勇拿回来的两张文书,蒋三少爷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扯,两半;再一扯,四半。
“按她的说法,不过是去探望了一下病弱之人,便过了病气。”蒋三少爷冷笑道:“而且这病气回头还会再过人,凡是跟三娘子近的,都可能得病。难不成这是天花?!那看来我是第一个跑不掉的了!”
蒋三少爷气呼呼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偏生那茶又冷了,随手照桌上一扔,茶盅骨碌碌滚了几滚,居然没掉下去,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残茶却沥沥渌渌顺着桌沿滴了下去,渐渐在桌下积了一小滩。
第四十三章 番街
readx;萧世勇看着被撕扯得不像样子、扔在地上的文书,忽然觉得不可理喻的也许不是林姑娘,而是自己这位三表哥。
如果当真是痨瘵之疾,虽然不像天花那么迅猛,但是迁延一段时日,病亡者亦有不少。
下人且不说,这府里上下的主子,那个不是金贵人儿?便是小心些又能怎的?连话也不让林姑娘好生说明白,便恶言恶语把人赶走了,现在又将文书撕毁,那将来若是真要用到林姑娘,可如何圆转呢?
这林家兄妹可当真是有真本事的。
萧世勇暗暗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因为揉按了一番,如今这个地方略碰一碰就疼,反而长疔子的地方似乎没那么痛了。
“元海哥你别忙着生气,还是嫂子的病要紧。”萧世勇示意在一边噤若寒蝉的丫鬟们过来收拾,自己坐在了蒋三少爷的对面。
过不过人的再说,还是离得远点儿吧。
蒋三少爷定了定神,忽然问道:“你认得那位林姑娘?”
“不认得!”萧世勇否认得很快:“我只认得她哥哥。”
“她哥哥怎么样?”
“医术极好的人物。”这个萧世勇倒是不含糊,“谢老大和黄老七都推崇的。我也只见过一回,说话极干练,挺利索个人儿。”
回想起林辉,萧世勇忽然心中一动,这两兄妹真是……像啊。
特别是眼神儿和举止,至少有九分像!不过眉毛和嘴唇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让人去请松鹤堂的王大夫去。”蒋三少爷的话打断了萧世勇念头的小差。
“王大夫?那是个男的吧?”萧世勇倒惊讶了,蒋府内宅的主子们还没看过男大夫呢。
蒋三少爷的脸色难看了两分,默然半晌,方道:“男的就男的吧,王杜仲已经年近半百,而且擅长肺科,请他过来看看,大家也放心些。”
萧世勇没再多说便告辞了。自己是外来的,在南邬城认得的人不多,和这位表哥虽然有些往来,却也不过是远房亲戚面子情儿,犯不着参合太多。
还有,若林姑娘是对的,这病真的是痨瘵还过人呢?
萧世勇打算去跟谢信哲说说这事儿,如今凡是跟小林神医有点儿牵扯的事儿,谢信哲大概都想知道。
谢信哲听了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嘱咐萧世勇这些日子不要往蒋家去,小心些就是。
谢信哲忙着呢,为了落实飞天之技,有好些事情要做,材料、工匠、人选,每样儿都亲自督促着亲信的人去做。
本来这些不用他操办,自有熟悉军械的人,按着常规的路子走。只是滑翔之事,一则是新鲜,二则谢信哲自己也颇有跃跃欲试之感,所以才亲自参与。
能在天空中与风共舞,想必会……爽!
林慧也忙着呢。
从蒋府回来,林慧先是找了布庄的人来,选了一种密实的棉布,让做成宽大的罩衫,准备当作工作服用。
有了罩衫,就不用总是处理自己的衣服了。
另外,她听说了一处有趣的地方。
这个地方,被称作番街。
此时林慧正准备在番街的街口下车。
马车的车厢比较高,可以看清这番街的全貌。
连着三四条巷子,两丈宽的青石路两侧,都是密密的铺子,各色人流不断,其中不乏高鼻深目的外番人。
此处俗称番街,盖因大多是外番来的客商贩卖货物的。
据说开始的时候,这里是番子们聚居之所,大家要买番货,便都到这一带来。之后又有精明的店家,在此售卖本地土产,便于番商采购,如此渐渐成了气候。
这些巷中的商铺,都是谈生意的门脸儿,也摆上些许东西零售,主要做的却是大单子。
林慧带着老周夫妇,信步在番街之上徜徉。
之前让老周寻购葡萄酒。老周四处打问,知道了这样一个去处,只是贩卖葡萄酒的商家恰好断了货,要下个月才有。
“卖酒的就是那一家。”老周指了指其中一间铺子。
果然细细闻去,鼻端飘来了淡淡的酒香。
是不是那间铺子的酒香倒难说。
做生意都讲究个成行成市。这番街上大概也分成若干区域,各色香料药材、布匹织物、南北干货、古董摆件、瓷器漆器等各类商家都聚在一处。
卖酒的铺子不多,只有五六家的样子,混在南北干货和瓷器行之间。一溜儿看过去,大抵都是卖烧酒的,卖果酒的只有一家,便是老周认得的那家了。
门脸儿倒甚是有特色,一左一右两只大木桶,下头通着竹管,塞着木塞。里头有没有酒虽看不出来,便如此摆着也当是招牌了。
店里没什么人。
没有现货,自然来谈生意的就少了。
守着店子的掌柜还认得老周,看他们一行三人进来,忙笑着上前招呼。老周自然将林慧推在前头,两下介绍了一下。
掌柜的姓有点儿少见,巫。
林慧进门便把帷帽摘了。
她在门外便发现了,在这番街上逛的,颇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想必是来此看新鲜,顺带淘弄些好玩儿的东西。
番街的风气也有些外番气息,女子戴帷帽的甚少。
林慧很快便不想戴这东西了,气闷不说,看东西也不分明,十分不过瘾。不过也不好马上摘了,如今进了铺子,赶紧将帷帽塞在老周媳妇手中,打算不再戴了。
酒铺中物件大多是木制的,上了年头有些暗沉的岁月痕迹。
看着露出真容的少女,巫掌柜忽然觉得心头都敞亮起来。
巫掌柜在此经营多年,南来北往之人见过无数,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这位林姑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气息。
现货没有,酒样还是有的。
琉璃杯,葡萄酒。
林慧接过杯子,并不忙着饮,先在手中轻轻摇动,侧过杯子细细的查看酒色,然后放在鼻端,微微眯起眼,轻轻闻酒香。
巫掌柜后悔了。
自己拿出来的酒品并不是最好的。
这种酒在酿制的时候加了当地特有的红果,酿出来颜色鲜艳,十分受欢迎。
但在真正的行家看来,未免有了杂味失之醇厚。
林慧喝了一小口,品了品,放下杯子,笑道:“想来这是最好卖的了,回头若是有了货,给我送两箱过去。”
嗯?巫掌柜挑了一下眉毛。林姑娘看起来很在行的样子,没发现端倪?
第四十四章 来自远方的木桶
readx;林慧收到了巫掌柜的眼神,眼睛弯了弯,笑道:“这酒里虽说加了别的果子,回味不够悠长,不过味道偏甜,颜色好看,女孩子喝倒是极好的。备些酒主要是请客用,也还使得。”
不一定要最好的,也不一定要最贵的,合适就好。
有生意上门,巫掌柜自是应了,却又走到柜台后头,猫腰下去鼓弄了半晌,捧出一只小小的木桶。
那木桶颜色近乎黑色,个头儿虽小,制得却是极精致。。
桶盖上头用淡金色烙着一个徽记,乃是一只展翅雄鹰,爪下抓一根木棒,木棒上头刻着的居然是法文波尔多和罗斯的字样,旁边儿还标注着年份。
法文林慧并不认识几个,不过这两个词经常出现在葡萄酒包装上,倒是认得的。只是在此处见到,未免太过离奇。
“居然是波尔多罗斯家的葡萄酒!”林慧不禁惊叹了一声,居然这个时候便已经有了,对小木桶中的酒相当地期待起来。
只是这一句把巫掌柜给彻底惊到了。
这一小桶酒这两日才送到,巫掌柜也是头一回见,对这个说起来绕舌头的什么波尔多所知甚少。
只是供货的是常往来的老商家,赌咒发誓地说,这个酒绝对一流,且是上好的年份所产,转了好些手,据说从老远的地方来的。
巫掌柜自己试过之后觉得确实相当不错,才同意在铺子里卖卖试试。
主要是价钱太贵。
这样子的新货,价钱又贵,推起来不容易。
这年头有钱的人虽多,识货的人却少。
本来掌柜的打算在铺子里留上一段时日,便推说没有客人订货,对上家也算有个交待便罢了。
平日里来公子小姐们,都不过是面子光,一个个珠光宝气,装模作样好似很懂的样子,其实掌柜的一眼便能看出真假。今日见到这位林姑娘,让掌柜的多少起了争竞的心思,故此拿出这个货品来,意思是,咱铺子里也有好东西。
没想到这位林姑娘看上一眼,便能说出名堂来。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林姑娘见过这酒?”
“没有。”林慧答得很干脆。
确实没见过。
见过的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至少不是装在木桶里的,徽记也不同。
葡萄酒这个东西,讲究酿造技术,讲究生产年份。
无数年之后的时代和这个时代,不能等同。
“那林姑娘何以知道这个是,呃,波——波尔多什么的……”巫掌柜问得小心,声音越来越低,没什么底气。
自个儿卖酒的,倒问起客人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林慧倒不在意,从前她经常和某宝的店主们聊天,对生意经这东西,觉得还蛮有意思。在她心中,当然也不认为经商是什么低人一等的职业。
“这上头写着啊。”林慧指了指木桶上的标记:“喏,这个是波尔多,就是产地的名称。这个是罗斯,是酿造这个酒的家族。下头这个是年份。”
番文虽然见过一些,这两个字巫掌柜实在不认得的说。
“这个地方的这个家族很有名么?”巫掌柜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
好多百年之后很有名。
现在么……就不知道了。
林慧含糊笑道:“人家既然敢将徽记打在桶上,想必有些本事。巫掌柜这里有冰么?咱们好生品一品,若当真好,不如这一桶便作价卖给我罢。”
巫掌柜听林慧的语气轻柔温和,绝无娇骄之气,心中十分熨贴,连忙招呼伙计取冰鱼儿来。
酒是好酒。
这一小桶也就四五斤的样子,既使巫掌柜给的是成本价,也要五十两银子。
奢侈品果然奢侈。
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了,反正卖滑翔翼的银子不少,总要犒劳犒劳自己。
在这个真正举目无亲的地方,只能自己爱惜自己了。
伙计拿出个小木箱,正打算将这一小桶酒装起来。
正在此时,门帘儿开处,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人。
当先一位年轻男子,身材瘦长,面貌倒也有几分可看之处,手中一把折扇,并没有打开,只见到刻着四季竹的扇骨,下头一只碧玉的青鱼扇坠摇来摆去十分惹眼。
身旁一位小姐,戴着长长的帷帽,看不清面貌。遍地金撒花蝴蝶马面裙下头微微露出少许脚尖,细如弯月。左右各有两位丫鬟扶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后头还有跟着的小厮丫鬟媳妇子若干人等,林林总总竟有十多个。
林慧:“……”
这是逛街还是游街啊,用得着这么多人么。
那位年轻公子旁边儿一位中年管事模样的人,连忙上前道:“巫掌柜,这是我家公子,快把好货拿出来给我家公子鉴赏鉴赏!”
看样子之前认得,是熟客了。
巫掌柜跟林慧打了个招呼,便过去与那位年轻公子见礼。
林慧退后了几步,准备等东西装好了便离开。
偏生那女子身边的丫鬟眼睛好尖,见到木箱中的小桶,对那小姐轻声笑道:“九姑娘,你看那桶倒是精致,上头还打了徽记,婢子从前却是没见过呢。”
那女子听说,便将帷帽掀开一角,仔细看那小木桶。
见那女子似是对这小木桶有兴趣,年轻公子立时赶过来两步,笑道:“可喜欢这个么?我让他们倒些来尝尝。”
说着转身吩咐巫掌柜:“这个什么什么酒,倒几杯来品尝一下。”
巫掌柜:“……”
倒上几杯,那叫品尝么?
是牛饮罢。
类似这样的人物,巫掌柜倒也见过几个,故此并未直接拒绝,只陪着笑脸,道:“赵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这桶酒已卖给这位姑娘了。若是反悔,却是要倍价包赔的。”
这个乃是番街上做生意的规矩,已卖出的货物,若是反口不卖了,便要按照讲定的价钱加倍赔偿。
赵公子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大概也看出来了,这桶酒明明就是要装箱拿走了,巫掌柜并非虚词推诿。
那中年管事凑过来问道:“卖了多少银子?”
这人倒是识趣,算是中间圆转一下,若是价钱合适,赵公子便可以掏双份儿银子要过来,若是嫌贵,装模作样说自己的管事两句,也就算了。
“一百两。”
第四十五章 喂马的豆子
readx;巫掌柜这个价其实是报给林慧听的,将实价翻了一倍,明摆着免得半路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巫掌柜报出的价钱,中年管事错愕了一下。
“一百两!你*他*妈不如去抢!”不等管事说话,赵公子先呛声说道。
一百两也太离谱了。
去年有一批五十年的女儿红出世,也不过是八十两一坛。
一坛怎么也抵得上这小桶两三桶的样子。
巫掌柜不慌不忙,笑道:“赵公子何需动气,小的不过是做生意,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公子请看。”说着用手指着那小木徽记上的字迹,继续道:“这酒乃是产自波尔多地区,出自罗斯家族,漂洋过海而来,兼且品质极优。便是不提这酒,光是运到咱南邬城来,也要费不少银两。”
不愧是掌柜的,现学现卖,这话说得胸有成竹,暗暗透出自家货品的稀有,却也不让人觉得夸张。
赵公子白皙的脸上因为怒气泛上两朵红云,此时有些不上不下。自觉在九姑娘面前失了端稳,却又觉得这价钱实在无法接受。
好在周围自有晓事的人,那中年管事四下睃寻了一番,另指了一瓶装在琉璃瓶中的酒,笑道:“巫掌柜,不如将这只拿来尝尝,看着倒像上次敏郡王请客的时候用的。那个什么波什么多的,你自卖与冤大头去就是。”
这是搭梯子让自家公子下来。
赵公子也不傻,唰的一下,打开手中折扇,摇了两摇,不再提此事,在管事的服侍之下坐了下来,等着巫掌柜倒酒。
另一位九姑娘却复杂多了。
跟着来的人简直恨不能将店里头的桌椅都换成自家的。
桌面自然是擦了又擦,椅子上铺了椅套并墨绿弹花菊纹的坐垫。待姑娘坐下,又递上极精巧的提梁黄铜漏刻四季桔的小手炉。另有人拿出一壶热水来备着,不知是准备倒给姑娘喝,还是用来洗杯子用。
林慧肚子里头暗笑。这两个人,一个摇着扇子,一个捧着手炉,简直让人不知道节气了。
虽然被视为空气兼且暗讽为冤大头,林慧倒没跟他们计较。
明明就是小男生在讨好小女生的把戏嘛,呵呵。
冤不冤的,只有自家知道了。
所以才有货卖识家之说。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林慧发现门口有两个小麻袋,叠起来放着,下头一个破了个小洞,里头的东西撒了少许出来。
是豆子。
嗯?林慧登时停住了脚。
老周在后头捧着装酒的小木箱,见姑娘看着这两个麻袋,虽然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还是招手让伙计过来。
贵客自然是掌柜亲自陪着,伙计倒闲着呢。
“这个怎么卖啊?”林慧直接问道。
从放在地上来看,这铺子显然没当这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啊,”伙计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挠了挠脑袋,笑道:“这个不是卖的。”
不卖。
做生意的,恨不得凭空变出花儿来卖呢。
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卖,主要看价钱。
为啥不卖呢?
林慧没追问这个:“我想要这种豆子,你们既然不卖,能不能告诉一声,是在那里买的,我自去寻。”
“可是……”伙计的神色很疑惑:“这个是喂马的啊。”
难道这家的姑娘还管着喂马?
太少见了吧。
喂马……
林慧有点儿晕菜了,就算不当成好东西,也不用拿来喂马啊。而且,马吃这个行吗?
伙计瞄了另一头一眼,见掌柜的忙着介绍那琉璃瓶中的好酒,并没有让自己过去的意思,便解说道:“并不是都拿来喂马,不对,是马并不都吃这个。呃,也不对,是马料并不都是这个。”
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说明白,原来这豆子不是常规的马料,而是在马疲惫的时候,在马料里头加上一把,据说能很快恢复精神。故此只有这么两个小麻袋,算是配料。
不管是什么料,总不会天上掉下来。
“那你们在那里买的这种豆呢?”林慧继续追问。
“不是买的,都是给我们送货的番商搭送的。”
也就是买卖的搭头。
“姑娘若是要的不多,不妨拿一袋走就是,回头小的跟掌柜说一声,必是无妨的。”那伙计见林慧老不走,自然知道这位姑娘不死心,索性送她一袋。
不过是喂马的,从前没这豆子,马儿不也好好的。
林慧颇为心动。
她真心想搬一袋走,又觉得白拿不太好意思。
巫掌柜发现这几位聚在门口还没走,倒有点儿奇怪,跟赵公子和九姑娘告个罪,便过来查看。
“姑娘想要这豆子?这豆子可有什么说法儿?”巫掌柜对林慧的要求十分好奇。
“可以冲水喝啊,很好喝的。”林慧对巫掌柜印象很好。
冲水喝?还很好喝?
所有人:“……”
这姑娘是人还是马啊。
“人跟马争料吃,品味可真奇特啊。”一个故意带点子怪腔调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来,却是那位赵公子。
大概是没弄到小木桶的酒,心里头不爽快,赵公子也跟过来凑热闹了。
林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人就差在自个儿额头上写上“绣花枕头”四个字了,跟这样的人争论,掉价儿。
“赵公子,这倒也谈不上什么争不争的。这豆子看着模样怪,本是人吃的亦未可知。再说,本来马和人也吃一样的东西,譬如黄豆,难道能给马吃,人反倒不吃了?”巫掌柜笑眯眯地接过话来。
客人嘛,不能厚此薄彼。
赵公子有点烦地挥了挥扇子:“这么说,巫掌柜也要吃这豆子了?!不知是炖排骨好呢,还是焖猪脚合适呢。”
还真的要当黄豆吃呢。
到底怎么个吃法儿,巫掌柜却不知道,他转头笑眯眯对林慧问道:“这个还要请教林姑娘,这豆子怎么弄法,可是像泡茶一般冲水即可?”
作为番街上的一名铺面掌柜,对所有的新东西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说不定商机无限啊。
“不能直接冲泡的。”林慧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什么适合磨豆子的东西,只得道:“得先找间药铺,或是寻个小石磨也行,将这豆子磨成粉,然后用那粉来冲泡,冲好之后,将豆粉滤走,再调入**和糖,如此才能喝。”
咖啡这东西,一言难尽。
黑咖啡的话,估计这儿的人根本接受不了。
白咖啡或许还有机会,只是**不易得,上好的糖也不便宜。
人果然比马难伺候。